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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魁星亂(女尊np)在線閱讀 - 輕盈照水(一)

輕盈照水(一)

    關以桑一開始根本就沒在意柳到月。

    幾位公主往她府里塞的眼線,明里暗里也有好幾個了,這還不算東廠那幫子特務呢。反正她光明正大,也不怕這一個士子能掀起什么波瀾。

    直到關以柘無心的一句話。

    「你到底沒忘記那人?!?/br>
    關以桑一開始還不知道,meimei口中的「她」說的是誰。第二天在花園里看見那士子陪女婿散步,側身站在兩人高的太湖石邊上,被陰影遮住了一半的側臉,她才恍然大悟。

    一問,「小的正是照水公子的門生?!?/br>
    啊——

    是「他」呀。

    /

    關以桑中舉人時不過二十來歲,有幸獲得當朝一品大員賞識,迎娶了函光林氏的嫡系小公子。

    高門望族教出的兒子最適合做府中的主君,家里事事照顧得周全,溫柔體貼,這么多年也算琴瑟和鳴。

    有件好笑的事情。關紈出生以后,行昭還勸過她,要妻主不必擔心川家*反對,在相知的好人家里娶個側室,連名單都給她擬出來了。

    她本來冷性,那短時間太忙,就一直給他糊弄著。時間長了,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現在想來,她是應該答應行昭的。

    也是她不過問家事,不知道照料這幾個孩子多么費心。行昭要照顧他自己的嫁妝,關府里外的財產人事,關以桑的飲食起居——這么多年的早朝,都是由行昭早起伺候的——,還得負責幾位幼兒,就算是鐵打的身子,也得在幾年內被迅速掏空。

    如果當時多娶了兩個,分去行昭身上的擔子,或許他也不至于正值壯年便撒手人寰。

    如果行昭習慣了自己身邊有別人,從來沒奢望過一生一世一雙人,或許梅照水也不至于因為他遠走他鄉(xiāng)。

    /

    長子止機開蒙的時候,托了川家的關系,進了林府的男學。等到次子持杼開始念書,關以桑奉旨入京,無親無故,只能依附京城流行的風尚,請一位有點名氣的士子到家里教書。

    當時京城最有名的士子叫做孟靄,但當時京城最有權勢的朝臣不叫關以桑,所以他請不到。不過孟靄有心賣這位前途無量的新貴一個人情,大方地借出了他從小收養(yǎng)的關門弟子。

    也就是后來的照水公子。

    不過當時的梅知只有十七歲。才學能與普通的秀才比肩,可他自己也就是個半大的孩子。請來的男先生和兩位小少爺在一塊兒,倒是玩鬧的時候多,讀書的時候少。

    關以桑對兩個兒子沒什么指望,林行昭卻要他們別讓母親的文名蒙羞,要求頗為嚴格。見梅知管不住兒子,便纏著關以桑,要她遣散這位,另外托人找一位有經驗的士子過來。

    被他念叨久了,關以桑也覺得自己必須得去兒子們的書房看看——

    沒人。

    書童解釋說,每月逢五逢十,兩位小少爺都不上課。那日天氣正好,小梅先生便帶著兩位少爺,做了些煎餅到花園里去了。

    于是關以桑又去了花園。

    烈日當空,艷陽灼眼,關以桑轉了好一會兒,才在湖邊的假山里找到了梅知同兩個兒子。持杼想去摘池內的荷花,手短夠不著,就喊了哥哥。止機能碰到花瓣,卻沒法用力,又求助了先生。

    三個人為了一朵荷花費盡心機,倒是完全沒注意對面亭子里閑坐的關以桑。

    最后,還得是更年長的梅知出馬。

    「再靠近一點!」持杼喊到。

    梅知于是測過身子,一只腳踩在池塘邊上,借力又把自己的身體往外送了送——

    「噗通!」

    對面的關以桑也嚇了一跳。

    池塘上冒了兩個水泡,忽然躥出了一只腦袋。他背對著關以桑,伸手舉起了哪只蓮花?;ò昊渌?,在陽光底下熠熠生輝,不像是舉著花兒,到像是舉著太陽。

    一轉頭,正好對上了關以桑的視線。

    「啊——」

    這是后面兩個少爺的尖叫聲。

    等梅知手腳冰涼地爬上岸,關以桑已經帶著多躡走到了他們旁邊。持杼在一旁低著腦袋,等候母親發(fā)落。止機看看先生,又看看母親,心里著急,也不知道怎么是好。

    「這宅子本是和安女史的居處,園子里養(yǎng)的都是上品照水梅花?!龟P以桑拍了拍止機的肩膀,讓他安心,「夏日里見不到「枝梅照水自輕盈」,倒是能見到「枝梅落水自噗通」呢?!?/br>
    面前的梅知比止機還要慌張,根本不知道該怎么回應關以桑的話。手里那只難得的漂亮荷花,已經被他打了一個又一個難解的結了。

