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歌思忖著，開口道：“臣女倒覺得，為?人玲瓏未必就是好，為?人刻板不知變通未必就是不好。”

    “菱歌！”蘇紈站起身來，跪下道：“陛下，臣婦回去會(huì)好好管教她的?，還請(qǐng)陛下恕罪！”

    陛下沒理她，只幽幽的?看著菱歌，道：“從前，朕是不是見過你？”

    果然！

    菱歌道：“臣女粗鄙，今日是第一次入宮。”

    寧貴妃有些不安的?望著菱歌，微微地?fù)u了搖頭。

    “是么？”半晌，陛下開口道：“朕倒覺得，你讓朕想?起了一位故人。”

    “能讓陛下有此聯(lián)想?，臣女榮幸之至?！绷飧栎笭栆恍?，腦海里卻想?起了五年前的?事，這問題折磨了她這么久，這一刻，她好像得到了答案。

    “阿瑤，陛下殺爹爹，也?是無奈之舉……他要師出有名，只能如此……爹爹不怪他，你也?不要怪他，更不要替我報(bào)仇。只是可憐了你們，要受這么多苦了。爹爹這一輩子，不負(fù)天?下，只是負(fù)了你們?。　?/br>
    父親，他在?提到您的?時(shí)候，似乎真的?沒有恨意，反而有些釋然。這一刻讓我相信您說?的?，您也?許是對(duì)的?……

    可情非得已，便能視人命如草芥，把忠臣當(dāng)作?墊腳石嗎？

    菱歌眼眸微寒，靜靜的?看著陛下。

    陛下感?受到了那平靜而冷寂的?目光，他眉頭微蹙，正要開口，卻聽得門口響起了清脆的?聲響。

    “好無知狂妄的?女子！”

    眾人循聲看去，只見許久未露面的?皇后走了進(jìn)來，她身邊跟著一位妙齡女子，想?來方才說?話的?就是她了。

    皇后不過四十多歲的?年紀(jì)，看著卻像是五六十歲的?老嫗，頭發(fā)花白，皮膚也?不復(fù)光滑，皺紋爬了滿臉。她微瞇著眼睛，手緊緊的?扣在?身邊女子的?胳膊上，想?來是眼睛不好看不真切路的?緣故。

    菱歌隨著眾人一道站起身來，行禮道：“皇后娘娘萬安。”

    皇后笑笑，很是溫柔端莊，道：“都起來吧?！?/br>
    陛下站起身來，從那女子手上接過皇后，扶著她坐在?自己身側(cè)，道：“當(dāng)心?！?/br>
    皇后沒說?話，只是斂了臉上的?笑意，款款坐下身來。

    寧貴妃極恭順道：“娘娘?！?/br>
    皇后看也?沒看她，只道：“你也?坐吧?！?/br>
    寧貴妃道了聲“是”，便在?陛下另一側(cè)坐了下來。

    霍初語倒不似寧貴妃如此謙恭，反而有些嫌惡的?避過了身子。

    皇后身邊那女子也?不急著落座，只上下打量著菱歌，道：“早聽說?沈家的?姑娘生得極美，只可惜美則美矣，卻是個(gè)不懂規(guī)矩的??！?/br>
    “公主?！沈姑娘如此，也?是事出有因，話趕話的?趕到這里了而已?！睂庂F妃解釋道。

    那女子看了寧貴妃一眼，道：“這里沒你說?話的?份兒。”

    菱歌望著那女子，瞬間?便明白了她的?身份，她便是寶慶公主?，當(dāng)今陛下的?幼妹。陛下待兄弟皆殘忍，唯獨(dú)對(duì)這個(gè)小妹體恤有加，說?是兄長，倒更像是父親。

    陛下慣著她，可不代?表她能為?所欲為?，更不代?表她能隨意欺侮寧貴妃。

    左右她已在?陛下面前現(xiàn)了眼，也?不怕再得罪一個(gè)公主?。

    菱歌不卑不亢道：“臣女自問出身低微，自然不如皇家貴胄懂得規(guī)矩。公主?是金枝玉葉，自然強(qiáng)過臣女百倍?！?/br>
    “你敢諷刺本宮！”寶慶公主?杏眼微挑。

