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林 第406節(jié)
不過,這都是暫時的。金鵬必然會有自己的立場與主張,時間長了就會暴露出來,他與蕭家——至少與蕭琮——并不是一路人的事實(shí)。京西大營在新年里接連走了好幾個武將,雖說名義上是去邊疆歷練,但大多數(shù)人都覺得他們是被發(fā)配了。在蕭琮莫名其妙死于宮中之后,三皇子遲遲沒有消息,很多偏向蕭家的武將都懷疑他們這一方是被誰暗算了。最受懷疑的自然是東宮太子與曹家!若不是太子被幽禁的傳言一直不絕,而承恩侯府在整個正月里都沒見什么動靜,四皇子依然還在揚(yáng)州,沒有回京的跡象,這些人說不定就會出于義憤做出什么事來。金鵬要鎮(zhèn)壓住他們,收服他們,還得費(fèi)不少心思呢。 在這樣的前提下,皇帝就把朱瑞派到金鵬身邊去了,給京西大營做個臨時的監(jiān)軍,輔佐金鵬接掌大營控制權(quán)。朱瑞不但是皇帝親侄,燕王親子,本身也有軍功在身,還是蕭明德將軍傳聞中的外甥,給他做過很多年的兒子,身份特殊。再加上朱瑞進(jìn)京后一直與蕭明德將軍保持了友好的關(guān)系,時有往來,蕭明德的舊部也好,蕭琮的舊部也好,都對他客氣三分。有他在京西大營坐鎮(zhèn),大營上下就得看在蕭將軍的面子上,老實(shí)一些,別給金鵬將軍生事添亂。 但正因為朱瑞得了這項新差使,幾乎天天都要留在京西大營,待得晚了,就只能在營中留宿,所以跟妻子謝慕林見面團(tuán)聚的機(jī)會也少了。謝慕林心里還挺惦記他的,卻也知道正事要緊。除了給他打點(diǎn)好日常衣食,交代親兵要照顧好他在營中的飲食起居,也做不了別的了。 燕王還在宮中陪伴皇帝,不過已經(jīng)不再留宿了。似乎是因為皇帝的身體狀況稍有好轉(zhuǎn)的關(guān)系。他每日都會盡量回燕王府過夜,但公公與兒媳之間少有交談的機(jī)會,即使見了面,也不過是交流一下最新得到的情報,前者再囑咐后者些注意事項而已。 謝慕林過著這樣近乎深居簡出的日子,少有與外界往來的機(jī)會,所以對于周圍人的態(tài)度變化并不是很敏感。 但到了二月二龍?zhí)ь^那一天,宮中按照常例要舉行祭神活動,皇帝還得在宮中特別開辟出來的一塊田地里插幾棵秧意思意思,以示皇家對農(nóng)事的重視。這一天還是挺熱鬧的,宗室皇親、文武百官等等,一定品級以上的人物都會參與儀式,還會有禮樂演奏和歌舞表演。謝慕林照例陪在太后身邊出席儀式,看著太后履行了原本該由皇后完成的任務(wù),又看著燕王代替病弱的皇帝在田里插了秧,而圍觀的官員、宗室與皇親們雖然小聲議論了一下這件事,卻沒多少人反對。緊接著,就是宮廷宴會了。 在這個宴會上,謝慕林因為座席在宗室命婦的席間,所以特別感受到了周遭人等對自己態(tài)度的變化。她感覺自己好象忽然變成了人人喜歡的萬人迷一般,誰見到她都要笑瞇瞇地打招呼,比從前可親切多了。 長輩們對她十分慈祥和藹,還會親親熱熱地開小玩笑,話里話外小小地奉承她幾句;平輩們忽然間好象都成了她的好閨密、好朋友,甚至還說起了燕王妃的好話——她們從前可不是人人都會發(fā)表類似言論的,因為她們的婆母可能就是當(dāng)年欺負(fù)過燕王妃的人;至于小輩們,則幾乎將她視作了祖宗一般,不但處處禮敬,還恨不得給她當(dāng)兒子、閨女、媳婦似的,幾乎要把香桃和宮人們的工作給搶了。 就連原本會時不時陰她兩句的樂昌大長公主,都好象完全忘了自己曾經(jīng)做過什么、說過什么似的,拉著謝慕林的手親親熱熱地說話,仿佛她才是自己的外孫女兒!