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大哥

    謝慕林經(jīng)過這一天一夜的睡眠，頭痛的癥狀越來越輕了，腦中的記憶卻越來越清晰，往往念頭一動，許多細節(jié)就會自然而然地浮現(xiàn)出來。因此，即使她下意識地覺得來人陌生，卻還是迅速從謝映真的記憶中，反應過來對方的身份。

    來的是曹氏與謝璞的嫡長子謝顯之。

    十四歲的少年白晳清俊，書卷氣很濃，只是眼下氣色不大好，臉色蒼白，雙眼下方還有nongnong的黑眼圈，嘴唇一點血色都沒有。一看就知道他不但沒休息好，而且很有可能身體不適，整個人仿佛瘦了一圈。

    曹氏為著一雙兒女的身體狀況不佳，催促方聞山盡快放人，看來倒也沒有夸張。

    謝顯之站在門口，看到謝慕林已醒，不由得有些驚訝：“二meimei醒了？我聽三meimei說你病情加重，還以為……”

    謝慕林假笑了下：“讓大哥擔心了，我原本是睡著的，聽到屋里有人吵鬧，又好象有人拿走了我的被子，我就被冷醒了，這會兒才剛睜眼呢?！?/br>
    謝顯之腳下頓了頓，覺得有些尷尬。吵鬧的人不用說，定是錢mama與謝映容她們，而會把姑娘蓋的被子拿走的，也只會是錢mama。他母親的心腹對二房的姑娘做出這種失禮之事，他這個做小主子的，都沒臉替她說話。

    他只能輕咳一聲，小聲道了歉：“定是錢mama與桂珍犯了糊涂，我替她們給二meimei陪個不是吧。”說完喚過身后的人，“文竹，快去瞧瞧二姑娘，替她添被。”

    他身后走出一個十七八歲的清秀丫環(huán)，反手把門關上了。這是謝顯之身邊的大丫頭文竹，原是曹氏的陪房之女，特地安排在兒子身邊的。

    謝慕林笑了笑，接受了謝顯之的道歉。她能怎么辦？人處于弱勢，有些閑氣就沒必要爭。這根本不是重點。

    只不過，曹氏的偏心眼也太嚴重了。她仗著有個老相好在抄家官兵隊伍里，明知道所有下人都應該另行關押，卻還是把一眾心腹帶在了身邊，連做粗活的仆婦都沒漏下，侍候兒子女兒的人想必也不少?？啥恐灰粋€謝映真在，她卻連個丫頭都不肯留，明知道謝映真病倒了，也不派人來看一眼。若不是謝慕林自己有金手指，不被餓死、渴死就算好的了，病怎么可能好得起來？

    對著無仇無怨的丈夫下狠手，對個十二歲的孩子見死不救。就算這曹氏總是把憐貧惜弱掛在嘴邊，也不是什么真正善良的好人。

    絕對不能對她抱有任何不切實際的期望！

    文竹沉默地上前替謝慕林整理了被子，又摸她的額頭，微笑著回頭向謝顯之報說：“二姑娘已經(jīng)退燒了。昨兒我們過來時，二姑娘的額頭還燙著呢，如今卻一點都不熱了?！?/br>
    人的身體要真的一點都不熱，那就是死人了。

    謝顯之聽不見謝慕林心中的吐嘈，還在為她的病情好轉而松一口氣：“那太好了！我一直擔心二meimei的病情會惡化，沒醫(yī)沒藥的，連個侍疾的人都沒有，真不知道該怎么辦。方才聽三meimei說起，我還替你捏一把汗呢。如今二meimei你能好起來，我也就放心了?！?/br>
    謝慕林聽說他昨日還來看過自己，就猜想可能是在自己昏睡的時候了。雖然沒什么實際意義，但這樣的態(tài)度總比其他冷漠無情的人強一些。她想起曹氏與方聞山密會時，一直說不想讓長子知道真相。恐怕這謝顯之還有點良知，所以曹氏不想讓兒子知道自己的陰謀，以免傷了母子之情。

