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臨近夏天的那段時間天氣一直很不錯,天空一碧如洗,翠綠的樹葉在晶瑩溫潤的光線下閃閃發(fā)光,縫隙里沉甸甸地墜著大小不一顏色鮮亮的花,紅里透著熱,摧枯拉朽地?zé)艘徽麄€角落的院墻。 伏黑惠已經(jīng)蹲在三樓的露臺上邊看了這個角落好幾天,看得有些膩。然而除去這個角落,院子里其他的地方都亂得不堪入目,院墻被拆得東倒西歪,草坪被鏟得光禿禿一片,以前栽種的植物挖走了不少,院子正中央挖出來一個碩大的坑,泥土翻出來和雜草混成一團,建筑器材零件堆得四處都是,破敗得像是一片廢墟。 “mama,”他噠噠噠地從露臺跑回書房,跑到五條律子坐著的沙發(fā)跟前抱住她的膝蓋,她順勢將他抱起來,掂了掂他的重量,滿意地將他放到身上。他鉆進五條律子懷里,腦袋枕著她的肩膀滾來滾去,“想下去玩。” “樓下還沒修好,現(xiàn)在下去玩很危險?!弊罱笤菏┕?,總是叮叮當(dāng)當(dāng)響個不停。五條律子在自己生日這天給工人放了三天的假,才難得在家里的白天遇上安靜的時候。她有些懶,抱著伏黑惠稍微換了個坐姿后就不肯動了。 “有滑梯?!彼跇巧峡匆娏藬[在一邊的滑梯。 “還沒有搭好,滑梯要等泳池一起用?!痹鹤臃率悄瓿鯐r候的計劃,已經(jīng)把三樓兩個房間改成了兒童房的五條律子開始想著動家里的后院,給伏黑惠弄點適合他這個年紀(jì)的小孩打發(fā)時間的簡單玩具設(shè)施,這些器材有現(xiàn)成的能買,安裝維修都花不了多少時間。結(jié)果那時候五條悟心血來潮,總惦記著在夏天來之前挖一個游泳池,見到伏黑惠的玩具后,他靈機一動,想著把泳池和兒童玩具合起來。于是,后院現(xiàn)在就被鏟掉了一大半,工期被延長了近一倍。 “那什么時候好?” “很快的,等惠換短袖的時候就可以了?!鼻靶┨靹値ミ^北海道,現(xiàn)在回來悶在家里,也不奇怪他現(xiàn)在閑不住。她摸了一下他的額頭,耐心地說,“中午家里有惠喜歡的甜點師,要不要先想一下吃什么?” “是上次那個嗎?”去北海道的時候,她和伏黑惠都很喜歡一家餐廳的主廚風(fēng)格,五條悟把主廚請了過來。 “嗯,要不要多選幾個?今天特別招待,可以吃多點甜的喔?!苯裉煸菊埣倭说奈鍡l悟臨時收到通知,不得不趕去學(xué)校處理臨時事故。雙人午餐現(xiàn)在成了親子午餐,“今天就我跟惠兩個人吃飯,惠想吃什么可以隨便點?!?/br> “好耶?!狈诨菹残斡谏?,可能是因為午飯,更可能是因為只有他和五條律子一起吃午飯。 吃過中飯后,她抱著伏黑惠在二樓看動畫片。之前沒有怎么學(xué)過說話的他現(xiàn)在正處在對語言功能好學(xué)又好奇的階段,跟著動畫片學(xué)到一句話可以自言自語地重復(fù)很多次。不過,反復(fù)強調(diào)不止能增強記憶,還能一定程度上促進他的睡眠。筱原推開房門走進去的時候,他就被自己那些話繞進去,自己把自己哄睡了。五條律子抬頭看向靠近的筱原,將食指壓在嘴唇上。她懷里的伏黑惠呼吸正平穩(wěn)緩慢,兩頰鼓鼓的軟rou隨著他砸吧嘴的動靜顫了兩下。 筱原將茶杯放在一邊的桌面,打算抱走他,壓低聲音說:“我?guī)胤块g睡?!?/br> 五條律子點頭,正打算把伏黑惠交給筱原,卻突然發(fā)現(xiàn)他兩只圓滾滾的手正拽著自己身前的衣服不放。她低頭摸了摸他睡熟的臉,改了主意,“還是讓他在這繼續(xù)睡,幫我去取條毯子過來吧,筱原。” 筱原取來毯子,出去前替他們把窗簾拉緊,白天光亮的房間頓時暗了下來,像是蒙了一層毛玻璃。五條律子抱著伏黑惠在寬闊的沙發(fā)上躺下,小孩子的體溫偏高,抱著他像是抱著一個小火爐,四肢很快傳來暖洋洋的倦意。他睡得很沉,柔和的黑色小腦袋就靠在她胸前,雙手握拳,抵在他鼓起來的嘴上。濃密的睫毛蓋在眼下,靜悄悄地,兩頰白生生的皮膚上透出一股健康的淡粉色,越發(fā)顯得他的面龐看起來有種稀有的,獨特的鮮活。 