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總是數(shù)著日歷上的日子，過完春分，再過幾天就到了我的生日。我總是在期待著奇跡發(fā)生——有人能記起我的生日。然而經(jīng)過一次次失望的堆迭，我慢慢學(xué)會了如何保護(hù)自己，方法就是將一切可能存在的希望抹殺。

    今年我已然收到了最好的禮物。中午，我把這盒香薰帶回家里，擺在床頭，午覺都沒睡，只是盯著它看，時而又拿在手上，用鼻子嗅聞。真好聞啊，只是隔著包裝都能聞到香味了。

    是幸運之神終于眷顧我了吧。我這樣想著。下午又收到了尹蘇葉的信息，在我心中激起了一陣巨大的水花。我忘記了聽課，眼睛直直地盯著那條信息：瑤瑤，生日快樂，我訂好了餐廳。如果你還愿意見我的話，回復(fù)一個“好的”。

    這條信息是不是意味著，尹蘇葉暫時還沒有把我忘了，她還是喜歡我的......這條信息對我來說誘惑力太大了，我只需要輸入兩個字，就可以見到心心念念的她。我思考了一會兒，隨后又覺得這個想法荒誕極了，因為我根本沒辦法開口和我媽說今晚不回家吃飯。

    想來想去，還是只回復(fù)了她：謝謝你，但是我今晚不能出來吃飯。

    發(fā)完就把手機(jī)關(guān)了，好像在逃避什么一樣。

    可是沒到兩分鐘，我又忍不住打開微信。果不其然，她很快就回復(fù)了我：那我能不能到學(xué)校來找你，就一會兒，不會耽誤你回家的。

    我答應(yīng)了她。

    傍晚，教室里的人都走光了。我把書擺在面前，裝作一副要留下來繼續(xù)自習(xí)的樣子，于是來鎖門的工作人員也就沒管我，只是看了一眼就離開了。

    很快，尹蘇葉循著唯一一間還開著燈的教室找到了我。好像什么事情都無法改變她，她還是像以前那樣，舉止間帶著從容，連腳步都是慢慢的，均勻的。她今天穿了一件溫柔的淺灰色呢子大衣，只是頭發(fā)比之前更長了些。

    “我買了一個小蛋糕，還有生日禮物。”尹蘇葉把蛋糕放在桌上。

    “我不能收你的禮物?！蔽野鸭埓七^去，“還有......我不能吃蛋糕，我對奶油過敏?！?/br>
    尹蘇葉拆蛋糕包裝的手停頓了一下，“不吃也沒關(guān)系，吹個蠟燭吧。”

    啪嗒——

    教室里的燈被熄滅，黑暗中，火柴在摩擦中被點燃，火光調(diào)皮地四處亂竄。在第一根蠟燭被點燃時，火柴就被熄滅了。緊接著，第二根蠟燭被第一根蠟燭點燃，就這樣，尹蘇葉點燃了整整二十根蠟燭。

    高低不齊的火焰照亮了她的臉，隨后她唱起了生日快樂歌，不大不小的聲音在寬闊的教室里左右回蕩著。

    “紀(jì)瑤，二十歲生日快樂?！币K葉說，“許個愿吧?！?/br>
    我虔誠地合起手掌，閉上眼睛，許下了人生第一次的生日愿望。

    從此往后，我也有獨屬于自己的愿望了。

    “呼——”許完愿后，我吹滅了蠟燭，周圍再次變得一片黑暗。

    “我該回家了，尹蘇葉，真的謝謝你，我從來沒過過這么特別的生日?！蔽艺酒鹕?，走到門口想把燈打開。

    突然被人從后面抱住，溫?zé)岬捏w溫傳遞到背部。我按著開關(guān)的手緩緩地放下來，感受著這個無聲低暗的擁抱。尹蘇葉將頭埋進(jìn)我的頸間，眷戀地蹭著。熟悉的喘息打在我的耳廓上，以及她垂落的發(fā)絲的形狀，無一不昭示著我們曾親密無間過。只是現(xiàn)在，我們再也沒辦法自然而然地做那些事了。

    時間仿佛被停格，我停止了一切動作，幾乎要屏住呼吸，只是站著，享受這個無聲的擁抱。

    “瑤瑤，你還記得嗎，我之前說過，有不開心的事都可以和我傾訴，現(xiàn)在也一樣?！彼苄÷暤卦谖叶呎f著，“我永遠(yuǎn)在這里，不會走掉的?！?/br>
    一滴淚水融進(jìn)黑暗，消失在空氣中。我努力抑制著從喉嚨向上泛出的酸意。