    既然是這樣，謝慕林就覺得，自己有空子可鉆了。

    她坐正了身體，細聲細氣地對謝顯之說：“多謝大哥關懷，我沒事的，很快就能好起來。倒是大哥的氣色不太好，是不是身體也有不適？”

    謝顯之嘆了口氣，發(fā)愁地說：“我也沒事，不過是夜里沒睡好罷了?！?/br>
    文竹馬上就拆了他的臺：“大少爺昨兒才發(fā)過熱呢，這會子雖好了些，但身上還是冷一陣熱一陣的，分明就是病了。太太再三囑咐你臥床休息，大少爺卻不肯聽，非要來看二姑娘。二姑娘也病著，萬一過了病氣可怎么好？大少爺也太不知道愛惜自己了?！?/br>
    這丫頭是在含沙射影些什么呢？

    謝慕林瞥了她一眼，也不點明，只一臉擔心地說：“大哥也病了嗎？這可怎么辦？我們還要在這里待多久？大哥不看大夫不吃藥可不行。我暈過去之前，聽說有官兵來抄家了，爹爹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也不知道過去多久了，難道一點消息都沒有嗎？”

    謝顯之瞪了文竹一眼，示意她不許多嘴，方才嘆息著對謝慕林道：“官兵圍住咱們家要查抄，只把我們一家子關押在上房，祖母和二嬸、二弟則在園子里，下人都是另行關押的。我與母親、弟妹們何嘗不著急？可我們出不去，外人也進不來，上哪里打聽消息去？如今也只能等了?！?/br>
    謝慕林有些懷疑這是曹氏搪塞兒子的借口，便試探著說：“真沒有法子嗎？雖然我們家是被關押在此處，但下人另行關押，伯娘卻還能將身邊的人留下來侍候，方才錢mama來捉三meimei時，好象連粗使的仆婦都不缺，這應該算是特別關照了吧？曹家在軍中聽說人脈很廣。以曹家的身份地位，來的官兵不可能一點面子都不給的。大哥能不能想辦法打聽打聽，看負責看押我們的將軍是哪一位，能不能稍稍通融一下？我們也不敢苛求太多，只求能知道一點爹爹的消息就好了。再不濟，能知道祖母在園子里是否安好，也是好的呀?！?/br>
    文竹聽了便皺起眉頭。她是曹氏的陪房之女，雖然沒人告訴過她什么，但隱隱約約地，也能察覺到幾分。謝璞這回遭難，曹家恐怕是不會出手相助的。然而這些事卻必須瞞著謝顯之，更不能讓他知曉，負責看押謝家婦孺的方聞山，還跟曹氏有另一層關系。二姑娘謝映真讓謝顯之想辦法去打聽這些，不是要壞了曹氏的打算么？

    文竹立刻就開了口：“二姑娘，大少爺還病著呢，怎么好去cao心這些？外頭的事，自有旁人去料理，二姑娘只管安心養(yǎng)病就是?！?/br>
    謝顯之皺了皺眉。文竹這話雖然是為了他著想，但身為人子，怎能眼睜睜看著親生父親受難，自己卻什么都不做呢？他的病也不是太嚴重，還沒到起不來床的地步呢。

    謝慕林卻沖著文竹笑了笑，轉頭去對謝顯之說：“文竹jiejie說得也對，爹爹出了事，就算伯娘脫不得身，平南伯府也不會置之不理的。平南伯一定會想辦法救爹爹，伯娘怎么說也是他親meimei，大哥和大姐也是他的親外甥呀。血濃于水，打斷骨頭連著筋，再親不過了！”

    謝顯之小少年露出了微笑，贊成地點頭：“二meimei說得對，正是如此！”

