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林 第239節(jié)
李姨娘安然無事,謝慕林自己也暗暗松了口氣。但還沒等她開心起來,三弟謝徽之便暗戳戳地過來告訴她,看到燕王府的船隊在滄州城里采購了兩具棺材,白麻布若干,另外還有香燭火蠟等物。雖然喪事沒有在船上進行,但棺材卻是在夜里被運上船的,也沒見再運下船去。燕王府在德州接上船的幾位傷者,似乎有兩人終究還是傷重不治了。 死亡給船隊上下聽說消息的人心頭帶來了陰影,許多人在暗地里猜測,重傷而死的人到底是什么身份?又是被誰所害的呢?燕王是否會因此采取報復(fù)行動? 沒人能打聽得到燕王下一步的計劃,只知道燕王在接下來的三天里,都會吃素,身著素服,早晚誦經(jīng),為死者默哀祈福。 蕭瑞也要跟著做這些事,因此得了消息的謝徽之私底下來問謝慕林,是否需要接濟未來姐夫些吃食?家里人在滄州補給時,買到了些很不錯的rou干、腌蛋、rou醬之類的東西,配合著面食頗為可口,對家里不習(xí)慣吃面食的人幫助極大。 但謝慕林立刻就否記了謝徽之的提議:“只有三天罷了,人偶而吃吃素,對身體也有好處。既然燕王與他身邊的人都在默哀去世的人,咱們又何必讓蕭二哥破例呢?萬一讓人發(fā)現(xiàn),豈不是讓他難做人?”關(guān)鍵是,如果蕭瑞只是普通武官,小小有些不合群的舉動還沒什么,可他未來是要成為燕王府下一代繼承人的,總要開始在屬下面前塑造自己的良好形象,籠絡(luò)一下人心了。別說是三天的素,就算是三個月,謝慕林也不會因為可憐同情他,而幫他破例。大不了吃素的日子結(jié)束后,再另行彌補他就好。 謝慕林拒絕了,謝徽之當(dāng)然不會堅持。只是他回頭看著蕭瑞那天天吃草的模樣,心里忍不住生出幾分同情心來罷了。 姚公公先前還委婉地給他提建議,覺得他要是真對做買賣有興趣,出自高官之家做個商人太掉價了,但他完全可以到燕王府來當(dāng)差,負責(zé)打理王府的產(chǎn)業(yè),或是采買物資什么的。北平大戶人家的子弟中,也有不少人在燕王府里做著這樣的工作,不差謝徽之一個。只要他愿意來,燕王殿下看在他父親謝璞的面上,肯定會格外看重他幾分,愿意提拔他,也不用擔(dān)心會有人欺凌排擠。真有那一天,姚公公也很樂意跟他這種合得來的人長久合作。 姚公公提這樣的建議,興許也有自己的私心。謝徽之并不打算深究,心里還有幾分動心,覺得這種工作體面又合自己的心意,試一試也無妨。 但如果得燕王重用,是要跟著他吃素的……那他還是再想想吧。 船隊離開滄州后,前進的速度比先前又快了不少。一來是因為北面來的風(fēng)勢沒有前幾天大了,二來則是燕王府的船隊帶頭加快了船速,后面各家的船也只能硬著頭皮拼命跟上了。大家原本還以為是燕王心情不好,所以才讓船隊加速前進的,隔天才從燕王府派到各家船上的大夫處,知道了真正的原委——北平那邊快馬送來的通報,道是過幾日可能會有大風(fēng)雪,若不趁著眼下天氣狀況尚好,多趕些路,到時候萬一被風(fēng)雪困住了,豈不是要耽誤行程? 就算不能趕在大風(fēng)雪前趕到北平,在大降溫后少走一百幾十里路也是好的呀。 于是大家都不再抱怨猜忌了,連忙抓緊時間,拼命跟上燕王府的船。