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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cret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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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把這歸因為命中注定,會不會顯得僭越。

    這是周時在看見夏緋時,腦海中一瞬間閃過的情緒。

    劇場座椅連綿成一片紅色海洋,藍色的月亮在海岸線升起。

    她大概是睡著,裹著外套縮緊身體,頭一點一點,長發(fā)軟綿綿地垂在肩上,遮住面孔。

    他還記得她睡著的模樣。

    那時刻他醒來,肩膀上是她貼緊的額頭,窗簾縫溜進遲暮的天光和淅瀝的雨聲,他垂頭看她,依舊是那副對一切都從不介懷的天真表情,還未及思考便親吻住她的發(fā)鬢。是感謝她送他一場好眠。

    而此刻,人間剝去幻象,亮白的場光詔問他心跡,他當然想走過去,若用腳步丈量,只用三秒。

    你走那么快干嘛?秋秋從身后趕上來。

    周時抿唇錯開視線,只拿眼睛去看座位席,生怕暴露一絲意圖:我怕進場晚了沒有好位置。

    秋秋努努嘴:剛剛看展沒見你這么積極。

    主動挑選座椅,坐她正后方。間隔近十排,嫉妒她身邊坐滿的人群。

    她怎么在睡著?昨晚去了哪?今日又是和誰一起來?

    這點探究不合身份,卻亂七八糟占據(jù)心緒。

    秋秋坐一旁,正頗有興致地翻看展映場刊,遇到有趣的便指給他看。

    這個是僵尸片哎,看起來很贊。

    周時低頭,假裝出興趣,前后翻閱展映短片的海報簡介,心思一動,猜想她會是哪一部。

    是場只有他參與的有獎問答,答錯便不能再說命中注定。但今日老天眷顧,他是滿分。

    瀑布?秋秋念出他手指停頓的影片名字:你想看這個?

    周時點頭:看起來蠻有意思。

    簡介小字全沒心思去讀,但海報上女主角仰望的瀑布,分明和她朋友圈是同一個。

    秋秋表情遺憾:這個片子是上午放映,我們來晚了,估計是看不到了。

    周時輕輕一笑,斬釘截鐵:能看到的。

    她的椅背上,分明貼著嘉賓字樣。

    展映在麥克風的喧鬧中開始,燈光暗下去,他身揣秘密放心做壞人,肆無忌憚將她盯穿。

    銀幕光影跳躍,她只留給他發(fā)頂,便貪婪地肖想那點藍色下面,細白的脖頸,盈盈一握的肩胛,脊背泛著玉澤,曾在他手掌漲落顫抖,還有那雙眼睛,泛著水汽、只一眨動便錯認出無限深情——