    /

    關以桑第一次見梅知,是在孟靄住處、隔了一副勉強透光的竹簾子。第二次見梅知,日頭刺眼,他臉上又糊了荷塘底的淤泥。

    第三次見他,則是在午后蘭芝園的書房里。他好不容易哄兩位學生睡下,自己也累得睜不開眼了。甚至來不及回到自己的住處,拼起兩條竹椅,拉一件披風就睡著了。

    或許見這一次也就夠了。

    他蜷著身體,被寬大的披風裹的嚴嚴實實??墒菑哪侨罩窈煂γ娴募粲?,不難看出他身材高挑,修長窈窕。

    閉眼熟睡的面容,雖然精致,難免有些呆板??墒顷P以桑記得,那天他滿臉淤泥,唯有一雙眼睛和一張笑臉靈動活潑,令人難忘。

    清水出芙蓉,大概說的就是他這樣的妙人了。

    關以桑翻閱著書房里的功課習作,等待兩個兒子蘇醒,好考察他們的學業(yè)。梅知不是個古板的先生,卻是個不錯的老師。雖說平日里玩鬧不少,可該他教的的,少爺們也都學進去了。

    只是習書法的材料有些奇怪。

    一人臨的是顏體,一人臨的是歐體,還有一人根本不考慮筆畫,信手涂鴉,將「輕盈照溪水,掩斂下瑤臺」句抄了差不多一百遍。

    「夫人怎么來了?」

    梅知忽然出現在她身邊,一把搶走她手里的紙張,欲蓋彌彰地收起桌上的黃紙,通通抱在懷里扔到了一邊。

    「來看看他們的功課?!龟P以桑點頭。

    等孩子醒了,關以桑便支開了梅知,在房間里單獨與他們問話。該讀的書都對答如流,書畫琴棋也長進不少。

    布置下一篇文章,關以桑便想著出去走走。剛出門,轉頭便看了窗戶邊偷聽的梅知。

    還沒察覺的少年全神貫注,為房內撓頭苦惱的兩位學生加油打氣。

    「梅公子?」關以桑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呼——」梅知嚇了一跳,「夫人,您怎么能這樣嚇我?!?/br>
    /

    /

    考核的結果是良好,關以桑不覺得梅知作為男師有何失職。

    因為關以桑的美言,林行昭最后同意了梅知留下。也正是因為關以桑的美言,林行昭絕不能真心同意梅知留下。

    清白平民出身的漂亮侍郎能幫他分擔持家與育兒的負擔,好讓他專心輔佐妻主在官場上的種種。侍郎侍郎,本就是郎主的侍兒。

    即使他們真的有些狐媚本事,分走了關以桑本就不剩多少的寵愛……妻主畢竟有四個孩子,現在政事也忙,他沒什么可擔心的。

    但是,他選的侍郎是一回事,關以桑自己挑的士子又是另一回事。

    如果說關以桑真的喜歡他……梅知不可能被關以桑指派管家,林行昭身上的負擔只會更重。而他卻可能完全占據關以桑的寵愛,甚至與小姐少爺們更加親近。

    這不是心胸狹隘的事情了,這確實是關乎他切身利益的事情。

    「夫人覺得你姑且不錯?!沽中姓炎詈笠仓荒苷f出這樣一句不太好的好話。

    但梅知顯然不是這樣認為的。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差點就丟了這個職位,聽到考核通過的消息,不僅沒有一絲歡喜,反而有些埋怨。