伏黑惠其實不應(yīng)該留在她和五條悟這樣的人身邊,他們是兩塊冥頑不化的石頭,身邊根本容不下任何比他們更有生命力的個體。然而,她像是被五條悟傳染了自私自利的壞習(xí)慣,抓到能讓自己感到愉快的那一點點機會就沒辦法松手,默許伏黑惠在五條悟那個近乎玩笑的謊言里生活。 她偶爾會唾棄自己,不過更多的時候,她沒有阻止自己的能力,她需要這樣的時刻,給窒息的她輸送氧氣。 想到這,五條律子低頭去看懷里的伏黑惠,他正巧動了一下身體,腦袋在她手臂上蹭了兩下,哼哼了兩聲后才埋進她懷里繼續(xù)睡,像只睡得咕嚕咕嚕打鼾的貓。她面帶笑意地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在他發(fā)間輕吻了一下,抱著他閉上了眼睛。 大多數(shù)情況下,她的午休質(zhì)量都不怎么高,睡下去沒多久就會清醒。不過,伏黑惠來了之后,她的狀況有所好轉(zhuǎn),午睡偶爾也能睡得很沉,甚至今天沉得連懷里的人什么時候從伏黑惠變成了一個既礙事又厚顏無恥的大家伙都不知道。 她睜開眼睛就看到了五條悟那顆毛茸茸的腦袋,他把自己整個人都塞到了這張沙發(fā)里,手肘撐在她身側(cè)的沙發(fā)里,雙腿和她的交迭,腦袋緊緊挨著她的肩膀。沙發(fā)雖說寬敞得能裝得下一大一小兩個人,但是很明顯裝不下他們這兩個成年人。她都快被擠得陷進沙發(fā)里去,五條悟的腦袋還埋在她懷里一動不動,“你好沉。” “好久沒見jiejie,好想你?!彼哪X袋在她懷里左右動了兩下,絲毫沒有要挪走自己的打算。 “我們明明早上才見過。”五條律子在他身下挪了一下身體,好讓自己不會被他壓得太難受??戳艘谎凵韨?cè)空空的位置,她擰著眉毛問,“惠呢?” “丟回自己房間了。”他順勢在她挪出來的那點空位里躺下,就像塊勉強的海綿,偏要把自己塞進不合適的位置。側(cè)躺下后伸手去摟住她的肩膀?qū)⑺麕нM懷里,腦袋湊過去,嗅了嗅她發(fā)間的氣息,又親吻她的額頭,聲音癡迷地說,“那家伙獨占jiejie的時間太多了。” “別總這么粗魯?shù)貙Υ?,悟?!彼龘沃男乜谔ь^看著他。 “我只是開個玩笑,是讓筱原抱過去的,”他摟著她的手收緊,腦袋挨著她,呼吸有一下沒一下地打在她臉上,“不過,jiejie總是這么緊張他,我很嫉妒?!?/br> 五條律子為難地看著他,“悟,他現(xiàn)在和我們一起生活,你明白嗎?” “我知道啊?!?/br> 她目光有些閃爍,面色也有些糾結(jié),猶豫再三之后,她嘆了口氣,“那……和一個孩子一起生活意味著什么,你又明白嗎?” “家里多了個小鬼而已嘛?!?/br> “悟……”她的手在他的胸口摩挲了兩下,慢慢將自己的臉靠過去,他身上那股熟悉的,燥熱的氣息瞬間將她包裹起來,如同身處烈火之中,“……對惠來說,這是一個家庭。家庭的意思,你不會不知道?!?/br> “家庭?”他好像愣了一下,然后胸膛飛快地鼓了起來,塞滿了不知名的,熱切的情緒,“jiejie——” 她眼眶有些燙,眼皮有些沉,慢慢閉上眼睛,“你總讓我信你,至少……在這方面,表現(xiàn)出一點你的成熟,我才能夠信你。” “jiejie——”他受了刺激般用力地抱緊她,隨后輕撫著她的下頜讓她抬起頭,輕輕地用牙齒磨著她的嘴唇,舌頭撬開牙關(guān)鉆進去。等到她的呼吸漸漸沉重,面頰也紅起來,他才放開她,鼻尖蹭了蹭她的,低聲說,“我會學(xué)著去做的?!?/br> “嗯?!彼届o地看了他一眼,很快就垂下了視線,細細地應(yīng)了一聲。 “對了,”他又親了她一口,“生日快樂,jiejie?!闭f完,不知道從哪里抽出來一份紙質(zhì)文件袋遞給她。 “已經(jīng)辦好了嗎?”看著紙袋上的印字,五條律子微微睜大了眼睛,難得露出驚喜的表情。打開文件,里面是伏黑惠的戶籍證明,已經(jīng)順利挪到了她的名下,五條悟想辦法讓他變成了她名正言順的孩子。 “我說了jiejie想要的,我都會做。” “謝謝你,悟?!彼屑毷蘸梦募?,眼角眉梢壓不住笑意。 “我還有別的禮物,jiejie。” “不用了,”她睫毛抖了兩下,淺笑著說,“光是這個我就已經(jīng)很高興了?!?/br> “這又不是我真正想送的,”他嘟囔著轉(zhuǎn)過身,從沙發(fā)底下摸出兩個harrywinston的盒子,“選項鏈的時候很猶豫,不知道哪個更適合jiejie,所以多買了幾條,全部放到樓上去了,等會jiejie可以試試。”他一邊說,一邊打開那個大一些的盒子,那里面擺著一只鉆石錦簇的手鐲。他握著她的手腕,拇指擦過那個,幾乎快要被他們忘記,愈合得十分完美的疤。在他們不約而同地沉默中,他將手鐲戴了上去,遮得徹徹底底。 直到看不見傷疤,他這才滿意地說:“我一直覺得鉆石很配jiejie。” 五條律子知道不論是否遮住,傷疤都始終在那,而五條悟做任何事情都不可能讓皮膚再回到完好無損的程度,于是只能無奈地笑著點頭,“很好看。” “還有這個,”他的右手分開她的指縫與她十指相扣,扣緊后慢慢翻轉(zhuǎn)手掌。她這才看見自己無名指上多了一只戒指,和手鐲同一個風(fēng)格,主鉆是顆體飽滿的梨形鉆,火彩熠熠生輝,“很漂亮對吧?!?/br> “悟?!彼芸炀筒话擦似饋?。 “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覺得好看,想送給jiejie而已。”他湊過去親吻她不安的眼睛,毫無誠意地安慰她。有些事情對他來說已經(jīng)是勢在必行,區(qū)別只在于早晚,和她是否情愿。他低頭去看五條律子,她抿著嘴,望著自己手上的戒指,一臉愁容。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臉頰,傾身吻住了她,舌尖仔細地掃過她濕乎乎的口腔,很是認真地纏著她的舌頭吮吸。 仿佛這樣就聽不見她心里拒絕的聲音。 “今晚一起吃飯吧,jiejie。”他握住了她那只帶著戒指的手,轉(zhuǎn)移了話題。 “嗯,”她的臉紅得更加的厲害,氣喘吁吁,“去吃什么?” “我在惠比壽訂了位置,”看著她緋紅的面頰,他吞了吞口水,“你會喜歡的,jo?lrobu?!?/br> “那等惠睡醒……” “讓筱原帶他去迪斯尼,我想過二人世界?!蔽鍡l悟伸手摸著她被吻得有些紅腫的嘴唇說。 “悟。”她的語氣頓時有些不滿。 “這是最后一次,”他低頭舔了舔她的嘴唇,在繼續(xù)吻她之前,他說,“就任性最后一次?!?/br> 見他堅持,她只好讓步,“……好。” 等五條悟他們從外面回家,已經(jīng)是夜深,伏黑惠很早就洗完了澡換上睡衣,抱著今天從迪斯尼買的米奇在床上困得腦袋一頓一頓。見到五條律子推門走進來,他強打精神坐直,揉著眼睛喊她,“mama,你回來了?!币娝酱策?,他握住了她的手指,神色有些緊張。 “惠一直在等我嗎?”看他眼睛都快睜不開還要拉著自己,五條律子心疼地催他躺下,又給他蓋好被子。 “嗯,我想等mama回家?!彼郧傻卮粼诒蛔永锟粗?。 她摸了摸他的手背,滿臉歉意,“抱歉,我回來得太遲了。” “mama回家,我很開心?!闭f完,他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該休息了,惠,”她將他的手塞進被子,俯身親吻他的額頭,“晚安?!?/br> “今晚我可以跟你睡嗎,mama?!彼戳艘谎墼陂T邊等著的五條悟,小聲地問五條律子。 她垂下眼睛避開了他的目光,聲音放輕,“明天好不好?今天mama還有些事情,不想讓惠因為我睡不好?!?/br> “好?!彼恢焙苣苈牭眠M勸,當(dāng)即點頭,把臉塞進了被子,“晚安,mama。” 等伏黑惠睡熟,她才起身離開,一直在門外面等著的五條悟見她出來,輕手輕腳地關(guān)上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