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摒退了左右，仗著屋里只有她與皇帝母子二人，說話少了顧忌，直接開門見山：“你好端端地提起朱瑛做什么？他已經(jīng)是別人家的孩子了，眼下在專心守孝。哀家聽說他與嗣母、嗣姐相處得挺好。眼看著他都過上清靜日子了，你何苦非要把他拉回到儲位爭奪的渾水中來？！是看不得自己的孩子能安心度日，非得要把他折騰得丟了性命，方能安心么？！”

    皇帝被自己的母親罵得低頭輕咳，心中卻還有無數(shù)的委屈：“母后誤會了，兒子只是有些想念朱瑛了……先帝臨終前，不也總是惦記著阿晟么？到底是自己的親骨rou，雖說因為種種緣故，把孩子過繼出去了，但心里還是會惦記著。兒子也不知還有多少日子，想著好歹再看自己的骨rou幾眼，這又有什么不對的呢？您何必聽著風(fēng)就是雨，還特地跑來指責兒子？難不成您如今見兒子病得不成了，心里也偏向了珞兒，為了珞兒就不管兒子了么？瑛兒也同樣是您的孫兒，您也多少疼他些吧！”

    太后被噎了一下，氣得笑了：“當初是皇帝自己要把朱瑛過繼出去的，如今倒會心疼兒子了。若你真的只是惦記著想多見他幾面，倒也沒什么。哀家叫人去他府里傳話，悄悄兒把人帶到宮里來見見你，既遂了皇帝的心愿，也不叫外人知道，如何？如此一來，也就不用擔心林家殘存的黨羽會再度生出妄念來，又跑去慫恿朱瑛干什么不該干的事，把他重新拉回到泥潭里去，再也掙脫不出來了！”

    皇帝這回倒是無言以對了。他心里惦記著二兒子不假，但如果見二兒子一面，又會讓當初打壓下去的林家黨羽死灰復(fù)燃，那還是算了吧！皇帝一想到當年他刻意扶持林家去制衡曹家，沒想到曹家還沒造反呢，林家就先冒犯了皇權(quán)，為了自家的私利無視他的尊嚴體面了，簡直就象是被自己養(yǎng)出來的白眼狼從背后插了一刀似的！皇帝把林家收拾得這么狠，對曹家反而網(wǎng)開一面，跟這種想法也有關(guān)系。他絕對不會樂見林家東山再起，那只會讓他感到惡心！

    為了斷絕林家的希望，皇帝又覺得自己見不見二兒子，都沒什么要緊的了。反正二兒子離宮出繼的時候，對自己也沒多少孺慕恭敬的態(tài)度，反而覺得他這個皇父對他們母子過于冷漠無情了。若是這一年，朱瑛只是表面看起來老實了，真見了皇帝的面，又口出惡言，那皇帝豈不是自己找罪受？！

    皇帝想到自己如今病弱臥床的情形，咬咬牙，打消了召見前二皇子的念頭。無論是公開見，還是私底下見，只要會讓那個不省心的兒子看到親生父親狼狽虛弱的模樣，皇帝都難以忍受！

    只是，放棄了再見前二皇子后，皇帝那越發(fā)任性的腦袋又不安分了。他想起了另一個被放逐出宮的兒子：“太子近日也不知如何了？大孫女兒應(yīng)該長高不少了吧？”

    太后簡直無語了：“朱瑸近日安好，每日在冊庫島上哄閨女玩兒，吃好穿好睡得香，哀家覺得他比皇帝都過得自在?；实酆懿槐靥嫠鹀ao心！”

    皇帝嘆了口氣：“再怎么說，他也是兒子的親骨rou。若不是被曹氏教壞了，他也不會落得今日的地步……他那閨女也是兒子如今唯一的孫女兒，兒子心里也有幾分惦記著的?！?/br>
    太后冷笑：“皇上很不必替他們父女擔心。珞兒是個心地善良的好孩子，等過得幾年，曹家那邊徹底消停了，朱瑸也老老實實地沒有生事的念頭，珞兒自然會放他們父女出來，封爵加恩，保他們父女一世榮華富貴?；噬先粽嫦胫麄?，哀家也可以讓人悄悄兒帶他們回宮來見上一面，只別讓外頭的人聽到風(fēng)聲，誤以為皇上又打算復(fù)立朱瑸了，于是將曹家又招回京城來，那便都隨皇上的意！”