    文竹看著他的表情，不知為何，心里隱隱生出了幾分不安。

    第17章 打聽

    與meimei說過話后，謝顯之立刻就決定要去打聽消息。

    雖然文竹一再勸他，說他正病著，應該好好靜養(yǎng)，其他事交給大人去cao心就行了，老爺?shù)墓偎?，自有太太去打點，云云，但謝顯之并沒有聽她的勸。

    二meimei謝映真說得有理，如今家里出了事，父親入獄，前程不知，祖母、嬸娘與堂弟都不在跟前，能替母親分憂的，就只有他了。他即使還未滿十五周歲，也不是孩子了，身為嫡長子，父親不在家時，就應該擔起自己的責任。

    謝映真還勸他：“伯娘固然能干，出身也不凡，可她畢竟是深閨婦人，有許多事都不方便出面的，也沒有讓她直接跟外男說話的道理。而下人代為轉達，又哪里有大哥出面來得周全？伯娘心疼大哥，絕不會主動開口，大哥只當是盡一盡孝心了。如果能打聽到些有用的消息，伯娘就不必那么發(fā)愁，大哥也能安心養(yǎng)病不是？”

    謝顯之深以為然。他主動去找母親曹氏，表示愿意出面與看守他們的官兵接觸，試著打聽一下消息，哪怕是打聽一下父親如今的狀況，還有祖母、嬸娘是否安好，也是好的。曹氏哪里愿意讓他摻和這些事？一再說不用，說她會安排的，他也不聽。他還覺得這是母親心疼他呢。

    同胞meimei謝映慧見狀便抱怨道：“二丫頭到底給哥哥吃了什么迷｜魂藥？哥哥居然對她言聽計從，連母親的話也不肯聽了？母親還不是擔心你的身體？你怎么就不懂得體諒呢？！”

    謝顯之說：“我何嘗不知道母親是在擔心我？可我的身體真沒有大礙。如今父親出了事，母親日夜擔憂，我也想為母親分憂啊。好meimei，你也多勸勸母親，讓她安安心吧。雖然我不知道外頭的情形如何，但舅舅總不會不管我們的。這會子他定然是在外頭幫著打點呢。但我們家的事，也不能全靠舅舅，我們自己能出力，自然還是要出一份力的好。如今我們不知道外頭的消息，倘若能打聽到些有用的，說不定能幫上忙呢？我們自個兒家里的事，外人難道還能比我們更清楚？”

    謝映慧想想，覺得也有道理。她并不清楚內情，但內心深處對舅家是十二分信任的。

    她便轉過頭對曹氏道：“母親，哥哥既然想要盡一份孝心，你就讓他去嘛。反正他的病也不算重，成日躺著也無聊。也不必他去討好那些官兵，只叫mama們帶上他，想法子跟看守的官兵搭上話就好了。若是mama們有什么想不到的，哥哥可以提醒她們一聲。哥哥總歸是讀書人，想事兒比mama們要周到許多。我們跟舅舅家一里一外，齊齊出力，早點兒解決了父親的官司，我們一家也好早日擺脫眼下的處境，不是更好么？”

    曹氏……曹氏沒法子。兒子女兒年紀都大了，不再是好糊弄的孩子，而她又狠不下心來向他們坦承實情，無奈之下，她只得不情不愿地叫過錢mama：“帶人去找外頭的官兵打聽些事，打聽什么，看大少爺?shù)囊馑?。你照看好大少爺，別叫他累著了，也別讓他受了委屈?！?/br>
    錢mama與她對視一眼，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便恭請大少爺謝顯之出了臥間。

    兒子被打發(fā)走了，但曹氏內心的擔憂還未放下。

    信遲遲沒有找到，他們母子要在這上房耽擱到什么時候？更重要的是，沒有那封信，定不了謝璞的罪，她又如何表現(xiàn)出不與罪人同流合污的態(tài)度，主動帶著兒女和離大歸？只有這種方法，才能保住她的名聲不被敗壞，也不用顧及謝老太太和一干庶子庶女。她還是要臉的，若不能光明正大地改嫁方聞山，不叫任何人說閑話，她日后在京城貴婦圈里又該如何立足？

