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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嫁已傾城 第2節(jié)

    待那少女轉(zhuǎn)過身抬起頭來,她一雙如鹿般清澈無辜的眼睛望向他,眼中水波粼粼,靈動無比,像會說話般,一陣寒風(fēng)撩起她的面紗,窺見她肌骨晶瑩,與嫣紅欲滴的梅花相映,真?zhèn)€是玲瓏生輝,清麗無比,有傾城之色。

    有一刻他覺得魂魄仿佛被攝去,見她眼中閃過一絲慌亂,整個人搖搖欲墜,便不禁伸手牢牢抓住了她的皓腕,還未待他問話,她卻吐了一口鮮血,不勝柔弱地在他面前暈了過去。

    那如花嬌弱的身段便飄落在他的臂彎中,漫天的梅花暗香撲面襲來,如同浸身香海中,他胸間氣息盈動,屏住了呼吸,神思方清明起來。

    明明是大雪苦寒的境地,不知為何他卻覺得如此綺麗香艷。

    他將那暈倒的女子攔腰抱起正要走出林,便見一個丫鬟面帶焦色地趕了過來,喊道,“小姐,我已經(jīng)將那對母女送到馬車?yán)锪?,她們剛醒了過來。”

    綴兒本急匆匆地趕來要救小姐,迎頭卻看見小姐昏迷不醒且被一個陌生男子抱著,嘴邊尚有鮮紅的血跡滴落,不禁神色駭然,便以為是聿琛傷了小姐,要將小姐擄走,一時情急,怒視著他道,“哪里來的登徒浪子,小姐千金之軀,豈是你能染指的?還不快點(diǎn)放開她!來人,快來人阿!”

    楊奇上前擋在聿琛面前,拔劍出鞘,冷聲道,“不得對少主無禮。”

    聿琛看了揚(yáng)奇一眼,楊奇便自覺退后了。

    少主?再看他們的裝扮,想來應(yīng)當(dāng)也是個文明身份,不是她想得那樣,綴兒一雙眼睛只是打量著那個男子,但見那男子氣度不凡,神色從容,尤其是一雙眸子凜然生威,怎么看也不似惡人,想來個中應(yīng)該是有些誤會,只好緩了口氣道,“小姐可是受了傷?請公子將小姐交予我回去醫(yī)治?!?/br>
    聿琛雙眸平靜無波,淡淡道,“我已經(jīng)命人去捉拿那兩個賊人了。適才她暈倒了,所以才施以援手,并非有意冒犯?!?/br>
    他這樣淡淡的一句話,卻有十分的威儀,容不得綴兒置喙的余地,便也信了他。這時傅云也來了,扭著那兩個賊人的胳膊走了過來,看他站在那人的身側(cè),想來他們是一起的,心中更是安穩(wěn)了幾分,“既如此,敢問公子是何人?為何會在此處?”

    聿琛也不答她,只是道,“你帶個路吧,我抱她到馬車?yán)锾芍銈兯退メt(yī)館診治。”

    綴兒上前掏出帕子將煙景嘴上的血跡擦干凈了,心中暗暗生奇,那染血的帕子非但聞不到血腥味,反而有一股奇異的梅香。

    不知為何,在他面前,綴兒也有種無法抗拒的感覺,只好聽從他的吩咐,引著他到了馬車上。

    聿琛未作停留,看她抱上馬車后,便和其他隨從先行離開了。

    回去的路上他不禁又望了一眼探到墻外的幾枝紅梅,他的心緒微瀾,想不到今日剛到揚(yáng)州便有這樣的奇遇,實(shí)在所料未及,只是不知她何以會嘔血繼而暈倒,想來應(yīng)當(dāng)是有些隱疾在身,想到如此美人卻偏生有些不足之癥,不免生了幾分憐惜之心。

    回到馬車?yán)?,鼻端仍似有盈盈暗香浮動,抱著她的時候,只覺輕盈似羽,香膩滿懷,與她相貼過的衣袍上綢料柔滑細(xì)密,那幽幽的香味滲入絲絲縷縷的紋理中,直沁入腑。

    他低頭看見繡著四合如意云紋的袖口上沾了兩瓣梅花,神思微滯,他輕輕甩手,那兩瓣梅花終于旋旋飄落于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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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煙景醒來的時候,覺得心口處還有點(diǎn)疼痛,好像有什么東西塞在里面似的,這種異樣感讓她不禁捂著胸口咳了幾聲。