    皇帝聽得有些訕訕地：“母后今兒的心情似乎不怎么好？朱瑸朱瑛都是您的親孫子，怎么您如今就只惦記著朱珞，不肯多疼他們哥兒倆了呢？”

    太后嘆道：“他們兄弟四人，若是名分早定，哀家照樣會疼孫子！這些日子，哀家也不是沒往冊庫那邊送東西。反倒是惦記兒孫的皇上，不曾有恩賞呢！你是哀家生的，心里想著什么，哀家怎會不知道？你這是莫名其妙覺得珞兒不順眼了，想要給他添堵，才會再度提起朱瑸與朱瑛來。否則這兩個孩子都是你親自下令送走的，平日里也不見念叨過，怎會忽然就想念起來了？！”

    皇帝低頭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母后……也覺得朱珞樣樣都好了么？今日您特地來跟兒子說這些……是不是也是朱珞跟您說了什么？”

    太后沒好氣地道：“你如今連小兒子都欺負了，自然有人看不慣！你是仗著自己身體不好，人人都在縱容你，才會越發(fā)愛胡鬧的！然而你不僅僅是個病人和父親，你還是一國之君！明知道不該這么胡鬧，你還非要由著自己的性子來，真把江山社稷給折騰亂了，你把眼睛一閉，將爛攤子丟給孩子，自己自然不必cao心了。可等你到了九泉之下，見到先帝，難道也有臉面說自己沒有辜負他的信任么？！你一向愛惜自己的名聲，不惜委屈了身邊的親人，也要搏一個明君之名。既然如此，你就別干昏君才會干的事！”

    皇帝全身一震，低下頭就不說話了。

    太后扶著圈椅的把手，自己支撐著站起了身：“你也別總疑心珞兒了，這孩子一天到晚都在西宮里，滿心滿眼想的都是如何照顧好你的起居，他哪里有閑心去跟外臣勾連？！內(nèi)閣的人是圖自己省事，才想借他做幌子的。歸根到底，是皇上你的身體撐不住，又不肯放權(quán)，還整天把心思放在折騰宗室上頭，猜忌了這個，猜忌那個，哪里還有閑心去處理朝政？！

    “可這世間的天災(zāi)人禍又不會因為皇上生病了就消停下來，該干的事還是得有人去干，稍慢一步，就不知道會有多少人喪了性命，有多少百姓痛失家園！你是皇上，得有皇上的樣子！在這個位置上坐了將近二十年，別臨老臨老，就越活越回去了，連當初剛剛坐上皇位時的自己都不如！即使病痛纏身，難道你就能忘記當年對先帝立下的誓言了么？！”

    第1619章 誓言

    太后說完話后，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她看起來挺生氣，而且是真的生氣了。

    皇帝倚著床頭的靠枕，目送母親的背影消失在簾后，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太后的話讓他想起了當年先帝臨終的時候，自己是如何跪在先帝床前，面對先帝猶帶幾分質(zhì)疑的目光，發(fā)下重誓，表示一定會抑制住曹家的勢力，不讓他們威脅到君王的尊嚴，還要把國家治理好，絕對不會讓先帝后悔，選擇了自己這么一個略嫌軟弱的繼承人。

    先帝原本更看好他的弟弟燕王朱晟，是他用手段阻止了，而先帝對此心知肚明，卻沒有揭穿他。無論先帝當時到底是怎么想的，他總歸是發(fā)過誓了。當時太后也在場，還有幾位老臣，以及宗室里的長輩們。這些年紀大的老人，在過去十幾二十年里陸陸續(xù)續(xù)地過世了，但還有好幾位依然活在世上，更別說太后如今還對當年的內(nèi)情一清二楚……

    皇帝捫心自問，他做到誓言里承諾過的事了么？

    曹家確實被他抑制住了，他也成功廢了曹皇后與太子朱瑸，沒有讓曹家有任何機會動搖皇權(quán)。這些年來，國內(nèi)雖然說不上風(fēng)調(diào)雨順，國泰民安，時不時就會有些天災(zāi)人禍鬧出來，北方邊境與西南都有過幾回大戰(zhàn)，可大體上，皇帝覺得自己還算做得不錯。他任內(nèi)沒有出什么大亂子，百姓的日子也過得還可以，所以他才會覺得，自己配得上一個“明君”的稱號，才會越發(fā)不能容忍自己的身后之名被玷污。