有傳聞?wù)f,馮氏在元宵節(jié)后上樂昌大長公主府給外祖母請安,頭一回吃了閉門羹!而今天,樂昌大長公主竟然在謝慕林面前貶斥了馮氏,直說這個孩子不懂事,行事荒唐,讓人生氣,她連一面都不想見對方了! 謝慕林起初還是一頭霧水的,漸漸地也反應(yīng)過來了。 京城里的人,就是這么現(xiàn)實(shí)、勢利??吹剿锰笾匾?,還參與了遣散宮人的工作,提的建議也能得太后認(rèn)可,頓時就高看了她幾分。而燕王能代替皇帝在二月二這一天進(jìn)行插秧祈福的工作,也足以證明皇帝對燕王這個親兄弟的看重。不論哪位皇子上位,都不可能改變燕王府的權(quán)勢地位。因此,無論是從權(quán)勢角度,還是從太后寵信的角度出發(fā),永安郡王妃都絕對不會是好捏的軟柿子了。 以前宗室長輩們還能仗著輩份,在她面前倚老賣老。而如今,只要她在太后面前撒個嬌,告?zhèn)€狀,太后還能不替寵愛的孫媳婦出頭么?輩份再高的宗室,也不可能跟太后作對呀! 謝慕林察覺到了周遭的變化之后,只覺得有些哭笑不得。晚上朱瑞難得回家一趟,她便跟丈夫吐槽:“京城的人這態(tài)度轉(zhuǎn)變得太叫人尷尬了!從前我客客氣氣對待的宗室長輩,如今再用同樣客氣的態(tài)度對待對方,她反而會感到心中不安,覺得我記恨于心,要對她使壞呢!我要是稍稍對她板起臉,說話語氣冷淡些,她反倒覺得可以安心了。這都什么亂七八糟的想法?!我對人有禮貌,那是我有教養(yǎng),怎么反而有錯了?!” 朱瑞聽得哈哈大笑,連聲安撫妻子:“沒事兒沒事兒。娘子隨便應(yīng)付一下就行了。就算你待人客客氣氣地,可不想理人的時候就別理,如今誰還敢因此就傳你的閑話不成?在京城,任何人風(fēng)光都只是一時的。趁著咱們還能風(fēng)光時,該享受的便利就先享受了吧,免得日后別人又在我們面前拿喬時,再感到后悔?!?/br> “我才不會為這種事后悔呢!”謝慕林輕哼,“不過,王妃不能在這時候進(jìn)京,親眼看看那些人的嘴臉,還真是可惜。” 第1521章 廢儲 燕王妃當(dāng)然不會上京。這個時節(jié),北方運(yùn)河里的浮冰還未完全化開,行船尚有危險呢。 更何況,燕王父子都進(jìn)了京城,永平郡主又出嫁了,總不能讓燕王府空了吧?燕王妃如今還留在北平,就是為了坐鎮(zhèn)大局。 雖然政務(wù)、軍務(wù)方面的事,她一概是不理會的,但有她這位燕王府的女主人在,各軍將領(lǐng)們心里都會覺得,遇事還有個可以評理的地方,所以心中尚算安穩(wěn),會用心去維持大局穩(wěn)定。再加上如今邊疆久無戰(zhàn)事,各大邊鎮(zhèn)也沒出什么亂子,冬天時所有人安心貓冬,歡歡喜喜地過個新年,有燕王妃在燕王府里待著,再有永平郡主的儀賓小袁將軍從旁輔佐,查遺補(bǔ)漏,也就足夠了。 這個時間當(dāng)然不能太長。朱瑞曾經(jīng)私下跟謝慕林討論,覺得京城這邊的事倘若不能在開春后盡快出結(jié)果,燕王難以脫身的話,最晚四月前,他這個兒子就得先一步回北平去了。雖說燕王妃與小袁將軍都在北平,但前者不通軍務(wù),后者年紀(jì)資歷尚輕,時間長了很容易出問題。燕王能回北平自然是最好的,可他如果放心不下同胞兄長,那朱瑞覺得自己這個做兒子的回去頂上也成。他雖然也年輕,資歷也淺,可畢竟是燕王唯一的兒子呢。目前看來,皇帝應(yīng)該不會再提過繼皇子到燕王府做世子的事兒了,那朱瑞便是板上釘釘?shù)难嗤跏雷?。就算他再年輕,資歷再淺,在北方地界上混的軍中將領(lǐng),也不可能真的輕視于他。 不過朱瑞私心里還是更希望父親燕王能與他們夫妻一道回北平去。