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輔 第4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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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需要陽氣,那當(dāng)然是越多越好?!绷貉鐝纳砗蠊恐业难Я丝谖业亩?,笑意里含著不眠不休的危險和抑制不住的欲念:“沈子義,這是你求我,無論怎么樣,你可不許逃?!?/br> 我被禁錮著,但梁宴沒敢讓我疼的厲害,足夠我抽出一只手,反手向靠在我肩上的人臉上扇去。我咬著牙,手撐在馬車軟墊上止不住地顫抖,罵道:“少廢話!” “沒想到我們沈卿如此急不可耐。噓,別慌,夜還很長呢?!?/br> “嘶……閉嘴吧你?!?/br> “閉嘴也行,辦法你不是知道的嗎,吻我?!?/br> “我吻你大爺……嘶……梁宴……” …… 馬車停在宮殿門口,車?yán)飬s靜悄悄的。仆從們喊了幾聲沒人應(yīng),也不敢上前去催。只有蘇公公拿著浮塵,小心翼翼地掀開車簾的一角,又小心翼翼地放下。 “噓,別叫陛下,讓陛下好好睡一覺。陛下不知道夢到了什么美事,嘴角還帶著笑呢?!?/br> 第67章 無家可歸的狗 夢里很黑。 無邊的黑色濃霧濃罩著我,像一張無形的巨網(wǎng),讓我在這片壓抑的氣氛中喘不過氣來。 我正面臨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情況。 我和梁宴廝混到天微亮,然后雙雙在夢里熟睡。這很正常,按照平日里情況,梁宴在夢里睡著夢境就會自動消散,我會被夢里的白霧平穩(wěn)地過渡出來,一般會落在梁宴身旁繼續(xù)睡。 因此我進入梁宴夢境前,還特意把馬車上的軟墊扯出來,鋪滿梁宴的四周,就為了出來的時候能睡個好覺。 然而今夜卻并不那么太平……在梁宴熟睡后,我并沒有被送出夢境,反而被一團黑霧裹挾,在夢境坍塌的廢墟間向下沉,一直沉到這片黑色的虛無里,然后被強烈的窒息感憋醒。 我還在梁宴的夢境里,這肯定沒錯。但如今這是什么情況?這片黑色也是梁宴的夢嗎?我到底要怎么樣才能出去? 我還皺著眉沉思,這片黑暗里突然亮起了一片微弱的光線,光圈漸漸變大,照應(yīng)出黑暗中的兩個人。 我順著光抬頭去看,下一刻瞳孔猛縮,震驚地張開了口,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那光影里站著的,赫然是多年前死在我面前的太后,和幼時年紀(jì)尚小的梁宴。 或許現(xiàn)在還不應(yīng)該稱她為太后,因為她衣著樸素,并沒有成為太后之后的那么風(fēng)光,她這身略顯窮困卻又撐著傲骨的樣子,倒是像我剛認(rèn)識梁宴那時,她還只是后宮里一個不受皇帝待見的妃子模樣。 那光影里的兩個人動了動,梁宴的母妃蹲下來,輕柔地摸著梁宴的臉,問道:“小宴,怎么弄得滿身是傷,疼不疼?來母妃這,母妃給你上藥?!?/br> 幼小的梁宴縮進母妃的懷里,皺著臉道:“太子他們總是欺負(fù)我,母妃,為什么,為什么他們總是罵我是野種,說父皇從來就不認(rèn)我這個兒子?!?/br> “怎么會呢,小宴,你才不是野種,你是你父皇和母妃相愛才生下來的,你永遠都是正統(tǒng)的皇子?!?/br> “那為什么父皇從來不來看我們,連名字都不愿給我取?!?/br> 梁宴的母妃嘆了口氣,背著臉抹了把眼角的淚,揉著梁宴的頭道:“是母妃不好,你別怪你父皇,是母妃不得你父皇喜愛,才連累了你?!?/br> 小梁宴渾身是傷,縮在母妃懷里哭道:“母妃,我疼……” “呼呼——母妃給小宴吹吹,吹吹就不疼了。下回別再還手了,忍一忍就過去了,都是母妃的錯,母妃幫不了你。來,母妃給你上藥?!?/br> 我皺緊了眉,既心疼梁宴又對眼前的一幕感到困惑。我敢保證,這并不是我記憶里的場景,唯一的可能就是梁宴夢到了他小時候的事,一些塵封在他記憶里他從未向我提及的往事。 我正要走去光亮處仔細(xì)看,不遠處卻又亮起一處光,強烈的刺眼。