    那太后又為什么質(zhì)疑他是否做到了在先帝面前承諾過的事呢？就因為他猜疑了自己的弟弟與兒子，又跟宗室與內(nèi)閣鬧不和么？

    皇帝腦子里亂糟糟的，心里很是委屈，但也隱隱約約覺得，自己近來行事確實是任性了一點?？伤钟X得，自己身為一國之君，自詡是個明君，一向干得不錯的，卻偏偏被老婆給算計了，中了毒，才四十出頭的年紀，就要死去，天道對他何其不公也？！他承受著這樣的不公，還不能在臨死之前，稍稍隨心所欲地過幾天么？！他這輩子忍了多少氣，吞了多少聲，又犧牲了多少人和東西？！他幾乎就沒有過隨心所欲的時候，心里有所不甘，想在死去之前，讓自己過得開心一點，又有什么錯了？！

    反正……宗室出不了岔子，內(nèi)閣里的臣子到頭來還是要聽他的旨意，弟弟根本不跟他計較，兒子……年紀還小呢！除了聽話，小兒子斷不可能有別的想法的。

    所以，皇帝覺得自己任性一些也無妨，為什么一向最疼愛他的母后，非要指責他呢？做兒子的都快死了，母親就不能讓他多過幾日舒心日子么……

    皇帝陷入了糾結(jié)之中，不一會兒，燕王進來了。

    燕王一看皇帝的表情，便猜到是怎么回事了，嘴角微微一翹，便很快恢復(fù)了原狀，走到皇帝病床前坐下：“皇兄覺得如何？身上還好么？母后方才離開時，表情好象有些生氣，莫不是又跟皇兄拌嘴了？”

    皇帝垂著眼簾道：“母后近來脾氣越發(fā)糟糕了。無論什么事，都忍不住要發(fā)火?！彼ь^看了弟弟一眼，“從她老人家知道朕當年干了什么事開始，她就一直心疼你，為此總是一見到朕就忍不住生氣！”

    燕王笑笑道：“皇上昨兒摔了藥碗，今天早上也不肯聽人勸，連早膳都不肯用，母后聽到就急了。她老人家近來為了皇上的身體，日夜憂心，吃不好睡不香，都快上火了，見皇兄還這么不愛惜自己，不肯用藥也不肯進食，自然忍不住氣。這都是因為母后關(guān)心皇兄的緣故，皇兄可別賴到臣弟身上。好歹臣弟一向聽話著呢，從來不會讓母后cao心飲食起居?！?/br>
    皇帝本來是要酸上兩句話的，可燕王把話題引到了日常生活中去，倒是把皇帝心里那點酸氣給消了去。他自己先不好意思起來，有些訕訕地道：“朕如今天天都要吃幾大碗藥，整個人都是藥汁子浸出來的了，可也不見這些藥汁起什么效用，只會敗人胃口罷了。朕不吃它，也不見得有什么。這樣的小事，怎么還有人報到母后那兒去，讓她老人家跟著cao心？回頭朕得好好審審侍候的人，看哪個如此多嘴，趕緊拉下去打板子！”

    燕王微笑道：“若不是對皇兄忠心耿耿，底下的人又怎敢輕易向西宮以外的人泄露皇兄的病情？這不都是因為皇兄自己不肯用藥進食，叫身邊的人擔心了，才會報到母后那兒去，想著母后若來勸皇兄，皇兄好歹還能聽得進幾句話，多少能吃些東西么？皇兄就別為難底下的人了，他們都是為了你好。良藥苦口，可不吃藥，皇兄的病怎會有起色？您也別嫌這藥汁子難吃，若沒有它，您體內(nèi)中的毒不可能壓制到今日。還有吃食，您若有什么想吃的，只管吩咐底下人去做，但不吃不行。不吃東西，皇兄如何能有力氣與體內(nèi)的毒相斗呢？”

    皇帝長嘆了一聲，沒有繼續(xù)挨著引枕坐起，而是改換了姿勢躺下。燕王連忙扶著他，讓他得以借力，然后又替他整理了一下身上蓋的薄被。

    這一切燕王都做得十分熟練，顯然是每日做慣了的。

    皇帝看著弟弟的動作，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問：“阿晟，你也覺得……朕對珞兒過于苛刻了么？”

