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氏先去看了謝老太太，回頭給謝璞使了個眼色，后者心領(lǐng)神會，便親自去扶了嗣母宋氏下車，溫聲解釋道：“這宅子大門并不寬敞，又有臺階阻礙，因此馬車不便從此進(jìn)出，只能讓車夫駕著車子從偏門沿青云巷駛到后院車馬棚去。咱們自家人，就只能在門前下車入內(nèi)了。不過幸好這一片都是布政使司一眾同僚們的官邸，時常有官兵四處巡邏，很少有外頭來的閑雜人等出沒，倒是平安無虞。天氣暖和晴好的時候，各家女眷若有興致，也有帶著仆從在附近串門子做客的。母親若是有興趣，不妨也可以到熟悉的人家走走。咱們這一排宅子都緊挨著什剎海，景致很是不錯，一年四季，時常有人家做東宴請，頗為熱鬧?！?/br>
    宋氏聽得微微一笑：“我也聽父親說過這一帶官邸的好處，他還曾經(jīng)帶著我母親到過其中幾家做客呢，可惜我那時候年紀(jì)小，未曾同行。如今既然能住進(jìn)來，自然是要好好欣賞一番什剎海的美景?！?/br>
    謝璞扶著宋氏進(jìn)了門，文氏隨后跟著謝老太太的車，盡可能安靜地從偏門那邊走了。在大門外將謝老太太抬下馬車，再換軟兜，太過費事了，但她們可以在進(jìn)了偏門后再這么做。宅子內(nèi)部有高墻遮擋寒風(fēng)，青云巷里也有門路可通向宅中各處院落，總不能讓外人瞧見謝老太太這睡熟了的模樣吧？

    謝慕林與兄弟姐妹們跟在父母長輩身后進(jìn)了門。

    這是一座典型的四合院住宅，進(jìn)門后，正對著的就是雕刻有松竹紋樣的照壁。右邊的門道不知通往何處，只能看見長長的游廊下掛著一盞盞的紅燈籠，似乎有許多房間，左邊進(jìn)去則是一處大院落，一溜兒倒座房，全都是鑲的玻璃窗，最大的一間屋子里頭是客廳擺設(shè)，隔壁另一間屋子的玻璃窗上糊了紙，看不清里頭是什么情形。但謝璞攙著宋氏進(jìn)了那間屋，謝慕林等人跟了進(jìn)去，才發(fā)現(xiàn)這里是一處花廳，廳里暖烘烘的，靠著墻邊砌起了三座大炕，呈“匚”字分布，眾人便分了男女，分坐兩邊大炕，留了中間靠東面的大爐給宋氏與謝璞母子二人。

    到了這里，大家終于可以脫掉大外套，暖暖和和地坐下來說話了。

    大家還沒坐穩(wěn)，趙豐年之妻瑞雪便帶了一群丫頭婆子，端了好幾張炕桌上來，擺上火鍋、杯盆、筷箸等物。翠蕉剛剛替謝慕林收好她的斗篷，便跑過來幫母親擺放餐具了。隨后馬路遙之妻也帶了許多人，將一碟碟用蓋子蓋好的食物捧了進(jìn)來，安放在各張炕桌上。

    看到這個架勢，在場的其他人都有些懵。

    只有宋氏，一見這情形就笑了：“今兒是吃鍋子么？天氣這么冷，又才下了雪，咱們才從外頭過來，早就渾身冷透了。這時候吃鍋子，一定會很快暖和起來，又不用擔(dān)心吃著吃著，飯菜就冷了?！?/br>
    謝璞笑著點頭：“正是。今兒我特地吩咐人去買了些新鮮羊rou回來，還有幾條新鮮的魚熬了湯做湯底，吃鍋子最好不過了。這里都是自家人，也不必講究什么俗禮。來來來，大家快圍著桌子坐好，咱們趕緊先吃了晚飯，暖和一下身子是正經(jīng)?！?/br>
    第833章 鄰居