就連謝家船隊里雇傭的大批江南船工們,也知道現(xiàn)在不是喊累的時候。早些抵達北平,避過大風(fēng)雪,他們就可以早日返回南方家鄉(xiāng),大家都可以少受些罪,還能盡快趕回家中過年呢。 于是船隊在兩天后就到達了天津港,歇息了一晚上,再次補給,燕王又接到了北平來的幾封書信與數(shù)份緊急文書,謝家則由二房宋氏與三房長子謝顯之出面,派出家人往北平送了家書,向謝璞報信。船隊中也有人對天津心存好奇,可只有一晚時間,也看不了什么,只有一家本就是要往天津與家人團聚的官眷帶著仆從下了船,臨行前還鄭重去了燕王府的船上道謝,但聽說并沒有見到王爺,是一位管事出來應(yīng)酬了他們。 后來便有兩家人覺得天氣越發(fā)寒冷,早上船艙的窗戶外頭還結(jié)了霜,興許明日大風(fēng)雪就要到了,在這樣的天氣里趕路,家中老人實在吃不消。反正現(xiàn)在他們已經(jīng)快到北平了,天津距離北平也就是一二百里路罷了,聽說這一帶都挺太平的,在燕王的眼皮子底下也沒什么山匪路霸作惡,不跟著燕王府的船走,他們也能應(yīng)付得過來,索性就在天津逗留幾日,歇了歇,順道游玩一番,等喘過氣了,再繼續(xù)北上也不遲。 他們還派人在碼頭上的車行里打聽過了,知道車行里每日都有車隊前往北平,到時候順道搭個伙,也花不了多少錢。 燕王府并不強求所有人都要跟著自己走,他們只是提供路上的保護,同行的人隨時可以分道離開,但離開之后遇到的任何事,都要他們自己應(yīng)對。燕王府既不會等他們,也不會替他們做主的。 那兩家人認為這非常合理,客客氣氣地送上了謝禮,便各自告辭離開了。 謝徽之看著他們?nèi)ゴa頭附近的客店租院子,便跑到船上來找謝慕林:“二姐,天津城好象挺有意思的。反正這才過了大半個月,比原本預(yù)想的時間要短得多了,咱們也不必急著趕路。馬上就要有大風(fēng)雪了,兩位長輩也不知撐不撐得住,老太太不是還總喊著身體不舒服么?要不……咱們也留在這里玩兩天呀?” 謝慕林一掌拍上了他的腦門:“閉嘴!” 第825章 天津 謝慕林一掌鎮(zhèn)壓住蠢蠢欲動的三弟謝徽之后,謝老太太也打發(fā)珍珠來找她了。 眼看著有那么多人在天津停駐,還有人打算在這里避過一撥風(fēng)雪后方才繼續(xù)前往北平,她老人家也有些動搖了。 她整個人窩在艙房的羅漢床上,懷里抱著手爐,腳下踩著腳爐,左右還各有一個灌滿熱水的湯婆子,卻依然覺得外頭的冷風(fēng)透過窗戶縫隙咻咻地鉆進來,冷得她骨子里就想發(fā)抖。她從沒在北方生活過,當(dāng)年父親因罪入獄身死,她和jiejie沒有被流放就直接回了家鄉(xiāng),所以沒受過這種苦。本以為已經(jīng)準(zhǔn)備周全,自己完全能扛得住的,可真的經(jīng)歷了北方的寒冷,她就后悔了。 她扁著嘴,委委屈屈地跟這個一向不大聽話的二孫女說:“這日子我實在是習(xí)慣不了,船上連燒個炭都得小心翼翼地,手爐腳爐里不敢燒太多炭就不說了,連燒熱水灌湯婆子,都比在家里慢許多,我連房門都不敢出了,卻還是擋不住這風(fēng)從四面八方刮進來。