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是這個(gè)帶著冠冕的說辭，但彼此都心知肚明，這個(gè)月已經(jīng)是姜知妤第三次這么說了。

    而當(dāng)楚修辰來到含光殿時(shí)，只見姜知妤趴在殿外亭下小憩著。

    許是今日未曾午睡，又等了他許久，姜知妤側(cè)著腦袋，睡得很是安穩(wěn)，嘴角甚至還帶著淺淺的笑意。

    楚修辰試圖喚醒姜知妤，卻未果。

    他轉(zhuǎn)身看向四周，婢女卻早已撤下，只余下他一人。

    也是在那個(gè)時(shí)候，未及弱冠的他，心里還存著些少年的稚氣與沖動(dòng)，再與家規(guī)禮教的沖突下，很是糾結(jié)。

    而那時(shí)姜知妤抬眼醒來之際，雙眼微朦下，只見楚修辰一手撐著桌面，他那張仍帶稚氣的臉近在咫尺，就在她抬眼那一瞬，兩眼相視。

    她睡得短暫，腦中仍舊嗡嗡作響，意識(shí)也尚未清醒，只是依稀可見，楚修辰的臉比她面前的那熟透的果子，還要艷紅。

    她含含糊糊地喊了一聲：“修辰哥哥……”

    許是太困了，姜知妤眼皮沉沉，又闔下了眼，喉嚨里還摻雜著尾音。

    少年立即起身，背對(duì)著她大口地調(diào)整著呼吸，臉上的熱意才慢慢消散。

    事后姜知妤仍舊迷糊，她也不知究竟是一場夢，還是真實(shí)發(fā)生過的事情。只是抬眼瞧著楚修辰站在自己面前，規(guī)矩行禮：“參見五公主殿下?！?/br>
    ……

    不知是否這幾日楚修辰得以好眠，姜知妤看著他眼底似有暗沉，而眼內(nèi)更是帶著水潤、泛著紅的眸子。

    但今夜，他的眼眸倒是沒有平日里的寡冷，反倒是生出很多情緒來，似有熱意一般，竟蔓延到了她的身上來。

    ·

    適才姜知妤知曉夜深人靜，無法求得藥來，便向好心的店老板娘又尋求是否店中有紅糖。

    她覺著，到底流了那般多的血，沒有藥的情況下，紅糖水多少能有點(diǎn)用的。半夏是這樣子經(jīng)常煮給她的。

    老板娘告知她店中沒有，不過家里還是有的。離客棧并不遠(yuǎn)，老板娘瞧著姑娘面善又是同胞，便樂呵呵地告訴她回去取來給她。

    不過她想著，既然這小姑娘身子不適，那還是自己煮好了送她房中去，也算是照顧人家了。

    只是姜知妤那間房敲了許久，無人回應(yīng)，她便又想起了小姑娘來投宿時(shí)，一旁不停注視著她的一位受了傷的公子。

    大概在他的屋中吧。

    擔(dān)心碗中的紅糖水灑出來，她走得格外的輕。

    原本是想推門而入，卻不料這門未曾鎖上，她力度不大，門也嘩然而開。

    ……

    作者有話說：

    嗚嗚嗚 求評(píng)論～

    我感覺我又回到了單機(jī)，沒有小天使愛我了……

    第35章

    老板娘眼皮跳了跳, 手中那碗紅糖水，也越發(fā)搖晃起來，在碗壁上留下滑膩的水漬。

    倒是她來的不是時(shí)候了。

    只見屋里那姑娘, 被她面前的男子遮住了臉，只隱隱約約露出些衣角與發(fā)絲來，當(dāng)是相挨甚近。

    老板娘沒看真切, 只見那受傷的男子上身赤著，正背對(duì)著自己而坐, 而在男子的右肩上, 還搭著姑娘一只纖細(xì)白瓷般的手。

    姜知妤正愣神, 聽到門外的動(dòng)靜自然將自己心中那又浮起的旖念打消了下去, 才察覺自己究竟在做甚？

    她立即撤離了手站起, 循聲探去，見老板娘一副撞見了什么不妥之事一般, 側(cè)著臉淡淡道：“姑娘，我給你送來了?！?/br>
    聽得出老板娘此時(shí)呼吸的急促。