如今京城里的局勢已經(jīng)漸趨明朗,廢儲的旨意馬上就會下來了,三皇子右手受傷致殘,也失去了皇位繼承權(quán),再加上二皇子早已出繼,除去四皇子,新儲君不可能是別人了。問題只在于冊封的旨意什么時候會下來而已。 在這樣的前提下,朱瑞認(rèn)為他們燕王府并不是非得守在京城不可。蕭家父子一死一退,曹家在承恩侯重傷之后徹底歇菜,皇帝正有意培養(yǎng)何家兄弟與金鵬將軍成為新一代的軍中領(lǐng)袖,燕王留京對皇帝的計劃多少有些影響,不利于何家兄弟與金鵬獲取軍中威望,那又何必再留呢? 謝慕林認(rèn)為,可能是因為皇帝的身體已經(jīng)越來越差了,不定什么時候就會那啥。燕王身為皇帝的同胞親兄弟,哪怕早早出繼了,也希望能陪皇帝走完最后一程吧?更何況還有太后在。太后對皇帝的身體情況也早有心理準(zhǔn)備,但再冷靜的人遇到喪子之痛,肯定都會很難受的。燕王一向是個孝子,他想留在京城,陪親生母親一同度過最傷心最難過的那段時間,那是很合理的想法。 朱瑞認(rèn)同謝慕林的想法,但依然覺得京城的環(huán)境實(shí)在是讓人透不過氣來。他真恨不得早一日離開,實(shí)在是不想再看到周圍的人汲汲營營的丑陋模樣了。 謝慕林想到這段時間以來,她遇到的大部分人那勢利的表現(xiàn),表示與朱瑞很有同感。不過她還是安撫朱瑞:“沒事的,等四殿下從揚(yáng)州回來,正式被冊封為儲君,我估計我們就能離開了。邊疆穩(wěn)定也是很重要的。就算王爺要留在京城陪著太后娘娘與皇上,我們也可以先走一步。” 朱瑞低頭嘆了口氣:“倘若我們真的先于父王離開……等到了北平后,就讓王妃上京來吧。父王與王妃很少有分開這么長時間的時候……而現(xiàn)如今京中上下,無論是誰,再遇到王妃,也該不會再象從前那般輕慢無禮了吧?” 燕王圣眷正隆,太后也對這個過繼出去的小兒子十分倚重,他還有了兒子,不管是不是王妃嫡出,反正有親生兒子了,可以繼承燕王府的事業(yè)。宗室做到這個份上,還有誰能瞧他不起呢?更別說未來的新儲君還明顯與這位王叔感情甚篤……就算是曾經(jīng)記恨岳家的那些宗室寡婦們,想到謝慕林這位永安郡王妃曾經(jīng)是如何懟她們的,也不敢再跟燕王妃過不去了吧?即使她們沒有這個覺悟,她們的兒孫小輩們也會讓她們有的。 現(xiàn)在的時局,確實(shí)跟他們夫妻剛剛進(jìn)京時不一樣了。 謝慕林不由得感嘆萬分,隨即想起一件事:“廢太子的旨意……應(yīng)該就是這兩天要頒布下去了吧?” 朱瑞點(diǎn)點(diǎn)頭:“確實(shí)就是這兩天的事兒了。坤寧宮與東宮的舊人,早在二月初一那天就已經(jīng)被先一步送去了太后特地?fù)艹鰜淼那f子上。那地方已經(jīng)是太平府的地界了,離京城頗遠(yuǎn),周圍一大片土地都是太后的娘家所有,連附近鎮(zhèn)子上,也多是太后娘家的產(chǎn)業(yè),居住的百姓不是太后娘家的親眷仆從,便是佃戶伙計。那些宮人與內(nèi)侍生活在遠(yuǎn)離鎮(zhèn)子的田莊中,除去事先安排的車夫、雜工、廚娘等等以及從附近幾個村鎮(zhèn)收容的孤兒以外,再無其他閑雜人等。整個莊子分成兩邊,讓宮人與內(nèi)侍分別住進(jìn)去,按旬送去米糧……” 在這么閉塞的環(huán)境中,若有誰想離莊外出,必須要報給管事的人知曉,才能借用馬車出行,否則光憑兩條腿走路,走到最近的莊子或鎮(zhèn)子上,也得半天的功夫。就算有人足夠身強(qiáng)力健憑著兩條腿偷跑出莊,也不可能在一夜之間完全走出太后娘家人的勢力范圍。