我覺得自己隨時都可能被凍得病倒了,這一回可沒有太醫(yī)也沒有杜老頭給我醫(yī)治,萬一我犯了老病,一下船就死了怎么辦?! “既然天津也是大城,想必城里也有好房好舍,有你爹娘在信里說的那個什么炕,可以讓我暖暖和和地歇口氣。咱們不如就在這里上岸算了,那些下人行李就繼續(xù)去北平,留夠咱們使喚的人和用的家什伙兒,咱們娘兒倆在天津城里好好歇幾日。等到風(fēng)雪過去了,太陽出來,天氣暖和些的時候,再雇了車,跟著別的官宦人家一道去北平,如何?好孩子,你也不想看到我病倒了吧?你爹也一定不希望我受罪的。” 謝慕林見她說得可憐,無奈地嘆道:“老太太,不是我做晚輩的不近人情。若你真的只是略歇幾天,就能緩過來,天氣也能變得暖和了,可以讓你撐到北平,我又為什么不答應(yīng)你呢?可現(xiàn)在才是十月上旬呢,接下來只會一天比一天更冷。你如今坐在船上,四平八穩(wěn)的,不顛不簸,有艙房遮風(fēng)擋雨,吃好喝好,辛苦的只是船工罷了,前頭還有燕王府的船領(lǐng)路,可以省去無數(shù)麻煩,你都覺得受不了。等到咱們自家自個兒坐了車走陸路去北平時,這路上的顛簸你能受得?。?/br> “當(dāng)年從京城回湖陰老家時吃過的苦,你都忘了?那時還是夏天呢!如今這大冷的天氣,你覺得馬車廂能比船艙更暖和嗎?長痛不如短痛,咱們再有一兩天就到通州了,要歇也是到時候再歇,你何苦卡在半路上,把這苦日子往長里過呢?” 謝老太太的臉色頓時變了,似乎也想起了從京城“逃離”那段可怕的日子。 謝映慧早在外頭聽了半日,忍不住也走進來道:“老太太好糊涂!咱們到了通州之后,尋個住處歇下來,尋個好天氣再進北平城,也不過是一天半天的事,不費什么功夫。以父親在北平的官職,想要給您找個好宅子,讓您吃好喝好都不過是一句話的事。天津有什么?咱們家在這里人生地不熟的,您上哪兒找地方歇腳去?!不就是一兩天的水路么?您這么長的路都熬過來了,何不把剩下最后這一段路也熬完了,從此舒舒服服地享清福,難道不比您歇過氣來之后,又要再受長途跋涉之苦強?! “古話說得好,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只怕您真要在天津城里停留下來,這個冬天就再也鼓不起勇氣走進北平城了!您整天跟我們說,到了北平后要如何設(shè)宴待客,要如何與別家的老誥命們結(jié)交談笑,難道都忘了不成?!北平人人都知道父親的家眷即將到達,卻忽然傳出消息說老太太怕冷,到半道上就不肯走了,日后說笑起來,說不定要拿這事兒做個笑話,您老人家難道就不覺得臉上無光么?!” 謝老太太被說得一臉訕訕地,委委屈屈地道:“我這不是正跟你們商量么?不答應(yīng)就算了,犯得著這么說我么?就依你們便是……”說罷還嘀咕,“早知如此,我還不如一個人在京城待著呢!橫豎我只要不出門,有人侍候,吃喝不愁,日子不照樣過得美滋滋的?哪里用得著受這樣的罪……” 自打船隊過了淮河,謝老太太天天都在念叨類似的話,謝映慧與謝慕林姐妹倆早就習(xí)慣了,并不放在心上。反正她已經(jīng)不再堅持留下了,她們索性就吩咐自家丫頭多燒幾壺?zé)崴?,多灌幾個湯婆子,給謝老太太送來,讓她老人家圍坐在湯婆子堆里,感受著這不帶火氣的溫暖,再把艙房里的幾個窗戶都拿油紙蒙上,只留一條門縫通風(fēng),再撐兩天,想必不成問題。 