    姜知妤將手中的方巾拋入一旁的盆子中, 血色立即被水暈開，猶如一團(tuán)彤色的云團(tuán)在日暮時(shí)聚散。

    姜知妤走至老板娘跟前, 接過她顫著手的紅糖水, 語氣輕巧：“多謝了?！?/br>
    待老板娘走后，只聽身后門被重重合上, 隨后還有門閂落下的聲響，仿佛故意傳入她耳朵一般，動(dòng)靜甚大。

    “哎……”老版娘搖搖頭扶著憑欄下了樓, 嘴里還嘟囔著, “這紅糖水……嘖嘖……”

    果真是她有些年歲大了, 不太理解年輕人的喜好了。

    姜知妤將紅糖水端到他跟前, 張了張嘴，緩聲道：“你湊合著先喝?！?/br>
    楚修辰看著頗有些深色的熱湯，淺嗅著又沒有藥的濃烈味，將信將疑地接過，揚(yáng)頭飲起。

    竟是甜的，紅糖？

    楚修辰擰著眉心，余光仍舊可見姜知妤似在監(jiān)視一般逼迫著他飲下，只能一飲而盡，不敢拖延。

    不知是否老板娘來得湊巧，姜知妤起身活動(dòng)后，那有些直沖上頭的沸意，逐漸湮滅，人更是清醒了不少。

    姜知妤繼續(xù)將方巾覆上楚修辰的肌膚，很是平靜地將血跡拭去，又挑起玲瓏小巧的藥瓶封口，走上跟前將其施加在傷口上。

    邕州里所出售的藥物，即便是藥性大同小異的創(chuàng)傷藥粉，還當(dāng)真與在大顯并不相同，氣味甚是濃郁。像在耳畔嗡嗡作響的飛蟲一般，一陣一陣朝她襲來，就差下個(gè)瞬間便要打起噴嚏，將這藥粉吹得七零八碎。

    姜知妤只當(dāng)自己在照顧宮中受了傷的貓犬，只要心里是這樣認(rèn)定的，她便能坦然許多。

    她揚(yáng)手將紗布纏繞在楚修辰的肩頸、腰際、胸口，一層又一層，直至將所有傷口悉數(shù)撫平，才緩了一口氣。

    楚修辰見姜知妤在整理之際，起身將中衣抄起，垂眸將系帶系上，衣料摩挲過肌膚，帶著輕微的窸窸窣窣聲。

    “多謝殿下?！背蕹降难弁Ａ粼谧约簲[弄的手上，有些怔然。

    春生，夏長，秋斂，冬藏。地生萬物，往返經(jīng)年，楚修辰其實(shí)早就不記得何為真正的疼，對(duì)于骨rou上的折損，其實(shí)早就如飲水加餐一般稀松平常，到底悉心將養(yǎng)著，終是有痊愈的一日。

    不過他知曉，若是心里被扎了一個(gè)口子，哪怕微不可查，大概那也是難以撫平愈合的。

    “楚將軍客氣了，”姜知妤轉(zhuǎn)身，瞧著他倒是還有力氣將衣裳穿好，倒是自己白cao心一番，“如今你我流落在外，總歸還得返回崇安，我并不想你耽擱停留太久?！?/br>
    她的指尖壓在身旁的圓桌上，“我是說，我有要緊的事需得回去，你若是要久滯于此，我不介意將你撇下，我一人將行?！?/br>
    她說的自然是比金子還真。

    只要離開邕州，到了臨近的顯朝境內(nèi)，姜知妤便有出路可回崇安。

    她的脖頸上其實(shí)一直掛著一根細(xì)小的紅繩，一直都是貼身佩帶，未讓人瞧見，就連半夏也以為那不過是一枚小小的平安符，可實(shí)際上，此物正是姜湛所贈(zèng)，小小靈符戴了數(shù)年，無人知曉這竟是可以調(diào)配姜湛所揀選的那只影衛(wèi)，但凡公主在外遭遇不利，這便是最好的武器。