我半捂著眼望過去,看那光亮處走出一個嘴角溢血的婦人,她邊哭眼里邊盛滿了怨恨,對著我的方向喊道: “為什么,為什么不殺了他!小宴,我是你母妃,是我生了你養(yǎng)了你,是我!你怎么能為了他違背我的遺愿!你怎么能!” 這婦人穿著華服,正是太后當(dāng)日在我面前服毒自盡的打扮。我本以為她是在對我說話,直到身后傳來聲響,我猛地回頭,才發(fā)現(xiàn)我身后站著梁宴。 梁宴穿著朝服,眉角稚嫩又無措,儼然不是現(xiàn)在深沉的梁宴,而是剛登基不久的模樣。 他似乎看不見我,擦著我而過,朝太后的方向跑去,奔到一半,又停下來,害怕地站在原地,紅著眼道:“母妃,我做不到。對不起母妃,我真的做不到,我不能殺了他,我不能殺了沈子義。母妃,他不欠我,他從來就沒有錯?!?/br> 太后流著血,張牙舞爪地?fù)渖蟻?,掐著梁宴的脖子罵道:“不孝子!梁宴,我白生養(yǎng)你一場!他殺了先帝,他殺了你父皇!若不是他,我怎會和你陰陽兩隔!梁宴,小宴,殺了他吧,殺了沈棄!母妃求你,這是母妃唯一的心愿了,為你父皇報仇,為你父皇報仇??!” 我來不及思考,第一反應(yīng)就是沖上去,想要撥開太后掐梁宴的手。無論是先皇還是太后,梁宴何錯之有?要來索命就來找我,為什么要以至親的身份傷害梁宴。 然而我才沖到一半,一旁的另一處黑暗也亮起一陣光,那光里飄著雪,紅色的血順著地面向下淌,逐漸浸濕躺在地上毫無聲息的人的衣衫。 我回過頭,看著那地上躺著的我的尸體,頓住了腳步。 雪和我死的那一日一樣,從天上往下落,一直下個不停。唯獨不同的是,這回我的身邊沒有手忙腳亂哭天喊地的仆從,只有梁宴一人。 他落了滿肩的雪,跪在地上,伸手想摸一模我的面容,才剛探出手,就頹萎地倒下來,伏在地上泣不成聲。 “沈子義……沈子義……你……沈子義……啊……” 夢境里沒風(fēng),梁宴肩上的雪卻隨著他痛哭的動作簌簌地往下落,他渾身都在抖,止也止不住。跪在我的尸體旁蜷縮成一團,像一只無家可歸的狗。 我很想走過去替他把雪撣落,抱住他告訴他:沒事了,我還在,我沒有拋下你,別哭了。 但我走不過去,梁宴的聲嘶力竭像屏障一樣橫在我面前,堵著我的所有出路,讓我揪著心彎下腰,心疼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然而地下的尸體在此刻卻動了動,死不瞑目一般地睜開了眼睛,僵硬地扯著梁宴的袖子,說道:“你不是想讓我死嗎?我做錯了什么,你為何要欺我辱我,讓我受盡屈辱含恨而死,為什么?!梁宴,我哪里對不起你!你為何要折辱我,都是因為你,都是因為你我才選擇自盡的,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不,不是這樣的! 我不是因為梁宴才自盡的!我很想為了他留下來! 我想起身捂住梁宴的耳朵,告訴他不是這樣的,錯的不是他。但夢境里的黑霧愈加濃郁,看不見的威壓壓制著我,讓我匍匐在地?zé)o法起身,三處光亮里的場景同時動起來,交繞著響在梁宴的夢境里。 “小宴,母妃愛你?!?/br> “梁宴,殺了他!為你父皇報仇!為了我的遺愿!殺了他!” “梁宴,我恨你!都是因為你我才死的,都是因為你!” “……” 無數(shù)的怨恨與嘶喊響在我耳邊,響在梁宴這場不為人知的夢境深處。我伸出手,想拉一把那個身處夢境中央的人,卻見他突然回過頭,望向我的方向,紅著眼道: “沈子義,我是不是很該死啊,是不是我死了,這一切就都能結(jié)束了?!?/br>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梁宴,不是的,不是的……” 我的話還沒說完,原先在夢境里護著我的白霧就重新涌現(xiàn)出來,裹著我把我?guī)щx了夢境,送回了車廂里的軟墊上。 我一時心悸,坐在軟墊上發(fā)了會愣,回過神來驀地轉(zhuǎn)頭去看梁宴。梁宴雙眼緊閉,滿頭是汗,顯然還陷在夢魘里。 我喊梁宴他也聽不到,只能焦急的在原地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最后一咬牙,拿著小桌上的硯臺準(zhǔn)備故技重施,照著梁宴的腦袋來一下。 “別怪我,你這一直不醒我著急啊。