    但是他也能感覺到,即使關以桑不計較,林行昭對他依然十分不滿。

    于是這些話,梅知只敢對關以桑說:「梅郎可是孟濯想的得意門生,親母也是位秀才。為小郎開蒙,怎么說也是綽綽有余。」

    關以桑同意,「行昭只是認為你年紀太輕,有些不夠穩(wěn)重?!?/br>
    「年輕不好嗎?」梅知反問,「止機沒少和我抱怨私塾里迂腐的男先生。上來就擺個長輩樣子,也不關心學生向學與否,小生幼時最恨的也是就是那些老先生。難道夫人不是嗎?」

    這質問不好回答,關以桑便轉了話題,「等你年紀大了,又要怎么教小孩子呢?」

    「不教了。」梅知笑著說,「等我攢夠錢,便跟著哥哥搬到江南去,自己開一間士館。與名士交游,互相唱和,研究古畫金石,以此掙來生計。也可以收留士子,主持詩社……總之不再委屈于別人屋檐下?!?/br>
    士館?

    「那不是——」

    關以桑的教養(yǎng)讓她及時閉上了嘴,沒說出真正羞辱人的話??擅分猜牭枚疵髡f的部分,臉色驟冷,嘴角拉出一抹不情愿的笑。

    「夫人聽好,」他認真地說,「我是絕不會做那種事的?!?/br>
    /

    那次不太愉快的交談之后,關以桑覺得有些愧疚,便沒有再找過梅知。

    明明住在一間宅院當中,再次見面,居然是在常山公主的宴會上。

    彼時常山尚未被立為儲后,時有宴會。歌舞升平正好韜光養(yǎng)晦,同時也方便借此網羅天下賢士。

    宴會的主角自然是孟靄,梅知能夠出席,純粹是沾了弟子身份的光。普通人家舉辦宴會,為中心的便是賤籍伎子。他們不能出現在公主身邊,原本高雅的士子便要充當這類助興討好的角色。

    說到底,就算不做男先生,像孟靄一樣有了像樣的士館可以容身,也逃不掉察言觀色、仰人鼻息的命運。良家子不是伎生,對于高官貴族來說反而更加……方便。

    關以桑覺得士館與花樓沒什么差別,自然是因為聽多了宴會背后那些見不得人的事。

    孟靄的宴會比一般的「士子」更文雅些,然而宴會上觥籌交錯,夾縫里也能收到不少媚眼。

    然而梅知在其中確實是不一樣的。

    他善畫,也同樣工于琴樂。平日里文靜低調的士子,碰到琵琶的時候,似乎從頭到腳都換了一個人。沉醉于樂曲之中,瀟灑自如,仿佛一位颯爽豪氣的俠客。

    能看到梅知這樣的一面,確實是她的幸運。

    可惜的是,宴會上只有關以桑一個,注意到了梅知眼里溢出的才氣。

    一曲演奏完畢,參加的客人們忙著飲酒取樂,根本沒有注意耳邊的盛宴已經結束。

    只有關以桑為他鼓掌。

    「我此前還從來沒聽過你彈奏琵琶?!龟P以桑請梅知到她座位邊上來,「有意思,我此前還從來沒聽過任何人這樣彈奏琵琶?!?/br>
    「大人是夸我?還是貶我?」

    關以桑從頭上拔下一只玉制的長簪,從桌上遞給梅知。

    這是前朝才媛李微與王是庵的典故。

    王是庵在李微婚禮上演奏,李微一見傾心,卻礙于川家與新郎的面子,不能與郎君說話,便將翟冠上的一直珍珠長簪悄悄脫下,從桌下遞給了王是庵。

    總之是個傳奇的故事。

    「謝謝夫人。」梅知向她行李。

    大人將自己比做王是庵誒!

