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顯之輕咳了一聲，有些尷尬地提醒謝老太太：“老太太多慮了，咱們不是跟著燕王府的船走么？北平城里守城門的士兵不肯胡亂放人進(jìn)城，但還能將燕王爺攔在城外？咱們只管跟著走就是了，絕不會讓您老人家受苦的！”

    文氏也干笑著說：“是呀，您老人家就放心吧。若是實在因為北風(fēng)太大，咱們未能在天黑前進(jìn)城，王爺又不打算繼續(xù)趕路了，隨處找個地方?？恳彩菬o妨的。老爺主持通惠河疏通事宜，沿河兩岸都梳理過了，絕沒有什么流寇山匪。倒是有兩處流民營，但如今也都安排得好好的，里頭的流民個個安居樂業(yè)，十分守規(guī)矩，還有官差巡查呢。路上也有幾處村鎮(zhèn)，可以提供食宿。燕王治下，一向太平，各地客商到北平來，樣樣都稱心，每每交口稱贊。您老人家在北平住得久了，也就知道了！”

    謝老太太瞥了她一眼，正要說話，便聽得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在廳艙外稟報：“太太，燕王府回復(fù)，說一刻鐘后開船，讓咱們家的船做好準(zhǔn)備，隨時跟上，不要耽擱了時間?！?/br>
    文氏忙應(yīng)了：“那你趕緊去告訴船老大吧，讓他們放心，我們會另外加錢的，還有厚賞?！?/br>
    那人應(yīng)聲去了。謝慕林瞥見身邊翠蕉笑瞇瞇的模樣，才想起來，那好象是謝璞身邊的趙豐年吧？原來今日文氏是帶了他到通州來。

    謝老太太板著臉瞪了文氏一眼：“這叫什么？我還沒發(fā)話呢，你就先做了主，你眼里還有沒有我這個婆婆？！”

    文氏臉上的笑容頓時僵在了那里，有些手足無措了。她離開這位婆婆已經(jīng)有兩年多，在丈夫任上做官太太，習(xí)慣了當(dāng)家做主，漸漸的又重新拾起了昔年初嫁謝璞做縣令太太時的威風(fēng)。趙豐年象往常那樣來向她請示，她下意識地就吩咐回去，竟然忘了還有一位婆婆在跟前。想起謝老太太從前的刻薄，她不由得冒出了一身冷汗來。

    謝慕林看不過眼了，插言道：“老太太，難不成你老人家還想在通州過一晚上，明兒再進(jìn)北平城？你可要想清楚了，通惠河才復(fù)航?jīng)]幾日，一般的官民商船只怕還沒資格通行呢，你若是不跟在燕王府的船后頭走，咱們最多只能從東便門碼頭上岸。那里離爹爹的官邸還遠(yuǎn)著呢，怕不是要穿越大半個北平城。你確定自己真能受得住？還是寧可坐著馬車走陸路呢？風(fēng)雪停后，那道路能好走嗎？

    “要是這樣你依然堅持不聽我娘的安排，沒事兒，咱們家里也有的是愿意下苦力的男仆壯婦，多撥上幾十個，賞個厚厚的紅包，多帶取暖的裝備，讓他們陪著你坐車去好了。我們就算了，弟弟meimei們一個個都年小體弱，還有我們二房的祖母與姑姑在呢，我們總不能丟下長輩不管吧？想必爹爹知道了，也不會怪罪的。”

    謝老太太又一次在謝慕林的打擊下敗陣，除了在嘴里叫囂：“等見了你老子，你看我怎么告你的狀！看你老子怎么收拾你！”便只能吹斗篷上出的風(fēng)毛外加瞪眼了。

    文氏有些不安地小聲對謝慕林說：“別跟老太太說話這樣沖。就算老太太真的不愿意坐船趕路，也是無妨的。我在通州置了個小莊子，房屋都已經(jīng)收拾好了，還算暖和，大不了先用馬車把老太太送過去安置，等到天氣好些，再進(jìn)城也不遲?！?/br>
    謝慕林笑著拍了拍她的手：“沒事?！敝x老太太一路北上，就一路叫囂著到了北平后要如何如何耍威風(fēng)，但經(jīng)歷過種種打擊，家里沒一個小輩是愿意支持她的，如今再犯一回蠢，就算進(jìn)北平城后有謝璞這位愿意盡孝心的兒子撐腰，也不管用。謝老太太自己不占理，謝璞還不至于眼瞎到黑白顛倒呢。