出了謝老太太的艙房,謝映慧就忍不住長吁一口氣了:“阿彌陀佛,老太太既然怕冷,想必到了北平后,也會老老實實待在屋子里,不會折騰著要辦什么宴席、會什么客了。就讓我們安安生生在北平的新家里過一個冬天吧。等到明年開春,父親公務(wù)繁忙,想必也沒空聽老太太唆使,咱們還能繼續(xù)過幾個月的清靜日子?!?/br> 謝慕林忍不住笑了,撇了她一眼:“就算老太太不生事,大姐也不可能清清靜靜過幾個月的。你忘了?你還要去見你的未來婆婆,還要給自己準(zhǔn)備嫁妝,只怕忙碌的日子還在后頭呢,哪里還能安生得了?” 謝映慧的臉頓時漲得通紅,羞惱地掐了二妹一記,便跑回自個兒屋子去了。 謝映芬抬袖掩口與她擦肩而過,湊過來對謝慕林小聲說:“姨娘又上岸去了。這回她沒帶銀杏,只帶了個不大機靈的粗使婆子。我得消息晚了些,沒能派人跟上去?!?/br> 謝慕林心里還真有些佩服宛琴姨娘了。這樣的天氣她也能冒著嚴寒出行,這不是一句“到了新鮮地方好奇去閑逛兩圈”能解釋過去的。只怕在家里,對她的行為覺得古怪的人越來越多了。她到底想不想聯(lián)系上曹家的情報人員呢?若想,那每次都在可疑的店鋪里徘徊半日,卻拒絕與可疑人員進一步接觸是什么意思?若不想,她又何必在這種惡劣的天氣下,仍舊繼續(xù)往碼頭上跑? 謝慕林搖了搖頭,安撫謝映芬道:“放心,會有人盯著她的,若她真有異動,絕對瞞不過我們,你就放心吧。”她替小妹理了理頭發(fā),柔聲說,“等到了北平,我就把事情通通告訴爹爹。你放心,不管宛琴姨娘都做了些什么,你和四弟依然是我們謝家的好孩子,爹爹不會遷怒到你們身上的?!?/br> 第826章 通州 風(fēng)雪一如預(yù)期地來臨了。 天津與北平城之間的距離明明并不遠,可在這一撥風(fēng)雪中,船隊的行進卻格外艱難。不單單是因為天氣寒冷,風(fēng)大迷人眼,讓船工們吃足了苦頭,那自北方刮來的強風(fēng)也使得船只不得不逆風(fēng)勉力前進。這一路上,由燕王府的船隊下令,各家船只中途不知臨時靠了幾次岸,在野外尋地方避過大風(fēng)的阻力。本來在天氣晴好時,一天就可以走完的水路,愣是拖延了兩日,期間還不得不在遠離城池,附近只有一處村鎮(zhèn)和簡陋小碼頭的地方過了夜,連補給都沒處找去。 還好,大家離開天津時,已經(jīng)由燕王府的人提醒過,補給了充足的食水。又因為之前有過雨天滯留港口的經(jīng)驗,大家都備足了物資,因此這一晚還是安然度過了。等到第二天午后,船隊駛進通州河道的時候,謝慕林身在船艙里,都能聽到周圍其他船只上的人們傳來歡欣喜悅的呼喊聲。 事實上,謝家雇的船工們,也都在歡喜不已。他們原本就跟謝家約定好,到達通州后,把人和行李放下就結(jié)束雇傭了。此刻他們已到達了通州,意味著他們可以收足尾款,上岸找自家船行在此地的駐點休整,等風(fēng)雪停了之后,便載新一撥客人或貨物返回江南了。眼看著冬天已然來臨,他們當(dāng)然更樂意擺脫苦寒的北方,回到溫暖許多的南方去。 船依次駛?cè)胪ㄖ荽a頭,自有燕王府與官府的人早早收到消息,在碼頭一帶安排好了臨時泊位,既能把船隊安排周到,又不會影響碼頭本身的日常運營。 謝慕林頭一次見到這古代的通州碼頭,只覺得繁華發(fā)達的程度,不亞于京城、揚州、滄州這樣的大港。