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慕林不吭聲了，其他人卻未必會沉默。

    謝映容似乎是發(fā)現(xiàn)事情有了轉(zhuǎn)機(jī)，掙扎著從床上爬起來，就想找人問話。大金姨娘目光閃爍，把女兒又壓了回去，但她雙眼盯著宛琴這邊瞧，似乎覺得后者是個更合適的打聽對象。

    桂珍對著曹氏欲言又止，曹氏卻什么話都不想說。面對滿面疑惑的女兒謝映慧，她更是連一句解釋的話都說不出來。

    謝映慧一向沒什么眼色，想要追問清楚，但桂珍勸她：“太太自有主張，大小姐且安心養(yǎng)病，等病好了，太太定會把整件事告訴您的?！彼簿托帕耍q猶豫豫地躺回床上，繼續(xù)休養(yǎng)。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太陽漸漸升高，又再降下，謝家眾人都忍受著饑渴與焦慮。沒有人給他們送午飯，但門外守衛(wèi)的官兵愿意施舍熱水，因此眾人還能熬下去。

    終于，等到太陽下山，時近傍晚，門外再次出現(xiàn)了大理寺官員的身影。

    官府愿意放人了，但謝家宅子及名下產(chǎn)業(yè)將被查封，等待更仔細(xì)的抄檢，下人也全都被扣下，等候發(fā)落。

    謝家家眷必須離開自家宅子，自尋落腳之地。

    眾人不由愕然。

    第30章 舍棄（推薦加更）

    謝慕林目瞪口呆，不明白官府這是什么saocao作。

    謝璞到底算是有罪還是無罪？如果無罪，還扣什么宅子下人？如果有罪，那把家眷放出去，又是什么意思？就算是暫時出不了調(diào)查結(jié)果，需要等候一段時間才能有結(jié)論，家眷無罪就放人了，那在天快黑的時候把人趕出家門，連行李都不讓收拾一件，又是什么道理？！

    謝家宅子那么大，也不是所有地方都藏有與謝璞官司相關(guān)物證的，更別說還有田莊、店鋪、工坊等其他產(chǎn)業(yè)，全都被查封了，什么東西都不許帶走，叫這一家子老弱婦孺怎么辦？

    他們這群人不是老人就是婦女孩子，還病倒了好幾人，沒有下人，沒有錢，在天快黑的時候，被趕到大街上，這是要叫人露宿街頭？

    人？干？事？！

    謝慕林總算明白謝映容為什么會偷拿小庫房里的玉扇墜了，想必上輩子她也經(jīng)歷過這么一遭，有經(jīng)驗了，知道錢的重要性，才會有備無患呢。

    謝慕林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心里有些慶幸謝映容提醒了自己。

    謝映容此刻正盯著曹氏看。謝慕林見狀，便也轉(zhuǎn)頭去看曹氏。

    曹氏非常淡定。她似乎對于官府的決定沒有半點意外與疑惑，一句抗議沒有，就接受了這個安排。哪怕她也同樣要被丟到大街上，身邊除了桂珍與一個婆子，再無其他人隨侍。

    謝慕林心中不解，這種高門出身的貴婦人，就沒擔(dān)心過自己會有多狼狽嗎？

    但她隨即又想到，整件事都是曹氏與她的娘家人、情人一起搞出來的，又怎會對自己的處境全無準(zhǔn)備？想必平南伯府很快就會派人來接自家姑太太了吧？

    果然，等到謝慕林一行人走到宅子大門口，還未邁過門檻呢，掛著平南伯府燈籠的幾輛馬車和一干仆從就已經(jīng)在路邊等候了。

    一名打扮體面的管事娘子立刻迎了上來，向曹氏行了個禮，又問候了謝顯之與謝映慧兩位小主人，道：“馬車已經(jīng)備好了，請姑太太與表少爺、表小姐登車吧。伯爺與夫人在府里早就等急了。”

    曹氏很平靜地點了點頭，還吩咐說：“慧兒與我同車，顯之坐后頭，兩個孩子都有些著涼，這兩日吃不好睡不好的，等回了伯府，一定要請位好太醫(yī)來給他們診一診脈?！?/br>
    管事娘子忙道：“夫人已經(jīng)請了胡太醫(yī)過府，如今就在府里等著呢。姑太太就放心吧！”

    曹氏果然放心了，她轉(zhuǎn)頭吩咐一雙兒女：“快上車吧。等回了舅舅家，先見過太醫(yī)，再好生洗漱一番，吃飽喝足了，就睡一覺。有事明兒再說吧?！?/br>
    謝映慧早就等不及了：“那母親明兒記得把整件事告訴我。”說完就快步走向頭一輛馬車，自有機(jī)靈的丫環(huán)擺好腳凳，扶著她進(jìn)了車廂。