期間但凡有個把佃農(nóng)發(fā)現(xiàn)生面孔,等待那逃走者的就絕對不是什么好結(jié)果。 本來,遣散出宮的宮人與內(nèi)侍們雖然可以享受到太后仁慈,為他們安排的養(yǎng)老福利,可部分比較年輕的宮女還是可以嫁人的,有家人的也可以聯(lián)系家人,獲得當(dāng)?shù)毓俑奈臅S可,進(jìn)京接人??深^一撥出宮的人,基本不是侍候過曹皇后的,就是侍候過太子和王湄如的,除去太子妃的幾個陪嫁丫頭被發(fā)還本家處置,太子妃在慈寧宮另挑了侍女以外,其他人基本沒逃過去。定了罪的自然是該處死就處死,該流放就流放,剩下查不出有什么問題的,通通被安排到了太后的這處莊子里,嚴(yán)加看管著。他們不可能享有其他被遣散的宮人會享有的福利與權(quán)利,這輩子恐怕都要老死于此了。 沒有人反對,反而還有很多人覺得太后十分仁慈,畢竟她沒有把所有人直接處死。就連曹家,都沒有提出任何異議。 他們顧不上提任何異議。 二月初四,就在太子正式被廢的當(dāng)天,承恩侯因為傷重不治,在家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氣。曹氏一黨,從這一天開始徹底分崩離析。 第1522章 困獸 承恩侯剛剛受傷,就被夫人急速送回了家中請醫(yī)施救,同時對外封鎖消息,只通知了“自己人”。 這時候,他們也顧不上隱瞞哪些人還依然站在他們這一邊了,哪怕是那些曾經(jīng)在明面上與曹家劃清界限,實(shí)際上還在暗地里支持東宮的人,承恩侯夫人也不管不顧地召集到了家中,把在宮中發(fā)生的事告訴他們,讓他們看承恩侯的傷勢,然告知太子與王湄如又干了些什么,太子妃干了些什么,最后詢問他們:“有何對策?” 大部分的人都被太子的言行傷了心,也有不少人深切地認(rèn)識到自己因為曾經(jīng)受過承恩公的恩惠而盲目支持東宮太子,是多么愚蠢的決定——就沖太子干出來的這些事,他象是個能當(dāng)皇帝的人嗎?!他如果是完全軟弱無能只能任人擺布的也就罷了,偏偏他還很有自己的主意,喜歡瞞著支持他的親朋好友做蠢事,把大家都坑了,還絲毫不覺得自己有什么錯……這樣的人,真的適合成為他們的主公么?!與其拿身家性命去冒險,為這種蠢貨拼命,還不如趁著眼下禍?zhǔn)逻€沒牽連到自己身上,趕緊收手,繼續(xù)安安分分做官呢!哪怕是事后會被皇帝或未來的新君猜忌,仕途不暢,也好過全家人都斷送了性命! 很多人從那時候起,就有了退縮的打算。只是看到承恩侯的慘樣,還有承恩侯夫人哭哭啼啼求他們做主的情形,不忍心就此拋開多年交情,對他們置之不理罷了。但他們也僅僅是保留對曹家的關(guān)心,卻不打算再賭上自己的性命前程了。就沖太子妃告的那一狀,曹家能不能活命都還說不準(zhǔn),太子干的事一旦公之于眾,也不可能有人再支持他上位的,完全沒有希望的人,他們又何必再支持下去呢?現(xiàn)在他們還愿意搭理承恩侯府,已經(jīng)很對得起承恩公昔日對他們的知遇之恩了! 還有人私底下勸承恩侯夫人或是曹文泰,要做好最壞的打算,該準(zhǔn)備的事情就盡快準(zhǔn)備起來,不要拖到無可挽回的時候再后悔。 承恩侯夫人聽懂了這話是什么意思,哭得越發(fā)傷心了。她實(shí)在是沒了主意,就算心里十分不情愿,還是讓人去請曹二老爺夫婦過來商議。至于四房、五房、六房等等,不是她看不起他們,而是這幾房的小叔子和他們的妻兒們從來就沒幫過嫡支什么忙,來了也是拖后腿罷了,真真不如二房靠譜! 曹文泰卻有些不甘心,他試著勸說母親:“我們還是想辦法聯(lián)系一下宮里的人,看能不能給太子殿下遞個話。