    謝慕林拍拍手，示意眾位兄弟姐妹們：“咱們先重新生爐子，把暖爐、茶具和點心什么的拿出來，大家就在這廳里坐著趕路吧，順便說說這幾年的經(jīng)歷。聊著天，時間很快就過去了。晚上到了家，咱們就能跟爹爹一家團(tuán)聚啦！”

    第829章 聊天

    文氏與男孩子們都留在了謝老太太與女孩子們坐的船上，團(tuán)團(tuán)圍坐著聊天。宋氏那邊得了消息，也帶著謝梅珺母子三人過來了。

    大家本來都已經(jīng)做好了下船的準(zhǔn)備，如今要再次把一些御寒取暖的家什伙兒取出來使用，多少有些麻煩。都聚在一處，東西可以省著使，人多了船艙里也暖和些，更可以一塊兒聊天打發(fā)時間，何樂而不為呢？謝慕林立刻就與大姐謝映慧合作，指揮著近身侍候的丫頭婆子們搬動桌椅，將幾個腳爐、手爐翻出來添上銀霜炭，再尋了茶爐子出來點起小火，放了銅壺上去煮茶。文氏則非常有經(jīng)驗地讓人用幾扇屏風(fēng)擋住了風(fēng)口，再把門關(guān)上，廳艙里頓時暖和了許多，人待在里頭，不再冰冷難忍了。

    只是謝老太太在宋氏上船的那一刻，便帶著自己的丫頭婆子避回了原本的房間中。無論文氏與謝映慧等人如何勸說，她都不肯輕挪一步。謝慕林無奈，只得另給她送了一個手爐一個腳爐進(jìn)去，熱茶水則要隔一段時間讓人提壺進(jìn)去倒一回了。至于湯婆子什么的，還得等所有人都喝上熱茶水了，才能騰出銅壺來燒水呢。

    謝老太太嘴硬著不肯出來，卻窩在艙房光溜溜的羅漢床上，身上圍了兩件厚斗篷，哪怕腳下、手上都有暖爐，也依舊冷得渾身發(fā)抖。她還不敢多喝熱水，怕出恭時更冷更難受。聽著外頭一片歡聲笑語，她心更寒了，可一想到宋氏就在那里，她又無論如何都不肯出去了。

    文氏在給大家介紹這些年在北平城的生活，除了日常的衣食住行，也提到了謝璞的工作。謝璞如今比從前在知府任上更忙碌，卻又不是衙門里當(dāng)家做主的那一個，只是佐貳官罷了，做事多少有些受到制肘，但勝在上司不怎么管事，同僚與下屬也都愿意實心任事，就是哪個人作風(fēng)不大妥當(dāng)?shù)?，也頂多是在女色上不大?jié)制、家中妻妾鬧得厲害，又或是有些許貪財，偶爾會收受他人的賄賂而已。但即使是有缺點、犯過錯的官員，好歹都是能做事的，不會把心思都放在勾心斗角上，也不是會傷人害命的大惡人，因此人事關(guān)系上還算平順。謝璞沒有跟哪個人結(jié)怨，倒是結(jié)交了好幾個不錯的朋友。

    這三年多里，他是真的做了不少實事的，也立下了不少功績。若不是因為通惠河疏通工程耽擱了，他三年任滿時就能順利高升了。就算曹家在朝中能只手遮天，也沒辦法阻止政績?nèi)绱藘?yōu)秀的官員升遷，頂多是攔著他進(jìn)京進(jìn)中樞罷了。謝璞原也不想回京城去，燕王留他繼續(xù)在北平布政使司任職，其中也很合他的心意。