    燕王坐回床邊的圓凳，沒有正面回答他的話，反而道：“皇兄是擔心內(nèi)閣已經(jīng)改奉四殿下為主了，所以心中硌應(yīng)吧？臣弟也不怕老實跟您說，事實并非如此。內(nèi)閣諸位大人并沒有私下見四殿下，四殿下為著他們的建議親去相勸，他們也沒把四殿下當一回事，只叫他用心讀書，哪怕是要每日在御前侍疾，也不能耽誤了功課，否則日后難以承擔大任?！?/br>
    皇帝聽了這話，頓時皺起了眉頭：“他們這是什么意思？！珞兒要照顧朕這個重病的父親，即使一時放下了功課又能如何？！難不成他的功課還能比朕的身體要緊？！珞兒要在朕面前盡孝，原是他的本分，內(nèi)閣憑什么說他日后難以承擔大任了？！”

    皇帝如今是對小兒子產(chǎn)生了幾分不喜，可那到底是他親自挑中的繼承人，又培養(yǎng)了好些年，并不覺得他有哪里不稱職了。內(nèi)閣的大臣們前腳才勸他早日立儲，讓儲君監(jiān)國，如今又背地里說貶低孩子的話，到底是想干什么？！

    他們該不會是打著讓朱珞做傀儡，內(nèi)閣獨攬朝政大權(quán)的主意吧？！

    第1620章 惱怒

    皇帝這一生，從記事開始，就一直與人勾心斗角。他對這方面的事情是十分敏感的。

    如果說，他因為自己身體日漸衰弱，清楚自己只是在等死的事實，而變得越來越壞脾氣，心理扭曲，從而對身邊的人疑神疑鬼，總是鬧出些讓人頭痛的事來的話，那么今天，他一旦發(fā)現(xiàn)有人有意算計他，他那根敏感的神經(jīng)立刻就警惕起來了。

    如果小兒子朱珞私下與外臣勾連，心急著想要定下自己儲君的地位，趕在皇父斷氣之前就提前搶班奪權(quán)的話，皇帝自然是生氣無比，還要敲打小兒子。

    可如果小兒子只是個天真孝順的小憨憨，被外臣們算計了，那皇帝的想法就不一樣了。

    膽敢算計他們父子？那幫外臣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么？！

    內(nèi)閣眾臣，里頭有一半是皇帝刻意扶植起來的心腹，但剩下一半?yún)s不是，而是因為家世、資歷、功績、名望等種種原因，不得不提拔入閣的重臣。他們每個人的出身不同，性格不一，甚至是在政治方面的立場、傾向也各有不同。

    昔日曾經(jīng)是曹家支持者的那一位，很早以前就倒戈站在了皇帝這一邊，只是態(tài)度一直偏曖昧，不得皇帝信任；過去與林家結(jié)盟的那位，早早就致仕歸鄉(xiāng)去了，子侄門生中有被林家牽連入罪的，他們也沒有伸手相救，甚至不敢在老家打出閣老的招牌顯擺；還有位出了名的墻頭草，雖然交游廣闊，跟多方勢力似乎都能交好，但在重要事務(wù)上，誰都不會信任他；最后是在薛老太師去世后，才新近補進來的一位四十來歲御史出身的清流文官，在朝野間名望很高，書生脾氣，正人君子。

    雖然皇帝知道內(nèi)閣里只有一半是自己的心腹，但因為剩下那一半并不是一條心，當中還有行事正派的清流，所以對內(nèi)閣還是挺放心的。他病重期間，把朝廷政務(wù)交給內(nèi)閣處理，自己只作最后決斷，應(yīng)該不會有什么問題。內(nèi)閣忽然上書，催他早立儲君，再讓儲君監(jiān)國，他只覺得是四皇子朱珞跟內(nèi)閣搭上了，最信任的兒子和最信任的臣子居然齊齊背棄了他，他自然會感到惱怒。

    但如果說……兒子依然還值得信任，只是臣子背棄了他，反過來算計他和兒子，甚至打算日后也把他兒子視作傀儡，那么，他就絕對不會讓他們稱心如意了！

    皇帝撐著床勉力坐起了一半，嘴里還在問：“這些混賬東西！枉費朕如此信任他們！讓他們代批奏折，他們就是這般回報朕的？！朕的兒子是儲君，就算年紀小了些，那也是他們將來的君主！他們憑什么看不起他？！”

    燕王扶著皇帝又坐了起來，口中輕聲安撫著：“皇兄先別生氣，這只是臣弟的猜測罷了，倒也未必做得準。”