    “臣女不敢，也?無諷刺之意。不過是公主?心中?有愧，才會(huì)以為?臣女是在?諷刺公主?。所謂說?者無意，聽者有心，臣女只管得了自己的?心，管不了旁人的?。”

    寶慶公主?冷笑一聲，走到菱歌面前上下打量著她，道：“好一個(gè)說?者無意，聽者有心。那本宮今日就給你個(gè)教訓(xùn)，讓你知道什?么是……”

    “姑姑！”太子突然開口。

    鄭兒一愣，忙低聲提醒道：“殿下……”

    太子卻像是打定了主?意，站起身來道：“今日是我的?大日子，姑姑只當(dāng)是給我個(gè)面子，饒過她吧。”

    “殿下該知道，本宮一貫喜歡駁人臉面。”

    “若是臣呢？”陸庭之不知何時(shí)從門外走了進(jìn)來，正色道。

    寶慶公主?不可置信的?看著他，半晌方恨恨的?收斂了目光，轉(zhuǎn)身走回了自己位置上坐著。

    菱歌抬眸看向?陸庭之，他神色淡然，好像連看都沒看她一眼，反而朝著陛下等人行了禮，道：“臣來晚了。”

    陛下擺擺手，道：“不要緊。”

    皇后含笑看了身邊的?寶慶公主?一眼，道：“也?就庭之治得住你。”

    寶慶公主?沒說?話，可臉上明顯沒有不快之色。

    皇后說?著，看向?陸庭之，道：“是了，這沈姑娘可是庭之的?表妹。庭之素來是個(gè)護(hù)短的?。”

    陸庭之道：“娘娘面前，臣不敢不公允?！?/br>
    皇后笑著道：“去吧，沒得站在?這里，怪累的??！彼f?著，又看了寶慶公主?一眼，見寶慶公主?低著眉，她也?就沒再多言，只是笑。

    陸庭之道了聲“多謝娘娘”，便徑自走到了菱歌身邊坐下。

    寶慶公主?見狀，不覺蹙了眉，陛下和皇后也?難得的?相互看了一眼。

    陸辰安微微皺了皺眉，可想?著許是陸庭之怕旁人再為?難菱歌才會(huì)如此，也?就漸漸舒展了眉頭。

    楊妍側(cè)頭看向?楊惇，只見他神色淡然，才略略安下心來。

    太子緩緩坐了下來，鄭兒伸手去扶他，他卻甩開了自己的?手，鄭兒眸色微變，形容卻仍是溫順的?模樣，收回手來小心翼翼地在?太子身后跪好。

    陛下看了一眼站著的?菱歌，道：“庭之既不喜歡你站著，你便也?坐下吧?！?/br>
    菱歌道了聲“是”，便坐了下來。

    任誰看了這場(chǎng)面，也?知道寶慶公主?待陸庭之的?心意，陸庭之這個(gè)時(shí)候坐在?她身側(cè)，也?不知到底是何用意。

    菱歌心里想?著，不覺多看了他一眼，他倒是神色如常，好像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也?好。

    菱歌淺淺一笑，身子狀似無意的?向?他近旁靠了靠。

    陸庭之端著茶盞的?手頓了頓，不動(dòng)聲色地將茶盞放在?了菱歌近旁的?地方，身子也?就不自覺的?朝著這邊移了移。

    菱歌端起茶盞，淺淺抿了一口，又將那茶盞放下。

    她唇上的?胭脂便淺淺淡淡地在?那杯口留下了一抹痕跡，紅紅的?，像是心上的?朱砂痣。

    陸庭之多看了那茶盞一眼，雖未開口，唇角卻勾出了一抹弧度，又很快斂去了。

    寶慶公主?遠(yuǎn)遠(yuǎn)看著，只覺心里堵得厲害，連手中?的?茶盞都要捏碎了。

    菱歌勾了勾唇角，很是滿意的?抬起頭來，欣賞著寶慶公主?氣歪了的?臉。

    “有意思么？”陸庭之淡淡道。

    “有意思?！绷飧栎笭栆恍?，道：“表兄喜歡嗎？”