作為一個北方碼頭,這真是令人不由得感到驚訝,尤其是如今的北平,并非歷史上的北京。既然不是一國之都,燕王又是怎么把自己的封地首府治理得如此繁榮的呢? 這樣有能力的大佬,居然只能做一方諸侯,還是出了名帶兵殺敵的那種,治世才能為世人所忽略,真是太可惜了! 謝慕林并沒有太多的時間去思考這件事。自家船隊的船只都停穩(wěn)之后,大家就可以準(zhǔn)備下船了。 謝慕林穿得厚厚實實的,穿了羊皮里的連帽斗篷之后,還多戴了一頂厚紗帷帽,雖然擋風(fēng)作用幾近于無,但總比沒有強,還能讓她不必麻煩地打著傘或讓丫頭遮掩,就能直接走下船去,在她看來還是挺省事方便的。 她揣了一只小手爐,一個一個去檢查同船的家人們,從嘴里絮叨不停的謝老太太,到年紀最小身體又偏弱的謝映芬,全都檢查過了。除了因為在天津感染了風(fēng)寒的宛琴姨娘需要蒙著厚棉被,被婆子們用擔(dān)架抬下船去以外,所有人都穿戴妥當(dāng),丫頭婆子們也不例外,隨時都可以頂風(fēng)下船。 謝慕林便又讓香桃?guī)е巳z查船上的行李,確保沒有任何物品遺漏,該熄的火也要熄了,自己則另帶了兩個婆子下船,轉(zhuǎn)到二房的船上,去看宋氏等人準(zhǔn)備得如何了。 宋氏畢竟是北平人士,雖然離鄉(xiāng)多年,童年時的記憶還在,比謝慕林都要熟練些。她早就盯著女兒和外孫、外孫女們穿戴妥當(dāng),還勸他們先吃些熱食墊墊肚子,下船時需得尋了絲帕蒙住口鼻,也禁止在風(fēng)地里開口說話,不然很容易生病的。 宋氏見謝慕林過來,便道:“這里有我呢,不必你cao心。一會兒你姑姑還要往你兄弟們的船上去,也不必你去提醒他們了。你先讓管事的到碼頭上問問,看你父母是否派了人到碼頭上來接應(yīng)咱們。若是有,咱們下了船就能直接上車,不必在風(fēng)地里站著傻等,更不必另找地方避風(fēng)。對了,一會兒我還得叫你哥哥們到燕王府的船上道謝。只不知燕王府的人到了通州之后會怎么走?若是方便,我們最好繼續(xù)與王府的人同行,路上也有個照應(yīng)?!?/br> 這話是正理。謝慕林方才過來時就留意到了,燕王府的船仍舊停在岸邊,似乎并沒有人員行李下船的動靜,也不知道一會兒是什么安排。她還尋思著一會兒到兄弟們的船上時,讓三弟謝徽之過去打聽打聽呢。如今既然二祖母宋氏有了章程,她就照著做好了。 下了二房的船,她迎面就遇上了一個熟人。 翠蕉裹著厚棉襖,打著把油紙傘,一手拿帕子遮了口鼻,不知幾時站在了碼頭上,四處張望著。一瞧見謝慕林,她立刻興奮地跑了過來:“姑娘!姑娘!您可算來了!”幾乎沒撲過來。 謝慕林也不由得哈哈笑出了聲,兩手拉住翠蕉:“呀,原來是你!你長高了不少呀,整個人都大變樣了!” 翠蕉的個子比三年前高了差不多一個頭,臉也圓了不少,整個人都長開了,五官俏麗,笑起來頻頻引得船工們注目。但她完全沒注意到,只為與謝慕林重逢而開心:“姑娘也長高了許多,比從前更好看了!若不是認得姑娘這身斗篷是太太命人做了送回老家去的,我都認不出您來!” 謝慕林忙問:“家里來人接我們了?爹娘沒來吧?” “老爺今日沒休沐,還要去衙門呢,就沒來?!贝浣洞鸬溃暗珌砹耍驮谀沁吘茦菢巧系难砰g里等著呢。