    大冬天里，坐在暖炕上吃火鍋，當(dāng)然很爽了。

    謝慕林自打穿越過來后，就再也沒吃過正經(jīng)的火鍋了。在湖陰老家時，她曾經(jīng)嘗試過要吃一回簡版火鍋，可惜只有普通的雞、魚、rou、菜可以選擇，沒有羊rou片，找不到合適的肥牛，更別說是各種醬料了，就算是找到辣椒、牛油、花椒等材料勉強弄了一個紅湯鍋底，也是各種不正宗，令人遺憾不已。

    如今她能坐在暖暖火火的炕上，大口吃著新鮮滑嫩的羊rou片，蘸著摻了辣子的噴香醬料，心里別提有多美了。就算火鍋湯底不是紅湯的也無所謂，魚湯鍋底刷羊rou片，滋味也很鮮美。

    若說有什么不足之處，大概就是北平冬天的新鮮蔬菜水果太少了。謝璞說自己準(zhǔn)備的這頓晚餐里所包含的幾盆新鮮菜蔬，都是高價買回來的，是城中世家大戶在小湯山一帶特地蓋的溫泉莊子中培育的，留夠自家吃的以后，有剩下的才會往外賣，極受城中達(dá)官貴人的歡迎。自打北平下了頭一場雪，這些新鮮綠葉菜就一直有價無市、供不應(yīng)求。他也是費了一番功夫，才把它們弄到了手。

    從前在江南，就算是在冬天，謝家人也不缺新鮮蔬菜吃?？蛇@一路坐船北上，過了淮河后，碼頭上就越來越難以買到蔬菜了，越往北走，就越發(fā)只能用醬菜來將就。如今見到久別多日的新鮮蔬菜，哪怕數(shù)量少些，各人分一分，每人也分不到半碗，但大家都吃得很開心。

    尤其是宋氏，她已有幾十年不曾品嘗過家鄉(xiāng)風(fēng)味，今晚吃著久違了的舊味道，一時沒忍住，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吃撐了。

    謝梅珺雖然也吃了不少，但沒有母親這么激動，見狀是又著急又好笑：“母親真是的……我們還要在北平住很長時間呢，今年冬天也才開始，您還怕沒機(jī)會再吃鍋子么？怎的急得這樣？”

    文氏連忙叫人送酸梅湯上來，不但要給宋氏喝，連同幾個男孩子也要喝上一碗。

    大概是今晚大家一家團(tuán)聚，人人都高興不已，所以不少人都放開胃口大吃大喝，吃得有些撐住了。也就是謝慕林、謝映慧姐妹兩個還能保持冷靜，只不過前者是因為從前吃得多，比較有自制力，后者則是更注重自己的儀態(tài)而已?？吹叫值軅儌€個辛苦地?fù)窝Χ堑哪樱齻兌既滩蛔⌒υ捚鹚麄儊怼?/br>
    一頓晚飯，人人都吃得十分滿足。等大家停了筷，瑞雪帶人上來撤了殘席，馬路遙之妻則帶人送上了安神助消化的茶水，順道把離大炕稍遠(yuǎn)些的窗戶打開了一半，通通風(fēng)。大家繼續(xù)坐在暖炕上閑話家常，比起剛進(jìn)門的時候，所有人都自在了不少，也不擺什么禮儀架子了，各自閑散地或盤腿端坐，或挨著引枕歇息，或下地慢走消食，聊起天來，用辭也更隨意些。

    謝璞在北平這幾年里的經(jīng)歷，文氏先前在船上已經(jīng)大致講過了，如今也不必多提。至于謝家眾人這些年在湖陰老家的經(jīng)歷，也早在家書中說過，就算謝璞與文氏想知道更多細(xì)節(jié)，也可以私下各自去談話，不必非得趕在現(xiàn)在聊。謝璞便先問起了兩個兒子的功課，問他們參加科考時的經(jīng)歷，一路北上的見聞、感悟等等。宋氏也在一旁跟著點評，謝梅珺也偶爾會說說自己的經(jīng)驗，連帶著旁聽的謝徽之、謝涵之與楊淳也得益不少。

    女孩子們就未免覺得這類話題略嫌沉悶了些。就連書讀得比較多的謝慕林，也不愛聽兄弟們掉書袋。因此，她聽見謝映容低聲向文氏打聽，這一帶左鄰右舍都有些什么樣的人家，是否個個都是在本地當(dāng)官的？便也湊了過去聽八卦，順便觀察一下這位三妹又有些什么新盤算了。

