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翎被鬧鐘叫醒的時候，是七點。她怕自己會賴床，把時間設(shè)早了點，也果然賴床了。只覺得頭疼欲裂，睜開眼的時候，眼前都是虛影，用力眨了好幾下眼睛才勉強(qiáng)看清。

    她閉眼再躺了會兒，就起床洗漱了。

    今天的會議很重要，順利的話能進(jìn)入下一階段了。

    她覺得浴室的燈光好刺眼，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宿醉后有些腫的臉和眼睛，還有半夜起床喝水時迷迷糊糊磕到的額角的疤，一看就是新鮮才撞出來的。

    她覺得好糟糕，看起來不體面的自己，會讓自己一整天的心情都不好。

    于是她洗漱好后，用力地拍臉，又用熱毛巾敷了一會兒，才去化妝、換衣服——雖然效果微乎其微，總之心理上的作用是達(dá)到了。

    她今天上身穿一件白色的襯衫，荷葉邊的袖口在手腕處收緊后又敞開，胸前的絲帶挽成很知性的蝴蝶結(jié)，一直垂到肚臍上方。襯衫扎進(jìn)了包臀裙里，裙子是黑色的，長度到小腿肚。踩一雙黑色的高跟鞋，很有氣質(zhì)，像出塵的芙蓉，是艷麗的，但只可遠(yuǎn)觀。

    說是化妝，其實也沒怎么化——她眉形生得好，自然，色淡，如青山遠(yuǎn)黛，所以她從不畫眉。也挺省事，同事的女孩子們都很羨慕。今天只薄薄地鋪了一層粉底，涂了個經(jīng)典的正紅色口紅，卻不顯攻擊性，只有些距離感。她平日幾乎都這樣。

    她直接開車去了越世，通知團(tuán)隊的同事們按時到就行。又在樓下買了杯咖啡就匆匆上樓去往會議室，她心想自己算是團(tuán)隊領(lǐng)導(dǎo)，得比大家都早才好。

    進(jìn)去的時候，才看到江承越坐在里面，只有他一個人。

    她一時惶恐，不知該說什么，想到昨晚的窘迫，她有些臉紅，覺得尷尬。

    “早?！苯性教ь^望她，先開口打招呼。

    “早啊。江總來這么早?！笔嵝睦锖芨兄x江承越能先開口，不然她那種不會跟人打交道的性子，非僵在那兒不可。

    “習(xí)慣了，平時都這個點。”

    “我讓許誠樓下買咖啡去了，大家都有?！苯性浇又_口道，才看見施翎手機(jī)拿著的冰美式，“……看來你已經(jīng)喝過了?！?/br>
    “哈哈……待會兒再喝一杯也不是不可?！笔釠]話找話說地回復(fù)道，語氣有種強(qiáng)裝自然卻極其明顯的尷尬。

    緊接著拉開椅子，坐下，又拿出包里的筆記本，開機(jī)。喝一口咖啡，手便在觸控板上劃拉一下，也不知在忙什么。明顯在找事做。

    會議室陷入了一片寂靜。

    江承越靠在椅背上，一手搭在椅子一邊的扶手上，一手撐著下頜，一眨不眨地盯著施翎看，眼神里是他自己察覺不到的入迷和好奇。

    施翎能感覺到他的視線，卻沒有自作多情，只當(dāng)他是發(fā)呆才盯著一個方向看的，只是恰好那個方向上有她罷了。

    過了好一會兒，施翎實在不知該對著電腦屏幕做什么了，便抬頭——卻倏然對上江承越的視線。誰也沒有移開。那幾秒的時間里，兩人都沒說話，只是看著對方，各自都來不及反應(yīng)這一眼里帶了什么情緒。

    幾秒的時間，卻好長。

    等兩人終于松開視線，開口卻落在了同樣的詞語上：

    “昨晚……”

    “昨晚……”

    兩人都笑了，氣氛總算緩和了點。

    “你先說?！?/br>
    “你先說?！?/br>
    又是異口同聲。

    這讓兩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施翎想著既然對方都女士優(yōu)先了，那我也不推辭，便開口道：“昨晚謝謝你?！?/br>
    “別再謝謝了。你自己數(shù)數(shù)，你說了幾回謝謝了。每次見我，都是謝謝?！苯性接X得眼前這個女人禮貌、拘謹(jǐn)?shù)糜行┛蓯邸?/br>
    施翎還真數(shù)了數(shù)，心想確實是：“你也確實幫了我兩回嘛。你呢？剛準(zhǔn)備說什么？”

    “我想說昨晚你回去后沒事吧?？茨阕沓赡菢樱呗芬驳沧驳??！苯性绞钦娴脑陉P(guān)心她，問的時候又想起來她昨晚放聲痛哭的身影，那么無助，那么孤獨，他不自覺心頭一緊。

    “啊……沒事，”施翎覺得難堪，最不想他問的事卻還是被他問出了口。盡管知道他看到了自己的窘樣，卻還是覺得，只要他不說，就可以當(dāng)作他什么都沒看到、什么都沒察覺，“回去給你發(fā)完消息我就睡了，睡一覺就好了，沒什么事?！?/br>
    江承越看了看她的臉，有些腫，不施粉黛，沒有用厚重的化妝品來修飾，只涂了口紅提氣色，是很艷麗的顏色，唇紅齒白，他覺得好美。他也知道她心中所想，沒再追問：“嗯，好?！?/br>
    “那待會兒一起吃午飯吧，我請。”施翎說。

    “好?！苯性綉?yīng)允。

    大概九點的時候，雙方的同事都到齊了。

    許誠和幾個越世的員工一起給大家分咖啡：“喝了咖啡，大家繼續(xù)愉快合作哦！”

