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止休在聽見北大青鳥時，眉峰不由輕揚，意思是這時候都還不忘記拐彎抹角地點我？

    路煬拎起那只仗著桌底盲區(qū)無人可見，便肆無忌憚搭在他大腿上，眼下甚至不安分揉捏起來的手，往旁側(cè)一丟，繼續(xù)道：

    “我從兩歲就開始摸滑板，頭一回趴在上頭溜出去半米遠，還是因為您把我放上去的。人的喜好會不會遺傳我不知道，也可能確實與生長環(huán)境有關系，但我能喜歡這么多年，至少能證明一點，那就是我確實很喜歡它?！?/br>
    路煬是個極少向外表達自我情感與喜好的人，天性冷淡與游離群體之外的獨立性讓他鮮少在乎外界的視線目光，更無所謂他人是否理解。

    也正因如此，于他而言，向他人解釋自己喜歡什么、或不喜歡什么，是種純屬浪費時間的行為。

    畢竟他并不會因為多說一句或少說一句，而對事物本身喜好產(chǎn)生絲毫變化。

    以至于哪怕是身為池名鈞年少時代就相識的好友周妙如，當下也是頭一回親耳從對方口中聽見“喜歡”二字。

    一時之間不僅愣在位置上。

    “我一直想?yún)⒓訃H賽，有一部分、甚至可能是很大一部分，都是因為我爸，也確實曾想過要去替他實現(xiàn)目標，以及向那些說三道四胡亂揣測的人證明什么；但這對我而言，這并不意味著都是負面?！?/br>
    路煬說：“我知道你們都在擔心什么，但事實上哪怕沒有那場意外，我有朝一日也仍舊會朝比賽前行，只不過未必是替我爸實現(xiàn)什么——”

    他話音一頓，好似陡然意識到什么，轉(zhuǎn)而又道：

    “其實現(xiàn)在也無法替他實現(xiàn)任何事情。對我、可能對我爸來說，任何目標與向往，除了自己親自抵達、觸碰，藉由他人之手實現(xiàn)的，都不過是某種自我安慰罷了。所以我也并不奢望、或執(zhí)著于此，這件事也成為不了我的重擔?！?/br>
    時間一點點朝前走，僻靜的巷口終于緩慢喧鬧起來，艷陽在此刻攀至最高點。

    金色光輝穿過鱗次櫛比的建筑灑落在地，布滿瓦礫碎石的水洼倒映出淺色藍天，竟顯出幾分罕見地清澈。

    電瓶車鳴笛在門前嘹亮劃過，路煬背對著玻璃門，聲音低啞而平緩：

    “我想?yún)⒓樱皇且驗槲蚁肷先タ纯?，他向往了半生的景色到底長什么樣，站在那里又會是什么感受?！?/br>
    逼仄窄小的店內(nèi)倏然沉寂，周妙如坐在位置上久久沒出聲，路煬也沒繼續(xù)開口。

    他倚在靠背上細不可查地長吐了口氣，略微鼓脹的心口還沒來得及緩下，指尖突然被人悄然一碰。

    只見賀止休不知何時傾身靠近，仿佛安慰般，悄悄用小指摩挲著他的指節(jié)。

    細微的癢意蔓延而上，因為突然剖開心聲而略顯鼓噪的心跳竟奇異般平緩下來。

    路煬垂眸極輕地眨了下眼，在賀止休即將收回的前一秒，主動抬起小指輕輕勾住。

    賀止休霎時一頓，不禁側(cè)目望來。

    “行吧，”良久后周妙如再次開口。

    路煬略略一頓，抬眸望去：“你不勸我了？”

    “你都這么說了，我還能怎么勸——或者說，我還怎么舍得繼續(xù)勸呢？”周妙如哭笑不得地摸出一根煙。

    對面有倆高中生在，她也沒點，只咬在齒間過了把癮：

    “我跟你爸都是叛逆過來的主，這會兒再端著為了你好、不要你覺得只要我覺得之類的架子來勸你，那就太不要臉了。況且你比我倆當年強多了，還是個學霸。不忽略正事的情況下，追尋眼下的理想在我看來確實也沒什么錯誤。”

    周妙如嘆了口氣，意味深長道：“既然你想好了，不是強迫自己，也沒有施以重擔，那想做就做吧，我也沒什么好非阻止你不可的理由。”

    路煬罕見愣怔了下，不等開口，周妙如忽地話鋒一轉(zhuǎn)：“不過我和池悅還算好說話，你媽那關，就不一定有用了。真想去的話，還是得跟她好好說說?！?/br>
    “……”

