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5節(jié)
“都是無家可歸的孤兒?!惫攘一卮鹫f道。 “上師收養(yǎng)這些孤兒,是為了攢功德?”陳觀水再次問道。 據他所知,有許多修羅道的番僧,由于修習的功法戾氣太重,因此需要時常去民間行善,以善心化解胸中戾氣。 平民百姓不明所以,便說這些高僧是“攢功德”來了。 然而,那些番僧做的都是“一次性善事”,比如給負債累累的家庭一筆金錢紓難,又比如救下被馬賊襲擊的旅人等等,然后在對方的千恩萬謝中化解戾氣,飄然遠去。 養(yǎng)孤兒則是另一個極端了:你要養(yǎng),就得養(yǎng)到他們成年,能自主謀生為止……否則一旦棄養(yǎng),孤兒們沒了生路,自身也要受業(yè)障拖累,道心動搖。 “哈哈哈哈?!惫攘也灰詾橐獾匦π?,“倒不是為了攢功德,只是每次看到他們,就想起以前孤苦無依的自己,因此不能放任不管而已。” 陳觀水良久無言。 這個解釋……要么是他另有居心,此時只是在扯謊敷衍,要么就是他真的是一個好人。 陳觀水心念微動,點頭說道: “那便暫時叨擾數(shù)日了?!?/br> 反正現(xiàn)在自己要做的,只是先找個地方隱居起來,躲過“前師門”“前女友”和“前妻”搜尋自己的第一波高峰,后續(xù)嘛后續(xù)再說。 比起到處亂找避難所,還不如在谷烈這里暫住呢。 想到這里,陳觀水又靈機一動。 他意識到秋長天、凌云破和羅衍,其社交范圍大多局限在自家門派之內。 但魏東流不同,他結交了許多六道好友,比如溫陽、谷烈、隴小七等人——大不了找個法子,過去一一重新結交尋求避難嘛! 于是陳觀水便在此住下,純當是體驗牧民生活了。 又過了幾日,大概是因為修羅道征召,谷烈終于動身離去,囑咐陳觀水替他照看這些孩子們和羊群。 孩子們都是孤兒,雖然谷烈對陳觀水很是信任,但他們仍然有很強的警惕心,平時都是躲得遠遠的,只有實在躲不過去的時候,才會推舉一個年齡最大的孩子,過來和陳觀水交流幾句。 陳觀水也沒有結交這些孩子的可笑念頭,平時就是躺在草地上曬曬太陽,嚼點草籽什么的……反正這漠外草原地廣人稀,沒有定位的情況下,他根本不擔心有人會找到這里。 就這般不知過了多久,原本縈繞在心頭的愁緒,漸漸地全都轉為空虛了。 他在那草原牧場上隱居,卻不知外頭的正邪之戰(zhàn),由于沒有魏東流的指揮,六道聯(lián)軍很快便各自作鳥獸散了。 正教之危始解,徐應憐回到宗門,和掌教述職匯報完畢,離開玉虛宮時,心中也是同樣的空虛和頹廢。 沒有了那個在前面一直讓她追逐的身影,連修道都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意義。 徐應憐迎著正午的雪峰烈日,垂下了長長的睫毛。 忽然她心有所感,仿佛得到了某種暗示般,將目光投向了遠處的某個方向。 第十七章 真的好像 放羊,看似簡單,實際上要做的事情還挺多。 羊不能吃水分充足的鮮草,容易引起腹瀉,所以孩子們一大早就會提著鐮刀去割草,然后晾在高高的木架子上曬干。 到了晚上,則要將羊群們趕到羊圈里去,以免被路過的野狼給叼走了。 孩子們辛勤勞動,陳觀水全程旁觀,每天就是叼著個草莖坐在樹籬上,看著遠處的蒼茫山脈和廣闊草原,讓孩子們都對他腹誹不已。 然而,牧羊犬卻不這么想。 不知是什么原因,或許是犬科動物千百年來辨認強者的本能發(fā)揮了作用,他們爭先恐后圍著陳觀水撒歡,哪怕后者根本不喂他們也是一樣。 除去野狼和野馬以外,時不時也有商隊經過,特點是會帶著許多滿載的馱馬,隨行的人手也大多隨身佩刀,滿臉警惕。 對孩子們這些人不會去打擾,但看陳觀水身上沒帶武器,則大多回過來叨擾幾句,問個路,討口茶喝什么的。 陳觀水也就懶洋洋地應下,指點一下附近的小城方位,亦或是去帳篷里給他們倒酥油茶喝,絲毫沒有任何元嬰修士的架子。 就這般過了幾天,遇到的大多都是凡人,并未有任何修士經過此處。 某日,他正趴在樹籬上打盹,忽然只聽見旁邊有人開口問道: “請問……” 陳觀水半睜開眼,回頭看向來人的面容,頓時嚇得差點兒站不穩(wěn)了。 對方雖然戴著面紗,但陳觀水如何認不出那便是徐應憐? 而且你這一襲白衣,纖塵不染是怎么回事?這茫茫草原,無盡風沙之下,能干干凈凈地過來,生怕別人不知道你會御劍是吧? “請問白城往那邊走?”徐應憐客氣問道。 陳觀水沉默片刻,抬手指了一個方向。 對修士而言,諸如長安、洛陽等名城自不用問,沿著大河御劍飛行即可尋到,但白城只是附近沿秀水河而筑的一座小城,又有漢羌多族混居,不知道來問個路也是很正常的。 