    文氏也不在意，這種事家里的女孩子們早晚都是要知道的，別說是女孩兒們了，過兩日幾個男孩子也要到鄰居們家里去拜訪問候，好讓別人知道謝璞的兒子到了北平城。哪日附近官宦人家的子弟要聚會、做東，就得給他們送帖子來，否則便是失禮。

    不過眼下來不及細(xì)說，她只給大家簡單介紹了一下這條街上幾個來往得比較頻繁的人家。這一帶住的都是北平布政使司的官員，街口最大的一座宅子，是布政使大人的官邸，他老人家年紀(jì)很大了，身體又不大好，家里人平日不怎么做東設(shè)宴，但家中女眷和年輕小輩還是會時不時出來串門子的。由于謝璞極得這位布政使大人倚重，所以兩家來往算是多的。謝家的孩子們既然來了北平，那么最遲三五天內(nèi)，定要由家中大人帶著去給布政使夫人請安了。至于布政使大人，還在養(yǎng)病，多半是不會見外客了。

    至于布政使大人家里有幾個兒子，幾個孫子，幾個孫女，各人年歲、性情如何，那都是細(xì)節(jié)了。等謝家人上門做客之前，文氏會給大家細(xì)說的。

    布政使大人往下，按職稱地位，本該是輪到謝璞這位左參政的，但由于前任布政使告病后退休在家，并未帶著家眷回鄉(xiāng)，還至今得燕王府禮遇，因此他一家還住在原本的官邸里沒挪窩呢。這家的宅子就位于謝家宅子的南面，兩家只隔了一條巷子。不過謝璞與他家交情平平，見了面，以禮相待就可以了，倒也不必特地結(jié)交來往。

    謝家宅子對面那一家，則是右參政大人的住處。他家雖然也有制式的園子，卻沒挨著什剎海，景致要差一些。但沒關(guān)系，這位右參政大人素來是以清貧廉潔聞名的，跟謝璞這種身家豐厚、生財有道的人不是一個畫風(fēng)，平日里在公事上也時不時會有點小矛盾，但兩人并沒有私怨。兩家人私下遇見，客氣地問聲好就可以了。至于聚會、宴席什么的……他們家因為家貧，從不做東設(shè)宴招待客人，若是同時出現(xiàn)在別人家的宴席上，盡了禮數(shù)即可。

    而謝家宅子北邊那位鄰居，則是最近大半年里，謝璞與文氏夫妻接觸得比較多的熟人了。倒也不是雙方格外投緣的關(guān)系，而是另有緣故。說起這家人，還頗有來歷——他家是京城人士，侯門出身，姓萬。

    第834章 萬家

    謝映容當(dāng)場倒吸了一口冷氣。

    謝映慧在旁若有所思：“姓萬么？這個姓可不多見。京城里的侯門府第，姓萬的就只有一家，是平昌侯府吧？他家跟寧國侯府倒是親戚?！彼沉酥x映容一眼，繼續(xù)道，“不過平昌侯府萬家子孫繁茂，人口眾多，也難說這位右參議大人是哪一房出來的。據(jù)我所知，平昌侯府的嫡支都在京城呢，并沒聽說哪家外放做官的?！?/br>
    不過謝映慧的消息也很久沒更新了。在京城待的那大半個月里，她倒是聽馬玉蓉與盧飛云提過京城世家大戶的新聞，但由于平昌侯府并非她們的熟人，所以她們沒有說得太詳細(xì)，以至于她在這件事上倒是有些判斷失誤了。

    文氏笑瞇瞇地告訴她：“我聽說是侯府的三房老爺，是他們家老太太嫡出的，今年春天調(diào)任過來，上任才大半年呢?！?/br>
    謝映慧恍然。若是才來大半年，那她還真有可能沒聽說，便閉口不言了。

    文氏笑著對幾個女孩子道：“萬參議家也有幾個姑娘，嫡出庶出都有，性情不一，但看著都是知書達(dá)禮的孩子。我們兩家是近鄰，日后說不定會時常有相互來往的時候。你們?nèi)羧チ藙e人家中做客，看到什么、聽到什么，心里覺得不妥的，也不要說什么。就是要議論，也等回到咱們家里再議?！?/br>
    謝慕林不解：“娘，這是為什么呀？我們當(dāng)然不會當(dāng)面議論別人家里的事，可私下交談兩句，不讓主人家聽見，還不行嗎？”