    “不，你猜得很有道理！”皇帝喘了幾口氣，神色肅然，“朱珞在朝中無根無基，若非有朕的支持，也不可能成為眾人公認的儲君人選。沒有朕發(fā)話，他憑什么讓內(nèi)閣那些老狐貍心甘情愿支持他？！就連朕在皇位上坐了這么久，也費了許多功夫，才讓內(nèi)閣的人俯首聽命。若說朱珞現(xiàn)在就能做到這一步，那是太抬舉他了！”

    皇帝忽然又冷靜下來了，想了想，自己實在沒理由猜忌小兒子的。小兒子真的沒那么大的本事。要知道，在今年大年初一三皇子把自己卷入蕭琮被刺案之前，內(nèi)閣里還不是人人都支持他選擇小兒子為儲的。后來三皇子受傷的消息傳出，內(nèi)閣眾人才陸陸續(xù)續(xù)松了口?；实壅J為，那都是自己這個君王讓臣下明白了自己決心之堅的緣故。那時離現(xiàn)在才多久？任朱珞再聰慧能干，也不可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越過自己，收服內(nèi)閣里所有的大臣。

    那就是內(nèi)閣那幾個大臣在自作主張了？

    為什么？因為他們在皇帝病重期間掌握了重權(quán)，而即將繼位的儲君又是個半大孩子，不可能直接親政，還需要顧命大臣代為執(zhí)政之故？所以他們便生出了野心，覺得可以把少年新君撇到一邊，讓內(nèi)閣成為這個國家真正的主人么？！

    皇帝越想越激動，一激動他便又開始喘粗氣了。燕王不得不替他撫胸拍背：“皇兄冷靜一些。即使有人真的存了這樣的想頭，只要皇兄不上當，他們又能做什么呢？！即便是內(nèi)閣重臣，也越不過皇兄去?！?/br>
    皇帝深呼吸幾口氣，稍稍冷靜下來了：“總歸是朕的疏忽，差一點兒就叫他們算計了！”

    燕王沒有吭聲。在他看來，就算內(nèi)閣大臣們急著想推出四皇子作傀儡儲君，使了點心計，皇帝直接把四皇子猜忌上了，也不符合內(nèi)閣大臣們本來的用意。只怕他們心里正在懊惱呢。因為他們這一番cao作，立儲的進程又推遲了。目標沒達到，還造成了更大的麻煩。萬一儲君始終未能得到正式冊立，皇帝卻先一步咽了氣，三皇子尚在，他是四皇子的兄長，廢太子也在，皇位歸屬又會出現(xiàn)什么變故呢？萬一引起朝廷動蕩，那才是偷雞不成蝕把米呢！

    皇帝近來使性子，總是出現(xiàn)令人意外的cao作，真的讓所有人都為之頭痛不已，擔心他哪一天又犯糊涂了，惹出更大的麻煩來。

    所以燕王不得不先黑一把內(nèi)閣中人，力求將局面先穩(wěn)定下來再說：“皇兄別著急，幸好您如今發(fā)現(xiàn)得早，還來得及作應(yīng)對。儲君還是要盡早定下來的，監(jiān)不監(jiān)國的尚在其次，萬一您哪日病情加重，難以視事，內(nèi)閣中人，未必不會重新提出廢太子又或是三殿下來。他們畢竟都是四殿下的兄長，在不明內(nèi)情的外人看來，似乎更有資格立儲，到時候事情可就由不得皇兄您說了算了……”

    皇帝沉著臉：“你這話倒也不算錯……內(nèi)閣里的人，并不是個個都真心向著朕的！”比如那個姓高的老狐貍從前就是曹家死黨，未必是真心跟曹家鬧翻。新補進來的清流一直認定正宮皇后所出的嫡子才是最合適的儲君人選，對四皇子朱珞的生母嫌棄得不行，哪怕曹氏已經(jīng)被廢，也難保他不會犯了擰。還有三皇子，蕭明玉總表現(xiàn)得自己很有把握，在宮外還有強援的模樣，萬一她在內(nèi)閣里也有盟友，那就麻煩透頂了！

    可是……如果真的立了四皇子為儲，這個兒子真的還會象眼下這般孝敬恭順么？

    皇帝遲疑地看向燕王：“阿晟，你……是在為珞兒說好話么？你也盼著珞兒早日立儲？為什么？”