    “從上次開完會后，我也再仔細(xì)看了市場部做的背調(diào)，包括目標(biāo)群體的需求和喜好，還有市場上其他公司類似項目的經(jīng)營情況，我認(rèn)為我們在這方面還是大有可為的。技術(shù)部門會負(fù)責(zé)搭建和優(yōu)化在線平臺，為大家提供一個穩(wěn)定的界面和流暢的體驗。大家只管放手去做好了。企劃部，當(dāng)然還有貴公司——”江承越看了看施翎，“你們設(shè)計人員只管放手去做，我很期待大家的精彩表現(xiàn)?！?/br>
    “財務(wù)部那邊我知會了，資金方面會給予大力的支持，但是一定要有合理的預(yù)算和成本控制方案，確保我們這個項目的盈利性。我就說這么多?！?/br>
    在場的每位同事都聽得認(rèn)真，尤其越世的幾個員工，看得出來他們對江承越是很佩服、很信任的。

    “好的江總。我們團(tuán)隊也初步確定了設(shè)計理念和構(gòu)建方案，包括主題元素、色調(diào)和字體等，大家可以看看幻燈片。當(dāng)然這只是初步定稿，最終成品我們團(tuán)隊還會再潤色、修改，直至完全契合主題，也竭力做到讓各位滿意。畢竟這是個雙贏的項目?！笔峤榻B道，臉上滿是自信和沉穩(wěn)，傳遞出一種她完全值得信任的信息。

    說完后，她又點頭示意旁邊的同事：“小張，你把我們印好的方案書給對方的同事們都發(fā)一份?！?/br>
    ……

    會議結(jié)束后，同事們說要趁中午休息時間去按摩，施翎說她還有有事，拒絕了，讓他們好好放松，她請客。

    江承越在一旁等著，見施翎朝他走來，他玩笑道：“是個好領(lǐng)導(dǎo)。他們應(yīng)該都很喜歡你吧？”

    施翎也沒謙虛，順著他的話說：“是挺喜歡的。”

    兩人都笑了。

    施翎問：“江總想吃什么？今天再不請你您一頓，我都說不過去了。”

    “隨意。”江承越吐出兩字，不知道的一定以為他不想說話，比如施翎。實際上他只是把選擇權(quán)交給施翎。

    “那西餐？我上次就問了你助理，這附近有一家餐廳不錯，提前預(yù)訂好了，隨時可以過去。那兒的位置可不好訂?！笔嵝χf。

    “早就訂好了？那還問我？”江承越說。

    施翎以為他不高興了，忙說：“只是訂了，不一定非去這里，江總有別的想法的話當(dāng)然聽您的意思。”

    江承越這下是真笑了，他故作嚴(yán)肅地逗逗施翎罷了，沒想到她真怕了。這女人也太小心翼翼了。

    他露出一個和善的笑容，讓人頓覺親近，說：“施小姐不必這樣拘謹(jǐn)。西餐不錯，我蠻喜歡西餐。走吧?！?/br>
    施翎笑說：“我是不是挺沒趣？”

    江承越?jīng)]說話，只笑著搖頭。

    過了會兒，他問：“我開車吧，坐我的車去?！?/br>
    施翎說好，其實她本想自己開車的，方便，待會兒也不用再回越世來開。但出于某些原因，她沒拒絕。

    上車后，施翎還是如上回坐江承越車回家那般局促，也沒說話，覺得看手機(jī)不禮貌，就靜靜坐著。

    “聽歌嗎？”江承越頭轉(zhuǎn)過來望向施翎，問。

    施翎扭頭和他對視，她分明覺得，江承越的眼神里有說不出的nongnong的曖昧意味，這讓她心悸了幾秒，而后心又柔軟了幾分：“好啊?！?/br>
    “聽什么？”

    “就放你的歌單吧，別太吵就行?！?/br>
    “好?！?/br>
    正好紅燈，車停，江承越抬手選歌。

    隨后車內(nèi)響起了音樂聲，是曲速很慢的情歌，旋律很柔和，在這狹小的車廂里，氣氛很自然地曖昧了起來。

    “江總……”

    “叫我江承越就好?！?/br>
    “哦……好?！?/br>
    “江承越?！?/br>
    “嗯？”

    “你多大？”

    “二十八了?！?/br>
    “哦……”施翎尾音拖得很長，若有所思的樣子。

    “怎么？老了？”江承越笑說。

    “不是?！笔崦卮稹?/br>
    “那……？”

    “就是，沒想到我倆差不多?！?/br>
    “哦？那你多大？”江承越此刻也沒管什么問女生年齡會顯得冒犯的社交禮儀了，問道。

    “二十六。是不是差不多？”

    “嗯。大你兩歲，”江承越又打趣道，“‘沒想到’……我看起來大你很多？”

    “哎呀不是，我就是覺得挺巧，年齡挺合適！”施翎真急了，她沒聽出江承越話里玩笑的意味。

    “合適？”江承越故意作疑問狀。

    施翎也意識到這話有歧義，甚至沒仔細(xì)去想怎么解釋，就著急說道：“單純覺得挺巧！”

    江承越笑笑，沒說話，又回過頭去專心開車，許是有些熱，他松了松領(lǐng)帶。

    他不敢再逗施翎了，她臉都紅了。

    施翎看他松領(lǐng)帶，也無端地覺得燥熱，解開了襯衫領(lǐng)口的一顆扣子，又低頭看了看，確認(rèn)沒露出什么不該露的，才放心地靠在車椅上，專心地聽歌。

    江承越注意到她的這一系列動作，喉結(jié)滾了滾。兩人沒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