    一旁的綴兒連忙扶著她的背幫她順氣,“怎么樣?好點(diǎn)了沒?大夫說你在街上染了點(diǎn)風(fēng)寒,加上受驚引起痰氣上涌,所以才昏倒了。至于為何吐血,大夫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說需要再觀察一下?,F(xiàn)在把藥喝了吧。”說著從桌上端過一碗藥來。

    煙景回想暈倒前的一幕,發(fā)生的事都有些模糊了,但有個男子靠近她的印象卻異常清晰,這是她第一次距離一個男子這么近,雖素昧平生,卻能感覺到他氣息的逼仄,他面容清俊秀逸,雙眸黑如曜石深不見底,望著她時幽幽的閃著一簇光,令人無法看透。

    她方想起這個男子來,便發(fā)覺這個人似乎已在她心頭鑿下深刻的痕跡,像個影子一般久久地盤桓在心頭,想揮也揮不去,煙景不禁問道,“綴兒,我暈倒的時候你可看見有什么人?”

    第3章 |蝕心

    “是一位很俊的公子,”綴兒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囁嚅地道,“你暈倒后他一直抱著你,將你送到馬車后方回去的?!?/br>
    他一直抱著她?不知為何,聽到這話她竟一點(diǎn)也不惱,反而生出一種嬌羞的情愫來。她感到自己的反應(yīng)有些不同尋常,莫非是邪著了?

    這究竟是哪里冒出來的登徒子,她好像記起來了,是他來了那兩個賊人才跑了的,她見了他之后突然一陣頭暈,好巧不巧她在這時突然暈倒,不偏不倚地倒在了這個男子的懷里。

    本朝民風(fēng)一向是不開通的,恪守儒家之禮,什么男女授受不親,非禮勿言,非禮勿動,她一個未出閣的少女,和一個男子有了這般親密的肢體接觸,于禮于情都不合。若是傳出去,沒人會關(guān)心她是病體不支還是怎的,只會認(rèn)為她是私會情郎,毀了她的清白閨譽(yù)。

    她倒也不是在乎名節(jié)的人,只是爹爹和嬤嬤知道了難免會作此想,又要惹得他們生一場大氣。所幸那時街邊沒人,應(yīng)當(dāng)沒有別的人看到。

    雖然發(fā)生了這么不得體的事情,但她還是很好奇那個男子的來歷,便問道,“那你可知他是誰嗎?”

    “奴婢有問,但公子似乎不愿透露。說起來他雖然舉止輕浮了些,但也是做了一件好事呢,那兩個作惡的賊人已經(jīng)被他扭送到官府去了。還有,那對母女已經(jīng)醒過來了,她們是常州人氏,姓沈,那小女孩小名叫阿如,今年才八歲,奴婢已將她們安置在這香雪園中了?!?/br>
    煙景眼睛一亮,“已經(jīng)醒來了?我去瞧瞧。”說罷便掀開被子要下床。

    綴兒急忙按住她,“小姐,她們只是到街上領(lǐng)官府救濟(jì)之時饑寒交困暈過去的,并沒什么大礙,現(xiàn)在已經(jīng)睡下了,倒是你自個兒又病倒一回了,藥還沒顧上吃呢,等你好一些了再去看她吧?!?/br>
    因綴兒在催促著,煙景只好端起來藥來慢慢喝了一口,這次的藥很苦,也沒有梅花香了,只有濃重的藥味,大概不是嬤嬤經(jīng)手熬的就是難以喝下去,煙景皺了皺眉,喝了一口就推開了。

    “這件事可不許讓嬤嬤知道,若讓嬤嬤知道了,我可又要挨批受罰了。你去告訴車夫,讓他把嘴巴閉緊了,不論誰問了,都不許說出今日之事?!?/br>
    煙景其實(shí)不怕爹爹,但有點(diǎn)兒怕嬤嬤,嬤嬤姓許,已經(jīng)年過半百,是娘親當(dāng)年的乳母,隨著娘親陪嫁了過來,娘親過世后,便把一顆心都放在了煙景身上,對煙景很是疼愛,娘親去世的早,身邊就一直由嬤嬤cao持著,平時對煙景有些嚴(yán)厲,但煙景對她卻很是親近,早把她當(dāng)親人一般看待。

