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白駒

    鄭知夏又睡了一覺，醒來時天光西斜，房間內(nèi)飄著很淡的木質(zhì)調(diào)熏香，像陽光下曬得暖烘烘的百年陳，被金屬鋸開的一瞬間塵土和生命的氣息一同揮灑，成為新生的宣告。

    他發(fā)了會呆，未讀消息的最上端是宋白露的未接來電，兩個之間隔了一個小時，估計是有什么要緊事，他撥回去，很快就被接通。

    “喂？”

    他干澀的嗓音有些沙啞，宋白露微弱卻明顯的呼吸聲微微一頓，語氣溫溫柔柔：“剛睡醒嗎？”

    “早上爬山去了，下來后開車到新酒店，所以有點累，”鄭知夏沒說自己昨晚睡在荒郊野嶺間，“怎么了？”

    宋白露又很輕地吸了口氣，笑著罵他：“我可是你親媽！沒事就不能給你打電話嗎？”

    “可以，當(dāng)然可以，”鄭知夏開了擴音，轉(zhuǎn)頭去開房間的迷你吧，“您隨時可以給我打電話慰問的?！?/br>
    宋白露有時候耳朵是真靈，立即道：“干什么呢？手從冰箱上拿開?！?/br>
    嘖。

    鄭知夏乖乖住手，尾音微微拖長：“好的mama，冬天不能喝冰的，飲料和酒都少喝，但是要多喝溫水?！?/br>
    宋白露沉默幾秒，說：“其實你也長大了，自己有數(shù)就好?！?/br>
    這話實在稀奇，鄭知夏挑了挑眉，心中莫名有些不安。

    “你別這么跟我說話，”他牽強地笑了聲，“我害怕。”

    宋白露大概是在電話那頭翻了個白眼。

    “你這心態(tài)，跟山豬吃不了細(xì)糠似的，非得找罵才舒服？”

    接著又自如地?fù)Q了個話題：“這次準(zhǔn)備在外面玩幾天？”

    “十天吧，”鄭知夏估算了下剩下的路途，“我們自己開車往西邊走，花的時間會久一點。”

    “噢，十天，”宋白露的語氣像在神游，“那么久呀?！?/br>
    鄭知夏知道她這是想自己了，于是主動道：“那就七天吧，剩下的可以以后再來。”

    但他知道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再來這邊了。

    宋白露輕輕應(yīng)了聲好，又開始叮囑他在外頭照顧好自己，不要貪涼，開車注意安全，鄭知夏耐心地聽著，時不時應(yīng)一句。

    “你們也是，”他說，“不要生病了?！?/br>
    宋白露的嗓音聽起來隱約有些沙啞。

    “好，我會轉(zhuǎn)告你爸的，就這樣先，我得去廚房看著湯了?！?/br>
    “嗯，再見?！?/br>
    電話掛斷，宋白露轉(zhuǎn)過頭，看向窗外燦爛的陽光，積雪在緩慢融化，正是最冷的時候，消毒水的氣味漂浮在空曠的病房中，她捂住嘴，蒼白的臉上落下一串guntang的淚。

    床上傳來鄭渚微弱卻溫柔的嗓音：“怎么了這是？臭小子又跟你頂嘴？”

    宋白露閉了閉眼，很狼狽地笑。

    “沒有，就是太冷了?！?/br>
    這是她這輩子經(jīng)歷過的，最寒冷的一個冬天。

    ……

    鄭知夏重新打開迷你吧，挑挑揀揀摸出一罐冰涼的蘇打水，灌下腹中的瞬間最后的困意也消失殆盡，他輕車熟路地穿過客廳，去敲林霽的門。

    “哥，你在忙嗎？”

    門扉打開，他看見林霽坐在窗前的寬大沙發(fā)椅上，黑西裝在民族風(fēng)的紅色針織毛毯的襯托下顯得愈發(fā)一絲不茍，電腦里傳來有些熟悉的女聲，語速不急不緩地在講故事。

    “……從我們對于他的設(shè)定來看，他只會堅定認(rèn)為自己的道理是對的，殺人是為救世，怎么可能會因此懺悔？”

    是施嬅。

    鄭知夏頓時收了聲，想要退出房間，林霽卻抬眼看過來，原本嚴(yán)肅冷峻的臉頓時柔和下來，施嬅話音微微一頓，便看見屏幕里的林霽在對誰伸手。

    “給我也喝一點?！?/br>
    她面不改色地繼續(xù)講解，余光往屏幕邊緣瞄，一只修長的，骨節(jié)分明的伸過來，將一罐開封的蘇打水放在桌面上，而后鄭知夏的聲音響起，輕快地說：“我去給你拿個杯子?！?/br>
    男的啊，她一心二用地神游，沒意思。

    林霽卻抬手示意她暫停，沖遠(yuǎn)處喊道：“不用，我直接喝就行，你過來坐著?！?/br>
    施嬅：“？”

    她在林霽手底下做事的時間到也不算長，但也知道自己老板的龜毛德性——看著好相處，實際挑剔又潔癖，別說喝別人喝過的水，連書桌都不愿意被秘書碰。

    這就是比親兄弟還親的兄弟嗎？

    椅子挪動的聲音悶悶響起，接著便是鄭知夏的臉出現(xiàn)在鏡頭里，他對施嬅一笑，自然而然地問：“在做人物小傳？”

    “是，”施嬅推了推自己的平光眼鏡，“林總，可以繼續(xù)了嗎？”

    林霽嗯了聲，說：“繼續(xù)吧?！?/br>
    一場會又開了將近半小時才結(jié)束，鄭知夏倒也聽得津津有味，就當(dāng)聽故事了，等鏈接斷開后，他還支著下巴對著文檔發(fā)呆。

    冰涼的鋁罐貼上側(cè)臉，他凍得往上竄，轉(zhuǎn)頭便看見林霽唇邊輕松愉悅的笑意。

    “在想什么？”

    鄭知夏抬手揉了揉臉，道：“聽得有點入迷了，我們現(xiàn)在去哪里？”

    林霽想了想，先問他：“餓不餓？”

    “還好，”鄭知夏搖頭，“出去逛逛吧?！?/br>
    林霽卻低眉垂眼，抬手碰了碰他眼下隱約的青黑，鄭知夏僵硬了瞬，乖乖地站住，并沒有躲開。

    “再休息一會吧，你這幾天都沒有休息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