    “喜歡?！彼挥X勾起唇角。

    *

    此事已了，接下來便是再慣常不過的?流程。

    所謂選妃，自然是要看姑娘們的?言談舉止、才情風(fēng)貌。

    此時(shí)天?色已沉了下來，楊敬站起身來，笑著道：“臨近年關(guān)，臣有一大禮要送與?陛下、娘娘和兩位殿下?！?/br>
    話音未落，便聽得“轟”的?一聲，一抹煙花在?空中?炸響，瞬間?便將整個(gè)亭子照得亮如白晝了。

    “?。　彼螌㈦x輕呼一聲，趕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她父親宋九安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她當(dāng)即便嚇得再也?不敢出聲了。

    可從在?場(chǎng)眾人的?神色中?她也?看得出，他們對(duì)她的?鄙夷之色。

    還好，受到驚嚇的?姑娘不止她一個(gè)。

    有的?姑娘經(jīng)不得嚇，當(dāng)即便花容失色，她們的?一舉一動(dòng)也?就被陛下看在?了眼里。而舉止端莊，面無怯色的?姑娘亦然。

    楊妍面不改色，只微微抬眸看著漫天?煙火，淺淺一笑。

    陸盈盈和宋雅芙勉強(qiáng)穩(wěn)住了心神，她們劫后余生般有些后怕的?相互看了一眼，又轉(zhuǎn)頭看向?菱歌，只見她低眉吃著面前的?茶點(diǎn)，好像根本沒聽見那轟鳴聲，也?懶怠看這漫天?煙火似的?。

    太子已無心看這些，他只一盞接著一盞的?飲著酒，目光偶爾落在?菱歌身上，又很快沉寂了下去。

    一如這煙火。

    第26章 處子

    煙火漸漸沉寂下來, 可眾人的心緒卻再也無法平靜。

    想到也許經(jīng)此一事?，陛下心中可能已有了太子妃人選，想要參選的姑娘們便蠢蠢欲動(dòng)起來。

    酒過三?巡, 她們有的由父兄帶著給陛下敬過了酒, 妙語連珠又不失分寸的?說了敬酒詞，有的獻(xiàn)上了技藝，或彈或舞，好不熱鬧。

    趁著無人在意，菱歌悄悄站起身來, 沿著六棱石子路出了亭子。

    只一墻之隔，便是熱鬧紛雜與安靜黑暗的?界限。

    宮中雖早已上了燈, 可因著此處偏僻, 便只有每十步一盞的?宮燈照明, 像是無數(shù)星子, 一路的?亮下去，卻?并不刺眼?，反而朦朦朧朧的?，宛如隔著紗。

    菱歌從前雖不常進(jìn)宮, 卻?也來過幾次, 宮里的?擺設(shè)結(jié)構(gòu)多年不變，憑著記憶，她也能很輕松的?在這黑暗中游走。

    她記得……再往前面走，就到長春宮了。

    菱歌腳下不停, 心卻?漸漸揪了起來。

    她腳下一頓, 見四下無人, 才?繼續(xù)朝前走去。

    果然，走到石子路的?盡頭, 轉(zhuǎn)過假山，長春宮便在眼?前了。

    這里僻靜得很，宮門緊緊鎖著，連“長春宮”的?牌匾都寥落得緊，閑閑的?掛在門廊上，借著月光，能看出上面積了一層薄灰。

    沒有宮燈，也沒有守衛(wèi)的?人，也就只有這一座冷寂的?宮殿而已。

    菱歌心里發(fā)酸，腳下也如灌了鉛水一般，挪不動(dòng)步子，只是靜靜的?望著這牌匾。

    五年前，這里可是整個(gè)皇宮最熱鬧的?地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