    胸腔不可自抑地起伏,像懷揣一只巨大的風箏,沒有風也能騰飛而起,引線的另一端在她手中,生死情緒全由她定,只好循著引線,一步步走過去。

    人群如落潮般退逝,偌大的劇場在靜默中明暗交織,他在她身側跪倒,在她驚愕時吻上去,拉緊她的手逃亡,推開閉塞的鐵門,飛奔上無人的街道。

    世界空蕩,手心炙熱。

    秋秋將手搭進來,下巴輕巧地靠住他肩膀,竊竊私語:這片子好無聊哦。

    周時落回潮熱的座椅,銀幕上車子行駛在日暮公路,像沒有盡頭。

    嗯…公路片吧,大概都這樣。他胡亂回答。

    后襟黏在了背上,隨呼吸調整觸感明顯,是做賊心虛的身體形容。

    秋秋狐疑地看他一眼,似乎看穿他神游天外。

    銀幕上是她期待半晌的僵尸片,原來只是個套殼的沉悶文藝片。工作牌是困住主人公的枷鎖,結尾他終于開上車子亡命天涯,甩開身后城市陸離,大抵是作者比喻的僵尸夜行。

    觀眾席掌聲雷動,秋秋只覺得葫蘆里賣假藥,沒甚意思。敷衍地鼓了幾下掌便落了,往回找周時的手卻沒找到。

    他雙手交迭正搭在另一側腿根,并沒給她的手留出相扣的位置。

    內心默了幾秒,在下部影片亮起時,她不落痕跡地坐直身子,同周時隔開兩個秘密的距離。

    他有秘密,而她的秘密是假裝對此并不知情。

    周三一早,臺風遲到H市,她開車上班路上風雨驟來,梧桐枝椏被吹折了砸到擋風玻璃,視線全崩壞,好在未傷人。她那時候還很鎮(zhèn)定,緩停到應急車道,剛打開車門準備下車查看情況,一輛大貨車在身側鳴笛揚長而去。

    坐回車里,打給保險公司之前,她第一個電話是打給周時的。

    嘟聲一直響到忙音又自動掛斷,屏幕上的綠色變成叉,她這才看見自己在抖,全身也被開門那一瞬的雨水澆透,和瀕死時的一身冷汗內外匯合。

    擋風玻璃上的裂紋牽至整面,雨水滴滴答答地滲進來,她沒再給周時打第二通電話。

    兩座城市只有不到兩百公里的距離,現(xiàn)代科技電波可以不用半秒就送來全文明的文字信息,卻沒送來他全部的安慰話語??呻娫捊油ㄓ帜茉趺礃幽兀绻麤]辦法第一時間出現(xiàn)在她身邊,那兩百公里和地球兩極也沒有什么分別。

    他不愿來H市,她又不想回S市,兩百公里成為橫亙在他們中間的活火山,隨時爆發(fā)難以收拾。

    她花了兩個小時處理各種事務,臨近中午終于把車子送進4s店,在公司茶水間塞了幾口零食暫慰饑腸轆轆,心情終于平靜了不少,或許時間會帶來大圓滿的答案,只是她心急。

    但消息框仍安靜,周時對早上的未接來電沒任何反應。

    這倒不尋常,她再打電話,仍沒回音,終于是急了起來,反應過來他昨晚回家并沒給她發(fā)消息。

    窗外風雨攪得人心煩,新聞推送總是圍繞臺風事故,她翻遍手機,找到了他同事的微信,是某次助人為樂回答他工作咨詢。

    你好,不好意思打擾了,我是周時的女朋友秋秋,請問你今天有看到他嗎?他一直沒回我消息,我有些擔心。

    對方很快顯示正在輸入,但等了很久才送達,短短幾個字不知道費心斟酌了幾遍。

    呃,他昨天就離職了呢。

    公司聚餐,有人喝多了。

    她記起他昨晚的說辭,一如既往溫和平淡的嗓音,她從初見他就很喜歡。

    好的,知道了,謝謝。

    她理解他為什么不告訴自己離職,大概生怕她借此重提讓他來H市,但此時這些都顯得無關緊要,她只是擔心他,擔心他有沒有按時吃藥看醫(yī)生,擔心他的壞情緒在壞天氣卷土重來將他壓垮。

    手又開始抖,像早上一樣生死一線,她點開軟件查看火車票,臺風天大半班次取消或延遲,最早的一班是下午六點,她沒猶豫就買了下來。

    等待的時間如坐針氈,工作文檔全看不下去,各個版本的壞結果在腦海輪番放映,似乎這樣就可以遵循墨菲定律避免發(fā)生。

    后來終于等不下去,臺風緩了一陣,她拿傘沖下樓,用最原始的招計程車的方式。

    雨絲是斜斜的針腳,躲過傘面將她扎濕,終于坐上車后,司機遞過來紙巾,她顧不得臉上順著發(fā)絲滑落的雨水,先拿紙巾擦干凈手機,又撥通了周時的電話。

    響了半分鐘,正失去希望準備掛斷時,對面響起熟悉的嗓音。

    喂?

    刮雨器在擋風玻璃上快速來回,車上鐘表顯示是近五點鐘。這一個下午熬得這樣漫長,卻又這樣快,讓她來不及整理所有鋪壓而來的情緒,只能長長地舒了口氣。

    你在哪?怎么不接我電話?