    對于謝璞這幾年所做的事，宋氏早從家書中知道了，不過先前在京城聽黃巖介紹了一些新情況，又從另一個角度了解到了嗣子都做了些什么。她很高興，也有興致，還給幾個男孩子分析，謝璞為什么要做那些事，如果不做會如何，做的過程中又可能會遇到什么危險，謝璞又是如何應(yīng)對的，做成之后，會給北平地方的百姓帶來什么樣的好處……

    她的分析簡單又明了，就連年紀(jì)最小的謝涵之都能輕易聽懂，謝映慧與謝映芬兩個女孩子略一思考，也聽懂了，就算說不出什么大道理，好歹也明白了父親都做了些什么。

    謝映容倒也不是聽不懂，只是她的心思不在這種事情上，聽到了什么，也只是拼命回憶自己的上輩子，是否有能合得上的地方，卻一無所得。她想到上輩子的父親謝璞早早被流放到邊地，后來好不容易得到燕王的賞識，也是在軍中任文職，遇赦后不過是小官小吏罷了，再得燕王器重，也跟眼下任職的布政使司參政完全沒法比。這么一想，她心里就安定了不少，不再糾結(jié)自己上輩子是不是做出了錯誤的選擇，早早將自己弄進(jìn)江家做了妾，以至于父親東山再起，回到京城后也羞于與她相認(rèn)，不象回老家度日的其他人，還能恢復(fù)官眷身份，重新過上體面的生活。

    反正后來三皇子登基，看燕王不順眼，依附燕王的人都不沒有好下場。她就算死得比其他人更早，也不過是先走了一步而已，其他人也不可能有好日子可過。

    這輩子情況不一樣了，她如今是高官家的千金，雖然幾次陰差陽錯，錯過了嫁進(jìn)高門大戶的好機(jī)會，但北平城里也不是沒有機(jī)會。只要她能慧眼識英才，找到一個人品端正，不會因為她娘家出事就棄她于不顧的夫婿，帶著豐厚嫁妝嫁過去，就算日后新皇登基，燕王出事，連累了娘家父親，她也照樣能富貴榮華地度過這一生。

    謝映容從沉思中回過神來的時候，文氏已經(jīng)說完了謝璞在北平主要的功績，介紹完了幾家來往得比較頻繁的官宦人家的情況，話題還已經(jīng)轉(zhuǎn)移到進(jìn)京趕考的黃巖家了。因此，她沒有留意到，文氏在介紹一位來自京城的“萬參議”時，特地多看了她幾眼，面上還帶著微笑。旁人覺得文氏的微笑有些深意，但眼下更關(guān)心別的事，就沒有多問。謝慕林更想知道黃家的情況，打聽自家大姐謝映慧什么時候會見婆婆，被謝映慧揪住了掐了好幾下，大笑著掙脫了，跑到文氏身后沖著她做了個鬼臉。

    文氏輕輕拍著女兒的肩，小聲數(shù)落她：“瞧你這模樣，哪里象是個書香官宦人家的女孩兒？快坐下來，好生說話！”但是看到女兒如今活活潑潑、健健康康的模樣，看到幾個孩子不管是同母異母，都能相處融洽，彼此毫無芥蒂，她心里也不由得歡喜起來。

    只是看到謝映容那獨自坐在角落里，冷冷淡淡，仿佛跟所有人都合不來的模樣，文氏又忍不住擔(dān)心起來。

    這個孩子，不是一向?qū)懶耪f自己已經(jīng)知錯了，日后會乖乖聽從兄弟姐妹們的勸說，不會再胡作非為的么？怎么看著……與手足們還是親近不起來呢？

    宋氏微笑著再次提起了關(guān)于黃巖母親與外家的話題，文氏知道她是關(guān)心娘家親眷，忙將思緒收回，專心致志地介紹起情況來。

    船艙外頭，風(fēng)雪更大了。謝家船隊緊緊跟在燕王府的船隊后頭，沿著寬敞平穩(wěn)的河面，緩慢而堅定地向前駛?cè)ァ?/br>
    第830章 抵達(dá)