    路煬垂下眉眼，頃刻后只淡淡說：“到時候再說吧?！?/br>
    鍋里的牛rou丸早已熟透，周妙如撇去浮沫，舀出數(shù)顆擱置在公用瓷碟中，聞言不禁看向路煬，疑惑什么叫做到時候。

    但還沒來得及問，一旁的賀止休忽地放下碗筷。

    他突兀地問：“周姨，我還有個事想再問問您?！?/br>
    “？”

    思緒被打斷，周妙如下意識轉(zhuǎn)頭看過去：“什么事？”

    alpha面貌俊美，嘴角處的淤青經(jīng)過一夜終于消腫，濃煙蒸騰之中，只能窺見對方神色難得嚴肅。

    周妙如滿頭霧水，旁側(cè)的路煬卻隱隱猜到他想問什么。

    果不其然，下一刻只聽賀止休問：“國際賽上說omega會被禁賽……是確定了么？”

    “omega禁賽？”

    周妙如沒料到話題會九曲十八彎到這來，頓了下才反應過來：“哦，你說之前網(wǎng)上流傳的那事兒是吧?！?/br>
    她不禁困惑：“怎么突然問這個，你也有個想?yún)⒓颖荣惖膐mega朋友？”

    “也？”

    賀止休頓時愣住，緊接著反應過來什么，下意識望看向路煬。

    “……”

    路煬沒想到當初為了躲避周妙如喋喋不休的追問，隨口胡扯的擋箭牌居然在這時候被再度提起，還是跟賀止休。

    正當他想低聲解釋時，周妙如忽然說：“回去告訴你倆那位朋友吧，賽制的確改了，之前的omega賽道確定將要被取消了?！?/br>
    剎那間空氣無聲凝滯了下，賀止休眉眼間的神色不由重重沉下。

    緊接著就聽周妙如又道：“不僅如此，alpha賽道和beta賽道也全部取消?！?/br>
    如果說方才的凝滯是源于沉重，那么此刻就是愕然了。

    就連路煬都呆了好幾秒才緩過神，錯愕問：“全部取消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上面的人在征集數(shù)據(jù)后，覺得這類主要展現(xiàn)技巧的比賽，性別造就的體能其實是次要的，各憑實力才更加具有話題性和觀賞性，以及商業(yè)性?！?/br>
    周妙如支著下巴說：“修改賽制后，優(yōu)點是參賽選手沒有任何限制，缺點是，篩選難度會大幅度攀升——因為所有人都變成了競爭對手。”

    “omega沒有被禁賽，可以參加。”

    她舉著筷子在空中一劃，揚起眉峰：“明白了不？”

    第105章 選擇

    周一, 三班教室內(nèi)。

    宋達下巴支在高聳的書塔上，滿臉呼之欲出的茫然與愣怔，連嘴邊啃到半途的火腿腸都顧不得繼續(xù)吃，趕忙問：“所以周姨的意思是, 直接按地區(qū)進行小組賽, 只按地區(qū)劃比賽，不按性別, 直接全員混戰(zhàn)？”

    “對。”

    “那這個全員混戰(zhàn)中omega到底還能不能參加？”

    宋達簡直抓耳撓腮, 舉著手中的火腿腸虛空比劃了好幾下，才終于又支吾著小心問道：“……如果你要是真的分化了, 還能上嗎？”

    正值早讀課間時候，窗外陰雨綿綿，寒風瑟瑟, 取消升旗儀式的教室嘈雜一片, 各組組長收作業(yè)的呼喊，與臨頭抱佛腳開始緊急補作業(yè)的刷刷聲此起彼伏。

    放眼望去, 居然有三分之一的人頭都埋在課桌后方。

    其中甚至包括了穩(wěn)坐年級第一之位的路煬。

    嘩啦一聲輕響, 路煬將上周五遺留的卷題補完, 折起遞給了一旁走來收作業(yè)的組長后，才在宋達小心翼翼地視線中緩緩點了頭。

    “可以?！?/br>
    “真的？”宋達下意識挺直身體緊盯向路煬：“確定了嗎？不會又是假的吧？”

    “應該不是，畢竟官方昨晚已經(jīng)公開說明了?！?/br>
    “什么公開說明？”宋達立刻掏出手機追問道：“在哪兒呢？”