    周時聲音壓得很低,細聽還帶著剛睡醒的慵懶:今天臺風沒上班,在家里睡了一天。

    要不要我去找你?她脫口而出。

    她不敢說她一下午的擔心,和已經(jīng)在路上,他的病是他最大的禁忌,連以愛為名的關心也一不小心會變成鉗制和壓迫,將他逼得透不過氣。

    聽著對面沉默的呼吸,她反口笑笑:開玩笑的,還要上班呢。

    臉上細密的雨水遲來得濕痛,她抽紙巾慢慢地擦,被浸濕的紙巾上一團團的黑,大概是她糊掉的睫毛膏,她料想此時臉上的表情一定很糟糕。

    你沒事就好,我先掛了哈。

    嗯,臺風天,你自己也小心。

    他總是妥帖周到,但那句小心里面又能包含多少有意義的關心。她沒回話,將電話掛斷,半身的雨水這才顯出冷來,牙齒上下格格作響,滿心滿肺都是茫然。

    司機從后視鏡看她一眼,打開了后座的暖風。

    她道了聲謝,又說:不用去火車站了,回公司吧。

    姑娘,這都快到下班時間了,直接回家吧,回去沖個熱水澡,別生病,比什么都重要。

    她愣了下,點點頭,報上家的住址。

    眼前陌生人給的溫暖,勝過兩百公里外最親密的人。

    她心想,原來她并不需要周時。

    從前她以為他們不一樣,他會是那個特別的,但每段愛情里她都會這么想,而周時放在那幾個記憶中或淡忘或清晰的臉龐中,好像也并沒什么不同。

    愛情這東西,大概都是殊途同歸千篇一律。

    放映廳的燈光亮起,風雨聲休止成細密的人聲嘈雜,所有隱匿的心思被拉回現(xiàn)實。

    他們仍坐在離彼此最近的座位上,對視一眼卻像隔著山海,還是秋秋先拋出韁繩,朝周時側過身:一會吃什么?

    周時轉開視線看臺上,神情有些恍惚:聽你的。

    早料到他的回答,秋秋已經(jīng)打開軟件瀏覽,五顏六色地滑下去,心里一股氣沒由來泄掉了:我吃完飯就回H市了。

    嗯?周時終于舍得認真看她,探究她話里有幾分認真,抑或是在鬧脾氣。不是明天早上回嗎?

    有工作呢。秋秋靠過來,撒嬌里藏著試探:那你陪我一起回去啊~

    周時表情遲疑:我——明早不好請假。

    哦,好吧。秋秋像并不失望,將眼睛落回手機上,屏幕暗了,映出的眉眼淡漠。

    我下周去看你。周時做補救。

    秋秋抬起頭,瞇起眼睛笑笑,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只隨他一起看臺上。

    有個藍頭發(fā)姑娘正在回答觀眾提問,重感冒的嗓音低沉迂回:

    ——不用急著好轉,也是可以的,因為總是會痊愈。

    心思一動,秋秋下意識看了眼周時,他嘴角抿緊聽得認真,眼神跨越半個影廳的距離,清晰地落在發(fā)言人的身上,是微微地動容。

    秋秋沒由來心頭一緊,將那句話細細咀嚼,有什么難以言明難以捕捉的情緒在心底慢慢滋生。

    手仍挽著周時手臂,他卻像早已逃離,留住一個空虛的軀殼,在她一次次問有沒有吃藥看醫(yī)生的時候,一次次平靜地回答沒事。

    她習慣了假裝平靜,他習慣了假裝無事,隔在他們中間的,似乎并不只是兩百公里的地理距離。她想起他們的聊天框,是從什么時候開始,飽含甜蜜的分享生活,變成了現(xiàn)在只剩打卡式的通話記錄。大概并不是誰的錯,他們只是忘記了怎么和對方相處。

    他會是什么心情呢?

    呼吸都顯得疼,挎住他的那只手似乎真正變成枷鎖,

    秋秋驚覺自己從未懂過他,還不及一個初次相遇的藍發(fā)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