    夜幕降臨時，穿著全套厚實冬衣、戴著帷帽的謝慕林，站在船艙前的甲板上，看到了北平城高聳的城墻。

    城墻墻頭上一片燈火通明，只是城墻下方，只能瞧見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

    城門自然是早已關(guān)了。

    領(lǐng)頭的燕王府船隊卻半點不在意，仍舊維持著前進(jìn)的步伐，甚至因為在城墻下，少了北風(fēng)的阻力，船速還提高了不少。他們需要沿著城墻在城外水道中繞行，前往城北的德勝門碼頭。那里距離燕王府的地點要近許多，還有建設(shè)完善的城內(nèi)水道碼頭。

    謝家的船當(dāng)然是只能跟在后面走了。在他們之后，還有另兩家官員家眷的船也跟著同行了。至于商人們的船或是民船，早在通州碼頭就各自分開了。

    謝慕林之后只能看到船外一片漆黑，傍晚開始，稍停歇了一會兒的雪又下起來了，她雖然穿得暖和，卻也沒有傻傻站在外頭吹冷風(fēng)的道理，自然是快速鉆回了船船內(nèi)，只有現(xiàn)在越來越興奮的三弟謝徽之還滯留在甲板上，摟著二姐的手爐，蒙著姑姑給的絲巾，嚷嚷著非要看到船駛進(jìn)碼頭的那一刻不可。

    這一路上他天天都能看到自家船駛進(jìn)某個碼頭的情形，也不知道為什么對自家父親主持修建的這個新碼頭如此感興趣。

    謝慕林縮回船艙里，大半天下來，大家都有些累了，沒力氣再聊天說話，只是圍坐著等待船只到港的那一刻。所有人都覺得有些興奮，這場漫長的水上旅行終于要結(jié)束了，他們即將迎來在北平的新生活。在這個大城里，又會有什么樣的未來等待著他們呢？

    謝老太太已經(jīng)挨著心腹婆子睡了過去，身邊左右各擺著一個湯婆子。文氏悄聲進(jìn)來看了她幾回，見她睡得香，不忍喚她，已經(jīng)吩咐了身邊的下人，上岸后就立刻尋了軟兜來，把老太太抬下船，不要把人驚醒了。

    終于，船身輕輕磕碰上了什么硬實的東西，連日來經(jīng)驗豐富的謝家眾人立刻就知曉，這是船終于靠岸了。

    謝徽之一邊打著噴嚏一邊從外頭鉆進(jìn)來，興奮地說：“到了！到了！咱們終于到了！可惜這碼頭怪冷清的，好象也沒多少船只在此?？?，因此也沒什么燈火，看不大清楚。我就只瞧見岸上有好些人，有馬車什么的。對了！其中一個人遠(yuǎn)看著有些眼熟，我懷疑是咱們家的馬路遙，說不定是父親打發(fā)他來接咱們呢！”

    文氏笑道：“今日老爺吩咐趙豐年跟著我去了通州，自個兒身邊又需要人使喚，我就讓他把馬路遙帶到衙門去了。既然徽之看到馬路遙在碼頭上，那說不定老爺也來了呢！”

    眾人聽得頓時驚喜不已，紛紛要擠出船艙去，跑到甲板上見久別多時的父親第一面。謝涵之落在最后，還是因為謝映芬強行拉住了他，非要給他多加一件斗篷不可。宛琴則縮在廳艙一角，面色發(fā)白，沒有動作。謝涵之喚了她一聲，她勉強笑了笑：“我去告訴老太太一聲?！?/br>
    大金姨娘不動聲色地瞥了她一眼，從門口走回來拉起她的手腕：“老太太歇著呢，太太吩咐過了，不許打攪她老人家。你急得什么？咱們先到外頭見見老爺是正經(jīng)。三年不見人了，難道你就不去給老爺請個安？”