    綴兒見小姐又不肯吃藥了,勸道,“此事事關(guān)小姐的清譽(yù),我已經(jīng)交待過他了,倒是小姐,你把藥喝了吧,喝完我們便回府,時候不早了,若我們晚了回去,嬤嬤可又要說了。”

    煙景嫌棄地看了那藥一眼,然后沖綴兒一笑,“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事兒了,還喝這苦浸浸的藥做什么,我們這就回府去吧?!?/br>
    綴兒有些無奈地?fù)u了搖頭,小姐總是這樣由著性子來,怪不得病總是沒有好全,也不曉得要多愛惜自己的身子,明明自己也不過大了她幾歲,倒為她cao心得像老媽子似的了。

    她剛出門要去吩咐車駕,便見許嬤嬤突然出現(xiàn)在門口,登時嚇了一大跳,看嬤嬤臉色不太對,只好折了回房間。

    嬤嬤身上穿著赭石色蟒紋鑲邊對襟長襖,神色端肅,不見一絲笑容,眼風(fēng)如箭簇般往煙景的方向射去,“若不是我來得巧,可又要被你們這欺上瞞下的把戲給糊弄過去了?!?/br>
    煙景頓感不妙,想來剛才對綴兒說的話都被嬤嬤聽去了,只好低下頭咬唇不語。

    嬤嬤目光掃了一眼被她擱到一邊的藥碗,嘴角抽動了一下,便開始訓(xùn)她了。

    “平日里嬤嬤怎么對你說的,你身子骨弱,宜在家靜養(yǎng),女孩子家家的,便應(yīng)該在閨閣里頭規(guī)規(guī)矩矩的,謹(jǐn)守本分,你總是不聽,三番五次在嬤嬤的眼皮子底下溜出去,從前的都還罷了,若是你自身的閨譽(yù)受損,誰能擔(dān)待得起?!?/br>
    這一番話聽著是嚴(yán)厲了,煙景也不免覺得有些如芒在背,耳根發(fā)熱,眼淚便在眼眶里轉(zhuǎn),兩行珠淚恰到好處地滾落下來。說起來,她最拿手的把戲應(yīng)當(dāng)就是哭了,每每闖了禍,哭上一哭,總能轉(zhuǎn)危為安。

    嬤嬤見她慫著腦袋淚水漣漣,似乎在悔過的樣子,口氣便軟了一些,“女孩子最要緊的就是清白,一根指頭也不許讓人碰的,不是我說你,你這般花容月貌,又常出去瞎逛,怎不會惹那幫好色之徒垂涎,那幫人什么都做得出來,我從前就是怕這個,今日幸好沒人瞧見,若是讓人瞧見了,你就是跳進(jìn)黃河也洗不清了,女孩子的好名聲都要被這風(fēng)言風(fēng)語給毀了。”

    煙景垂著頭,雖止住不哭了,但說話還是帶了重重的鼻音,“嬤嬤,是煙兒行事貿(mào)然了,若不是煙兒執(zhí)意要出去,也不會發(fā)生這樣不得體的事情,煙兒錯了,甘愿受罰?!?/br>
    嬤嬤沒做聲,只是把嚴(yán)厲的目光掃向綴兒,綴兒雖然有些害怕,但還是上前道,“小姐受了詩荃jiejie的邀請去府衙花園賞梅的,路上遇到一對母女暈倒了,才施以援手,然后小姐受了風(fēng)寒又暈倒了,那男子路過看見小姐暈倒這才越禮抱了小姐到馬車?yán)铮f來都是綴兒的錯,是綴兒看護(hù)不周,才讓那男子有機(jī)可乘,還請嬤嬤不要怪罪小姐,要罰就罰綴兒吧?!绷烤Y兒有一百個膽子也不敢說出小姐與那兩個賊人對抗,從他們手中救下那對母女之事。

    嬤嬤一聽又來氣了,喝斥道,“不護(hù)好主子,要你何用,成日里跟個軟腳蝦似的,沒個眼力見的東西,扒了你的皮也不夠你受的,趁早攆了你出去才好,沒的再拖累了小姐!”