天地良心,我這回真不是想弄死你,你可別被我一榔頭給打傻了?!?/br> 我揚起硯臺,半閉著眼睛緊張的吞了吞口水,瞄準(zhǔn)梁宴的腦門一抬手。 下一秒,梁宴的眼睛倏地睜開。 第68章 有人在等我回家 梁宴猛地驚醒,喘了幾口粗氣,望著懸在頭頂?shù)某幣_不言語。 我圍著他左右飄了一圈,確定梁宴除了額頭冒滿了冷汗其余地方都安然無恙后,才放下手里的硯臺,坐在軟墊上猛地舒了一口氣。 梁宴也有一些發(fā)愣,茫然地望著前面,好像還分不清是夢是真。直到看到我腕上的紅繩亮在他的視野里,他渙散的目光才聚攏,偏過頭喊我道: “沈子義。” 我?guī)缀鯖]有任何猶豫和思考地回答道:“嗯,我在?!?/br> “沈子義,我又夢到你了?!绷貉绲氖衷谔摽罩邢蛑业姆较蜃チ艘幌?,勉強扯著嘴角笑道:“你是不是也看見了,我的噩夢。” 我知道梁宴聽不見我說話,但我還是答道:“嗯,我看見了你最害怕的夢魘?!?/br> 梁宴其實并不是想聽到我的回答,他沒有拿紙筆出來讓我寫,只是如自言自語般呢喃道:“沈子義,我沒事,那些都是已經(jīng)過去的事了,我知道的?!?/br> 都過去了…… 真的都過去了嗎? 那為什么,你的夢境底有一片深不見底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它化成利刃,日復(fù)一日的捅進你的心里。若是真過去了,為什么你連在夢里,都不肯放過你自己,要讓那無數(shù)夢魘掐著你的脖子,惡毒地咒你不得好死。 我的心里泛出許多酸液,蜇的我五臟六腑都心疼地揪成一團。但我還是說道: “嗯,都過去了?!?/br> “夢都是反的,我其實一點也不疼?!绷貉缥兆∥业氖滞螅璁嬛业妮喞?,將頭隔空搭在我的肩上,輕聲道:“沈子義,我沒事?!?/br> 他好像怕我不信,又好像知道我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有多心疼難熬。于是他笑起來,好像剛被夢魘所困的人不是他,好像日夜在心里反復(fù)糾結(jié),覺得自己才是一切錯誤根源的人也不是他。 他就只是頗為慵懶地靠在馬車的軟墊上,沖我笑道:“沈子義,我知道你在回應(yīng)我?!?/br> 哪怕我聽不見,但我知道,你一定對我的每句話都有回應(yīng)。 所以…… “別怕,沈子義。都過去了,都沒事了……” “睡吧,明天一定會是個好日子?!?/br> …… 明天會是個好日子嗎? 誰知道呢。 但梁宴說是,我就希望它是。 因為今夜,我正站在皇宮邊界的城墻邊,看著徐生皺著眉認(rèn)真地將我身上的陽氣引出來,在他身邊一點一點匯聚成一片。 “大人,這樣真的可以嗎?” 姜湘站在我旁邊,望著徐生手里的陽氣,緊張地咬住了下唇。她平日與宮里的小鬼們一起玩鬧,不修邊幅慣了,今夜卻難得打扮的很整潔,穿著隆重的公主朝服,戴著她最喜歡的金釵,還從別的小鬼那里買來了一面鏡子,照著銅鏡貼了很久的花黃。 我其實也很緊張,畢竟陽火轉(zhuǎn)世的法子徐生說他從未試過,只是聽說,結(jié)果如何只能賭一賭。但看著姜湘緊張到忍不住地發(fā)抖,我也只能拍拍她的肩,安慰道:“肯定可以的,你別擔(dān)心?!?/br> “其實我知道的,哪怕我去了陰曹地府,去了奈何橋,我也見不到那個書呆子了?!苯婢局聰[,略紅了眼眶,看向我: “雖然我和他約定過,無論誰先身死,都要在奈何橋前等對方,要一起渡過忘川,下輩子還做夫妻。但我清楚的,我已經(jīng)死了百年了,他必然不會再等我,哪怕他記得我們之間的約定,也會以為我走在他前面,是我沒等他?!?/br> “有緣自會相見的,姜湘?!?/br> 我頭一次喊姜湘的名字,我看著她如今略帶悲傷的面容,想起第一次見她時她人小鬼大,古靈精怪的像個不問世事被寵大的閨閣千金。我嘆息又欣慰地摸了把她的頭,認(rèn)真道: “你的冤案梁宴已經(jīng)讓大理寺重新調(diào)查了,雖然是三朝以前的舊事,但我有把握找到證據(jù),為你正名。史書會記得,你是大梁朝的昭明公主,哪怕任良風(fēng)投胎轉(zhuǎn)世,他的下一世也一定會在史書上看到你的姓名?!?/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