    文氏嘆道：“你們都是好心腸的孩子，我知道你們要是遇上讓人看不過眼的事，肯定忍不住要說道說道的?？扇f太太……性情耿烈如火，萬一惹得她不快，她當(dāng)面就要罵人的，說話會很難聽。你們從小兒在家里長大，讀書識字的，哪里聽過那樣的話？怕不是得羞死？還是裝一回啞巴、聾子的好。前兩個月，布政使大人家的千金偶爾幫著萬家的三姑娘說了一句公道話，就被萬太太嘲諷得至今不敢出來見人呢。布政使如今病得不輕，全家人都在小心侍疾，也沒心力跟萬太太計較，更不想得罪了侯府?？烧l家好好的孩子，愿意讓她去受那樣的委屈？倒不如不張這個口！”

    謝慕林聽得有些糊涂：“娘，照你這個說法……莫非這位萬太太……是個苛待庶子庶女的？萬家三姑娘是庶出，不受嫡母待風(fēng)，連布政使之女幫她說了好話，也要被萬太太辱罵？可萬參議還在布政使司里做事呢，這樣得罪上官的事，他也能容忍？平昌侯府有那么大的能耐嗎？我在京城怎么聽說，他家也只是中平罷了？”

    謝映慧想了想：“我隱約記得……平昌侯府的三太太，好象也是武將人家出來的，說是性烈如火，其實這是往好聽里說了，她原是個出了名的妒婦，最看妾室庶子庶女不順眼的，可萬三爺偏偏又有妾，還不止一個！所以年年都要鬧出些笑話來……是了，盧飛云好象提過一嘴，說是平昌侯府去年歲末時又鬧了一場，好象牽涉了好幾個房頭，最終把出事的那個兒子一家大小都送出了京城，才算是清靜了。平昌侯老夫人為此還病了些日子，卻惱恨幾個媳婦不省心，不肯讓她們侍疾。寧國侯府的大奶奶特地去幫襯了幾日，頗得了平昌侯老夫人的青眼。”

    這話是盧飛云順嘴說起的，她們幾個很快就關(guān)注起別的新聞了，因此謝映慧的印象并不深。如今聽二妹說起，才隱約記得幾分。

    文氏微笑道：“我也不清楚他們家在京城發(fā)生了什么事，原本還覺得萬太太性情爽利，挺好相處的。等到他家做東設(shè)宴，招待了幾位同僚家眷，老爺與我去了他家做客，親眼看見萬太太折騰他家三少爺，這才知道了她的脾氣。其實善妒的官眷，北平城里也有不少，我們哪里管得來旁人的家務(wù)事？可是……一來萬家就住在我們旁邊，平日里你們肯定會有所接觸，二來……他家三少爺?shù)故莻€聰明孩子，書讀得不錯，人也機(jī)靈，老爺偶然遇上了幾回，很是欣賞，見他受嫡母蹉磨，難免會有些不忍?？晌覀儺吘故峭馊?，幫不上什么忙。萬一遇上了，也只能幫著勸慰兩句罷了。倒是你們的兄弟們，定會有跟萬三少爺打交道的時候，興許還能做個朋友?！?/br>
    謝映容有些不安地挪動了一下身體，試探地問文氏：“這位萬三少爺很聰明么？他既然得父親賞識，又住得近，是不是時常會到我們家來？”這會不會是她上輩子聽說的那一個？庶出的萬家子弟，又聰明，還受嫡母苛待……說不定就是他！怪不得她在京城沒打聽到他的消息，原來他是到北平來了？！

    是了……上輩子他出人頭地，已經(jīng)是數(shù)年后了，這么長的時間足夠他的父親萬三爺結(jié)束在北平的任期，調(diào)職回京城的。他既然在北平就飽受嫡母打壓苛待，那回京后會拼命抱上三皇子的大腿，另尋出路，也就不出奇了。也正因他受了許多委屈，所以飛黃騰達(dá)后，才會半點不愿意回報萬家人！