    姜知妤聽是聽著，戴也是日日所戴，其實(shí)從未想過自己日后竟是會(huì)有使用的那一刻。

    “夜深了，將軍也早點(diǎn)安歇吧?！苯ザ似鹉颈P，上方是卸下的紗布與污損的衣物，毫不拖沓地出了房間。

    她轉(zhuǎn)身，將門輕輕攏上，順便從逐漸狹小的縫隙中窺探楚修辰，依舊像樁木棍一般，直立如松，眸滲霜雪一般無措。

    待到房外女子瘦削的背影逐漸遠(yuǎn)去，他盯了半晌的目光才從外收回。

    楚修辰的手撫上自己的左肩，指腹稍稍用力，便能感受到鉆入骨rou的痛，正如抽絲剝繭一般開始難熬起來。

    他在上藥過程中，一聲未發(fā)。

    很是隨了他的品性，并不喜過于嘩眾，也不愿自己太過惹眼。

    哪怕姜知妤越到后頭包扎時(shí)，一遍遍波及他傷口的牽扯，楚修辰也未曾輕哼出一聲。

    兒時(shí)他便跟在身為帝師的堂兄楚修禮近旁教養(yǎng)管束，嚴(yán)其忠臣，親而信之，茍能嚴(yán)之，國乃可謀。這些典籍警句他心知肚明，自然無論到了何時(shí)何地，他都秉持著世俗里那最受人景仰稱贊的高風(fēng)亮節(jié)，為人所尊。

    可他卻也知曉，自己心中仍有難平之事。正是姜知妤。

    煢煢白兔，東走西顧，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對(duì)于那些過往，又是如何演化至今。

    他，全都知道。

    他如今大概所有的舉措，在姜知妤的眼中，都像一場笑話。

    他究竟該如何陳述？似乎沒有等到一個(gè)合適的契機(jī)。

    楚修辰將外衫披上，正準(zhǔn)備熄燭就寢，而門此刻卻又被兩只纖手推開。

    原來是姜知妤折回來將這摻著血的水端走。

    “殿下，你當(dāng)真不必——”

    “沒事?！苯フZ氣輕快，將盤托在身前。

    她只不過想著，這盆還是向好心的老板娘借來的，若是再不歸還，或許人家便要捉襟見肘了。

    一旁的楚修辰憋了一晚，此刻不知是從何處積攢出的勇氣，全部隨著起伏的胸口說出，聲如置于空谷般清晰。

    “殿下……你可相信人有前世今生?！?/br>
    姜知妤抬腳走了兩步后才堪堪停下，偏過頭看著楚修辰的臉，眼神微瞇，“嗯？”

    “倘若我說……”

    “倘若，”姜知妤戲謔般頓首笑了笑，“倘若我與你有前世今生，那必定是一番虐緣?！?/br>
    楚修辰說到一半的話被姜知妤截了去，語調(diào)仍舊延在喉間。

    姜知妤笑了笑，“像楚將軍這般涼薄之人，前一世又怎會(huì)與我有聯(lián)系，若是有，恐怕也只有債，沒有緣。”

    姜知妤眼底的笑意隨著躍動(dòng)的燭火愈發(fā)繾綣，黑得猶如兩顆打磨過的黑曜石。

    這話倒是她的真心話，前一世注定的結(jié)局，她所見的也都是事實(shí)。

    姜知妤的聲音有幾分發(fā)沉，“楚修辰，你為何突然怎么問?如若我不是公主呢？你這話又會(huì)說與誰聽？”

    無論他是真心或是假意，都無關(guān)痛癢。

    “楚修辰，我且最后問你一次，如若本公主想向你索取什么，你會(huì)雍容大度地給我嗎？”

    她將矛頭又拋給了楚修辰。

    無論是誰，以姜知妤如今身份地位，大概都是會(huì)應(yīng)允的吧？

    不過心里樂不樂意便不知道了。

    “——自然甘愿，我……臣說出便不會(huì)作悔。”

    楚修辰的聲音清沉有聲，只是微抿的薄唇卻勉力壓了壓。

    姜知妤將架在左腰的盆換了一個(gè)位置，脊背挺直了些，兩眼的光緩緩亮起，“好啊，若是我想要，你的命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