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了幾圈，方弈手氣不佳，被林敘趕下桌，只能到邊上逗胖崽玩。

    可惜，小胖崽剛把昨天收到的新年禮物拆開，坐在炕上忙著組裝玩具，不樂意搭理他。

    方弈便只能轉(zhuǎn)向另一個閑人——正看著方曜打牌的路昭。

    “小路，我聽阿曜說，你還在上學?！狈睫淖铰氛雅赃?，“是哪所大學？”

    路昭面對他仍然有些拘謹，老實回答：“首都政治經(jīng)濟大學。在讀經(jīng)濟學專業(yè)?！?/br>
    “那很不錯，你讀書很厲害?！狈睫恼f。

    路昭靦腆道：“沒有，我腦子不聰明的，就是靠死讀書?！?/br>
    方弈笑道：“能靠死讀書考上首都政治經(jīng)濟大學，也能說明你很聰明了。”

    路昭搖搖頭：“班上的雄蟲同學們才是真的很聰明，他們不用怎么努力，就能學得很好?！?/br>
    方弈一挑眉：“你怎么知道他們沒有努力？”

    路昭被他突然一問，卡了殼，好一會兒才囁嚅道：“是他們自己說的呀?！?/br>
    “他們說的一定是真話嗎？”方弈問。

    路昭：“這有什么必要說假話呢?！?/br>
    方弈說：“有必要?？梢哉`導你，認為他們都比你聰明?！?/br>
    路昭愣住了：“誤導我？”

    他有些莫名其妙：“誤導我有什么用?！?/br>
    方弈笑了笑：“你想想，你是不是總覺得自己不如他們，所以在與他們競爭的時候，自行放棄了很多機會呢？比如說，競選班委、參加比賽、代表團隊上臺發(fā)言?！?/br>
    路昭：“……”

    他仔細想想，好像確實有很多次，自己明明覺得自己可以勝任，但因為有雄蟲同學先站出來，自己想著“他應(yīng)該會做得更好”，就默默放棄了競爭。

    有時候他根本就不熟悉那些站出來雄蟲同學，但莫名的就會有一種“他會做得更好”的感覺。

    他想不明白，就瞅著方弈，等一個解釋。

    這種求知的目光，顯然極大地滿足了方弈教育孩子的虛榮心，他正要開口，方曜在旁邊插嘴：“他還小呢，你少給他講這些有的沒的。”

    “這怎么是有的沒的?！狈睫恼f，“年輕的時候知道，才能少走彎路?！?/br>
    他轉(zhuǎn)向路昭：“你總是聽人講，雄蟲讀書厲害，以后會有出息，雌蟲讀不進書，以后一輩子就是干苦力，對不對？”

    路昭點點頭：“我以前真以為是這樣。后來方先生告訴我，雄蟲和雌蟲兩個群體中，都有學習好的、學習差的，只是群體概率上，學習好的雄蟲要多一點?！?/br>
    “不錯。”方弈微笑道，“但是，為什么大家都覺得，學習好就等于有出息呢？”

    路昭又被他問住了，抓抓腦袋：“學習好，可以上好大學，找到好工作，就是有出息啊?！?/br>
    方弈說：“那人家不讀書，光擺地攤，慢慢做成大公司，當上大老板，不算有出息嗎？”

    “還有，參軍入伍，立一等功，授勛評將，不算有出息嗎？”

    路昭：“……”

    方弈：“甚至，你自己組織一支武裝力量，起義造反，自己當主席，不算有出息嗎？”

    路昭被他嚇傻了。

    方弈笑了笑：“你發(fā)現(xiàn)沒有，有出息的形式雖然有很多種，但本質(zhì)上，都是要往上走。”

    “地攤小販想變成大老板，普通士兵想變成上將，人都是想要往上走的，希望自己的生活越過越好?！狈睫恼f，“這種往上走的沖動，有太多表現(xiàn)形式，有些甚至會影響社會安定——比如造反，所以，統(tǒng)治者要開辟一條讓全社會的人都能平穩(wěn)晉升的渠道，把這些往上走的沖動，全部引到這條渠道里。”

    路昭聽懂了：“就是學習嗎？”

    “是考試?！狈睫恼f，“以前是科舉，現(xiàn)在是高考?！?/br>
    “這個公平選拔的制度，把所有人都框進了一條賽道里，不少家庭舉全家之力供一個孩子讀書成才，所以父母要拼命工作，這就為社會創(chuàng)造價值?！?/br>
    “而從千軍萬馬中拼出來的孩子，都是優(yōu)中選優(yōu)的天才，他們在學校里得到馴化，以后出來為國家和社會工作，這就避免了這些天才造反起義?！?/br>
    路昭忽然覺得有些毛骨悚然。

    方弈：“而雄蟲雌蟲之間的性別不平等、剝削，只是這個制度下的副產(chǎn)物而已?！?/br>
    “因為群體中，會學習的雄蟲確實要多一些，他們通過這個制度得到晉升，掌握了話語權(quán)?！?/br>
    “歷史上，雄蟲充分利用性別上的話語權(quán)，宣揚雄蟲讀書厲害，所以條件不好的家庭，會優(yōu)先供養(yǎng)雄蟲孩子讀書，雌蟲讀書的機會就這樣被擠掉了。社會上表現(xiàn)出來的結(jié)果，就是雄蟲普遍有出息，慢慢的，所有家庭都不再送雌蟲孩子去讀書?！?/br>
    “為什么要這樣呢？”路昭不理解，“掌握了話語權(quán)，就要非把雌蟲擠走嗎？”

    “因為資源是有限的?！狈睫恼f，“如果平均分配給每個人，每個人都不夠，那么，貪婪的人就想從別人那里搶?！?/br>
    “貴族搶平民的，雄蟲搶雌蟲的，這就是剝削?！?/br>
    路昭張著嘴，一句話都講不出來。

    他其實在課堂上學過政治經(jīng)濟學，可當時并沒有這么深的體會，可現(xiàn)在他突然發(fā)覺，以前在家里，自己的機會不就總是要讓給弟弟么？

    方弈見他愣愣的，一副受到?jīng)_擊的樣子，就拍拍他的肩膀：“人的動物天性就是如此。我們現(xiàn)在產(chǎn)生了社會規(guī)則、道德倫理，就是用來約束天性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