太子妃素來說話就沒什么份量,娘家也敗落了,她一直被太子冷落,又吃了王氏好幾次苦頭,說她捏造證詞陷害殿下與王氏,未必說不過去,最要緊的還是讓殿下打起精神來,別再因為王氏之死就放棄了大業(yè)!只要他愿意自救,我們才能想辦法讓他脫罪……” 他話都還沒說完,臉上就挨了母親一個響亮的耳光。 承恩侯夫人氣得渾身發(fā)抖:“孽子!你父親傷成這樣,生死不知,都是拜他朱瑸(太子)所賜!你難道連殺父之仇都不管了,也要掙這一份富貴么?!你的孝心都叫狗吃了?!” 曹文鸞也在用怨恨的目光看著兄長:“哥哥別說傻話了!皇上早就有心要廢了太子,如今太子還把現(xiàn)成的把柄送到他手上,他怎么可能會因為太子辯解幾句就放過他?!況且,太子既然能因為急著去見王氏那賤人,就一刀將父親傷成如今的模樣,你還指望他會因為你幾句話就改變想法?!” “你知道什么?!”曹文泰不耐煩地訓(xùn)斥了meimei,“女人家頭發(fā)長見識短,給我一邊兒去!如今不是什么父仇不父仇的事兒。太子殿下若真的壞了事,難道我們就能平安脫難?!一旦太子妃的證詞被皇上采信,而太子殿下也不作任何辯解,皇上追究下來,皇后姑姑早就死了,頂天也不過是被廢掉皇后頭銜,又不能再死一回,可我們就真真要成為亂臣賊子了!你們難道甘心就此葬送了性命前程么?!哪怕有一絲可能,我都不愿意認(rèn)命!為了曹家的榮耀富貴,便是一時委屈了父親又如何?!父親他不是還沒死么?!” 承恩侯夫人又扇了兒子一記響亮的耳光,卻再也忍不住,撲到丈夫病床邊大哭起來。 雖然兒子的話聽起來似乎很有道理,但為什么呢?她聽了這些話,心里冷得象被冰凍住了似的。他們夫妻一直以來都在為長子驕傲,認(rèn)為他是京中權(quán)貴子弟中首屈一指的佼佼者,未來定會有大好前程的。他們……是不是做錯了什么? 曹二老爺夫妻的到來打破了承恩侯夫人母女二人與曹文泰之間的僵持局面。承恩侯夫人收拾了心情,把情況一五一十跟曹二老爺說了,哭著求他想辦法。雖然她這個長嫂過去對小叔子有著許多的怨言,但承恩侯與二弟相扶相持多年,遇到困難時,還是要數(shù)這個二弟最可靠??! 曹二老爺聽完嫂子的話,心中也發(fā)愁得緊。他看著侄兒曹文泰那不情不愿的模樣,心中暗嘆一聲,道:“確實(shí)該做最壞的打算了。如今也不必提什么救了太子殿下便是救我們自己的話了。太子殿下顯然氣數(shù)已盡,只是不清楚哪一日皇上才會正式下旨廢了他罷了。眼下與一年前不同,太子殿下這一年來的所作所為實(shí)在太令群臣失望了。皇上這時候廢他,理由多得是,不會有什么人反對的。如此,廢儲已成定局,我們能做的,就是盡可能保全家族元?dú)?,以求日后有東山再起的機(jī)會?!?/br> 他出的主意主要有兩條,一是把下毒的責(zé)任完全推給曹皇后和她的侍從們,將承恩侯府撇清了,說清楚他們根本不知道其中內(nèi)情,連太子與王氏打算做些什么,都一無所知??紤]到太子妃曾經(jīng)想過要向承恩侯夫人求救,那就借這一點(diǎn)聲明承恩侯夫人從來沒聽說過類似的消息,夫妻兩人都完全被蒙在鼓里了。要是能成功讓皇帝相信這一點(diǎn),那么承恩侯府即使丟了侯爵之位,丟了外戚身份,也還有望保住家族成員的性命與財產(chǎn),離開京城,回西南老家重新再來。 第二條,則是為了以防萬一,曹家需要悄悄送走自家血脈。萬一第一條失敗了,曹家被皇帝定罪為亂臣賊子,要處以極刑,連婦孺都未必能保住,更別說是家業(yè)了。那么,為了將來曹家不至于斷絕香火,事先送走一名不起眼的子孫,再讓他捎帶上足以養(yǎng)活自己的財富,就十分必要了。