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然后就醒了。 病房開著夜燈,很安靜。程禧能感覺到自己的耳朵兩邊潮濕一片,抹了抹臉,腦袋挪了個位置,默默盯著天花板。 那個場景應當是初中。她和白婧初中就認識了,兩人常常坐在乒乓球臺上邊聊天邊聽 mp3。臺子是石頭的,很原始很簡陋,坐上去涼涼的。 從那時起,白婧就喜歡喊她吉祥,一直延續(xù)到現(xiàn)在。每次程禧又渡過什么難關(guān),她就會說,你看,我說得對吧,吉祥是有上天保佑的。 這次也是吧,但再也聽不到了。 白婧顱內(nèi)出血嚴重,手術(shù)未能成功,沒有留下一句話就永遠閉上了眼。她父母無法接受突如其來的噩耗,在走廊哭到無法起身,真正一夜白頭。 程禧小腿打了鋼板,住進了病房。她不敢面對白婧的父母,無時無刻不被愧疚折磨,每晚都做相似的夢,再像這樣醒來。 除了愧疚,還有深不見底的恨意。 她將意識回攏,強迫自己從情緒中掙脫出來,按亮了床邊的燈,抽出本子和筆,開始推算—— 白婧和自己在燒烤攤喝酒,遇見高嶺,追逐中發(fā)生事故。 而她借酒消愁的原因,是因為對許安淮失望。 失望的原因,在于兩人關(guān)于結(jié)婚的態(tài)度產(chǎn)生分歧。 這就要推回到那場相親。 在一環(huán)套一環(huán)的因果關(guān)系中,程禧只要改變其中某個節(jié)點,就能改變這結(jié)果——想想很可笑,每個人都想利用她改變過去,現(xiàn)在也包括她自己。 但改變只能通過蔣今明觸發(fā)。怎么保證 20 年前扇動的翅膀,能準確地作用于今天? 她能抹去那場相親,讓戀愛沒有發(fā)生嗎? 太難了,幾乎沒有可能。除非從直接原因解決問題—— 高嶺。 程禧目光一凜,忽地想起高嶺談及高成峰所說的話。 “想想怎么讓他早點死嗎?” 她冒出一個陰暗的念頭,而后無法抑制地在腦子里肆虐,將理智和情感統(tǒng)統(tǒng)攪亂,橫掃一空—— 如果沒有高嶺這個人,怎么樣呢? 一命還一命,只是早了 20 年還而已。 2 早上,程媽過來送飯,不敢流露出什么情緒。 病房里只有微不可聞的嘆氣。 程禧一聲不吭地吃了早飯,又老老實實地任她清理身體,才聽她小心地提起:“那孩子后天出殯,mama替你去送送她吧?!?/br> “……好?!?/br> “發(fā)生這種事兒是意外,不怪你。心里難受就說出來,哭出來,千萬別憋著?!?/br> “我知道?!彼沽舜寡郏届o道,“我想自己多待會兒,這外面都有護士,你們正常上班就好,不用陪我?!?/br> 程媽不放心,想了想還是答應:“好?!?/br> 她去倒水,惦記著提醒護士多照顧些,便出了病房,將門虛掩著。沒多久,程禧再抬起頭,發(fā)現(xiàn)門外多了一道身影。 是程時,一身黑衣,只露出半張臉,黯淡無光。兩人視線短暫交匯,他低了低頭,又悄悄走了。 那晚入院后,在急診室也是這么匆匆一瞥,人還未進門,接到一通電話便急忙離開了。 程時突聞吳靜雯自殺身亡,兩位老人經(jīng)受不住刺激雙雙住院,這幾天他兼顧照看生者和料理后事,已經(jīng)身心俱疲。 程禧并不知情,猜想應該是出了什么事兒,正琢磨著,聽見有人推門而入。 隨即門被鎖上。 吳悠深深吸了一口氣,朝程禧走去,同時從衣兜里掏出一把折疊水果刀,在病床前停下了。 她眼含淚光,將刀刃抵在手腕處,豁出去道:“程經(jīng)理,你能不能救救我們一家?!?/br> 程禧心里震驚,極力克制著情緒,慢慢撐起身子問道:“你在干什么?” “我姐沒了?!彼晕⒂昧?,在手腕處留下一道淺淺的血痕,緊接著道,“明天就是她報志愿的時間,這是我自己選的,是我逼你決定的?;蛘吣惆咽謾C給我,不需要你為難——” “你還要改變……你拿自己威脅我?!?/br> “我在求你啊!”吳悠忽然哭喊一聲,手抖個不停,崩潰就在一瞬間,“你們怎么就不肯幫我,他們本來不是這樣的人生,我們一家人不應該是這樣的人生??!” 這話在程禧心口重重一擊。白婧不也一樣,匆匆和這個世界道別難道是她該擁有的人生嗎?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是她父母該擁有的人生嗎? 不是,這一切本不該發(fā)生。 恍惚間,她動搖了,有些理解吳悠的執(zhí)著,又為她感到可悲。小時候跟父母賭氣,偶爾會報復性地想:這個家要是沒有我就好了,你們可以有別的小孩,不用再對我感到失望了。 但吳悠,在她人生短短的十八年,真切地這樣覺得。她腦海中關(guān)于家的美夢,從來就沒有自己。 外面響起急促的敲門聲,把思緒打斷。程禧再度抬起眼,像是做了決定:“把刀收起來,眼淚擦一下。你能不能弄來輪椅?” “能!我姐平時都坐輪椅?!?/br> 程禧一頓,稍感介意,也顧不上許多,接著道:“一小時后推輪椅過來,現(xiàn)在去開門,就說來看望我,不小心把門反鎖了?!?/br> “好,好!”她忙不迭收起那把刀,擦著眼睛奔向門口,又聽程禧提醒道,“手腕遮一下,等會去找護士包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