    謝映容自以為得到了答案，雙目便緊緊盯著文氏，迫切地想從她那里得到一個確定的回答。若是萬三少爺會時常到謝家來，那就意味著，她有機(jī)會跟他接觸了！

    可文氏的答案卻讓她有些失望：“兩家雖是近鄰，平日里禮尚往來是有的，但老爺很少把萬三少爺叫到家里來，萬一叫隔壁萬太太看見，豈不是說不清？但老爺確實覺得他很可惜，若不是家里攔著，他的學(xué)識足夠去考個功名了。哪怕只是一個秀才，他日后的前程都會順?biāo)煸S多?？扇f太太容不得他出頭，萬參議又不愿意為了小兒子得罪妻子，這筆糊涂賬，誰又敢插手去管呢？”

    謝映容張口又想再追問，這時候馬路遙家的卻忽然快步走了過來，在文氏耳邊低語道：“太太，老太太醒了?！?/br>
    文氏連忙起身：“我去看看老太太，順便把晚飯送過去，只怕老太太都餓了。”馬路遙家的忙道：“已經(jīng)叫人備好鍋子了，就擺在老太太屋里。老太太梳洗完了，隨時都可以用飯的?！?/br>
    文氏點頭，回身囑咐孩子們：“一會兒聽你們父親安排。今兒天色已晚，各人先回屋歇息，明日早飯也是在自個兒屋里用，別空著肚子出門吹冷風(fēng)，若是覺得累，多睡一會子也沒什么。午飯咱們再聚在一起用餐。吃過午飯，我就帶著你們逛宅子去，也認(rèn)認(rèn)這個家里的路?！?/br>
    她跟宋氏、謝璞與謝梅珺打了招呼，便帶著幾個丫頭婆子離開了。只留下幾個孩子有些小興奮地討論著新屋子是什么模樣，以及一臉欲言又止、心焦難耐的謝映容。

    第835章 飯后

    眾人吃飽喝足，也聊了家常，敘了離情，時間一長，飯氣攻心，疲累上涌，都有些犯困了。

    謝璞立刻發(fā)現(xiàn)了這一點，笑道：“是我疏忽了，橫豎我們一家子從今兒起就團(tuán)圓了，日后有的是時間可以說話，也不必急于一時，我不該硬留著大家坐了這半天的。屋子都已經(jīng)收拾出來了，炕也燒上了，這會子都是暖烘烘的，不如大家就此散了，先回屋去梳洗梳洗，好好睡一覺吧？趕了這么多天的路，大家必然都累極了。”

    宋氏年紀(jì)不小了，確實有些撐不住，露出一個帶著倦意的笑容：“我就不跟你客氣了，確實有些犯困。你讓丫頭婆子們領(lǐng)路就好，自個兒也去歇息吧。明兒你還要繼續(xù)到衙門去上差呢?！?/br>
    謝璞笑著起身說：“我扶著母親過去，順便再多說幾句話，也費不了什么功夫。再說，我還想順道去瞧一瞧我娘呢。”他頓了一頓，“我與素敏給母親和娘安排的是正院后頭長輩住的院子，因是官府建的宅子，格局都是一樣的，所以院子只有一間，但里頭的房屋很是寬敞舒適，白天里日照好，通風(fēng)透氣，冬日里取暖的東西也齊全。因院子里房舍頗多，母親便是帶上meimei一塊兒住進(jìn)去，也綽綽有余。只是這么一來，您就得與我娘同住一個院子，不知……”

    他有些躊躇了。本來以為這個安排沒什么，但方才聽妻子文氏說，從通州進(jìn)北平城的路上，因宋氏母女都到孩子們的船上來了，母親謝老太太竟然寧可退避艙房，也不愿意與宋氏同處一室，母親對嗣母的忌憚，竟然已經(jīng)到了這個地步，他的安排似乎就顯得有些不妥當(dāng)了。