他們可以把人送往西南老家,又或是可以信任但又不會受到牽連的的親友處,可能還需要改名換姓,潛藏多年,歷經(jīng)好幾代人之后,等到世間不再有記得曹家的人了,再謀求重新發(fā)家的機(jī)會。 曹二老爺提的,都是十分實(shí)在的建議。承恩侯夫人哭著點(diǎn)頭表示認(rèn)可。 這時候曹文泰就問了:“那要送走誰?我么?能瞞得過去?” 第1523章 等待 承恩侯膝下只有一子一女,俱是正妻所出,并無庶子。所以曹二老爺提出要送走一名不起眼的子孫,以保存曹家嫡支的香火,身為當(dāng)事人的曹文泰立刻就想到,這個人選除了自己,再無他人了。 他也沒什么丟下父母親人獨(dú)自逃生的心理負(fù)擔(dān),這時候他只會覺得自己身負(fù)延續(xù)曹家血脈的重責(zé)大任,離開是應(yīng)該的! 但即使如此,他也覺得自己能順利脫身的可能性太小了。畢竟他曾經(jīng)是那么張揚(yáng)驕傲的一個人,又是承恩侯獨(dú)子,誰能忽略掉他呢? 想到這里,他就有些警惕地看向曹二老爺:“二叔,雖說我想逃走的希望不大,但若是做好善后,再找個替身頂替的話,未必不能成。倘若你認(rèn)為我無望逃走,轉(zhuǎn)而把主意打到四房、五房、六房的堂弟們身上,那就太糊涂了!他們不過是些蝦兵蟹將,就算逃出去了也不能承擔(dān)起重振曹家的大任,白白浪費(fèi)了大好機(jī)會。況且,他們又不是曹家嫡支正統(tǒng),將家族崛起的希望交托到旁支庶末身上,祖宗們難道會甘心么?!” 曹二老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文泰,不管你是怎么看待四房、五房與六房的,我們兄弟每一個都是承恩公的親生骨rou。相比于長房子孫單薄,我們二房只有兩個女兒,三房已然絕后,四房、五房與六房至少子孫繁茂,嫡庶齊全。當(dāng)中不少人聲名不顯,更有希望脫逃成功。這個時候,你要為大局著想。你是曹家下一代的家主,不能只想著自己就完事兒了!” 曹文泰頓時惱了:“二叔這話是什么意思?!你在怪我?你有什么資格說這種話?!” 然而曹二老爺懶得跟他爭吵,只轉(zhuǎn)頭望向長嫂:“我記得,因為文泰的婚事一直不順利,遲遲不能娶妻,嫂嫂就給他安排了兩個通房。這兩個通房就沒人有孕么?” 承恩侯夫人哽咽著道:“不瞞二弟,去歲皇后娘娘薨逝的時候,侯爺就考慮過這個問題。因為我們要做的事風(fēng)險太大了,為了以防萬一,即使是在孝期內(nèi),我們也沒攔著那兩個丫頭侍候文泰,我還把她們的避子湯給停了。其中一人在年前確實(shí)診出了喜脈,我立刻就把人安置到莊子上養(yǎng)胎了,對外只說她是生了病。可就算這孩子能平安出世,又不知道男女,萬一是個女孩兒……” 曹文泰愕然地看著母親。他真的不知道這件事,還以為兩個通房一直都在喝避子湯呢。其中一人忽然失蹤,他也以為是她犯了錯惹母親不悅,所以完全沒有過問她的去向,沒想到居然是因為有孕了?! 曹二老爺嘆道:“既然這個通房有了身孕,只要能把孩子平安生下來就行了,即使是女孩兒,將來也可以招婿生子,反正生下來的孩子姓曹即可。眼下還是盡快把人安排到安全的地方去吧,再分派個可靠的人跟著侍候、護(hù)衛(wèi)她。至于將來她防身的銀子,不要給她太起眼的東西,免得引來肖小,倒是些小巧不起眼卻方便賣錢的財物更實(shí)在。嫂嫂要盡快把事情辦好,不能拖延!我們不能確定宮里什么時候會想到要派兵圍住曹家胡同,若不能在那之前把人和東西送出去,就一切都是白搭!” 承恩侯夫人頓時急了:“那……那要把人安排到什么地方躲避呢?如今我們還能相信誰?!誰也不能擔(dān)保,我們家一旦出事,那家人還會愿意庇護(hù)我們的子孫呀!” 