    然而謝顯之就沒meimei那么好打發(fā)了。他猶豫地回頭看向身后：“祖母、嬸娘與二弟還沒到呢，兒子再等一等他們?！笨偛荒軄G下長輩不管，先上車去。

    曹氏卻給桂珍使了個眼色：“有我呢，你快上車歇息去。天快黑了，外頭風(fēng)涼，仔細(xì)吹了風(fēng)又喊頭疼?！?/br>
    桂珍笑著拉謝顯之：“是呀，大少爺，夫人事兒多著呢，您就乖乖聽話吧。如今非常之時，哪兒顧得上這許多俗禮？”

    謝顯之很想說這不是俗禮，奈何他本就是個文弱少年，如今又確實身體不適，叫桂珍大力一扯，他又沒多少對抗的心思，還是叫她成功拉到了第二輛馬車旁。

    就在這時，大金姨娘歡歡喜喜地跑到第三輛馬車前，就要上車，還揮手召喚宛琴：“琴妹子快來，讓四姑娘趕緊進(jìn)馬車?yán)锱团桶?。”一副跟宛琴姐妹情深的模樣?/br>
    宛琴卻沒動，只看向曹氏。

    而守在第三輛馬車邊的婆子卻不樂意了，擋住大金姨娘去路：“這位姨奶奶還請離得遠(yuǎn)些，這是接咱們錢jiejie和桂珍姑娘的車，不與你們相干，別巴巴兒地湊上來?！?/br>
    大金姨娘眨了眨眼：“那我們上哪兒坐車去？后頭沒別的車了呀？”

    是的，平南伯府派來的馬車只有三輛，頭兩輛挺華麗，第三輛比較樸素。大金姨娘招呼另一個姨娘與庶女上車，其實是很正常的想法。她雖然覺得平南伯府未必會收容謝家的妾與兒女，但宛琴不是平南伯府的人么？她沾一下宛琴的光，有什么不行呢？天快黑了，孩子們又累又餓又病，好歹先在平南伯府對付一晚，再考慮以后的事呀。

    然而平南伯府的仆婦就是這么冷酷無情。他們是奉了平南伯夫婦之命來接人的，只接自家姑太太曹氏與兩位表少爺、表小姐，再加幾個心腹。其他人是誰？跟他們沒關(guān)系！至于宛琴？就看曹氏如何安排了。

    曹氏冷著臉道：“你們也別裝沒事人兒了，先前不是聽見我的話了么？謝璞觸犯國法，乃是有罪之身。我身為曹氏女，怎能任由罪人玷污家門清譽(yù)？只能與他和離了。和離書稍后會送到大理寺大牢的。我會帶著兩個親生兒女大歸，從此以后，便與謝家再無干系了。你們是謝家人，往后種種，也與我無關(guān)。就此別過吧！”

    所有人都驚呆了。

    謝慕林迅速看向宛琴。宛琴的表情看起來并不意外，但很快露出了驚慌之色，哭著跪下道：“太太！您真要這么做么？您再想一想啊！這一步邁出去，可就沒法回頭了！”

    曹氏長嘆一聲，低頭看向她：“宛琴，我明白你的忠心，只是到了這一步，已經(jīng)不是我想怎樣，就能怎樣的了。十六年前，我身不由己。十六年后，我還是無法自主。我只能照著哥哥安排的路繼續(xù)走下去，前路是甘是苦，我都只能擔(dān)著了。你明白的，是不是？”

    宛琴停下了哭聲，抬頭含淚看向她：“太太太苦了……這到底是為什么呀？！”

    “為什么？自然是因為我姓曹?！辈苁厦奸g浮現(xiàn)出一抹哀愁，“你就留在謝家吧，別跟我回去了。你在大理寺的人面前說出那番話，雖是為了我，卻把錢mama給連累了，哥哥嫂子心里不定有多惱呢。你回了伯府，不會有好果子吃，還會連累孩子，倒不如留在謝家。往后是好是歹，端看謝璞的命吧。”

    宛琴低頭哭著，沒有再說出挽留的話了。大金姨娘還在一旁目瞪口呆，沒想到曹氏會連心腹都一并舍棄。

    早已驚呆了的謝顯之，這會子才反應(yīng)過來：“這是在做什么？母親！您這是要丟下祖母和弟弟meimei們一走了之么？！父親是冤枉的！朝廷很快就會還他清白！您為何要與父親和離？我與meimei也姓謝，怎么可能不與謝家相干？母親……”