    ——他這樣想著,倒是完全不氣前些日子發(fā)生的事情了。

    /

    關以桑同梅知見面,多數是為了少爺的功課。

    偶爾遇上梅知講解詩文,關以桑也愿意旁聽。幾次下來,倒是發(fā)現兩人意氣相投,只在一些細小的事情上有些分歧。

    有分歧,必然要消除分歧,于是分頭尋找己方的證據,又另外約了時間,一同討論古文歷史——

    這些會面則完全與兩位男孩兒無關了。

    畢竟住在一間宅子里,來往方便,梅知與關以桑時常見面,熱切地討論繁星與圓月。

    梅知原本并不修習畫技,然而關以桑在書法上有大造詣,也樂于為畫作題詩款字,梅知想多找她幾次,居然讓自己練出了不錯的水墨丹青。

    「有所長進?!龟P以桑每次都這么說。

    能夠得到她的夸獎,梅知自然開心。然而關以桑不知道他暗自的心意,以為這只是士子抬高身價的把戲,又總是說些讓他不開心的話。

    「臨安公主應當是喜歡這些東西的,臨安君本人也算是工筆的名家。你若是想找貴人做靠山,這本事或許能讓她高看你一眼?!?/br>
    關以桑落下一枚閑章,笑著對他說:「剛剛嶄露頭角的年輕官娘,大多愿意收藏我的字,以此拉近關系。你以后想將這些作品送出去賣人情,記得別要個虧本的價錢?!?/br>
    在梅知聽來,關以桑的意思,無非還是瞧不起自己的出身。脫離母族又尚未嫁人,無依無靠的男子出賣才藝,與以色侍人的倡家也沒什么區(qū)別。

    但是關以桑的考慮則是完全相反的。

    梅知若是真的想成為孟靄那樣的士子,光靠出席貴人的宴會是不行的。他需要與足夠多的名士交游,互相唱和吹捧,才能掙到自己在人世立足的位置。

    然而關以桑也有私心,并不愿意真的放手,將梅知從自己府中送回孟靄的船上。

    她也摸不清楚自己的心意。但是她知道兩件事,一是她想幫助梅知完成心愿,二是她希望梅知一直留在自己身邊。

    可笑吧?

    關以桑每次提筆為梅知寫字,心里都有些忐忑。她并不常為人題字,然而確實想多和梅知見上幾面。這些字畫可能將梅知從她身邊送走,然而為了梅知臉上的笑容,似乎也算值得。

    罷了。

    除了書房,有時他們也會在夜晚結伴登高,在悅動的火燭邊,描繪下目之所及的一切星光。有時提前支開用人,他們也能借著蠟燭,一邊講學讀書,一邊分享各自偷帶的點心。

    梅知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回事。十八歲生日時,在關以桑身邊,「年年都與先生共望這輪明月,似乎也讓人向往。」

    而關以桑的回答是:「嗯?!?/br>
    /

    冬日吹過第一陣北風那日,京城發(fā)生了一件大事。

    臨安公主以煙花為信,勾結肅王兵馬,從鄉(xiāng)郊馬場直入皇城,企圖謀逆。

    既是「謀逆」而非「篡位」,最后自然是沒有成功。皇帝沒有將此事公諸于世,對臨安公主黨的調查,也是全權交由儲后秘密進行。

    與臨安公主有過來往的官員,從事情敗露開始,個個提心吊膽,生怕風吹草動。關以桑恪守禮法,向來是儲后黨,并未參與分毫??伤亩鲙焻s是臨安公主最信任的幕僚,因而有了連帶的罪名。

    在她入獄之后,林家便派人將兒子接了回去,留下一封請和離書。

    嫁妝一并收回,府里一下斷了進項。關府入不敷出,關以柘請人在花園里修了堵鮑魚殼的圍墻后,便連帶著那九株照水梅,將小一半的和安園賣給了救駕有功的李千守備。

    只是生活窮苦一些,倒也還好,其他人落井下石的事才可怕。

    比如說,太醫(yī)院那幫勢利眼的庸醫(yī),沒收到足夠的出診金,大雪天里拒絕出診……

    關縑甚至沒能等到她出獄。

    難啊。

    /

    在大牢里關押了一整個冬天,又換到刑部軟禁了一整個春天,也沒有人能查到關以桑對謀逆知情的證據。

    坐實不了「知情不告」,僥幸保全了性命,卻又因為「遇事不能察」,連降三級,被擠到無實權的位置上。出獄之后,便成了一個專職處理文書的小官。

    對庸人而言,那個新官職確實雜務太多。然而關以桑有能力,也有魄力,大刀闊斧地改了一貫的章程,居然把它變成了一份清閑差事。

    案牘之事困不住她,于是留了足夠的時間在家。

    「大人凡事親力親為,花錢雇我干什么?」梅知有些無奈,「還教四書五經……這是少爺們該學的東西嗎?」

    這話一下點醒了關以桑。

    「已經半年沒給你送過束脩了?!?/br>
    「何止啊?!姑分D過頭。

    他從身后的架子上拿出一本藍色的冊子,在關以桑面前晃了晃,「我在宴會上幫貴少作詩,賞錢全在止機和持杼身上了……小人每一筆都記著呢。」

    「知道了。」關以桑伸手要接,「給我吧。」

    可梅知卻將賬本塞到了自己的外衣里,「等大人復職再說?!?/br>
    說來好笑,連關以桑自己都篤定復職無望,梅知卻能這樣信任她,也不知道是誰給的底氣。

    「士淑一言重于千金鼎,」梅知仔細將賬本收好,「大人以后都是要還給我的?!?/br>
    「一定。」關以桑敷衍地點頭。

    她偶爾也會想,如果當時強硬一些,直接搶過那本賬簿,事情會不會不一樣?