曹二老爺想了想,也想不出什么合適的人選,最后勉強(qiáng)提出一個人:“試著聯(lián)絡(luò)慧姐兒吧。她倒是個人品好的孩子,謝家如今又是燕王府的姻親,她哥哥顯之還跟永寧長公主的千金定了婚約。她是定然不會受到牽連的。把那通房連同昔日侍候過老夫人的丫頭一并送過去,只說是托她照看老夫人的后事。她應(yīng)該不會拒絕。” 承恩侯夫人遲疑了:“慧姐兒?謝映慧么?可我們這幾年跟她沒什么往來,她又為著老夫人的事一直記恨我們……還不如找淑卿呢!哪怕是為了女婿的體面,永寧長公主也會保住淑卿性命的。只要她平安,她身邊的人自然不會有事……” 曹二老爺卻道:“淑卿的品性未必可靠。倘若我們都出了事,嫂子能擔(dān)保她不會拿你送過去的人換取新君的賞賜么?相比之下,慧姐兒好歹還會顧慮到老夫人的體面。只要別告訴她那通房的身份,只說是老夫人身邊舊人的晚輩。等避過最初最危險的那段日子,過后讓那嫂嫂安排的人尋個借口把那通房帶走就是了?!?/br> 承恩侯夫人猶豫不決。曹二老爺卻要起身告辭了:“嫂嫂再與家里人商量商量吧。我去看看大哥。倘若大哥的身體撐不下去,那就得趕緊構(gòu)思好,遺折要怎么寫了。哪怕希望渺茫,我們也得試一試,看能不能保住孩子們的性命?!敝劣谒麄冞@些大人,已經(jīng)享受了二十年的富貴尊榮,曹家會落得今日的下場,所有人都是有責(zé)任的。既然如此,那就讓他們負(fù)起該負(fù)的責(zé)任來吧。 曹二老爺那天在兄長這里待到深夜才回家。宮里并沒有派人包圍曹家胡同。但隨后兩日,隨著消息走漏,四房、五房與六房的人趕到承恩侯府來打探消息,見勢不妙,都嘗試著要逃走或是送走家中的兒女、財富,還沒走出曹家胡同的地界,就被城衛(wèi)的人給攔下了??梢?,皇帝并沒有放松對曹家的警惕之心。哪怕是他這幾日身體狀況不佳,他也示意燕王代替自己向城衛(wèi)軍傳達(dá)了命令。 承恩侯夫人借口已經(jīng)去世的承恩公夫人,還真的上門去找了謝映慧,只說曹家前途未卜,倘若有難,還滯留在城外寺廟中的承恩公夫人棺木,以及守靈的舊侍從們,就要委托給謝映慧去照顧了。謝映慧表示可以去跟那家寺廟的主持交涉,讓外祖母直接在寺廟后山擇地入土,往后每年也會前去拜祭,但除此之外,她不會做得更多了,也不會收留任何從曹家走出來的人,哪怕是侍候過承恩公夫人的舊侍也一樣。 反正仆從們只要沒有犯罪,都不會處死,頂多就是發(fā)賣罷了。到時候她再把人買下來也是一樣的,又不會犯忌諱。 承恩侯夫人勸說她不得,只能轉(zhuǎn)頭去求小姑子曹淑卿。雖然她成功把人塞到了曹淑卿身邊,可后者消息滯后,壓根兒就不知道曹家正在面臨什么危機(jī),還在感嘆:“你們怎么還沒把太子妃解決掉呢?薛家已經(jīng)不成氣候了,還是盡快讓侄女兒做太子妃吧!”承恩侯夫人聽得心塞,但想到曹二老爺?shù)木?,又不敢多說,只拿話搪塞過去了事。 接下來,她就來不及做得更多了。 二月初四,太子被正式廢位。當(dāng)天承恩侯聞訊后,撐著最后一口氣完成了遺折,就閉上了雙眼。曹二老爺代替嫂嫂與侄兒向?qū)m中報了喪信,同時送上了遺折。接著,他回到家中,與家人團(tuán)聚,和承恩侯府上下一同等待著自己的最終命運(yùn)。 第1524章 圈禁 太子十分平靜地接受了廢黜自己的圣旨。 他整個正月都被圈禁在東宮里,身邊只有皇帝派來的幾名侍從服侍,身邊的人幾乎都被抓走審問了。但他并沒有對此表現(xiàn)過什么特別的不滿,除了堅持要把愛妾王湄如好生下葬,以及找人照顧只有幾個月大的女兒以外,他基本沒提出過別的什么要求,也沒有打聽過承恩侯府以及那些他曾經(jīng)的支持者們對他的現(xiàn)狀都有什么想法。 