    宛琴不情不愿地被大金姨娘拖著上了甲板。謝家下人們已經(jīng)搭好了木板橋，扶著幾位身嬌體弱的小主子下船了。謝慕林走在最前面，快步跑向那一群熟悉的人。打頭的馬路遙小跑幾步上前打千：“二姑娘安好！”他話音未落，后頭馬車上的人已經(jīng)掀起車簾，跳下車來，大笑著迎了上來：“爹爹的好閨女！你們可算到了！這一路可順利？！”

    謝慕林笑著迎上去，向謝璞蹲身行了禮：“爹爹安好。多時不見了，爹爹風(fēng)采依然，比從前還更添幾分干練呢！”

    “哈哈哈，好，好！”謝璞高興地扶起了次女，又轉(zhuǎn)頭看向跑過來的長子、次子、三子、長女等人，正在下船的三女、四女與四子，看起來也都健健康康，行走如常，而后還有在meimei攙扶下慢步走下船來的嗣母宋氏，亦是精神矍鑠。他不由得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待與孩子們一一打過招呼后，謝璞便走到嗣母跟前，大禮拜下身去：“母親安好。這些年兒子一直未能在母親跟前盡孝，實在不孝。盼母親能在北平多住些時日，也好讓兒子媳婦多盡盡心?！蔽氖下勓裕B忙也快步走到丈夫身邊，跟著一塊兒下拜了。

    宋氏微笑著將他們夫妻扶起：“我過得好著呢，阿璞你是為朝廷百姓辦事，才會離鄉(xiāng)赴任，這是你在為國盡忠，沒什么好說的，哪里稱得上不孝？你也不必記掛我，有你meimei在，孩子們都乖巧孝順，我在湖陰老家過得很順心。如今回到家鄉(xiāng)來看看，也是為償多年來的夙愿，拜祭亡故的親人。你只管用心公務(wù)，不必?fù)?dān)憂我。若有需要你出力的地方，我是不會跟自己的兒子客套的。”

    謝璞低頭應(yīng)了是。

    看到這些闊別已久的親人環(huán)繞身側(cè)，謝璞也有些感動，可遲遲未見親生母親呂氏的蹤影，他又不由得擔(dān)心起來。

    難不成母親是生病了么？可先前送信來的仆人沒有提起這事呀？

    謝慕林便告訴他：“老太太在艙房里睡著了，娘不忍心叫醒她，說讓她繼續(xù)睡，回頭叫人用軟兜把她老人家抬下船來就好。老太太在天津開始，就吵著不肯坐船了，想在天津城里休養(yǎng)些時日。我和大姐好不容易說服了她，到了通州碼頭，她又鬧起來。大家好說歹說，方才勸得她同意跟著燕王府的船進(jìn)北平城，可一見祖母，老太太又鬧起了別扭，縮進(jìn)艙房里，不肯與大家同坐聊天。后來大約是坐得太無聊了，她老人家便打起了盹。因到了北方后，她有些受不了天氣寒冷，整天覺得不自在，吃飯不合胃口，覺也睡得不香了，如今能睡得沉些，也是難得。就讓她繼續(xù)睡下去吧？”

    謝慕林把情況介紹了一遍，順便也告了幾個黑狀。深知生母性情脾氣的謝璞并沒有說什么，只是嘆了口氣，面帶愧疚地為母親向嗣母宋氏道歉：“讓您見笑了，母親她這個脾氣……真真是叫人不知道說什么好?！?/br>
    宋氏淡淡一笑：“無所謂，我也習(xí)慣了，難道還能跟她計較不成？這碼頭上風(fēng)大，天兒又黑了，你是不是讓人趕足了馬車過來？趕緊讓人搬行李裝車，咱們先回住處去吧。你母親那兒有你媳婦料理，你不必cao心。這趟北上，咱們家多虧了燕王府關(guān)照。如今燕王府的人也都紛紛上岸了，燕王也在，你趕緊過去請個安，改日還要正經(jīng)上門致謝呢！這是禮數(shù)，可不能怠慢了！”