    就算她沒有看見內容,不知道梅知已經有了那份心思,只要看見落款的「梅照水」三個字,也能將一切了然于心。

    可是她那時需要cao心的事情實在太多了。

    早起上朝、到衙門辦公、奔波各位府上傳遞文書,這就占用了她大把時間?;氐郊液?,要和meimei商量老家產業(yè)、和妹夫商量全府事務。在空閑時間里指點兩個兒子讀書,就只剩下了晚上的時間,又全部留出來給了關紈。

    即使在持杼病床前默默祈禱之時,也未曾留意過身邊同樣虔誠的梅知。

    /

    短短半年后,新皇登基,下令重查臨安公主謀逆一案,關以桑便是第一個洗清罪名、又獲加封的牽連官員。

    先帝怎么可能不知道關以桑忠心耿耿,一心擁護儲后?無非是想借臨安的案子,打壓一批大有可為的官員,好讓新帝親自施授鳳恩。

    林家見風使舵,迅速表態(tài),假裝從未有過那份和離書。又讓行昭親自出面,低聲下氣求著和她破鏡重圓。

    真是好笑。

    「可是還要問問止機和持杼?!龟P以桑按著太陽xue,「再怎么說,他們也是行昭一手拉扯大的?!?/br>
    「可郎主回來,小生就得走了。」梅知望了眼屋外的少爺,「這一年多來,照顧他們的人可是我?!?/br>
    「為什么?」關以桑問。

    「誒?」梅知瞪大了眼睛,「林郎君不在,夫人又不管后宅,不都是由我一個人做了嗎?」

    「我知道的。」

    「那您問什么?」

    關以桑看著梅知,「他為什么要趕你走?」

    「呃……」梅知忽然愣了一下。

    像是傍晚的天空一樣,他的臉色迅速漲成了霞紅。雙手再次不聽使喚,不自覺地撕掉了手里手札的一半封皮。

    「怎么了?」關以桑看出了他的不對勁。

    梅知搖頭,「大人還是不知道的好。」

    /

    關以桑知不知道事情原委,與他最后會不會被林行昭趕走,其實也沒有關系。

    收了關以桑的玉簪后,梅知與她的交往愈加密切。林行昭主管家事,也需要教導兒子,因此經常撞見他們見面。

    梅知彼時只有朦朧情愫,但林行昭不可能給他時間。先發(fā)制人,他便在關以桑參加另一場夜宴之時,特地將梅知召來談心。

    無非是那些梅知一早就懷疑過的話:

    關以桑出身寒門,不可能得罪林家,將一位士子娶進門。她前途無量,假以時日必能位極人臣,何苦因為與男師糾纏不清,給政敵白白遞上彈劾的理由?

    梅知被戳了冷點,自然有些懊惱。然而他有些傲骨,被人當面貶低,一定要找回些顏面。

    「于尋常男子而言,夫人確實是良配?!姑分χ卮穑咐芍鲹牡糜械览?,只是梅郎實在不是那種小人。」

    「哦?」林行昭喝了一口茶,「梅公子是已經有心上人了?不然怎么這樣篤定,自己永遠不會與我妻有染。」

    梅知有些著急,「我可沒說過永遠不會——」

    剛出口就覺得這是個把柄。于是閉了嘴,仔細想了想,轉移話題道:「這種事情只由夫人做主。她若堅定,郎君又能做什么?」

    「就算是知寒不在乎,一心想留梅公子在自己身邊……」林行昭嘆氣,「你也該想想,自己要付出什么代價?!?/br>
    「代價?」

    林行昭點頭,「要把你留在知寒身邊,我必然要使些手段洗凈你的出身。你的親母、恩師,還有一起訓練的同窗,都是你配不上她的證人?!?/br>
    他看梅知皺眉,心里有些寬慰。這孩子或許真的如同妻主所言,善良直爽,沒什么城府。這樣的話,自己只需要稍微推一把就行了。