皇帝廢了他之后,安排他去玄武湖長住,他也沒有提出任何異議。 朱瑞奉命前來護(hù)送他出宮,他就只是淡淡地要求:“別把湄如的牌位給落下了,還有她的妝匣……將來要留給女兒的?!?/br> 朱瑞默默地示意負(fù)責(zé)護(hù)衛(wèi)工作的禁軍侍衛(wèi)去把東西取了,又讓宮人抱來了太子的女兒。這個還不滿周歲的皇孫女,至今還沒有個正式的大名,本來在東宮一向被稱呼為“大郡主”的,如今太子都被廢了,她自然也就不再是郡主了。被臨時調(diào)過來照顧她的宮人只能含糊地喚一聲“姐兒”。太子看似沒有反對,卻隨即給女兒起了大名,叫“真珠”,說是“真正的明珠”的意思。朱瑞一聽就想起了自家義母蕭明珠,總覺得朱真珠這位皇孫女的新名字有些讓人硌應(yīng)。只是他沒必要跟小孩子過不去,只當(dāng)沒聽見了。 反正皇帝已經(jīng)不打算給長孫女起名了。那這個小女嬰叫什么名字,還不是看太子這個父親的意思?世上重名的人也多,太子今后又不可能跟外界有太多的來往了,他愛怎么叫女兒,便都隨他去吧。 朱瑞只是恪守著對待一位“皇子”的禮儀,一路把人恭送到了東宮門口,然后送上馬車,便騎著馬走在馬車邊上,走皇城北面的玄武門,一路護(hù)送太子父女倆往玄武湖的方向去。 路上他還向太子——準(zhǔn)確地說,應(yīng)該是前太子、大殿下了——解釋了對方即將要入住什么地方。玄武湖中央有島,只有狹窄的通道與湖邊的陸地相連,原本是存放黃冊的地方,也被稱呼為“冊庫”。太宗皇帝年間,太宗皇帝另外建造了地方存放各地送來的黃冊,就把島上的建筑給空出來了。他還利用那里的建筑,圈禁過幾位兄弟幾年。如今雖然事過境遷,曾經(jīng)圈禁過幾位太|祖之子的宅院早已敗落,但去年皇帝又讓人秘密重修了島上的建筑,年前終于竣工了。 如今,玄武湖心的幾座小島用長廊相連近,形成了一組與外界隔絕的建筑群,倒也稱得上是寬敞舒適,景色怡人,除了冬天可能會冷一些,濕氣也重一些,基本上算是個不錯的避暑消閑之處。只不過這組建筑群從今往后便是前太子大皇子的住處了。他和他的女兒將會在這里住很長的時間,直到新君另行安排為止。 同他父女二人一塊兒住進(jìn)來的,還有東宮里幾位曾經(jīng)被太子寵幸過的宮人。雖說她們年紀(jì)不一,早在王湄如入宮后便徹底失寵,只能冷冷清清地生活在東宮后院的角落里,連個正經(jīng)名分都沒有,可她們好歹都是太子的女人,不象一般的宮人還可以遣散出宮,隨便嫁人。所以,皇帝讓她們都跟著太子搬到舊冊庫這邊來了,反正太子父女倆也是需要人侍候的,與其另外撥人,還不如讓這些舊人繼續(xù)發(fā)揮作用呢。 反正,看她們在東宮被冷落的程度,想也知道她們不可能知道什么機(jī)密,也不可能參與過什么謀逆之事了。 曾經(jīng)給太子做過乳母的前宮人和侍候過小時候的太子卻因犯錯被貶斥的兩名太監(jiān),也都被安排過來了。前者其實(shí)早已出宮嫁人生子,卻還是被征召回來了。她本人毫無怨言,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攬下了照看朱真珠小郡主的任務(wù),心中只盼著丈夫兒女不會受太子連累。 太子看到闊別多年的三名舊人,態(tài)度倒是頗為和氣:“哦,是你們啊,好久不見了。挺好的,母后把你們都發(fā)落了,不肯留你們在我身邊,可見你們都是老實(shí)可靠之人。以后我和真珠倆就要靠你們照顧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