問題是,附近那么多牧民部落,為什么偏偏找到我這里! 對面的徐應憐,其實也有些迷惑和茫然。 她懷疑自己大概是中了某種幻術,最近幾日只要閑靜下來,就會突兀地生出某種無法言說的感覺,師兄似乎就在某個方向。 這種感覺來的毫無緣由,用識海里鳳瀾前輩的話說,“要么是你的錯覺,要么則是段位非常高的幻術”,因此徐應憐思前想后,還是決定順著直覺指引的方向去走。 哪怕是因為錯覺而撲空,至少自己也沒有什么損失;但若真是什么幻術,且給自己下幻術的人,和擄走師兄的人是同一個的話,那么這直覺就是如今自己唯一的線索。 很快,她便悄然離開昆侖山脈,順著指引來到塞外草原,心中的直覺已經越來越強烈,仿佛自己離目標已經越來越近。 這附近……她只記得有一座白城,規(guī)模很小的人族聚居地而已。 御劍朝著白城飛去,那感覺同樣也筆直指向前方,并且慢慢地開始下降,直到她發(fā)現(xiàn)陳觀水所在的牧民營帳為止。 佯裝問路的徐應憐,仔細地打量著陳觀水的五官。 沒什么印象。 如果用高級計算機去同時掃描秋長天和陳觀水的臉部結構,必然會發(fā)現(xiàn)兩者其實長得一模一樣。 但人類負責辨認記憶相貌的腦部區(qū)域,卻并非是依靠對比諸如鼻子大小、眼睛間距之類的數(shù)據是否契合,而是依靠組合目標相貌的五官分布,結合諸如氣質、神態(tài)、習性等等,最終形成一個大致的印象。 昆侖鏡的鏡花水月幻術,則是直接擾亂這種最終印象。 因此,雖然看到了陳觀水的真容,但徐應憐卻沒法將其和記憶里的秋長天對應聯(lián)想起來。 見徐應憐沒有異樣,陳觀水也暗自松了口氣,只是繼續(xù)指著白城的方向,刻意壓低聲音沙啞說道: “白城就在那里?!?/br> 徐應憐失望至極,畢竟這直覺指向的是一個普通牧民,與她的師兄秋長天毫無任何關聯(lián)。 但她著實沒有其他任何的線索了,只能不死心地問道: “你聲音怎么了?” “昨晚沒睡好,有些啞了?!标愑^水敷衍說道。 “哦?!毙鞈獞z摸出一個丹瓶,“我這里有些丹藥,你吃了就好了。” “不敢勞上仙掛念?!标愑^水哪里敢吃,只是做受寵若驚狀,推辭說道,“這點小病,捱幾天就好了。” “知道我是上仙,你居然不意外?”徐應憐皺眉問道。 又找到一個疑點:尋常凡人遇到仙人賜丹,不應該是立刻狂喜收下,三跪九叩以示心誠嗎? 怎么還能遇到推拒不收的? “哈哈哈?!标愑^水便灑脫笑道,“蒼茫草原,萬里風沙,上仙居然一襲白衣,毫無塵色,不是上仙,難不成還是每天洗衣的凡夫俗子?” “你倒是好眼力?!毙鞈獞z淡淡說道。 雖然對方說得有理有據,沒法反駁,但這種讓人憋屈的感覺,實在是太有既視感了。 考慮到這年頭改變相貌的易容幻術也有不少,徐應憐原本的沮喪灰心之感也盡數(shù)散去,意味深長地看了陳觀水一眼,隨后便飄然離開。 陳觀水剛松了口氣,卻看見徐應憐并未急著離去,而是來到羊群邊上,招呼那些穿著臟兮兮袍子的放羊孤兒。 孩子們明顯也都是顏值生物,對這個雖然戴著面紗,但看著就漂亮無比的jiejie非常有好感,一個個都瞪大眼睛想要跟她說話。 “告訴我?!毙鞈獞z摸出另一個丹瓶來,“告訴我那個哥哥的事情,我就給你們糖吃?!?/br> 哪里還需要什么糖啊,孩子們已經爭先恐后地說了起來: “懶惰!” “整天睡覺!” “總是不干活!” “連大黃都比他勤快些!” 大黃,便是負責驅趕羊群的其中一條牧羊犬。 聽著這么多似曾相識的形容詞,徐應憐心中的既視感已經越來越強烈。 當然,這些都構不成確鑿的證據,因為這天底下到處都是懶漢,總不能見著一個就說是跟秋長天有關系。 但女人素來是不需要什么證據的,徐應憐憑借自己的直覺……不對,應該說是自己的七巧玲瓏心,判斷出這個牧民肯定跟秋長天有什么關系。 她翩然回到陳觀水身邊,說道: “我初來乍到此地,要去白城,缺一個向導?!?/br> “我沒去過白城?!标愑^水連忙說道。 “沒事,本地人總比我這個外來者強些?!毙鞈獞z自然不肯放過他。 “我也是外地來的?!标愑^水趕緊說道。 “哦?”徐應憐立刻問道,“你是從哪個外地來的?” “揚州?!标愑^水心知此時絕對不能猶豫,否則被懷疑扯謊的概率就會迅速提高,因此果斷說道,“我來自揚州廣陵郡。” “揚州嗎?”徐應憐思忖片刻,說道,“我不會讓你白帶路的。” 她取出一個丹瓶來,說道: “這里面的丹藥……服一顆便能延壽一年,最多十顆,做你的報酬如何?” 按照尋常人的邏輯,見著能延壽的丹藥,那別說是感恩戴德,就算是立刻跪舔對方也不為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