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為非作歹亂點鴛鴦,裝瘋賣傻不歡而
陸恒身份尷尬,有背景的人家稍一打聽,便明白就里,自然不肯蹚渾水。 主動找上來的姻緣,十成十是爛桃花。 媒婆給陸恒說的第一位姑娘,是董翰林家的千金。 董小姐自幼體弱多病,拿藥當飯吃,瘦得風(fēng)一吹就倒,偏生眼高于頂,非要嫁一位學(xué)富五車、風(fēng)流倜儻的狀元郎。 她連著等了幾年,狀元郎不是相貌尋常的貧寒書生,就是三四十歲的中年男子,生生把年齡拖到十八歲,身子又一日不如一日,只得降低要求,派媒婆四處說和。 尚氏一聽董小姐體態(tài)羸弱,身有頑疾,立時有幾分樂意——若是董小姐嫁進門不久便香消玉殞,正好坐實了陸恒克妻的名頭,如此便可名正言順地打發(fā)他回莊子上,再無后顧之憂。 她做出一副慈母的樣子,對媒婆訴苦道:“自古后母難當,我知道以恒兒的命格,并沒有資格挑挑揀揀,能迎娶翰林大人的千金,已是上天垂憐。可他年輕氣盛,平日里又不大尊重我這個繼母,要是知道董小姐身子不好,只怕會覺得我居心叵測,故意害他……” “哎呦,夫人真是個和善人兒!”媒婆聞弦歌而知雅意,連忙寬慰她,“夫人放心,老身明白分寸。這樣吧,您安排大公子和董小姐見一面,老身給董小姐多抹幾層粉,遮遮病氣,再仔細打扮一番,大公子瞧見嫦娥似的美人兒,保管神魂顛倒,還有什么不愿意的?” 媒婆這話的言外之意,就是要哄陸恒上當。 等生米煮成熟飯,恰似那烏鴉落在黑豬上,誰也別嫌對方黑。 尚氏微微一笑,賞給媒婆不少銀子,果然挑了個日麗風(fēng)和的好日子,邀請董小姐上門做客。 陸恒被尚氏的丫鬟請過去的時候,已經(jīng)意識到不妙,待到走進花廳,聽到屏風(fēng)后面?zhèn)鱽砼拥恼f話聲和低低的咳嗽聲,更加如臨大敵。 “兒子給母親請安,不知母親召兒子過來,所為何事?”陸恒恭恭敬敬地對著屏風(fēng)行了一禮,留神打量四周,看見面生的丫鬟懷里抱著件厚厚的披風(fēng),又聞到淡淡的藥味。 如今已是春夏之交,他只在中衣外面套一層單衣還覺得熱,屏風(fēng)后的女客卻穿得這么厚,又一直咳嗽,顯然身子不好。 “不為別的,我聽說你常在自己的院子里舞刀弄棒,練得大汗淋漓,湊巧昨日從庫房里翻出一把寶劍,特意留給你,你試試趁不趁手?!?/br> 尚氏一邊做戲,一邊向董小姐暗示陸恒身強體健,臉上的笑容分外和煦:“恒兒,董翰林的姑娘過來做客,你跟她打個招呼吧?!?/br> 董小姐從屏風(fēng)后閃身出來,遠遠地對著陸恒福了一福,見他雖然膚色黑了些,勝在肩寬腿長,面容俊俏,也沒什么可挑揀的,便朝著尚氏輕輕點了點頭。 陸恒對董小姐拱了拱手,見她的臉兒被脂粉抹得雪白,連眉眼都淡了幾分,看不出什么,手里卻捧著個湯婆子,越發(fā)肯定自己的猜測。 他裝作一無所覺的樣子,感激地接過佩劍,望著劍身上鏤刻的“純鈞”二字,朗聲道:“純……勻,好劍,好劍,兒子多謝母親賞賜?!?/br> 尚氏臉色一僵。 那把劍方才從董小姐的手里過了一回,她聽出蹊蹺,蹙眉看向尚氏,沉吟片刻,出言試探:“不知陸公子可讀過書?” 尚氏走到屏風(fēng)外側(cè),對陸恒使了個眼色,示意他仔細應(yīng)對。 