    「梅公子是個聰明人?!沽中姓褟氖虄菏掷锬脕硪恢皇罪椣蛔樱腹哟丝滩⑽磳ξ壹移拗饔行?,倘若日后真的為其折服,就能明白我為她著想的道理?!?/br>
    打開首飾匣子,珠光寶氣差點讓梅知眼花。

    「我家妻主賞過你什么,就由郎主我花兩倍的價錢從公子手上贖回來。」林行昭臉上的笑容若隱若現,「身為郎君,我自然要事事為知寒打算。這些當作定金,若是不夠,盡管再和我開價?!?/br>
    大概是這么一回事。

    梅知當然沒有收下林行昭的賞賜,也沒有交上關以桑的禮物。

    然而他現在手中緊握玉簪,望向已經不再冷落的門庭,心里還是有些沒底。

    他該事事以夫人為先,然而,然而。

    /

    人間的事情,總是不能完全由自己做主的。

    林汶做的事情決絕,在她入獄之時加以陷害,劃清關系,甚至間接導致了女兒的夭折。即使這事根本上與行昭無關,關以桑也無法接受已成了仇人的夫母。

    但是林汶畢竟還是那位剛退隱的大臣,朝堂之上,關以桑的一半助力都算是她的門生。

    一開始就是出于利益的聯(lián)姻,自然也不是她單方面說斷就能斷的。更何況一日夫妻百日恩,這些年年一起養(yǎng)大四個孩子,自己對他也不是沒有憐惜的情誼。

    還是和他見了一面。

    「爹爹——」

    止機和持杼立馬沖了上去。

    紈紈被教得太好,知道自己應該懂得禮貌,不能沖上去找父親撒嬌。但關以??吹贸鰜?,關紈也想念這位長輩。

    就這么一瞬間的心軟而已。

    「梅公子先帶持杼和止機回家吧?!龟P以桑吩咐道,「我和紈紈今晚留在林府?!?/br>
    還住以前做少夫人時的那間屋子。

    關紈年紀小,不過五六歲,和父母一張床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帶著她在身邊,在床上隔開自己和行昭,倒是能避免一些其他不必要的事情。

    不過林行昭心里也清楚,關以桑不可能對他毫無隔閡。兩人一直未眠,沉默到了半夜,女兒都呼出了平穩(wěn)的鼻酣,他們還是沒有說話。

    「誒……」

    還得是關以桑先松口。

    她握住林行昭的手腕,停下了扇子里的涼風,將那只手拉到自己臉頰上。世家子習琴留下的老繭在她臉上摩擦,算是他們僅存的一點溫存了。

    「大人怎么還不睡?」

    關以桑看了一眼懷里的女兒,「被紈紈吵得睡不著覺。」

    「是兒睡得正香,」林行昭低頭,「我卻覺得寧靜?!?/br>
    「她身體也不算好,我只是擔心。」

    林行昭的手一下變得冰涼。

    可這是他們無論如何也要談到的話題。

    「她們一直瞞著我?!沽中姓褔@氣,「我不知道……如果我……」

    短短一句話,到最后已經哽咽不成聲。

    關以桑看著結發(fā)夫如此狼狽的眼淚,第二次心軟了。其他孩子都小,記不得什么事情,關以柘又常年不在家,并不與關縑相熟。

    她想要長長久久地記得女兒,想要身邊有個人能夠傾訴,那非得是林行昭不可。

    「改日請?zhí)蛯m挑個良辰吉日,我親自從你jiejie府上接你回家?!?/br>
    林行昭點頭,「都請知寒安排吧。」

    /

    坊間傳聞,孟靄是儲后常山公主——也就是當今圣上——數次私見的情人。

    世人總愛往帝王將相頭上安些莫名其妙的風流韻事。隱忍多年的皇女與畫風絕代的士子,縱然只是捕風捉影的流言,也被天下百姓深信不疑。

    如若不是,孟靄為何在新皇登基大典結束后不久,便遠走江南開設士館了呢?