    他話還未說完，桂珍便在他頸后掐了一下，他身體頓時一軟，往后仰倒。兩名平南伯府的婆子迅速抬著他上了馬車。

    謝徽之反應(yīng)過來，連忙撲了上去：“你們對大哥做了什么？！”卻被人狠狠地推倒在地。

    曹氏不再說話，徑自上了馬車。平南伯府一行很快消失在街道盡頭，只留下謝家這一群老弱婦孺面面相覷。

    第31章 茫然

    大金姨娘趕緊把謝徽之扶了起來。謝徽之是她親meimei小金姨娘的兒子，meimei早逝，這個外甥就是她一手帶大的，跟親生的也差不多了。

    謝徽之扶著她的手爬起身，嘴里還在氣憤地罵：“豈有此理！這太荒唐了！父親還沒定罪呢！她就這么急不可耐地要和離，也太無情了吧？！父親平日可對她不薄！對平南伯府不??！還有桂珍，她居然敢這樣對大哥，眼里還有主子沒有？！”

    大金姨娘哂道：“她眼里當(dāng)然有主子，不就是太太么？太太不想讓大少爺鬧，桂珍自然要想法子啦。你也別罵了，這明擺著就是太太要跟老爺撇清了。除了大少爺大小姐，旁人她是不會管的。我只擔(dān)心，老爺倘若有個好歹，謝家這許多財產(chǎn)可怎么辦呢？只怕太太和曹家不會放手吧？太太都和離了，平南伯府怕是不會念姻親情份，直接就要下黑手侵吞了！”

    大金姨娘早得女兒面授機(jī)宜，如今腦洞開得正大，倒把其他人都嚇了一跳。

    宛琴皺了皺眉，沒有吭聲，只是沉默地低頭拭淚。她知道，平南伯夫婦是干得出這種事來的……

    謝映芬害怕地抱住了生母。這一天發(fā)生的事，簡直就是顛覆了她過去十年的認(rèn)知。端莊和氣的嫡母，原來是這么可怕的人！

    謝映容則冷笑了一聲，半點不覺得驚訝。上輩子曹家就是這么干的！否則謝家百萬家私，何等豪富？謝璞被流放后，老母兒女卻差點兒就要流落街頭，銀子產(chǎn)業(yè)都叫曹家吞了去！

    謝慕林早知道曹氏底細(xì)，如今也只不過是覺得曹家的無恥終于暴露在謝家人面前罷了。這樣也好，省得謝家這群老弱婦孺繼續(xù)對曹氏抱有什么幻想。

    不過她有些擔(dān)心謝顯之。小少年顯然是要受一個大打擊了，日后也不知會如何，他是會選擇生母外家，還是回到謝家來呢？無論怎么選，都會痛苦加尷尬吧？曹氏不干人事，卻連累了兒子。

    至于謝映慧，謝慕林對她沒什么好印象，她顯然也是個聽母親話的小寶寶，就不必堂妹替她擔(dān)心了。

    謝慕林問眾人：“我們現(xiàn)在要怎么辦？天快黑了，今晚該上哪兒過夜？”

    眾人頓時醒過神來，想起現(xiàn)在不是氣憤罵人的時候，迫在眉睫的大問題還未解決呢！

    但要如何解決，他們也是一臉茫然無措。

    謝慕林又轉(zhuǎn)頭看向后宅方向：“祖母和母親、二哥怎么還未出來？”

    宛琴道：“我聽說老太太身體不適，二少爺也病了，二太太也累得緊。他們從園子里出來，還要走好遠(yuǎn)的路，只怕會走得艱難些?！?/br>
    謝慕林不用多問，就知道宛琴是從哪里聽說的，便轉(zhuǎn)身往回走。她還記得從大門口前往花園的路。怎么說也是謝映真的親生母親與哥哥，感情上暫時無法做到真摯，姿態(tài)也要擺出來的。

    她沒走出幾步，就被守在路口的官兵給攔住了。謝家家眷既然要離開，自然是不能再隨意走動的。

    不過謝慕林也沒犯愁，因為她已經(jīng)看見文氏一行了。

    謝老太太的精神比先前在正院時更差了，人也滿臉疲倦，正深一步淺一步地往大門方向走來。文氏一手?jǐn)v著她，另一只手拉著自家兒子。謝謹(jǐn)之臉色極差，白得發(fā)青，面無血色，走路搖搖晃晃地，讓人擔(dān)心他隨時都會倒下去。

    文氏不過是弱質(zhì)女流，要同時攙扶兩個人，自身狀況也不太妙。謝慕林看了，只覺得她也快要摔倒了。

    謝慕林趕緊迎了上去，幫忙扶住了哥哥謝謹(jǐn)之。這回官兵倒是沒攔她。

    謝謹(jǐn)之低頭看向meimei，勉強(qiáng)笑了一下：“身體沒事了吧？還發(fā)熱么？”

    謝慕林搖頭：“已經(jīng)沒有大礙了。倒是二哥，你好象燒得不輕?！?/br>
    謝謹(jǐn)之苦笑，沒有回答。他光是方才問meimei那一句話，就已經(jīng)費(fèi)了不少力氣了，實在無力多說什么。