    謝映慧看到母親面上的憂色，還以為她在為父親的官司擔心，便安慰道：“母親，沒事的，萬事有外祖母和舅舅在呢。再說，事關曹家名聲，皇后娘娘和大舅舅再怎么樣，也不會真不管父親的。他們一定都在外頭為父親打點呢，再過不久，父親就會被放出來了，我們家也會平安無事的?！?/br>
    兩個孩子不知道實情，說的也都是正理，曹氏能怎么辦呢？反駁他們、阻止他們的話，會顯得她很奇怪吧？

    曹氏看著女兒，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心里涌現(xiàn)出一股苦澀的滋味來。

    錢mama是曹氏的心腹，一心要幫著曹氏隱瞞兩位小主子，又怎會真心幫謝顯之打聽消息？不過是做做樣子而已。她之前就曾經(jīng)偷偷幫曹氏與方聞山聯(lián)絡，知道外頭看押他們的官兵中，哪些是方聞山的人，便特地找他們說話。

    方聞山的人事先都被囑咐過，對謝顯之和錢mama很客氣，一些小要求都可以滿足他們，比如目前人被關在園子里的謝老太太、文氏與謝謹之，他們就會老實說三人都平安無事，只是老太太脾氣比較糟糕，經(jīng)常會罵人什么的。但除了這一條，其他的消息，那幾個官兵就一個字都不肯透露了。

    不過，謝顯之既然有心要打聽，自然不會事事都聽錢mama的擺布，只揪著那幾個官兵問。反倒是因為看到官兵們都很客氣，他的膽子大了不少，還敢主動找上別人了，而不是事事都倚仗錢mama行事。也是他走運，竟叫他問著了一個脾氣好又愿意搭理他的人，告訴他謝璞如今是被東昌知府王大人告了，說是貪了河工的銀子，如今人關在大理寺牢獄中，只等著官兵抄家抄出證據(jù)來，就要三堂會審。

    據(jù)說皇帝對這件事非常生氣。

    去歲黃河鬧災，下游好幾個州府都被淹了，百姓死傷無數(shù)。而之前朝廷明明撥了幾十萬兩銀子下去修河道的，河道衙門與各地方官也報上來說堤壩都修好了，怎會有好幾處決堤呢？皇帝早就疑心有人貪了河工的銀子，修堤壩時偷工減料，年前就命人徹查了。

    謝璞因為自掏腰包修河堤，他所管轄的開州府是黃河下游地區(qū)少有的幾個未受黃河水患影響的州府之一，格外受皇帝褒獎?；实鄣弥讶耆螡M，而且年年考評俱為優(yōu)，龍顏大悅，特地召他入京述職，還許他入六部觀政。若無意外，不久之后就該有升職的旨意下來了。

    謝璞可以說是皇帝新近立下的官員典范，倘若他有貪腐行為，簡直就是在打皇帝的臉。這個案子是無論如何也沒辦法大事化小的，皇帝與文武百官都想要把真相查清楚。倘若謝璞是清白的還好，如果不是，等待他的，絕不會是什么好下場。

    那士兵一臉同情地對謝顯之說：“少爺讓家里人想想法子吧。我就是開州人，可不想謝大人這樣的好官被人害了?！?/br>
    謝顯之的臉色有些難看。錢mama心驚膽戰(zhàn)地看著他的表情，忍不住狠狠瞪了那士兵一眼。

    第18章 疑心

    錢mama的眼神讓那士兵覺得莫名其妙，但他也沒有多想。貴人家的下人總會有些傲氣，他尊敬的是家鄉(xiāng)父母官謝璞，才會對謝璞的兒子客氣些。一個下人，他又怎會放在心上？

    說完想說的話，他就轉身走了。他還有職責要履行。按規(guī)矩他是不該跟被關押的官員家眷說什么話的，但有那么多同僚都做了，他也不怕會被穿小鞋。只是有些事不可做得太過，他能把要緊的消息告訴謝家大少爺，不讓謝家人被蒙在鼓里，便已是對得起家鄉(xiāng)父母官了。