    宋氏卻淡淡一笑：“你素來孝順，能把我們安排到那個院子去，自然有你的道理，我相信那里的屋子住起來一定很暖和舒適。我是無所謂的，好幾回都想跟三弟妹說說話，讓她放開些，別犯小心眼兒了，不但膈應(yīng)不到我，反而讓家里的小輩們跟著難做?？伤淮味疾豢细乙娒嬲f話，我又不好上趕著勸她，竟鬧到今日還沒解決。不過三弟妹一向疼愛你這個獨子，只要你好生勸說，她想必還是能諒解的。再者，我又不會在這里長住，她就是再不待見我，也不過是多忍耐幾日罷了。等我走了，她自然就不會再怕有人礙眼了?！?/br>
    “您言重了?！敝x璞連忙道，“我娘只是耍性子罷了。我會好好勸說她老人家的。都是一家人，您又一向待她和善體恤，她何必再這樣胡鬧呢？叫左鄰右舍看見了，也是笑話?！?/br>
    宋氏微笑不語。

    謝璞扶著宋氏走在前頭，謝梅珺帶著孩子隨后跟上。他們先是出了花廳，穿過造型華麗的垂花門，便到了正院了。

    正院十分寬敞，是典型的四合院建筑，正房三間帶兩耳房，左右?guī)扛魅g，皆有抄手游廊相連接。雖然是在夜里，但光是借著游廊下掛著的燈籠的燈光，也能看出這間院子的氣派。

    謝璞介紹說：“這是我們夫妻住的院子，正房是我們住著，左廂房是我用的大書房，右?guī)吭究罩玫模缃褚呀?jīng)讓人收拾出來了，往后顯之、謹(jǐn)之他們兄弟幾個就在這里讀書。若需要請西席來府里教習(xí)，也是在右?guī)坷铩Ｈ绱?，我和孩子們相互間都不會打攪，但我若有閑暇，盯著孩子們讀書，檢查他們的功課，也方便得很?！?/br>
    謝徽之在后頭聞言，縮了縮脖子，沖謝顯之、謝謹(jǐn)之做了個鬼臉，被后者白了一眼。謝涵之在旁偷偷暗笑。

    轉(zhuǎn)彎的時候，眾人還能看見，正院正房兩邊的耳房似乎都帶一個小小的院子，雖然不是全封閉的，但也算是獨成一個小空間了。聽謝璞的口風(fēng)，那大概是給兩位姨娘安排的地方了。

    謝璞并不在意姨娘們是不是住在自己跟前，不過是隨文氏做主罷了。但大金姨娘見狀，就開始擔(dān)心自己會不會住得離女兒太遠(yuǎn)了；宛琴則微微皺眉，發(fā)愁自己住在正室眼皮子底下，只怕出門不大容易。

    拐過彎，正院右下角有一處門洞，出去之后就是一條筆直寬敞的過道，家里人習(xí)慣稱之為北過道。相對應(yīng)的，偏門連通的那條供車馬直入后宅車馬棚的青云巷，則被仆人們習(xí)慣性地喚作南過道了。

    這座宅子不是常見的坐北朝南向，而是為了遷就什剎海的景色，確保這一排官邸的后花園都能借到什剎海的景，卻又不能窺視到鄰居家的后宅，而特地規(guī)劃、建筑的，是清一色的坐東朝西格局。哪怕很多人都不大習(xí)慣，但對于一座寬敞舒適帶自帶花園，又不費什么租金幾乎讓人白住的大型官員宿舍，自然沒人敢要求太高的。這么多年下來，在北平官府任職的官員，基本還是住在了這些早年由朝廷主持、燕王府拍板、布政使司負(fù)責(zé)建筑的制式官邸里。實在有不習(xí)慣的，大不了自家另行在外頭置私宅。反正北平城里可供選擇的房產(chǎn)有很多，若是直接在城外買地自建，那還能想建成什么樣，就建成什么樣的，沒人逼著。

    謝璞住慣了之后，倒覺得這座宅子也還好，雖說光照什么的可能還有些不大稱心如意，但通風(fēng)不錯，房屋又夠多，足夠滿足他的需求了。他不缺舒適的豪宅，只是自己也沒正經(jīng)住過幾天，跟過去曾經(jīng)擔(dān)任過地方官的那些不發(fā)達(dá)地區(qū)的官邸相比，這座宅子真的非常好了。