    最終，她還是松開了我。

    大燈被打開，驟然的明亮讓我有些睜不開眼。

    此時我與尹蘇葉之間早已變成禮貌分寸的距離，她去拿桌上的袋子，“那我走了？”

    “嗯。”見她要把蛋糕也帶走，我連忙問她：“那蛋糕你準(zhǔn)備怎么處理??？”

    “我一個人也吃不下，應(yīng)該是扔了吧。”

    “......給我來扔吧。”

    尹蘇葉臉上露出猶豫的神情，但很快又舒展開來，“也行，那你記得把包裝蓋好了，不要灑出來?！?/br>
    “我真的走啦?！彼f。

    我站在教室門口，眼見著她慢慢離去的身影。確認(rèn)她已經(jīng)走遠(yuǎn)以后，坐回了剛剛的位置上。我拔掉那些蠟燭，將它們仔細(xì)地收進(jìn)塑料袋里。

    隨后，我進(jìn)行了人生中的第一次蛋糕嘗試。

    我用手指沾了一小塊蛋糕放進(jìn)嘴里，奶油瞬間在唇齒間化開，卻沒有半點甜膩過頭的感覺。

    mama真是一個大騙子，說什么蛋糕太膩不好吃——根本就是拿來哄騙我的話。

    緊接著，我又用勺子挖了一大塊放進(jìn)嘴里，甜蜜的幸福再次我裹滿了。我不知疲倦地吃掉了幾乎大半個蛋糕，此時胃里已經(jīng)有些撐了，微微有些想要反流的感覺在提醒我，不要再繼續(xù)吃了。我看著殘余的蛋糕，又覺得舍不得，于是強撐著把它們盡數(shù)吃進(jìn)肚子里。

    我看著墻上的鐘表，想著得趕緊回家，不然又要被我mama質(zhì)問干什么去了。但此時此刻，剛才吃下去的那些蛋糕早已變成甜蜜的負(fù)擔(dān)，巨大的反胃感涌了上來。扔垃圾時，我肚子里的東西又被盡數(shù)吐了出來。

    嘴里全是酸性消化液混合著甜膩奶油的味道。我用袖子擦去了剛剛嘔吐時溢出的眼淚，又跑去廁所漱口。一頓折騰下來，回到家時我已經(jīng)接近虛脫。

    “瑤瑤，今天怎么這么晚回來？”

    “在教室多留了一會兒?！?/br>
    我一抬眼就看見餐桌上堆了滿滿的菜，正當(dāng)我疑惑發(fā)生了什么事時，聽到她說：“今天不是你過生日嗎，mama特地多燒了幾個菜。你看，青椒土豆絲、紅燒rou，都是你平常喜歡吃的。”

    她今天反常極了，換作以往，我過生日她連提都不會提一嘴。

    “快去洗手，然后來吃飯。”

    當(dāng)我坐到餐桌上，看到這幾道充滿油光的菜品時，下意識地干嘔了一下。

    “怎么了？不喜歡吃嗎？”我媽見我遲遲不動筷子，說道，“不喜歡吃的話全都倒掉好了?！闭f著她就端起青椒土豆絲要往垃圾桶里倒。

    我攔住她，“不是，我喜歡吃的?！蔽見A起一筷子土豆絲，用力咀嚼，一邊看向我媽，她的表情仍是陰陰的，叫人看不出喜怒來。

    “不吃紅燒rou嗎？你平時最喜歡的?！?/br>
    我平時的食量就不大，剛剛在學(xué)校吃的一整塊蛋糕早已超越了胃的最大容量。泛著油光、肥瘦相間的五花rou，似乎在朝我扭動著它肥碩的身體。我忍著惡心夾了一塊放進(jìn)碗里，隨后閉上眼睛將它吞下。

    在她的注視下，我后來又吃了幾塊rou，一碗白米飯幾乎是硬塞著吃下去的。

    洗澡時，我偷偷扒開馬桶蓋，再次將食物吐了出來。但我的腹部卻仍是鼓脹得像長了腫瘤。好不容易洗完澡，換上干凈的睡衣出來，我看見我媽坐在客廳的正中央，手上恰好拿著我的手機(jī)，面色鐵青地翻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