見燕王府的船隊到了,太太立刻打發(fā)人到碼頭上來問是不是咱們家的船也到了。我心急著想見姑娘,就跟著過來了。” 她邊說邊回頭,不必她多言,謝慕林已經(jīng)能看到,自家那便宜老媽文氏,已經(jīng)穿著一身冬衣,在打傘的侍女?dāng)v扶下,帶著一群男女仆婦,快步朝她這邊走過來了。 母女二人久別重逢,自然是要抱頭痛哭一場的??晌氖线€沒來得及哭呢,謝慕林就先一步勸止了她:“這里人來人往的,不方便說話。娘,我們先把兩位老太太和家里其他人接下來,找個暖和的地方歇息再說吧?” 文氏連忙把眼淚忍了回去,道:“不必這般費事。我跟你們回船上去。讓人去跟船老大說,繼續(xù)行船,直達北平城的積水潭。老爺這兩年在北平主持河道疏通的事務(wù),今年已經(jīng)把通惠河疏通完畢,可以行船了。前些日子,漕糧北上,就是走這條水道的,一路暢通無阻,很是便利。如今我們家跟在燕王府的船后,也可以走這條水路,比在通州轉(zhuǎn)乘馬車省事得多了,也不必讓兩位老太太受道路顛簸之苦。若是一路順利,天黑前咱們就能到家了!” 第827章 歡喜 這可真叫人驚訝了。 謝慕林在湖陰老家時,沒少聽宋氏說起北平的情況。據(jù)說北平城原本是太宗皇帝預(yù)備要用來做新都城的,所以規(guī)劃時十分仔細,當(dāng)中也包括了城北什剎海水系的開發(fā),還有以運河與京杭大運河連通的計劃,否則,這大運河又如何稱得上是“京”杭大運河呢? 只是后來太宗皇帝死得早,他心愛的兒子燕王又只是藩王,并受新君和太后猜忌,財力物力有限,雖然勉強把整個城市的規(guī)劃完成了,但細節(jié)處還有許多地方?jīng)]能照規(guī)劃做好,比如什剎海一帶,只是做好了水利部分而已,通惠河因為一直被用作運送修建皇城的建筑材料的主要水路渠道,所以當(dāng)時修得不錯,可事后并未進一步開發(fā),只是用來運載大批量的貨物,用了幾十年后,漸漸的便淤積嚴重,最終荒廢了。 后來幾任燕王,無論是本來的燕王家系,還是從皇室過繼過去的,不是忙著跟宮中、朝廷等勢力斗智斗勇,就是煩惱著北方時不時入侵的敵軍,偶爾有個太平年間無事可忙的燕王,還是個才能平庸、喜好享樂的紈绔,根本沒功夫去理會河道疏通的問題。期間倒也有過任職北平的官員,雄心勃勃又想為北平百姓做點實力,有計劃要去清淤,但始終未能真正把整條通惠河疏通到可以任大量船只隨意通航的地步。因此,在宋氏的記憶里,從南方沿運河北上北平,走到通州就該下岸上車,改走陸路了。 黃巖南下之后,前去拜訪宋氏,倒是提過謝璞在主持通惠河的疏通工作,但他從北平出發(fā)的時候,是在東便門外的碼頭上船的,據(jù)說暫時只有官府的船只可以在那里停泊,民船、商船仍舊是要在通州碼頭才能跟燕王府的船隊會合,所以宋氏并未多想,畢竟她們只能算是官眷,若是燕王寬厚,愿意帶上謝璞家眷前往東便門碼頭,謝家人便省了許多事了,可燕王不主動提起,謝家婦孺也不好意思主動跟著。 宋氏打算讓謝徽之去找燕王府的人辭行,估計就有試探的意思。 謝慕林就算曾經(jīng)聽宋氏介紹過情況,也不可能猜到,自家便宜老爹居然做了這么一件大事。這絕對是了不起的政績了吧?可以載入史冊的那一種。就算是在現(xiàn)代,也十分拿得出手了! 謝慕林有些興奮地挽著母親文氏的手,陪她先去了二房的船拜見宋氏。