    綴兒嚇得趕緊跪下磕頭認(rèn)錯,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道,“奴婢錯了,請嬤嬤再饒奴婢一回吧?!?/br>
    見嬤嬤大動肝火,煙景想到她會再遷怒于身邊的丫頭們,趕緊跑到嬤嬤身邊,伸手抱住她,將頭靠在她的肩膀上,軟聲道,“好嬤嬤你別生氣了,氣壞了身子煙兒會很心疼的,煙兒向你保證,肯定沒有下回了,綴兒自小就在煙兒身邊服侍,既使有錯,也是煙兒管教不力,何況這事本就是煙兒自己惹出來的,嬤嬤你就饒了她罷?!?/br>
    既然煙兒都為她求情了,她也只好作罷了,她畢竟也不是柳府的正經(jīng)主子,不過因?qū)熅坝薪甜B(yǎng)之恩,且素日煙兒對她又極是敬愛,兼之在這府里幾十年的老資格才發(fā)這場威,便道,“既然小姐替你求情,我且放過你,皮rou可免,但也不能讓你輕易得逃了過去,罰沒你半年的例銀吧,還不快下去?”

    待綴兒哭喪著臉出去了,嬤嬤竟嘆了一聲氣,“這事要是讓老爺知道了,老爺雖不會拿你怎樣,但他只會自己生氣,沒的把身子給氣壞了?!?/br>
    這也是煙景最擔(dān)心的,只能求嬤嬤幫她瞞住這件事情了,煙景可憐巴巴地看著嬤嬤,“嬤嬤,這事能不能不讓爹爹知道,這樣爹爹就不會生氣了。”說著搖了搖嬤嬤的手,“好不好嘛?!?/br>
    見到煙景這樣求她,嬤嬤的心也軟了下來,她本就不愿她受一分的委屈,但也不能這樣白白地應(yīng)了她,“那你要答應(yīng)嬤嬤,以后沒我的準(zhǔn)許都不要再亂跑了,你若肯聽話,我就替你瞞著,不告訴老爺?!?/br>
    煙景雖不甘愿,但想到自己這次確實(shí)是惹出了亂子,爹爹每天處理公務(wù)已經(jīng)夠勞心勞力了,她實(shí)在不忍爹爹再為了她惹出的事而生氣,煙景垂下頭,乖順地道,“煙景答應(yīng)嬤嬤,以后多乖乖呆在家里?!?/br>
    嬤嬤慈愛地摸了摸她的頭,嘴角浮上一絲笑意,“聽話就好,嬤嬤也就放心多了。快把藥喝了吧,這樣才能快點(diǎn)好起來。”

    一提到那藥,煙景眉頭便皺了起來,“太苦了,煙兒喝不下?!?/br>
    “你這孩子,總是不讓人省心。”嬤嬤帶著愛憐的神色望了她一眼,“那嬤嬤去給你重新熬一碗再端進(jìn)來,可不許你再剩這么多了?!?/br>
    煙景露出笑顏,“只要是嬤嬤熬的藥,煙兒才能喝得下去?!?/br>
    嬤嬤幫她掖好被子后便出去了,背過身的那一剎那,臉色便露出了一絲憂慮的神色,但很快便消失了。

    不知為何,嬤嬤出去后,那男子的容貌又在她腦子里浮了出來,她竟很想可以再次見到他,心里慢慢滋生出一種相思到如蝕心骨的感覺,很是煎熬,難道真是對他一見傾心了?可又不像,畢竟這種感覺太過強(qiáng)烈深刻了,情感的發(fā)生應(yīng)當(dāng)是慢慢推進(jìn)的,像小樹苗一點(diǎn)一點(diǎn)扎根成長,而不是一下子便情根深筑頃刻間長成參天大樹,這種感覺真的像中了邪似的徹底淪陷了,擺不脫甩不掉。

    她真的好想再見他,想得心都發(fā)疼了,見不到他的時間心飄飄蕩蕩無處著落,晚上更是難眠,只覺得能再見到他便是世界上最大的期許了。

    煎熬難耐的時候,她好想好想奔出去大街上找他,翻遍整個揚(yáng)州城地找他,可她對他一無所知,怎么去找呢?

