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炬,或征兆
艾德蒙并不知道主人交給他的,是一項艱難的差事,直到他走街訪巷數(shù)天,才意識到,或許根本不存在“漂亮的奴隸”。 美麗是易碎的,需要金錢呵護。那些奴隸終日在田野礦山勞作,白皙的皮膚被曬得焦黃,手指粗糙變形,面容漸被艱苦的皺紋侵蝕,年紀輕輕已然早衰丑陋。 不過諸神還是幫了他一把,鄰近城邦邁錫尼和科林斯近期大戰(zhàn)一場,不少平民淪為俘虜變作奴隸,于是他精挑細選買下兩個美貌的男孩,以及他們的家人作為人質,預備鳴鼓收兵。 當日,他打算帶著兩個男孩給主人過目,不料傍晚時分,他派出的探子回來了,說在阿爾戈斯看到了合適的人選。 艾德蒙不敢相信:“你確定?我們這里真的有漂亮的奴隸?” 探子踟躕:“他確實十分美麗……只是,唉,您去看了便明白了?!?/br> 艾德蒙啟程去奴隸所在的那戶人家,是個落魄貴族,因為濫賭早把家里的田產敗光了,養(yǎng)不活一大幫奴隸,只好變賣。 他和探子一進屋,主人就熱情招待他們坐在臥榻上,吩咐仆人給他們倒兌過水的淡葡萄酒。 “聽說您在埃吉斯大人面前,可是炙手可熱的大紅人啊?!?/br> 艾德蒙揮揮手,客氣道:“您夸張了?!彼庇谝姷教阶幼炖锬莻€美如天神的奴隸,不禁左顧右盼,匆匆掃過那幾個姿色平平的仆人,語氣急躁起來:“那個奴隸呢,不在嗎?” “哦,他在砍柴?!敝魅四四~頭,叫來一個仆人:“你快去帶他過來?!?/br> “我愿意把他獻給您,只消您為我在埃吉斯大人面前美言幾句?!彼麖呐P榻上探過身,諂媚地望著艾德蒙。 艾德蒙不置可否,天知道那奴隸是什么貨色,若真有這么好看,憑這賭鬼的德性,不早就高價售出,何必現(xiàn)在拿來討好他? 他耐著性子,在榻上等了一會兒。終于門打開,沉重的跫音伴隨著鐵鏈滑過地面刺耳的響聲。艾德蒙扭頭一望,一個男孩子走進來,潔凈的亞麻長袍遮住他腳上的鐵鐐,只剩下長長的鏈子垂在外面,顯然提前被打扮過。 他身材勻稱修長,有著寶石般鋒利深邃的輪廓,薔薇花一樣紅潤的嘴唇,以及不該出現(xiàn)在奴隸身上的象牙色肌膚,俊美如阿芙洛狄忒神傾慕的阿多尼斯,那香消玉殞化作風女花的美少年。 不過他暗紅的頭發(fā)倒是奴隸常見的——來自北部野蠻人的血統(tǒng),那些渾身刺青的色雷斯人,正統(tǒng)希臘人少有這種發(fā)色。 昏暗的房間仿佛被陽光照拂,埃德蒙盯著男孩沉默的臉,驚訝地發(fā)現(xiàn),他像個完全沒有靈魂的木雕,一點生氣和情緒都沒有。 “漂亮吧?”主人洋洋得意地炫耀:“我希望您能收下他?!?/br> 埃德蒙狐疑地上下掃視男孩,如同審查一件貨物。突然間,他凝視男孩低垂的眼睛,心口掠過不安的預感。 “抬起眼睛,看著我?!彼?。 “埃德蒙,這......”主人連忙開口阻撓,埃德蒙再次高聲強調:“抬起眼睛!” 男孩終于緩慢地掀起長長的睫毛,眼睛與他相對,埃德蒙吃了一驚,臉上瞬間失去血色。 這奴隸的眼睛......竟然是紫色的! 紫色雖是高貴的王室御用色,但如果長在人的臉上,那就是邪惡與不祥,因為它同樣象征著凝固的血液、殘酷的死。 傳說埃及出現(xiàn)過一群紫眼的人,篤信神明的埃及人出于恐懼,把他們都殺了,并用圣火潔凈他們的尸體,焚燒成灰燼,播撒到大海。 王后怎么可能會要這樣的人? 他立刻低下頭,心里默念守護神的名字,祈求他護佑自己,不被眼前這個邪靈化身的男孩傷害;又喊那個探子起來,兩人從榻上下來,徑自離開。 他們走到院子,聽到窸窸窣窣一片細碎的金屬碰撞聲,不由得回頭——那男孩子居然拽著腳上的鐵鏈追上來,執(zhí)拗地追問探子:“您答應過我......” 話未說完,他砰地一聲摔倒在地,身后主人拽住他腳上粗長的鐵鏈,拿著鞭子跟過來,左右開弓狠狠抽他:“都怪你這該死的色雷斯雜種!浪費我多少時間?根本沒有人愿意買你!” 他被藤鞭抽得渾身傷痕,線條優(yōu)美的身軀因疼痛緊繃,眼睛卻依舊不依不饒看著艾德蒙和探子,目光凌厲得令人心悸,帶著一種不可違抗的、堅定的意志。 艾德蒙怔愣,他感到自己的靈魂被男孩看穿。 他偏頭問探子:“你答應他什么?他怎么一直跟著我們?” 探子支支吾吾:“我對他說,我們會改變他被奴役的命運?!?/br> 他心頭一震,再次看去,血紅的夕陽下,男孩紫色的眼睛死死盯著他,手臂涌出鮮紅的血,火焰一樣在他蒼白的皮膚燃燒,又燒到他鐵銹般的發(fā)絲上,仿佛一種神顯的預兆。 艾德蒙被眼前場景懾住了。 他腦海里猛然闖入那些披獸皮、戴花冠的酒神狂女,她們舉著熊熊的松脂火炬,將火焰四處揮灑舞動,流淌如大地之血。所過之處,莫不激起瘋癲與迷狂。 是諸神在向他預示嗎?預示這男孩非同一般的命運? 他深吸一口氣,走到主人身邊,高高揚起手,阻止他揮舞鞭子的動作。 “夠了!我收下他?!?/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