    第831章 對望

    文氏帶著人回到船上抬謝老太太去了。

    碼頭上有不少馬車，都是謝璞命人駕駛過來接人的，但謝家人的船上也有自家用慣的幾輛馬車，此時正好一并派上用場。帶來的馬車需要搬運，費時費力，倒是可以先把幾位長輩與體質(zhì)偏弱的兄弟姐妹們先安排上謝璞帶來的車?yán)铩Ｐ欣钣邢氯藗冊谀?，還有趙豐年與馬路遙兩位已經(jīng)晉升為大管家的能干人盯著，不必謝慕林cao心。她先安排著二房的長輩與楊家兄妹上車就行了。

    自家兄弟姐妹們，則由大姐謝映慧分派著上車。大金姨娘非常麻利地跟在謝映容與謝映芬身后鉆進(jìn)了同一輛車的車廂，順便把心不在焉的宛琴也拉了上去。謝涵之則跟兄弟們在一處。

    謝慕林安置好了宋氏與謝梅珺母女，檢查過車上取暖用的火盆和謝璞身邊下人剛剛從碼頭駐守官兵的休息室里取來的熱茶水，確定沒問題了，方才下了車。

    她轉(zhuǎn)過頭，正瞧見前方五六十米左右的地方，父親謝璞正在一片燈籠間與燕王說話，蕭瑞就站在燕王身邊，微微低著頭，一副恭順乖巧穩(wěn)重的樣子。那一片燈火通明，把他的臉照得格外清楚亮堂。謝慕林的眼神挺好的，看到他那模樣，忍不住多盯了幾眼，嘴角也微微翹了起來。

    不知是不是巧合，這時候，蕭瑞也正好抬頭向她的方向看過來，也不知是不是真的看到了她，還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謝慕林不由得看了看自己的周圍，這邊燈火稍嫌暗淡，自然比不得燕王府的隊伍身處一片光明，可她就站在自家馬車旁，而馬車檐下是掛著寫有“謝”字的燈籠的，莫非是這燈籠的光茫照亮了她，讓幾十米外的蕭瑞看見了？

    謝慕林也拿不準(zhǔn)蕭瑞是不是在沖自己笑，可這并不妨礙她也回應(yīng)了一個微笑。不管蕭瑞看不看得見，她心里只當(dāng)他能看見就是了。

    蕭瑞這時有些異動，似乎是不好意思地低了頭，然后又跟謝璞說了些什么。謝璞背對著女兒，因此謝慕林不清楚父親是何反應(yīng)，可看起來不象是在高興大笑的模樣。她有些好奇，蕭瑞跟自家便宜老爹都說了些什么呢？

    她沒能看太久，就被走過來的香桃轉(zhuǎn)移了注意力：“姑娘，太太把老太太請下船來了。”

    謝慕林連忙轉(zhuǎn)身跟著香桃去了更靠近岸邊的地方，果然瞧見四名手腳沉穩(wěn)有力的健婦合力抬著一架軟兜轎子，踩著寬敞的木板橋下了船。文氏一直跟在她們身邊，何婆子則扶著轎子的另一邊，小聲指揮著，手里還幫忙打著傘。給謝老太太做了半天靠枕的蔣婆子則歪著半邊身子，一瘸一拐地扶著珍珠跟在后頭走下船來。興許是文氏在北平雇傭的這些健婦實在太擅長抬轎子了，在整個過程中，謝老太太始終緊閉雙眼，全身包裹嚴(yán)實地躺在軟兜里，發(fā)出輕微的鼾聲。

    待上了岸，文氏立刻就把謝老太太主仆四人送上了準(zhǔn)備好的大馬車，里頭自然也安排好了各種御寒設(shè)施，雖然看著并不華麗，但論舒適度，與二房宋氏坐的那輛馬車絕對并排謝家馬車中的第一。