    路煬懶得解釋，索性直接摸出手機解了鎖屏就遞過去。

    只見屏幕上, 熟悉的報名界面正上方多出一條白底黑字的公告，內(nèi)容簡短卻精準直接，直接否認了前段時間討論度沸沸揚揚的omega是否被禁賽一事。

    教室嘈雜, 玻璃被風吹的震響，一墻之隔的走廊被細雨浸濕, 斜角處凝聚著薄薄水洼，頭頂廣播傳出彌勒佛拖腔拉調(diào)的雨天課間安全事項。

    直至聲音幾近落尾，宋達才終于舍得從公告中收回視線。

    他長長吐了口氣，只覺心口高懸數(shù)日的石頭終于落了下去，不禁憤懣道：“這他媽可真是有夠魔幻的，既然是假的為什么不一早就辟謠？”

    路煬淡淡道：“具體不太清楚，據(jù)說最開始是因為在商討對賽制變動，有聲音提出要禁止時，確實是被列入采納待定一環(huán)中，結(jié)果還沒來得及提出商討，就被作為博流量的手段提前傳了出去?！?/br>
    消息一出，立刻在圈內(nèi)引起不小的水花，但小眾項目之所以是小眾項目，便是因為再大的水花也很難出圈，限定范圍依然在方寸之地，尤其最開始也都是小道消息作為開頭傳播的，沒人知道具體的真實性。

    然而前段時間，衛(wèi)一一因為爛尾樓滑板直播而被封禁一事直接擴大了討論度，再加上報名通口正式開啟，關于賽制與omega是否禁賽的相關爭論也立刻水漲船高。

    眼見即將引起更加廣泛的爭吵時，銷聲匿跡許久的官方終于出面，借著公開新賽制的風頭，一同拐著彎將omega禁賽這事兒辟謠。

    “但這算不算是因為外界的反對聲音過大，所以才打消了禁賽的決策，前頭的坐視不理本質(zhì)上只是在探口風罷了？”

    周六晌午滑板店內(nèi)，賀止休在聽完周妙如的解釋之后，不由瞇著眼發(fā)出了困惑。

    只見周妙如頗為意外地瞅了賀止休一眼：“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我畢竟不是內(nèi)部人士，所以他們最開始到底是不是真的要禁，我也不太清楚?！?/br>
    烤rou滋啦作響，桌上的飲料凝出片片密集水珠，順著罐身下滑匯聚在桌面。

    周妙如握著夾子，給眼前兩位高中生碗中各自夾了一疊烤rou，繼而笑道：“但無論如何，結(jié)局是好的就行，它要是真的禁了，自然會有其他后果。世界這么大，還差他們一個主辦方？”

    “——有道理啊，都他媽二十一世紀了搞這出，不翻車才奇怪。”

    宋達無比認同地點了點頭，又翻遍了主辦方在各個社交平臺上的賬號，確定omega被禁賽這事兒是徹頭徹尾的結(jié)束了，才終于將手機遞還給路煬，仿若重重松了口氣似得，趴在書塔上：

    “早不發(fā)晚不發(fā)，現(xiàn)在才發(fā)，害得我這兩天都沒睡好覺，早上爬不起還被我媽掀杯揍了一頓……”

    路煬接過手機，聞言不由眉峰一揚：“為什么？”

    “她懷疑我半夜偷偷打游戲不睡覺唄，”宋達長嘆一口氣，幽怨道：“天可憐見，我這周別說打游戲了，我連游戲圖標都沒摸過，全他媽在提心吊膽了！”

    “提心吊膽什么？”

    “當然是你如果分——”

    高昂的話音戛然而止，旁側(cè)咬著面包路過的方佩佩疑惑望來。

    宋達連忙低咳一聲佯裝無事發(fā)生，等周遭重歸寂靜，也沒有人再轉(zhuǎn)頭看來時，他才壓低聲音湊近路煬道：

    “……如果你分化成omega之后，真的被禁賽了該怎么辦?！?/br>
    窗外雨勢綿密，光線在陰天中格外昏暗，即便早已深冬，走廊溫度冰冷刺骨，仍舊蓋不住勾肩搭背飛速踏過的腳步聲，伴隨著喧鬧與笑聲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

    路煬捏著筆從作業(yè)中抬起頭來，只見發(fā)小面上神色難得肅穆，眼底的心有余悸卻蓋不住。

    夾雜著絲絲欣喜，與下方眼窩處因為熬夜而冒出的絲絲青黑形成鮮明對比。

    “那也就沒必要非去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