    第4章 |遇險

    雪霽了好些天了,屋頂已是一片湛藍(lán)的晴空,拂面而過的風(fēng)不再冰冷刺骨,積雪在慢慢融化著。房檐上消融的雪水落在窗外枯萎的芭蕉葉上,點(diǎn)滴有聲,煙景偏生醒得早,推開了菱花窗,上半身倚在窗臺上,便在想那個人。

    這連日來都是如此,她總在想著他,他的面容在她腦海中浮現(xiàn)了上百次,嘗夠了相思味,茶飯也無味,只想著再見他一面,只是這揚(yáng)州城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她又不知他身份,茫茫四海人無數(shù),怎去尋著他?真是好生苦惱。

    事有湊巧,昨兒用完晚膳后,嬤嬤說起明日一早要去大明寺燒香祈福,煙景自然不會放過這一機(jī)會,便嚷著要同去。

    “好嬤嬤,你帶我一同去吧,我原本就想去大明寺泉取些雪水來烹茶的,一來病體初愈,二來大雪未晴,所以便擱置了,現(xiàn)在我病好了,天也晴了,是頂好的機(jī)會,而且有你在身邊看著,我肯定乖乖兒的,總不會給你添什么麻煩的?!?/br>
    說罷扭身進(jìn)嬤嬤的懷里,搖著她的手臂,一雙眼睛巴巴地望著。

    嬤嬤自然看透了她的小把戲,說道,“你要取些雪水來烹茶,我吩咐人替你取回來便是,雪天路滑,就怕有個什么閃失,你還是在家比較妥當(dāng)?!?/br>
    煙景不肯,只是扭股兒糖似的央求著要去,嬤嬤被她在耳邊聒噪得沒辦法,笑道,“你這猴兒才在家安靜了兩天又坐不住了,虧你也知道不能給我添麻煩,總算是長進(jìn)了,既然你這么想去,那便一同去吧。”

    大明寺寺枕西北郊蜀岡中鋒,上有浮屠九級,是淮東有名的古剎,西側(cè)為平山堂,環(huán)境清幽古樸,江南諸山含青吐翠,如拱列到檐前,可伸手攀躋,因而名為平山堂,那大明寺泉在平山堂旁的西園內(nèi),號稱天下第五泉,水味甘香清冽,最宜烹茶。

    因此在此品茗敘話,游目騁懷,倒也是愜意得很。煙景每年都要來此游玩兩三回,取些泉水回去做花釀,也算是輕車熟路了。

    現(xiàn)今大明寺的主持是明/慧法師,佛法高深,道行甚高,有不少善男信女慕名前來拜訪,經(jīng)由法師的指點(diǎn)迷津后,都能洞了夙因,明心見性。因此在江淮一帶聲名愈躁,前來訪謁之士中不乏一些顯貴之人。

    大明寺離自家也不過五六里的路程,嬤嬤安排了兩乘翠幄青綢的暖轎,并幾個隨從和貼身丫鬟,一前一后的上路了。

    煙景臉上用一方素色紗羅遮住半張臉,只露出眼鼻,她生的這般美貌,為避免惹些狂蜂浪蝶來,每每外出都要將真容遮住的。因那大明寺是佛門凈地,也當(dāng)素凈一些為好,因此身上不過也是穿了半舊的家常衣裳出來。

    煙景坐在暖轎子里,時不時便掀開簾子往外瞧著,這一路倒也沒什么,只是行至山前時,便聽見前方起了一陣喧鬧聲,烏壓壓的一片皆是災(zāi)民,看那規(guī)模應(yīng)當(dāng)有上千人,身上衣著皆破舊不堪,皆在那啼饑號寒。

    原來那蜀岡山腳下原有一個破舊的小廟,現(xiàn)在改成了粥廠,用蘆席搭了回字形的棚子,棚內(nèi)的灶頭上架著好幾口大鍋在熬著粥,鍋中白霧騰騰,現(xiàn)時還未到點(diǎn),災(zāi)民早早便在此排隊(duì)等候施粥。

    嬤嬤見罷皺了皺眉,便令轎夫另擇了一條小路上去了。好在坡道不算陡,沒多久便登上了蜀岡。

    煙景向來沒什么禮佛的虔心,下了轎后隨嬤嬤在大雄寶殿拜了幾尊佛像后,便和綴兒開溜去了西側(cè)的平山堂。

    登上平山堂遠(yuǎn)眺,只見遠(yuǎn)山如黛,林壑尤美,真是風(fēng)景壯麗,意境開闊,煙景吞吐了幾口氣,胸中連日凝滯的情思苦楚消散了許多,頓覺暢快起來。