    謝慕林看著文氏忙前忙后安排一切，只穿了斗篷卻沒戴觀音兜的頭上已經(jīng)被雪花打濕了，再這樣被風(fēng)吹一會兒，說不定就要生病了。她連忙拉住母親道：“娘，大家都上了馬車，后頭搬運行李的事有趙叔馬叔他們盯著呢，你趕緊上車歇一會兒吧。等爹爹回來，咱們就要走了！”

    文氏反過來把女兒往謝映慧的馬車上推：“娘心里有數(shù)，你就別cao心了，趕緊進(jìn)車?yán)锱碜邮钦?jīng)。你從小兒就嬌弱，三年前還大病過一場，雖養(yǎng)了幾年，到底沒長輩跟在身邊cao心，也不知道養(yǎng)回來了沒有。若是不小心，當(dāng)心明兒起來就喊頭疼了！北平的風(fēng)雪可不是玩兒的，你別以為這里的氣候跟江南是一回事！娘在這里已經(jīng)生活了兩年多，早已習(xí)慣了，沒什么好擔(dān)心的，你卻需要多謹(jǐn)慎些。年輕女孩兒不好生保養(yǎng)，等到年紀(jì)大了，你就知道后悔了！”一邊說著一邊將女兒硬是推進(jìn)了車廂里，回頭還要招呼正與趙豐年說話的兒子謝謹(jǐn)之，“卸行李的事你趙叔自會cao心，你趕緊回車上去，仔細(xì)冷著了！”

    謝謹(jǐn)之笑笑，回頭看見父親謝璞辭別燕王府眾人回來了，便迎了上去：“父親，長輩們與兄弟姐妹們都已上車了，咱們這就走么？”

    謝璞點頭：“走吧，咱們回府里吃飯。行李的事就讓趙豐年cao心去。他跟這碼頭上的人也熟，自會把船行的人安排妥當(dāng)。至于行李，先把各人近日常用的帶上，其余打包好的大行李，慢慢再運回府中，明后日再拆也不遲。”

    謝謹(jǐn)之應(yīng)了，向父親行了個禮，回頭沖母親笑笑，方才小步快跑著回到兄弟們的馬車上去了。他們兄弟四人加一個表兄弟楊淳湊一輛馬車，不但不覺得擁擠，反而還覺得熱鬧親香呢。

    謝璞與文氏相視而笑，前者扶著后者上了馬車，便下令車夫起行。

    他們的馬車打頭，隨后便是二房宋氏、謝梅珺母女與謝老太太的馬車，男孩子們的馬車，謝慕林、謝映慧與楊沅的馬車、謝映容、謝映芬與兩位姨娘也擠了一輛馬車，再往后則是各房近侍的丫頭婆子、管事的男女仆婦，還有隨身行李等載貨馬車，浩浩蕩蕩一溜兒前行，只跟在燕王府長長的車隊后不遠(yuǎn)，引得城中不少路人側(cè)目而視，私下議論紛紛。

    布政使司謝參政大人家的家眷到了。這個消息很快就順著眾人的議論，在一夜間傳遍北平城上下。

    且不論謝慕林兄弟姐妹幾個如何好奇地打量著車簾外那個繁華得有些出人意料的城市，在領(lǐng)頭的馬車?yán)?，謝璞與文氏夫妻也在進(jìn)行著對話。

    謝璞有些不大高興地對文氏說：“方才在王爺身邊遇見蕭家那小子，看起來氣色還不錯。我想起叫他回家請長輩來提親，等了這許久，連封書信都沒有，心里正有氣，便嘲諷地問他，既然他人已經(jīng)回到了北平，那是否家里也有好消息了？你知道他說什么？那臭小子竟然跟我說，過幾日就會請大媒上門了，讓我別擔(dān)心。我擔(dān)什么心？！”

    他板著臉啐了一口：“我大兒、二兒和長女都還沒定親呢，我用得著cao心次女嫁不嫁人？！臭小子，這是見王爺為他撐腰，吃定我了！他怎不想想？真兒是我掌上明珠，今年剛剛及笄。我好不容易與兒女團(tuán)聚，哪里舍得這么快就把女兒嫁出去？就算有王爺做媒，定親無妨，但想把我的真兒娶回他家，他還有得等呢！看到時候擔(dān)心的是誰？！”