她的雙目緊緊盯著他的一舉一動,避免他做什么手腳,毀掉這樁堪稱“天作之合”的好婚事。 陸恒心下一陣陣發(fā)冷,順著尚氏的意思扯謊:“董姑娘說笑了,在下自然是讀過書的?!?/br> 董小姐沒能如愿嫁給狀元郎,已覺滿腹委屈,無論如何都不肯屈就一個胸無點墨之人,便不客氣地道:“我問公子幾個簡單的對子,公子試試能不能答出來?!?/br> 陸恒頂著尚氏的威壓,老老實實地道:“姑娘請說,在下必定全力以赴?!?/br> 董小姐出題道:“宮鶯銜出上陽花?!?/br> 陸恒絞盡腦汁,小聲念叨:“‘鶯’對‘馬’,‘銜’對‘吃’,‘花’對……” 他忽的眼前一亮,道:“有了!姑娘聽好,下聯(lián)是——好馬不吃回頭草!” 有丫鬟“噗嗤”笑出聲,被尚氏狠狠剜了一眼,連忙低下頭。 董小姐咳嗽了一陣,滿臉不悅,繼續(xù)出題:“晴空一鶴排云上?!?/br> 陸恒似乎找到竅門,這次答得快了些:“雨夜兩魚往下游?!?/br> 尚氏忍不住道:“恒兒,董姑娘素有才情,你答得雅致些,莫要裝憨賣傻?!?/br> 陸恒誠惶誠恐地道:“兒子不敢,兒子不敢,兒子天資愚鈍,教母親失望了。請姑娘再出一題,給在下一個機會。” 董小姐已有歸家之意,強忍著不耐道:“山間竹筍,嘴尖皮厚腹中空?!?/br> 她這副上聯(lián)意有所指,暗暗譏諷陸恒空有個侯府公子的名頭,實則目不識丁,毫無可取之處。 陸恒苦思冥想,又請尚氏的丫鬟取來紙筆,在桌上涂涂改改,終于交出滿意的答卷:“水中殘月,暈缺影灰共煙流?!?/br> 他托著鬼畫符一樣的宣紙,得意地搖頭晃腦,連念了三遍,問:“姑娘覺得我這次對得如何?” 董小姐氣得渾身發(fā)抖,唇色青白,質(zhì)問道:“你這是把我比成殘月,詛咒我活不長嗎?” “什么?”陸恒驚慌地看向尚氏,“母親明鑒,兒子絕沒有這樣的念頭!兒子……” “夠了!”董小姐穿上披風(fēng),怒氣沖沖地向尚氏告辭,“侯夫人,奴家福薄,配不上陸公子,這樁婚事不必再提?!?/br> 尚氏再三哄勸,都沒能留住董小姐,送客回來,見陸恒規(guī)規(guī)矩矩地跪在地上,頭顱壓得低低的,不由生出幾分狐疑。 她拿不準他是真的蠢,還是故意做戲蒙騙自己,長長嘆了口氣,道:“恒兒,你若不喜歡我插手你的婚事,直接告訴我也就是了,我還會勉強你不成?” 陸恒連忙道:“母親愿意照管兒子,兒子歡喜還來不及,怎么會不愿意呢?” 他抬頭看向董小姐離開的方向,做出一副羞澀的模樣,道:“兒子覺得董小姐飽讀詩書,出身清貴,跟畫里走出來的仙子似的,心里千肯萬肯,真恨不得立時定下這門親事。母親,兒子真的不明白董小姐為什么生氣啊!” 尚氏揉了揉隱隱作痛的額頭,不好明著斥責他,沉默片刻,道:“罷了,你先回去吧。” 陸恒離了后宅,腳步越邁越快,臉上的表情也難看起來。 這時,金戈從對面飛奔過來,小聲叫道:“爺,出事了!” 陸恒一把抓住他,急切地問:“怎么,江小姐出門了嗎?” “不是!”金戈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扶著腰回道,“是、是崔大人!崔大人被大理寺的人押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