    也是合該有事,這會兒煙景正要轉(zhuǎn)身去取水時,卻望見山腳下的粥廠好像sao亂起來了,一時按捺不住好奇,便和綴兒下山去看個究竟。

    粥棚早已亂作一團(tuán),罵聲哭聲喊打聲不絕,有好幾個力氣大些的已經(jīng)沖到前面,廠役只有十幾個人,也架不住幾百個災(zāi)民鬧事,看那架勢是似乎想把粥棚給掀翻了,煙景扶起一個被推搡得跌坐在地的老漢,便問他粥廠發(fā)生了何事。

    老漢沒打上粥,餓的有氣無力,說不出話來,煙景讓綴兒把身上帶的干糧拿出幾塊給老漢吃了,這才有了說話的氣。

    他聲音微弱,煙景把耳朵湊近他面前方聽清楚他說什么,“我們都是下河來的災(zāi)民,已經(jīng)兩天沒有吃東西了,以為逃難到了揚(yáng)州,能有幾口救命的飯吃,卻沒想到遇上這一幫恃強(qiáng)凌弱匪徒冒充災(zāi)民,不僅搶在我們前頭領(lǐng)了粥,還把我們打到的粥都搶了去,可憐我們連一口粥都吃不上,現(xiàn)在他們聚眾鬧事,無非就是想趁亂搶了這糧倉里的糧,官府捉拿不到他們,就只會拿我們?yōu)拿駚眄斪?,我們就算沒有餓死也要被捉進(jìn)牢里去受刑?!?/br>
    老人說罷伸出顫巍巍的手指指了指前頭那七八個叫罵鬧事的人,又氣又急。

    煙景聽了很是為這些災(zāi)民不平,只覺得一股怒火在胸口隱隱燒著,災(zāi)民都是一些貧弱無依之人,卻被這幫惡徒百般欺凌,如今還要聚眾鬧事,將官府的賑濟(jì)場面攪得一團(tuán)亂。

    如果任這幫惡徒搶掠官糧,勢必造成災(zāi)民的死傷,更為嚴(yán)重的是會引發(fā)全城災(zāi)民的憤怒和暴/亂,爹爹現(xiàn)如今主管的便是這揚(yáng)州賑災(zāi),手下若出了這檔子事,很快便會被人以賑災(zāi)不力參上一本,難逃責(zé)難和處分。

    前頭鬧事的那幫災(zāi)民邊叫罵邊推搡著衙役,“我們四處逃難,以為到了揚(yáng)州這富庶的城邑會有口飯吃,官府名義上開放粥廠救濟(jì)災(zāi)民,可給我們吃的是人吃的東西嗎?這粥喝著一股臭味,都是霉?fàn)€的陳糧,這饅頭這么硬根本咬不動,是加了糠做的,里面還有頭發(fā)和沙子,黑心的官府,根本不拿我們?yōu)拿竦拿?dāng)回事,一定把好的糧都克扣起來放在庫房里了,專給我們吃劣質(zhì)的,我們還等什么施粥,趕緊把庫房里的賑糧都搶了,還有活命的機(jī)會!”

    第5章 |相救

    那粥廠的把總見事情越鬧越離譜,呵斥道,“一派胡言,這鍋鍋都是今年的新糧熬的好粥,這饅頭都是用白面做的,你們這是顛倒黑白,污蔑官府,我看你們根本就不是災(zāi)民,就是來鬧事的!誰要再敢鬧事,就通通捉拿起來,以盜匪論處。”

    那把總的威攝顯然沒起作用,那幫匪徒是玩命的根本不怕事,愈加猖狂起來,有個領(lǐng)頭的大聲喊道,“大家別聽那個官老爺?shù)模球_人的,官兵要打?yàn)?zāi)民了,我們趕快搶!快搶!”說罷領(lǐng)頭的那個匪徒?jīng)_上前來,開始打砸起來,后面幾個匪徒領(lǐng)著災(zāi)民也要蜂擁上來,那十幾個衙役漸漸要招架不住了。

    場面更加混亂了,哭聲罵聲連成一片,大冷天的那把總急滿頭都是汗,若是粥廠鬧出了人命,他也頭上這頂烏紗帽也保不住了。

    事態(tài)十分危急,整個粥廠眼看就要失控了。

    煙景咬著唇顧盼左右,見粥棚旁邊有一棵很大的桂花樹,枝繁葉茂,傘蓋延伸到了棚頂處,離匪徒鬧事的地方很近,她腦筋一轉(zhuǎn),便有了主意。情況這樣緊急,也只有冒險而為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