雖然謝老太太那邊可能會不大高興,可禮數(shù)如此,文氏不這么做,才會被人說嘴呢,因此只能無視謝老太太的抱怨了。 宋氏見了文氏很是高興,聽說了通惠河復(fù)航的消息,更是又驚又喜:“怎么先前沒聽人說起呢?你們在家書里也只是略提了一句在清淤,黃子恒也提過東便門外的水路已經(jīng)可以通通州了,但如今竟然可以一路坐船到積水潭去,這是真的么?!” “自然是真的!”文氏忙笑道,“這件事老爺已經(jīng)忙了快兩年了,只是一日未完工,就不算是做成了,哪里好意思向人夸口?先前老爺參政三年任滿,還擔(dān)心過接任之人不知能不能好好地把事情做完,又覺得自己辛苦了這么久,若是功勞反而便宜了后來者,心里怎么都有些憋得慌。還好燕王爺體恤,勸老爺留任。老爺想著在北平也待得愉快,多留三年也無妨,便留下來了,親自將這疏通河道、令通惠河復(fù)航的差使做完了。 “只是先前秋收事忙,許多雇工都回家收糧去了,工程便有些拖延了,老爺還擔(dān)心今年之內(nèi),不能完工了呢。這時他又想起前些年黃河水患的時候,有一批流民逃荒到了北平城周邊,這兩年大部分人都陸陸續(xù)續(xù)地回去了,卻還留下了數(shù)百青壯,都是無家無業(yè)的,打算留在北平城里找活干,多掙些銀子。老爺便把這些人雇了來,工錢花費不多,做工卻極用心勤快,短短時間內(nèi),就把耽誤的活給做完了!” 據(jù)說燕王離開北平的時候,德勝門外的水道還未完工,碼頭也沒完全建好,所以他是從東便門外的碼頭坐船出發(fā)的。可他離開這個把月,已足夠謝璞把碼頭建設(shè)完畢了。如今德勝門一帶的碼頭設(shè)施基本已經(jīng)可以投入使用,只是配套還不足罷了。眼下北平已經(jīng)入冬,下了第一場大雪,估計年內(nèi)是不可能再進行什么大工程了。可各家船行、貨行與大商家們,都已經(jīng)開始了在德勝門碼頭圈地的明爭暗斗。估計一個冬天足夠他們分出勝負來,明年春播結(jié)束后,各家就可以開始建設(shè)自家的商行、貨棧、倉庫等建筑了,船行也可以開始開設(shè)新航線,運營北平與通州之間的水路交通。 據(jù)說先前漕糧北上的時候,謝璞主張讓漕糧走德勝門外的這條水道,大大減輕了東便門碼頭的壓力,而且一路行船順暢。有過這一次試航,如今燕王回到了北平城,怎能不親自去體驗一番呢?再怎么說,沒有燕王的支持和資金,謝璞也沒辦法完成這項了不起的工作。 宋氏聽得雙目水光微閃,恨不得立刻就能坐船在通惠河上走一遭:“當(dāng)初我父親帶著母親與我離開北平城時,就是坐車來通州碼頭換的船。我母親感嘆水路不能直通北平,父親便說,總有一日會想辦法向皇上上書,請求清通河道,讓通惠河復(fù)航??上Ц赣H夙愿未能達成,便已去世了。如今他老人家泉下有知,知道是外孫做了他想做的事,一定會十分高興的!” 謝梅珺喜氣洋洋地對宋氏道:“母親,您先別忙著流眼淚,咱們馬上就要親自走一趟這通惠河了。您要替外公去瞧一眼那條河,難道不該感到高興才是么?” 宋氏不由得失笑,低頭輕拭淚水,破涕為笑道:“你說得對。我這會子就想哭,也哭得太早了。這種事有什么好哭的?本就該高興的?!?/br> 她柔聲對文氏說:“你不必擔(dān)心我這邊,先去瞧瞧你婆婆吧。