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靈聽不到，墨心竹亦不是很明白。

    這段記憶重要嗎？她意識到自己靈識受損，必須完全修復(fù)才能回想起那段經(jīng)歷。那段要命的、與怨靈糾纏的日子，焚荒之野形成之前，里面一定有和她一樣的靈族，他們被困住，幾乎耗干生命，仍舊無力阻止怨氣外泄。

    現(xiàn)在壓力給到凡間。

    不是墨心竹和一個樹靈加起來能夠解決的。

    ……

    樹靈無法回答，落葉給了顧玦答案。

    他肯定道：“我被夢境中的怨靈選中。”

    猝不及防，怨念的宿主，他居然自己悟了！墨心竹頓感不妙，眼見事情馬上就要失去控制。

    “現(xiàn)在該怎么辦？您能否給我一道明確的指引？或許我該告訴父親……”

    想法剛剛冒出，一道強大的惡念在他腦海之中沖撞，顧玦痛苦地蹲下。

    樹靈立即放出力量安撫，可是很快就被反擊回來，顧玦身上散出一道強勁波動，像銳利劍氣，狠狠往樹干劈去，兩道力量相抵，顧玦站在原地沒有動作，紅楓開始劇烈搖晃。

    落葉雨一般灑下。

    樹靈再度凝聚力量將他包裹，許久——

    “我怎么會在這里？”顧玦扶著額頭，失魂落魄地往回走，“賞楓會到了，我很想出去走走……我應(yīng)該出去走走?！?/br>
    青白的樹皮上出現(xiàn)裂痕，樹靈絕望地說，“平衡即將打破，它發(fā)怒了，顧玦不再適合它，它要尋找新的宿主……會有很多人死去……”

    *

    一盤棋從白天下到黑夜。

    顧離淵捏著黑子，棋局險象環(huán)生，他猶疑不定，遲遲沒有落子。

    “城主?！逼萃ゴ叽俚?，“還請您早下決斷?！?/br>
    “這事太大，僅憑猜測，你也不能斷定我兒被那東西盯上?！币粋€蒼云弟子而已，號召力遠比不上逍遙掌門，顧離淵緊盯棋盤，這個弟子棋藝了得，“假若如你所言，卻遲遲不見那東西動手，說明還能暫緩一段時日。明日賞楓會城里游人多，不能草率行事，且等游人散去再謹慎觀察幾日，確定之后再將各大世家召集，大家齊聚一堂，好好商議解決辦法?！?/br>
    他想了半天，終于在夾縫中求得一線生機：“看，尚有余地。玦兒心智堅毅，絕非搖擺不定的脆弱之人，雖說你已經(jīng)與宗門傳話，但我覺得不著急，暫且先加強巡衛(wèi)，蒼云宗來了多少人都可以在我的府邸中住下，賞賞楓、看看景，時機成熟再行動不遲?！?/br>
    他有顧慮，顧玦是他耗盡心血培養(yǎng)的繼承人，不能出差池。而且貿(mào)然行動會殃及無辜，更別提現(xiàn)在正是紅葉城最熱鬧的時候，他們經(jīng)不起折騰，至少要延到賞楓會結(jié)束。

    戚庭沉吟許久，庇護紅葉城的力量已經(jīng)衰弱，誰也不知那東西何時會醒，他還是希望顧城主早下決斷，一直猶豫拖沓，只會后患無窮。

    叩——

    窗戶被石子砸響，顧離淵擰了下眉。顧玦繼承了他年輕時的面容，外人看來，二人唯一的區(qū)別就是少城主尚且年輕，而城主眉宇間已經(jīng)埋下一條深深的溝壑。

    眉頭一皺，溝壑更深。

    二人談話時設(shè)了結(jié)界，外人聽不見，沒有允許，亦進不來。下人有事必定會恭敬敲門，整座城主府，無人敢砸議事廳的窗戶。

    或許是只鳥。

    顧離淵沒有理會，他在等戚庭下一步棋。

    叩。

    又是一下。

    顧離淵不耐道：“怎么沒完沒了。”

    城主自然是不會親自處理這些小事的，戚庭身為蒼云宗弟子，心中默嘆一聲，起身前去查看。

    窗戶剛開了一條縫，一片鮮紅楓葉便從縫隙中鉆進來，顧離淵認出這是神樹的葉片。他神情一凜，屋內(nèi)無風(fēng)，紅葉卻飄飄揚揚落在棋局之上，上面用淡淡的靈暈寫出字跡：災(zāi)禍降至。

    窗外，墨心竹在樹靈的請求下當(dāng)了回信使，它已經(jīng)沒有能力與人交談，只能由她將一片又一片落楓送至顧離淵眼前。她艱難動用靈力，將方才發(fā)生之事一筆一劃寫在上面，壓制之下，她累得氣喘吁吁，直嘆這比鋸樹還難。

    墨心竹莫名其妙：奇怪，我原本是來鋸樹的。

    戚庭一眼發(fā)現(xiàn)窗外飄蕩的、近乎透明的靈團，這次還沒有他半個拳頭大，靈團外面不知裹了誰的護靈罩，薄薄一層很脆弱，上面已經(jīng)出現(xiàn)幾道裂紋，馬上有碎裂的風(fēng)險。

    墨心竹落在窗臺上，她不知道師兄能否看見自己，按理說是不能的，因為就連城主都沒發(fā)現(xiàn)異常，好吧，他此時正一臉凝重地審視葉片上的警示。

    她cao縱靈絲寫完最后一筆。

    “呼——”

    長吁一口氣，抹了把不存在的汗，墨心竹就著護靈罩在窗臺上彈了兩下，心情復(fù)雜地準備回去，正欲轉(zhuǎn)身，一只大手從天而降，包括護靈罩在內(nèi)，整個靈團被那人手掌包裹住。