    第832章 官邸

    謝家的馬車離開碼頭后，很快便轉(zhuǎn)入了一條繁華的街道。

    雖然是在晚上，但街上卻有許多人在行走，街道兩旁的店鋪也大都開門營業(yè)，有賣吃食的店鋪，在客人掀起棉簾進(jìn)進(jìn)出出的當(dāng)口，透出誘人的香氣來，引得謝家的人忍不住掀起了車簾一角去偷看。

    街上打掃得很干凈，道路兩旁每隔一段距離就有高高樹立的路燈桿子，掛在上面的當(dāng)然不可能是電燈，卻是一種不知用什么材質(zhì)制成的淺黃色的圓燈籠，在風(fēng)雪中散發(fā)出昏黃的光，照亮了街上的情形。

    謝家接下來經(jīng)過的兩條路都是這種帶有濃厚商業(yè)性質(zhì)的街道，但隨著馬車左轉(zhuǎn)了一個彎，再右轉(zhuǎn)一個彎，周圍的環(huán)境就變得清靜起來。道路仍舊寬敞干凈，也依然有路燈，只是燈籠的形狀和顏色有些不一樣了。這條路兩旁的建筑估計都是住宅，清一色體體面面的四合院形式，規(guī)整到連大門的油漆顏色與屋檐上用的瓦都是統(tǒng)一的。若不是謝慕林知道自己在什么時空，估計還會覺得這里是哪個房地產(chǎn)開發(fā)商建設(shè)的大型四合院小區(qū)吧？

    這片街區(qū)的住戶估計都是頗有身份的人，行人不多，可每家每戶門前大多有人守門，偶爾也會相互碰頭聊上幾句?？此麄兩砩系拇虬?，似乎都是大戶人家的奴仆。偶爾會有穿戴更富貴些的書生狀路人帶著仆從在謝家馬車邊上走過，跟某座宅第門前駐守的人搭話。馬車匆匆而過，因此謝慕林也拿不準(zhǔn)，他們是不是上門作客去的。

    經(jīng)過兩隊抬暖轎的隊伍之后，謝家馬車又轉(zhuǎn)了一個彎，這回進(jìn)入的是另一條跟方才差不多的道路。跟前面那條街相比，這里的住宅相隔似乎更遠(yuǎn)一些，估計住宅內(nèi)部的占地面積也更大，宅子與宅子之間還有夾巷相隔，基本沒有緊挨著的。這里的行人更少了，每家每戶門前負(fù)責(zé)守衛(wèi)的人卻更多。大部分宅子的大門口處都放著一條長凳，上頭至少并排坐著兩個以上的仆人，檐下掛著印有各家姓氏字號的燈籠，地上擺著給門房下人取暖的火盆。

    謝家的馬車在道路中部的一處宅子門前停了下來。這里就是謝璞在北平的官邸了。同附近其他的宅子一樣，謝璞住的這個四合院大宅，有著同一制式的大門、屋檐與圍墻，只是從墻的寬度來看，這宅子著實不小。謝璞在家書里提到這宅子寬敞結(jié)實不亞于京中的珍珠橋大宅，果然沒有夸張。若不論桂園，珍珠橋的謝家大宅，橫向只怕還不如這座官邸寬呢，只不知這里是幾進(jìn)的宅子？

    雖然是大宅，但作為統(tǒng)一制式的四合院，這里的大門口并不算大，似乎并沒有留足給馬車進(jìn)出的空間。謝慕林只能看到邊上有一道小門，可位置太偏了，不象是讓主人進(jìn)出的地方。謝璞直接在大門口就扶著妻子下了車，原本在官邸門前把守的仆人迅速取了圍布過來展開遮擋，既是為了擋風(fēng)，也是要擋住附近鄰居投射到女眷身上的目光。

    謝慕林便與大姐謝映慧、表妹楊沅相互攙扶著下了車。綠綺與香桃迅速從后頭馬車上跑過來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