    「義父托了信,想我同他一塊兒去?!?/br>
    關以桑嗯了兩聲,沒有回答。

    「我會去的。」

    梅知低頭向她行了禮,匆忙地鉆進了書房。關以桑跟過去看看正想要進門,不料梅知又急匆匆地要出門,兩人剛好撞在一起。

    關以桑被撞退好幾步,而梅知直接平沙落雁,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可憐他手里捧著的那副畫卷,直接被他撕成了兩半。

    「這是什么?」關以桑問。

    梅知將畫卷收起,「這是……算了?!?/br>
    「怎么算了呢?」

    「這是想給大人的禮物?!顾卮?,「可這樣我要怎么送?」

    關以桑想說自己不介意,只想看看畫的內容,脫口而出的卻是:「那就多留幾天,等你再畫一副給我?!?/br>
    /

    梅知多留了一半個月。

    其間孟靄催了幾次,甚至請其他的徒弟來,在宴會上游說過關以桑。

    但是孟靄還不是最著急的那個,林汶才是。

    林汶的學生總是明里暗里地關心師弟的歸處,她上一次朝,起碼要聽到行昭十次。

    雖然她不可能不和行昭再續(xù)夫妻緣分,但是她還是有些抗議的手段:借口政務繁忙、節(jié)日喜慶、忌日晦氣……甚至是關紈身體太差,一次又一次地把林行昭歸家的日期往后推。

    /

    一個半月以后,關以桑收到了梅知的禮物。

    天色已晚,梅知帶著行李,匆匆敲開了關以桑書房的門。

    「這么晚了,你……」

    然而梅知不肯讓她多說,直接將一卷畫軸塞到了她手里。

    「義父今晚還有客人,行船亥時又半出發(fā),我只能留到這個時候了?!?/br>
    關以桑攔住他,「怎么這樣突然?」

    「不突然,」梅知扭頭,「一個月前就和夫人辭行了?!?/br>
    他挑這個時候,肯定不只是為了躲開宵禁。關以桑生活規(guī)律,作息嚴格,到點就要休息,從來沒有差錯。

    想到這點,關以桑心里難免有些失望。

    「我以為你不走了?!顾f,將梅知請到書房內,看著他坐下,「這樣匆忙,我都來不及送禮物給你?!?/br>
    她打開畫卷,「松鶴圖?!?/br>
    梅知點頭。

    「我確實比你年長許多,可是如今也不過壽,怎么得了你這樣的禮物?!?/br>
    「其實也不是這個意思?!姑分洁斓馈?/br>
    這副畫用了時下流行的技法,顏料也全是本朝才開始流行的,然而畫中形象卻是古意典型。

    白鶴向前伸著脖子,目光如炬,直視觀者。因為是這個角度,它的脖子不如側面時修長優(yōu)雅,而是呈現一種收口的瓶形。這是古人作畫時的考慮,時人早就不用了。

    關以桑于他,便像極了這樣的一只孤鶴。

    她雖是活在此刻,卻承著千年來所有孺人的風骨。即使近在咫尺,卻又無法觸及分毫。

    梅知曾經做過一個夢,夢見關以桑重新獲罪,削去官職。兩人身份上的懸殊從此抹去,帶著孩子私奔至無人認識的地方,隱居生活?;蛟S她能開一間書塾,自己則幫著照顧家事,偶爾為世家少爺們講學,補貼家用。

    清貧卻安逸,在鄉(xiāng)下備受尊敬地白頭偕老。

    幸好這夢不是真的。

    他明白關以桑的抱負,也知道她心懷天下,必然要做出一番事業(yè)。即使自己事事以她為先,小小一個士子,在她眼中未必有多重要。

    而梅知能做的,只有將這份心意藏在畫中,最后不至于被她忘掉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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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無人在意,但是這個短篇的年齡bug還是挺明顯的。

    短篇里關以桑的兩個兒子應該比關綺大了十多歲,連關紈也該年長女主六歲以上,但是正文里寫的關綺的長兄(十五歲進宮做男官,十年后也就是現在被皇帝納為公卿)只和女主差了不到三歲。

    稍微改了一下正文設定,成為皇帝寵兒的是關綺二哥,十五歲入宮,正好卡在二十九歲快要出宮的年紀困在了里面,年長關綺八歲,在開蒙伊始便由梅照水教導。關紈在二哥之后出生,比女主大六歲。

    雖然依舊會有一些對不上的地方,但是大致的故事走向是一致的,依然存在的bug就當作是平行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