    謝顯之回頭看向錢mama。他發(fā)現(xiàn)了錢mama不自然的表情：“東昌知府告了父親？難道東昌知府不是王家的人么？他嫡親jiejie就是舅母的娘家嫂子吧？”

    錢mama目光閃爍：“這……老奴如何知道？更何況，這小兵的話也未必當真，興許是他弄錯了，也未可知。”

    謝顯之閉了閉眼，迅速回憶起前不久發(fā)生過的事：“五天前，母親帶著我與meimei回平南伯府省親，當時舅母曾跟母親私下說了許久的話。我去給母親送點心，聽到舅母對母親抱怨，說父親連親戚臉面都不顧，非要打王家的臉，也太不把平南伯府放在眼里。母親答應回家再勸父親，也說父親做得太過?？吹轿?，她們就停下了交談?！?/br>
    他頓了一頓：“王知府到底是因為什么事與父親結仇的？我父親不會沒來由就打親戚的臉，必是王知府做錯了什么，令他無法容忍了。王知府不知悔改，反而誣告父親，是因為懷恨在心的緣故么？”

    錢mama忙道：“這話沒頭沒尾的，從何說起？大少爺，平南伯夫人一向和氣，又極疼你，你可不能胡亂猜疑她。”

    謝顯之扯了扯嘴角：“mama這話說得糊涂。我如今只是在問王知府為何要告我父親罷了，這事兒與舅母有什么相干？王知府只是舅母娘家嫂子的兄弟，又不是舅母的兄弟，難道舅母待他，比待我母親還親？”

    錢mama驚覺自己說錯了話，忙賠笑道：“是我糊涂了。大少爺別多心。我們被困在家里，對外頭的事一概不知，怎能憑一個小兵的幾句話，便猜疑到親戚頭上呢？等出去了，我們再打聽，也就知道實情了?！?/br>
    “出去？mama怎知道我們定能出去？還能隨意打聽消息？”謝顯之盯著錢mama，“你是不是事先知道些什么？還有母親……她是不是也早就預料到父親會有此一劫？那她為什么不告訴父親？難不成……她的娘家嫂子的娘家嫂子，比父親和我們兄妹還要重么？”

    有些事是經(jīng)不起推敲的。謝顯之以前是從來沒有起過疑心，如今一起疑心，便不難發(fā)覺母親主仆處處是破綻。別的不提，這間上房是他母親曹氏起居坐臥之處，里頭有些什么東西，他大概是有數(shù)的。這一回幾乎合家被關押在此，居然能有充足的干凈食水、銀霜炭、被褥，連煮茶的小風爐與銀銚子，都備了兩三個，留在屋里侍候的丫頭婆子個個穿得厚實，屋里常備祛寒的姜湯，還有他與meimei日常穿用的衣物鞋襪，居然也都齊全！

    這分明就是母親早有準備！否則，茶爐、炭、凈水這等原該放在正院其他屋子里的物件，又怎會出現(xiàn)在上房中？

    謝顯之又記起自己一再為父親的官司擔憂，母親卻不肯與他多加討論，只勸他好生休養(yǎng)身體。他的病情不過是小小風寒，哪里就到不能說話做事的地步了？若不是他與meimei一再相勸，只怕她還不樂意讓他去跟守在門外的官兵搭話吧？

    這哪里象是在為父親擔憂的模樣？

    謝顯之越想越心涼，他忍不住問錢mama：“母親到底是怎么想的？父親即便是真與王家生隙，王知府懷恨在心要反告他一狀，平南伯府也沒必要摻和進去吧？舅母要護著娘家嫂子，可外祖母與舅舅難道就不顧及母親和我們兄妹了么？！”