    宛琴也迎上來扶住了謝老太太另一邊手臂。謝老太太立刻就把身體倚向她，嘴里還在問：“你們太太呢？怎么不來接我？大哥兒大姐兒可好？”

    宛琴猶豫了一下，小聲回答說：“都好，叫老太太擔(dān)心了。”

    “既然都好，怎么不見你們太太來接我？”謝老太太沉下臉，抬眼張望大門口方向，卻沒找到她想要找的人，“你們都在這兒了？其他人呢？”

    宛琴不說話了。她雖然做出了選擇，但忠心了曹氏一輩子，有些話她還說不出口。

    謝慕林沒她那么多顧慮，直接回答：“平南伯府派了人來接，伯娘帶著大哥大姐已經(jīng)坐車走了?！彼喢鞫笠匕亚闆r介紹了一遍，沒有添油加醋，卻清楚地指出了曹氏要和離，要跟謝家劃清界限的態(tài)度。

    謝老太太瞪大了雙眼，簡直不敢相信這是事實。她轉(zhuǎn)頭去瞪了文氏一眼。文氏苦笑：“我方才都說過了，大嫂在大理寺的大人們面前說得明明白白，老太太卻不肯信，只當(dāng)我是在胡編亂造進(jìn)讒言?？墒聦崝[在這里，老太太還未出府，大嫂便已經(jīng)先一步離開了，這怎么可能是我在撒謊呢？”

    文氏受審時，與謝老太太不在一處，倒是因為大理寺的官員要求她們兩房平妻對質(zhì)，因此曹氏的言行她都看在眼里。被官兵送回園子里后，她把所見所聞告訴了婆婆，謝老太太卻拒絕相信，只當(dāng)她藏jian。她十幾年都不曾說過曹氏什么讒言，又怎會在今日破例？若不是曹氏言行已經(jīng)太過分，威脅到了謝璞的性命前程，她可能甚至不會多一句嘴。

    謝老太太氣得渾身發(fā)抖，她扭頭看向宛琴，狠狠地把人甩開：“那你還在這里做什么？！看我們謝家的笑話么？！”

    宛琴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低頭垂淚不語。倒是與她斗了多年的大金姨娘上前幫著說了一句公道話：“老太太，您可別錯怪琴妹子。那些官兒傳她去問話時，她還幫老爺說話來著，太太因此惱了她，不肯帶她回曹家呢。老太太看她臉上的巴掌印，就是太太打的。她雖然是太太跟前侍候過的，但進(jìn)門十幾年，又生了四姑娘四少爺，早就是咱們謝家自己人了。曹家也防著她呢?！?/br>
    謝老太太的臉色這方緩和了些：“那你倒還有良心，不象你主子那樣無情無義！”她張口就罵，“曹家這群白眼狼！我們謝家這十幾年喂了他們多少銀子？照樣兒也能打出百八十個曹淑卿一般大小的人兒來了。謝家才出事，他們就翻臉不認(rèn)人，往日的百萬兩銀子，真真還不如喂狗去呢！”

    謝老太太還要再罵，只是謝慕林感覺到自家親哥已經(jīng)快撐不住了，隨時要暈倒在地，連忙打斷了老太太的話：“祖母，如今我們一家子都要離開宅子，平南伯府又不管我們，我們該上哪兒去？天快黑了，今晚住哪兒？怎么吃飯？有沒有錢看大夫吃藥？”

    謝老太太頓時被噎住了。她抬眼望去，只見一家子小的小，病的病，個個都眼巴巴地望著自己，就等著自己拿主意呢。

    可她哪里有主意？

    謝老太太咂巴咂巴嘴，忽然縮了脖子，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第32章 貨郎（推薦加更）

    官兵們不可能任由謝家的老弱婦孺待在謝家宅子前院里商量出個結(jié)果來，因此謝家人只好互相攙扶著走出了大門。

    但出了門，他們?nèi)耘f束手無措。

    謝家宅子位于珍珠橋東面，附近住的多是達(dá)官貴人，許多人家都擁有精致的園林，沒有幾戶平民百姓，有點象是位于風(fēng)景優(yōu)美地區(qū)的別墅群，配套設(shè)施欠缺。道路雖然挺寬的，但行人不多，偶爾有車馬行人經(jīng)過，也沒人理會謝家這群人。

    謝家眾人站在家門前，一陣風(fēng)吹來，只覺得身上發(fā)冷，卻連個擋風(fēng)的地方都難找。

    會在這種地方置宅，自然是曹氏的主意。有承恩侯府與平南伯府撐腰，誰也不會對謝璞一個新科進(jìn)士、七品縣令在這種地段買地置產(chǎn)有異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