    他還指給眾人看過道里兩端的數(shù)個門洞：“北邊這一排是四個并排的院子，都是一樣的大小、格局，我預(yù)備給顯之他們兄弟四個住。淳哥兒若與哪個表兄弟親近些，也隨他住在哪里，橫豎每個院子里都有的是空房。若是想自己單住一院，前頭客院還空著，來往也算便捷，還沒人打攪，十分清靜。長輩們住的院子后頭，也有四個院子，就緊挨著花園。我預(yù)備給慧姐兒、真姐兒她們姐妹幾個的。當(dāng)初挑宅子的時候，我一看圖則，二話不說就挑了這里。

    “哪怕這宅子的園子不怎么樣，地方也太大，打理起來費功夫，可光看這八個院子，就正好給我的四兒四女入住，豈不正是為我準(zhǔn)備的好地方？所以我一眼就看中了！后來打聽了才知道，這宅子剛建起來的時候，時任的布政使司左參議也有四子四女，因此特地讓工匠把宅子修成了這個格局。這真是太巧不過了！”

    第836章 長輩院

    這么一說，確實挺巧的。

    謝家眾人都拿這個巧合當(dāng)成是一件趣事，說說笑笑，唯有謝映慧與胞兄謝顯之對視了一眼，臉上都露出了喜悅的笑容。

    謝璞剛剛到北平履新，挑選官邸入住的時候，謝映慧剛剛搬出平南伯府不久。她曾經(jīng)受生母曹淑卿與曹家誤導(dǎo)，對本家多有誤會，說了許多不大中聽的話，也曾讓父親謝璞心生不滿。搬回珍珠橋謝家大宅的時候，她還擔(dān)心過，父親會不愿意接納自己。她只想著自己可以繼續(xù)在那座大宅住下去，不確定會跟著兄弟姐妹們回湖陰老家，更不敢奢望能到父親任上去了。但如果謝璞剛上任時，就已經(jīng)考慮到了所有兒女都會到任上來團(tuán)聚，特地給長子長女留了院子……就證明父親從來都沒嫌棄過他們，沒想過要對他們棄之不顧。

    謝映慧想起二話不說就拋下他們兄妹，跟著野男人出走千里的母親曹淑卿，還有對他們兄妹百般算計、一旦發(fā)現(xiàn)糊弄不了他們就翻臉不認(rèn)人的曹家，忽然覺得鼻頭發(fā)酸。她連忙偏過頭去，避免讓身旁的姐妹們發(fā)覺自己的異狀。

    只有謝顯之一直留意著胞妹的神情，見狀自然能猜到她在想什么。他暗嘆一聲，倒是對未來更有勇氣了。不管他們的生母做了什么壞事，父親始終沒有放棄過他們，這就已經(jīng)足夠。父親如此公正慈愛，他這個做兒子的，當(dāng)然也要盡全力做到最好，努力讀書科舉，為父親爭光了。

    給幾個男孩子準(zhǔn)備的四個院子，全都是清一色的三合院，由于院門開在了南墻上，就成了這座宅子里少見的坐北朝南格局了。每間院子都是北邊正房三間，東西廂房各兩間，地方也相當(dāng)寬敞。謝家的男孩子們雖然身邊也有人侍候，但也不過是一兩個大丫頭，帶著三四個小丫頭或婆子做粗活，人數(shù)有限。一間院子住這些人，綽綽有余了。楊淳無論是住進(jìn)哪個院子，都足夠?qū)挸ǖ摹?/br>
    謝徽之蠢蠢欲動地要勸說楊淳跟自己住一塊兒，這樣以后做功課時，他就有了幫手。但謝謹(jǐn)之眼尖，不等他開口就先邀請了楊淳，后者自然不會推拒，于是這二房的嗣孫便與外孫同住了一院。謝徽之接收到兩位哥哥投注過來的警告目光，知道自己的小算盤叫哥哥們察覺了，只得悻悻然閉了嘴。謝璞在旁樂呵呵地看著男孩子們商量住宿安排，并沒有插手的意思。二房的小輩能親近些，自然是好事，更何況楊淳也是老實巴交愛讀書的孩子，與同樣老實巴交愛讀書的次子謝謹(jǐn)之住在一起，也能更專心學(xué)業(yè)了。