    錢mama瞠目結舌。她不明白自己一句話都沒說，大少爺是怎么把事情推斷到這個地步的？就憑那個小兵告訴他，告狀的是王家人么？

    她慌慌張張地反駁道：“大少爺誤會了！這種事太太怎會事先知曉？平南伯府也沒必要為了王家害老爺。就算老爺先前與王家的人有嫌隙，平南伯夫人也不過是讓太太多勸老爺幾句罷了，心里還是盼著兩家姻親能和睦相處的。太太根本不知道王家為何要告狀，心里不知有多擔心老爺呢。只是老爺如今有難，這一大家子還要靠太太支撐，若太太自個兒先慌了，少爺小姐們豈不是更加害怕？因此她只能裝作鎮(zhèn)定的模樣，其實心里不知有多么煎熬呢！”

    她低頭拿著帕子擦淚：“大少爺這些話，可千萬不能叫太太聽見，否則太太該多么傷心哪！”

    謝顯之聽了，內心倒生出幾分羞愧來：“是我誤會了，mama別告訴母親知道?！?/br>
    錢mama見他信服，連忙打鐵趁熱：“大少爺既然知道錯了，可不能再胡思亂想。你忙活了這半日，必定累了，快回太太那兒吃些東西吧。方才那小兵的話，大少爺也別告訴旁人去，省得其他人也跟著胡思亂想起來。人心一亂，太太就再難轄制得住了。如今謝家出事，正是該全家人合力共克難關的時候。若家里亂起來，老爺在牢里，又如何能安心呢？”

    謝顯之深覺有理，點了點頭：“mama說得是。我不會胡亂跟人提起的，只跟母親與mama商量便是?！?/br>
    錢mama猶豫了一下，心里到底還是更心疼女主人多些：“大少爺就別跟太太提這些了。太太該知道的都知道，我們先前也打聽過些消息，太太正心煩呢。大少爺何苦叫太太更難過呢？”

    謝顯之愕然。他看著錢mama，過了好一會兒才點下頭：“mama放心，我……我不會去打擾母親的?！?/br>
    錢mama慈愛地沖他笑了笑，把他拉回到西次間，催他上了木炕，又叫人給他端了熱茶點心過來，方才轉身走了。

    她沒提防看守的官兵中，居然有人會把外頭的消息透露給謝顯之，謝顯之還猜到了不少要命的真相！她必須把情況透給曹氏知道，兩人早早商量出一個說法來，打斷謝顯之的胡思亂想才行！

    她走得急，并沒有留意到，謝顯之看著她的背影，面上露出了嚴肅的表情，在凝重之中，隱隱透著幾分難以置信的悲傷。

    第19章 溫飽

    謝慕林咽下了第八塊糕餅，一口氣喝了大半杯紅糖姜湯下去，長長地吁了口氣。

    阿彌陀佛，這回她可總算吃飽了。

    文竹侍立在旁，看著她急促的模樣，有些看不上眼，譏諷道：“二姑娘慢著些，誰家大家閨秀吃東西，是象二姑娘這般，活象八輩子沒吃過飯似的。”

    謝慕林慢條斯理地喝完剩下那小半杯姜湯，不慌不忙地回道：“沒有八輩子，也差不多有八頓飯了吧？我也沒法子，病了這么久，就餓了這么久，都沒個人給我送點吃喝，如今好不容易有個大哥想起我來，讓人給我送飯，我自然要吃得飽些，否則下一頓在哪里，還不知道呢?！?/br>
    “你——”文竹噎了一下，不免有點理虧。她偷偷往房門看了一眼，見沒人經(jīng)過，大少爺謝顯之也不在，方才安心了點。

    其實謝顯之早前來探望過病中的堂妹，還囑咐文竹多照看一下，時不時來瞧一眼什么的。文竹當時應得爽快，實際上根本沒來過，謝顯之問起，她只推說“二姑娘還沒醒”，也就混過去了。但謝顯之不知道實情還好，若是謝映真多抱怨兩句，文竹豈有不挨罵的？她還真不敢冒這個險，就怕二姑娘真?zhèn)€告了她的狀。

    文竹只能憋屈地閉了嘴，沉默地收拾著謝慕林吃喝完后的殘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