    第1621章 坦言

    為什么？這還能為什么？都已經(jīng)到今天了，難道要讓之前的努力全都白費掉么？

    燕王的臉上難得地露出了一絲不忿的表情：“皇兄，這還用問么？過去幾年里，您一直在堅定地支持四殿下立儲，母后、皇姐與我們一家起初曾經(jīng)有過猶豫，但見您堅持，便都接受了，無論對內(nèi)對外，也都站在您這一邊，贊同四殿下入主東宮。如今四殿下又沒犯什么錯，怎么可能忽然間就不支持他了呢？若是這時候改變擁立他的想法，那么臣弟這兩年所做的一切豈不是白費了功夫？！”

    皇帝有些訕訕地。他也知道自己的做法很沒有道理，完全就是自己的小心眼犯了。但他又覺得，自己身為一國之君，對皇位由誰繼承，自然是有完全決定權(quán)的。他那么辛苦，還不許他使點性子么？！讓兒子對自己更恭敬孝順些，更懂得謙卑，原也不是什么壞事。

    接著燕王又繼續(xù)道：“更何況，事情到如今這個地步，除了四殿下，臣弟也沒辦法支持別人去了！廢太子生母害死了明珠，二殿下早已出繼宗室，三殿下的生母更不是什么好東西！臣弟不支持四殿下，難道還能眼睜睜看著害死了明珠的女人被奉為太后，母子倆安享皇位尊榮，臣弟還要在他們面前卑躬屈膝么？！倘若皇兄真的決定要這么做，臣弟也沒什么話好說了。臣弟留京，就是為了護駕，保護皇兄與四殿下不受曹、蕭兩家麾下兵士的威脅。

    “倘若威脅沒有了，臣弟留下來也沒有意義，還不如早些帶著兒子媳婦回北平去，繼續(xù)過我的小日子呢！否則，說不定哪日新君就會記恨從前臣弟支持四殿下立儲卻不肯助他一臂之力的事，要下旨奪臣弟的爵位家業(yè)了。在那之前，臣弟能得幾年自在，就先享了這幾年自在吧。趁著北平還能由臣弟說了算，臣弟也該安排好妻子兒女日后的生活，免得臣弟出了事，他們生活沒了著落，還要吃苦受罪?！?/br>
    皇帝忙道：“哪里就到這個地步了？！無論是朕哪個兒子繼位，都不敢對你這個叔叔無禮的！”

    燕王卻搖頭嘆了口氣：“皇兄何必自欺欺人？您那幾位皇子，不提已經(jīng)出繼的二殿下，大殿下滿心滿眼都是王氏，等王氏死了，他眼里除了閨女也沒別人了，即使真的繼了位，也不可能用心處理朝政，反倒是曹家人有可能死灰復(fù)燃，重新執(zhí)掌大權(quán)。他們對皇兄與臣弟都恨之入骨，得勢之后會做什么，還用得著臣弟說么？至于三殿下，他為了奪取儲位，親兄弟一個都不肯放過，手段之狠辣，簡直不象是個少年皇子能做出來的。況且他對親舅舅一家尚且無情，待臣弟這個叔叔就更不可能留手了。他若立儲，燕王府必定不會有好下場！臣弟只求到時候新君不要遷怒到臣弟的妻子兒女身上，給臣弟留個全尸就好?！?/br>
    皇帝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其實燕王說的這些，他都明白。正因為早就明白廢太子與三皇子的性格缺陷，他才會早早做出立小兒子為儲的決定。這幾天他就是病糊涂了，一時心神動搖，才會犯渾的。別說小兒子沒跟內(nèi)閣勾結(jié)企圖奪取權(quán)位，就算他真的這么做了，自己只怕也不可能改變儲君的人選吧？

    皇帝心情很不好受，但他還是低聲對燕王道：“阿晟，你不必再說了。朕心里都明白。珞兒……是朕唯一的人選了。朕不可能選擇他任何一個哥哥的?！?/br>
    燕王眉頭微微一松，說話的語氣也緩和了許多：“皇兄能想明白就好。臣弟雖有私心，但也是為了大義。這原就是皇兄的心愿，如今皇兄被病情折磨，一時忘了本心，臣弟在旁看得分明，是不能不出聲提醒的。若有說話不得體之處，冒犯了皇兄，還請皇兄勿要見怪?！?/br>
    “朕怎么會怪你？”皇帝嘆道，“如今除了母后，就數(shù)你對朕最為忠心了。朕一向知道，你是最可靠的?！庇行┦?，一旦下定了決心后，皇帝也就懶得去多想了。這時候再思考朱珞對自己這個皇父到底有幾分是真心，已經(jīng)沒有了意義。反正這孩子從前是得到自己承認的，太后、燕王還有朱瑞等人也都認可他，那就還是他吧。只是這孩子年紀到底還是太小了些，也不知道能不能對付得了內(nèi)閣那些老狐貍和老書生，還有宗室里的野心家，以及在暗中蠢蠢欲動的武將們。