    救命，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樣。

    她掙扎兩下想要逃出。

    “別動?！蹦X海之中傳來戚庭對她的警告，“你會被人發(fā)現(xiàn)?！?/br>
    靈殼徹底碎了，戚庭直接將她揣進袖袋。

    墨心竹頂上竹葉晃蕩，恍惚間，她覺得自己進入一片十分神奇的領(lǐng)域，師兄走路時手臂甩動，她被那道力量裹挾，一臉迷茫地到處亂撞，最后動作停歇，墨心竹只覺天昏地暗眼冒金星，她不知戚庭在做什么，亦不知自己以一個什么姿勢倒下，她感官敏銳，即便隔著兩層衣料，依然能感知到那人皮膚上散發(fā)的溫?zé)帷?/br>
    這只是她分散出去的一小部分靈識而已！

    與此同時，桃源居客房中的本體驚醒，感官連通，她好像正在與戚庭肌膚相貼。

    墨心竹躺在床上，她將被子卡得緊緊的，翻了個身后蜷起身軀，那邊的靈識根本不受控制，感受到溫度后不但沒有遠離，居然還主動往戚庭身上蹭了蹭。

    墨心竹唾罵自己：“不知羞恥。”

    *

    許久，城主終于答應(yīng)戚庭的計劃，戚庭帶著墨心竹的靈識凱旋。

    客房的門虛掩著，里面的人知道他要回來，提前一步將門打開。

    那團靈識一路顛簸，暈頭轉(zhuǎn)向地從戚庭袖袋里鉆出，視線清明后，如蒙大赦，逃命一樣鉆回本體。

    她將自己裹得更緊，靜靜等待師兄開口教訓(xùn)。

    他可能會質(zhì)問她：為什么要夜闖城主府，是不是覺得你很厲害，是不是別有居心？

    墨心竹一邊想象，一邊自問自答：“要不是我，那個城主才懶得搭理你。”

    樹沒砍成，反而幫了人家一把，到頭來還要被師兄責(zé)罵，吃力不討好，虧死了。

    墨心竹越想越委屈。

    “他一開口我就哭，哭他個措手不及?！彼宋亲?，開始醞釀情緒。

    沒爹疼沒娘愛，養(yǎng)的山雀好吃懶做，只能看不能吃……

    從小到大的悲慘境遇迅速在腦海里回現(xiàn)，她屏氣凝神，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心道：我準備好了，你開始吧。

    等了半晌，眼淚都要干了。

    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后，戚庭將外袍丟在椅上，揉了揉手腕，被靈團蹭過的地方癢意未散。

    又過片刻，墨心竹聽見水聲，戚庭在洗漱。她重新醞釀一輪，等一切結(jié)束后，戚庭終于開口說話，沒有不耐，語氣比平時還要溫和：“師妹，睡了嗎？”

    深吸一口氣、蓄勢待發(fā)的墨心竹愣了愣。

    戚庭沒有得到答復(fù)。

    “好夢。”他輕柔地說。

    師兄不按套路出牌，墨心竹就著被子揩了揩眼淚。

    不行，情緒上來了，憋得慌。

    墨心竹確信自己時日無多，矯情起來誰都攔不住。

    你敢不順著我的心意走？我死不瞑目給你看！

    于是跳下床，幾步跑到隔壁，一把將剛躺下的戚庭從床上揪起。

    “起來，我們談?wù)?！?/br>
    她用力過猛，拽著領(lǐng)口把戚庭衣服扯散，然后呆了半晌。

    空氣死一般寂靜。

    戚庭垂眸看著身前兩只手，也不生氣，就是突然矜持起來了。

    他分別撥開左右兩只魔爪，從容理了理褶皺衣物，無奈道：“談什么?！?/br>
    墨心竹情不自禁咽口唾沫，一溜煙跑回去，嗖的鉆進被窩：“明天再說?！?/br>
    這回輪到戚庭不樂意。

    大師兄慢悠悠走過來，迅速牽起小師妹的被角。

    注意，不是抖開，流氓才抖開，流氓還會扯人衣服。

    先往里掖了掖，不太順手，索性隔著被子，推著背將人翻了一面，墨心竹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她弓著背，縮成一團很懵的球，然后被整個兜起。戚庭將寬大厚重的被子團成一個湯圓，墨心竹是餡兒。

    墨心竹餡兒的湯圓被戚庭放在榻上前后左右滾滾圓潤。

    “現(xiàn)在就談?！?/br>
    “不談，你回去！”

    戚庭只好遺憾地繼續(xù)滾湯圓。

    作者有話說：

    日六失敗【點煙疲倦.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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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2章 流火

    墨心竹抱膝蜷在床上, 她不知道戚庭怎么辦到的，周圍的棉被將她團得非常緊實，換句話說, 很悶，悶得讓人透不過氣。床上墊了很厚的棉絮，她的肢體柔軟輕盈，團成球后被人翻來覆去, 感覺不到疼痛, 頂多就是有點暈，有點熱。

    她一聲不吭地當(dāng)著戚庭手下的不倒翁，這位師兄玩心太重, 原以為滾兩下就能放過她，結(jié)果他樂此不疲，直到手下的湯圓露了餡兒。

    墨心竹撐不住了，好暈！好熱！

    真把她當(dāng)球呢？

    “別弄了！”

    大喝一聲，撲騰著撐開棉被，一個腦袋露出來, 張嘴大口大口地呼吸著外面涼爽且新鮮的空氣。她的發(fā)絲凌亂, 就著燭火, 能看見臉上因熱泛出潮紅，眸里沁著霧氣，眼尾和雙頰一樣, 連著一片旖旎暖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