她這一路走來吃了許多苦,早就受不了水路了。要是聽說還要坐半天船,不知怎么抱怨呢。趕緊安撫住她,我們繼續(xù)趕路要緊?!?/br> 第828章 威風(fēng) 文氏隨后又帶著女兒謝慕林去見三房的嫡親婆婆謝老太太。 離開二房的船之前,她們遇上了聞訊趕來的謝顯之、謝謹之等兄弟四人,結(jié)伴同行。甲板上與碼頭上風(fēng)大又冷,他們沒來得及多說什么,等上了謝老太太和孫女兒共坐的船,才開始坐下說原委。 謝老太太本來還一臉怨氣,心中滿腹委屈,很想要數(shù)落兒媳婦一番,責(zé)備她沒有立刻來拜見自己,而是先去見了二房的宋氏。雖然文氏多年來都頂著二房媳婦的名義,但自打曹淑卿背夫和離之后,謝老太太便已經(jīng)認定了文氏是她僅剩的兒媳,自己才是正兒八經(jīng)的婆婆,宋氏那是硬不要臉湊上來跟她搶兒子孫子的。文氏若是在禮節(jié)上把宋氏擺在她前頭,那就是不孝!是違了禮數(shù)! 她才不理會什么族里的規(guī)矩禮數(shù)呢,她才是這個家里真正的長輩,是謝璞的親娘,家里的規(guī)矩自然該由她說了算! 她不敢在宗房和家族的平輩成員以及宋氏面前宣揚這種想法,并不妨礙她在一向柔順軟弱的文氏面前耍婆婆的威風(fēng)。 然而,謝老太太只來得及擺出一張怨婦臉而已,壓根兒就沒法插話去質(zhì)問文氏什么。文氏帶著一群孩子上了船,才宣布了要走水路進北平城的決定,便引得所有人圍著她追問種種細節(jié)了。大家聽說不必坐著馬車跑幾十里路喝西北風(fēng),都十分驚喜。謝顯之、謝謹之兩個正經(jīng)有功名在身的讀書人,受士林前輩們教導(dǎo)之余,也開始思考通惠河的復(fù)航能給當(dāng)?shù)孛裆?、?jīng)濟帶來多少好處了,估計過后還得寫上幾篇文章,練一練筆。 等到文氏把情況都說清楚了,謝老太太已經(jīng)木著臉,沒有力氣罵人了。 她無精打彩地問文氏:“從這兒到北平,還要坐船的話,得坐多久?” 文氏忙道:“媳婦已經(jīng)打發(fā)人去問燕王府的人了,想必一會兒就能出發(fā)。若是路上沒遇到什么大風(fēng)雪,一路順利的話,天黑前就能到了?!彼D了頓,又補充說,“老太太放心,這通惠河是老爺親自主持疏通的,河道寬敞,沒多少泥沙積淤,水流平緩,眼下又沒幾條船在河上行走,我們這一路過去,很快就能到了!” 謝老太太冷哼了一聲:“少哄人了!”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的穿戴,便忍不住委屈,“如今可怎么辦?船上的爐子全都熄了火,行李什么的也都收拾好了,難不成咱們就這么穿著全套外出的冬衣,在這廳里傻坐上半天,直到船進了北平城為止么?!你說一路順利,天黑前就能到,那要是不順利呢?你是沒跟著我們一路從南邊受苦過來,不知道這大冬天里坐船是件什么苦事!說是有王府的船在前頭領(lǐng)路,可以走得比別家的船快,可這老天爺刮的是北風(fēng)呀!這一路逆風(fēng)行來,船怎么快得起來?萬一天黑前到不了北平城,咱們難道還要在野外過夜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