    皇帝咳了幾聲，慢慢地跟燕王商量：“珞兒年紀還小，太稚嫩了。他繼位之后，只怕還需要你這個親叔叔多扶持幾年。朕會囑咐他，始終對你恭敬尊重，不得有任何怠慢之處，也不許他胡亂猜疑你！若不是你替他說好話，朕還沒那么容易下決心立他為儲呢，他得知道感恩才是！”

    燕王淡淡地道：“臣弟原也不是為了能得到四殿下的感激，方才說這番話的。臣弟為的是皇兄?！?/br>
    皇帝輕笑了幾聲，便定定地看著燕王：“阿晟，朕知道你對王妃一心一意，但你沒有自己的兒子，是不行的！雖說有重林在，但重林終究不是你的親骨rou！朕給珞兒留旨意，讓他將來尋個理由，另封重林為親王，你還是早些生個兒子，讓他做世子，繼承燕王府的家業(yè)吧！朕可以留下遺旨，從今往后，皇室再也不會出繼皇子到燕王府為嗣了！燕王府……永遠都會由你的子孫后代承襲！”

    這是皇帝認為自己可以做出的最大的承諾。他覺得太后這回應(yīng)該會滿意的。

    燕王微微有些動容，但很快又堅定了神色：“皇兄不要再說笑了。重林便是臣弟的兒子，您索性明兒就下旨封他為世子吧，也省得節(jié)外生枝。臣弟是不可能改立他人為嗣的，也不可能另納妃妾。”

    皇帝有些急了：“若是你王妃不樂意，朕給她下旨！她要怪就怪朕好了，怨不到你身上！”

    “不是這個緣故！”燕王頓了一頓，深吸一口氣，似乎下定了某個決心一般，鄭重地開口，“十年前的大戰(zhàn)……臣弟受了箭傷，當時流了很多血，差一點兒就活不下來了……府醫(yī)那時就說了，臣弟即使把傷養(yǎng)好了，氣血也會損失慘重，可能會危及性命，子嗣上頭更是艱難。過后臣弟也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體差了不少，冬天里更耐不得寒，需得長年吃補藥溫養(yǎng)。只是生怕母后與皇兄擔心，因此一直不敢跟你們提?！?/br>
    皇帝睜大了雙眼，臉上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怎會如此？！你……你怎么能不告訴朕呢？！”

    燕王笑了笑：“告訴您也只會讓您傷心罷了，反正后來臣弟也養(yǎng)好了，行止無礙，這就夠了。只是……子嗣上頭就真的不能指望了。王妃這些年頂著壞名聲，替臣弟遮掩實情，也是不想讓人質(zhì)疑臣弟?？稍谀侵螅嫉懿皇歉髡f了，想從宮里過繼一位皇侄為嗣么？但凡臣弟還能生養(yǎng)子嗣，王妃才不會由著臣弟的性子來呢！她素來最識大體不過了?！?/br>
    第1622章 愿望

    皇帝被震驚了。

    他沒想到弟弟燕王居然不是因為獨獨鐘情于王妃才不肯納側(cè)生子，而是真的生不出來！這種事他可從來都沒有想過！燕王明明看起來一副壯實勇武的模樣，哪里象是身體虛弱了？！

    但燕王卻非?？隙ǖ馗嬖V他，自己是真的身體虛弱。早年在戰(zhàn)場上留下的舊傷一直在折磨著他，只是因為王府的府醫(yī)醫(yī)術(shù)高明，替他調(diào)養(yǎng)得好，他又善于掩飾，所以外界都沒發(fā)現(xiàn)他身體有問題。但是他頂多只能在外表進行掩飾，實際上還是難免會外強中干。他不納妾，主要是心里知道，就算納了也不見得會生出兒子來。但如果他守著王妃一人，還能得個癡情的名聲，頂多就是王妃名聲上難聽一些；可他一旦多納了一兩名側(cè)妃、妾室，卻始終沒能再添兒女，那么肯定會有風(fēng)聲傳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