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月下訴愁腸宮深似海,宴中嶄頭角賓至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過了正月十五,天氣漸漸暖和起來,崔妙顏和孟筠成了江寶嫦院子里的??停d致勃勃地看著仆婦們侍弄花畦、刨挖春筍、把輕薄透亮的蟬翼紗蒙到窗子上,閑時吟風(fēng)弄月,烹露煮茶,說不盡的愜意快活。 江寶嫦與她們相處融洽,好得跟親姐妹一樣,又時常往何氏跟前請安,一坐就是半日。 她長著顆七竅玲瓏心,出手又大方,沒多久就把何氏、宋mama和幾個一等丫鬟籠絡(luò)得服服帖帖。 到了這時,整個后宅沒有一人能說出江寶嫦半句不是。 尤為有趣的是,底下伺候的小丫鬟們?yōu)榱擞懰矚g,還會經(jīng)常傳一些府里府外的消息過來。 白芷照著江寶嫦的意思,不論真假,一律有賞。 如此,一張穩(wěn)固又可靠的消息網(wǎng)悄無聲息地建立起來。 這天夜里,江寶嫦偶然驚醒,發(fā)覺睡在身旁的崔妙顏不見了蹤影,枕頭卻還溫著。 她披衣起身,外間值夜的云苓聞聲掀開簾子進來,道:“小姐,崔小姐說她睡不著,要了一壺陳釀,在院子里獨飲,您要不要過去瞧瞧?” 江寶嫦微微點頭,道:“拿一件妙顏jiejie的披風(fēng)給我。” 崔妙顏正對著天邊的新月獨酌,聽到身后傳來腳步聲,緊接著,暖和的披風(fēng)搭在肩頭。 “jiejie,這幾日乍暖還寒,還是仔細些,若是染上風(fēng)寒就不妙了。”江寶嫦在她身邊落座,提起酒壺晃了兩下,發(fā)覺里面的酒水已經(jīng)沒了大半,臉上顯出憂色,“jiejie可是有什么心事?不介意的話,跟我說說吧?!?/br> 崔妙顏抬手指向月亮,又指了指周圍幾顆黯淡的星子:“寶嫦,你說……天上既已有了這么美的月亮,為什么還要多此一舉,添這么多乏善可陳的星星?它們懸在高空的時候不被人在意,隕落時也悄無聲息,來世上一遭,為的是什么呢?” 她說著說著,眼角墜下一滴清淚。 江寶嫦已從何氏口中聽說,到了今年秋天,崔妙顏就要以秀女的身份入宮,因此立時明白過來,她是在以星星自比。 原來,驕縱傲慢的外表下,藏著一顆憂懼苦悶的心。 江寶嫦仰起白凈的臉看向夜空,柔聲道:“jiejie這話說得有些偏頗,這世上的人何止千千萬萬,有人喜歡月亮,也有人喜歡星星,原不能一概而論?!?/br> 她頓了頓,笑道:“就算真的像jiejie說的一樣,有那么一顆星星,無聲無息地來,無聲無息地走……我覺得,只要它愛惜己身,無論落于何等境地,都不自暴自棄,這一遭就不算白活?!?/br> 崔妙顏怔怔地看著江寶嫦,假借酒醉靠在她肩上,喃喃道:“寶嫦,你覺得圣上是個什么樣的人?他會不會比父親還老,滿臉皺紋,步履蹣跚?會不會喜怒無常,動不動就要殺人?” 江寶嫦沒有一味地哄騙她,而是斟酌著措辭,含蓄地提醒道:“我聽說圣上當(dāng)年英明神武,還是太子的時候,曾與昌平侯并肩作戰(zhàn),帶著五萬精兵將金人殺得丟盔棄甲,想來應(yīng)當(dāng)身強體健,勝過舅舅許多。不過……jiejie,無論宮內(nèi)還是宮外,最可怕的并不是明刀明槍,而是難以看透的人心。” 崔妙顏嬌軀一震,聽懂江寶嫦的言外之意,既驚惶又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哽咽道:“寶嫦,我明白你的意思,宮里不比家里,須得謹(jǐn)言慎行,事事小心?!?/br> 她拿起帕子擦拭臉上的淚水,嘆道:“一想到這樣松快的日子過一天少一天,我就恨你來得太晚。” 江寶嫦摸了摸崔妙顏如云的烏發(fā),開解道:“左右還有半年,jiejie別想那么多,咱們只爭旦夕吧?!?/br> 經(jīng)此一事,崔妙顏和江寶嫦的感情越發(fā)親厚。 過不幾日,院中的梅花和佩蘭精心侍弄的蘭花相繼開放,異香撲鼻,清雅奇絕,假山和池水也收拾停當(dāng)。 江寶嫦借這個契機,跟何氏商量著請幾位親眷家的小姐過來賞花逛園子,也好給崔妙顏解解悶兒。 何氏待女兒如珠如寶,也舍不得她進宮,因此并不拘著她,滿口答應(yīng)下來,還在背地里感嘆江寶嫦體貼周到。 江寶嫦放開手腳,連辦兩場賞春宴,每一場都新奇有趣,與眾不同。 第一場宴請中,四五個沾親帶故的少女在崔妙顏的帶領(lǐng)下走進院子,看到從門邊到內(nèi)室擺滿名貴的蘭花,極盡鋪張,已然迷了眼睛,待到丫鬟們奉上極細膩極香甜的胭脂水粉,更是如獲至寶。 最難得的是,江寶嫦毫無大小姐的架子,慷慨地把南邊時興的發(fā)髻和配飾分享給她們,又用毛筆飽蘸特制的顏料,在每個人的額頭繪出精美的花鈿。 少女們你看我,我看你,都覺得心滿意足,見江寶嫦自己恪守禮儀,頭上只簪了一朵白絨花,身上也穿得素素的,自然覺得她可親可敬。 她們額間的花鈿久不褪色,引人注目,又極力向親友數(shù)說江寶嫦的諸多好處,沒多久,她的名聲就傳了出去。 于是,第二場宴請,加上前一回的賓客、崔樂山同僚家的女眷和幾位不請自來的貴客,在場的人數(shù)竟足足翻了四倍。 江寶嫦鎮(zhèn)定自若,使丫鬟在地上鋪滿厚厚的軟氈,引貴女們坐在開滿梅花的樹下,往每個人的杯中斟滿美酒。 微風(fēng)一吹,花瓣紛飛如雪,落到誰的杯子里,誰就要即興吟詩一首,滿飲此杯。 一個時辰后,少女們醉得東倒西歪,發(fā)間、裙上和身邊堆滿了紅的、粉的、白的花瓣,風(fēng)流蘊藉,美不勝收。 這期間,有不少貴夫人給何氏遞帖子,打探江寶嫦的終身大事。 她們都知道江寶嫦知書達禮,嫁妝豐厚,雖然出身差了些,配自己家的小兒子或是庶子,還是使得的。 不過,也不知出于何種考量,何氏一律以江寶嫦還在孝中推脫,沒有松口。 第三次宴請,江寶嫦打算教眾人蒸取薔薇清露。 她正看著丫鬟們準(zhǔn)備新鮮的薔薇花和一應(yīng)器皿,聽見云苓來報:“小姐,太常寺卿的千金曾小姐帶了一位姑娘進來,說是她的遠房表妹,可門房上的趙叔說,那姑娘的轎子在前,跟隨的仆從有一二十人,曾小姐的轎子在后,身邊只跟了兩個丫鬟,這里頭是不是有些古怪?” 江寶嫦目光微閃,拿起一枝開得正好的薔薇嗅了嗅,笑道:“趙叔做得很好,賞他一兩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