    謝璞按著兒子們的序齒，給他們指好了院子，讓他們?nèi)チ侠?。行李已?jīng)讓人送進(jìn)去了，后面收拾整理的事，各人負(fù)責(zé)各人的，他這個大家長當(dāng)然不會過問。如今夜已深，他也不領(lǐng)著大家一個院子一個院子進(jìn)逛去了，先把宋氏送到住處是正經(jīng)。

    長輩住的院子就在正院后頭，只隔著一面墻。這個院子是在西北角開門的，里面同樣很寬敞，只是地塊略寬扁些。不過，這院子原本也是正房五間的格局，眼下卻不知為何，從院子中央用一排大花盆種的灌木和竹編的籬笆組成了一面綠墻，中間留了進(jìn)出口，將整個院子隔成了南北各半的兩進(jìn)小院。進(jìn)門先看到的是北邊的半個院子，正房位置只留了兩間屋，但廂房有三間，西面還有一排倒座房，住上十來人都不成問題，但這種奇怪的格局是怎么回事。

    宋氏想起謝璞剛剛給她介紹院子時，那一副期期艾艾的模樣，臉上不由得露出了微笑。

    謝梅珺還沒想明白，就問謝璞：“三哥，你這是……怎么回事呀？不是說，只有一個院子么？”

    謝璞有些羞愧地答道：“是一個院子。中間只是拿些盆栽做了間隔罷了，頂多只能遮擋一下兩邊的人眼，卻什么聲音都擋不住。屋里……則是拿厚木板貼著圓光罩，造了個假墻。我也是沒法子，收到老家來信，知道母親也要北上時，我心里十分高興，可想到兩位老人的住處，我們夫妻便犯了愁。幸好這處院子足夠?qū)挸?，即使這樣分成兩半，也足可住下許多人的。只是官邸都是官府統(tǒng)一建造的，來北平上任的官員盡可入住，卻不能私自改造房屋，連那些有些年歲的花木，也不能私自砍了。兒子沒法在這院里院外砌墻，改造成兩間院子，只能這么……將就一下?！?/br>
    雖然這樣的改造看起來有些兒戲，但他已經(jīng)親自測試過了，室內(nèi)的假墻還是挺能隔音的，兩邊屋子里住的人不會影響到彼此。至于院子里的綠墻就沒法子了，秋冬季節(jié)，北方花木凋零，能找到合適的大型灌木盆栽也不容易，只能請兩位長輩忍耐些時日。不過，等到明年開春后，兩位老人想必已經(jīng)習(xí)慣了彼此，他母親謝老太太也不會再對嫂嫂鬧什么別扭了吧？

    這是謝璞的美好愿望。

    謝梅珺看著兄長，欲言又止。她可不大看好謝老太太的脾性，更不想讓母親去忍受那樣任性不講理的妯娌。眼下這樣的相處其實就挺好的，有她母親在的地方，嬸娘必定退避三尺，她們母女連表面功夫都不必費心去做了。

    宋氏卻微笑著說：“這樣也不錯。三弟妹其實就是拉不下臉來。從前我與她住得遠(yuǎn)，只要她不來見我，我也不好去找她，相互不來往，只會越發(fā)疏遠(yuǎn)。如今我們同住在一個院子里，只當(dāng)作是鄰居了，天天都能見著面，她總是要想開的。否則我住在前院，她不肯見我，豈不是連院門都出不了？”

    也不知道謝璞是不是有意的，直接讓人把睡著的謝老太太送進(jìn)了里間的南院。南院的人要出去，必定要經(jīng)過北院，可北院的人卻可以自由出入無所顧忌。倘若謝老太太真的不肯見宋氏，那只要宋氏一時還待在這個院子里，她就連門都出不了，更別說是外出會客了。

    宋氏表示，這樣的安排，她沒有任何意見。

    謝梅珺看看母親，再看看兄長，不由得嘆了口氣，哂道：“正房只剩下兩間，雖然屋子挺大，但住起來太不方便了。若母親不介意，不如我住東邊的兩間正房吧？北邊廂房三間，就讓母親住?！?/br>
    宋氏答應(yīng)了，想著三弟妹要是打算出院子，一出來就得正對上北廂房里自己的臉，想必會更有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