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崇的確不如他。

    但是他欺負(fù)了慶崇，轉(zhuǎn)頭師尊就會覺得慶崇更可憐了；而他如此刻薄地欺負(fù)一個可憐人，對比之下，就顯得更加卑鄙無恥了。

    師尊會怎么看他呢？

    這個認(rèn)知，仿佛一盆冷水當(dāng)頭澆了下來。

    少年安靜了一會兒。

    他問自己：

    ——玉浮生，你到底怎么了？

    其實有個師弟沒什么大不了的。

    他不明白自己心中為什么會涌動著無法熄滅的嫉妒。明明慶崇修為差、不夠努力，完全威脅不到他的地位；師尊最寵愛的弟子還是他。

    慶崇處處不如他，這就如同一只猛虎在嫉妒兔子一樣可笑。

    而且這只猛虎還在千方百計地證明：

    那只兔子不如我。

    ——玉浮生，你到底怎么了？

    ……

    一整個晚上，徒弟都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

    這幾天姜貍都會在晚上去明鏡齋看慶崇，然后整座望仙山就會變得安靜又空曠。

    姜貍忙得似乎都要忘了她還有一個徒弟了。她不記得過問他的功課，甚至不記得回來看看他。

    那只因為嫉妒顯得可笑的白虎藏在黑暗當(dāng)中，注意著外面的動靜。

    但是他等了很久，都沒有聽見大門打開的聲音。

    卻聞到了空氣里濃郁的香味。

    他猶豫了一會兒，推開了門。

    院子里，姜貍擺好了一桌子的菜，招呼徒弟過來吃鍋子。

    自從慶崇出現(xiàn)后，他們已經(jīng)好幾天沒有一起吃飯了。

    少年站在原地不肯動。

    他的視線掃過了一桌子的菜，問：“姜貍，你不去看他了？”

    姜貍說：“今天不去了。”

    少年冷冷道：

    “慶崇不是天天夢到他師尊，每天晚上都要哭么？”

    姜貍：

    “我怕小漂亮晚上也要夢見他師尊，偷偷躲起來哭?！?/br>
    “……”

    “以后不要背著師尊偷偷欺負(fù)人家了。”

    “……”

    他抱著劍，明明是一只兇神惡煞、張牙舞爪出去欺負(fù)人的大貓，此時卻像是被欺負(fù)的那一個。他不說話，側(cè)臉看著就像是小時候受了天大的委屈卻不肯告訴師尊時一樣。

    自從徒弟十歲后，姜貍就沒有看見徒弟喜怒形于色了。她突然就心軟了。

    徒弟已經(jīng)長高了，手比她的大、個子也比她高很多，如今甚至要微微低頭看著她了。與其說是把少年拉進(jìn)懷里，還不如說是她主動走進(jìn)了他的懷中。

    她像是小時候那樣抱住了徒弟，“浮生，不生氣了。”

    少年渾身僵硬。

    她的氣味很好聞、體溫就和小時候一樣溫暖。闖進(jìn)了他懷里的一瞬間，那些沸騰的、折磨他的情緒全都消失了。

    姜貍正要退出他的懷抱之時候，卻突然被少年反手抱住。

    幾乎將她整個人籠罩其中。

    ——徒弟好大一只。

    ——姜貍覺得好沉。

    “小漂亮，你是不是在撒嬌？”

    第24章 三聲喵嗚

    望仙山上, 一輪明月懸掛在桃花樹梢。

    樹下，坐著一大一小一對師徒。

    姜貍決定和看上去莫名委屈的小虎崽好好談一談。

    她說：“師尊不是不在意你了?！?/br>
    姜貍說：

    “徒弟，我只是覺得，我和云霄長老好像也沒有什么區(qū)別。”

    云霄長老去世的事對姜貍震動很大。

    姜貍一直覺得, 修士活個幾百上千年不是問題, 她又是貓妖，似乎活個上千萬年也很容易, 除了江破虛帶來的危機之外, 她從未考慮過生死的問題。

    但是突然，她身邊一位強大的元嬰修士就這樣隕落了。甚至不是什么轟轟烈烈的大戰(zhàn), 只是在一個平靜的冬夜，噩耗就傳來了。

    姜貍被這件事弄得百感交集，總是忍不住想起世事無常。

    她嘆了一口氣：

    “其實, 師尊是覺得慶崇和你很像。他也無父無母，都是從小被師尊帶大的?！?/br>
    “如果有一天我出事了，只剩下了你一個人……”

    少年的臉色一黑。

    他下意識就想要打斷姜貍這種不吉利的話。

    ——無論如何，他都不會讓師尊出事的。

    但是他看見了月光下，姜貍認(rèn)真的側(cè)臉。

    她伸手扒拉著手里的一枝桃花，神色有點惆悵。

    他默默地把話咽了回去, 扭頭聽著師尊的訴說。

    “沒有了師尊了以后, 你就沒有親人了?！?/br>
    “如果真有這么一天，我希望有個人像我現(xiàn)在做的一樣，關(guān)心你、照顧你。難過了、想師尊了, 還有人拿糖葫蘆哄你。”

    少年愣住了。

    “浮生, 你明白了么？”

    “師尊不是偏心。”

    她只是認(rèn)為, 如果她現(xiàn)在做得好一點，天衍宗的師長們都會看在眼里, 真的有那么一天，小徒弟也不至于無依無靠。

    姜貍偏過頭看著徒弟，笑瞇瞇道：

    “所以我們小漂亮，不要生師尊的氣好不好？”

    那一瞬間，他竟有些說不出來話。

    月光如水。

    他的心也像是這般，被月光融化了。

    ……

    姜貍的話很管用。

    管用到徒弟那翻涌的嫉妒和酸澀全都消失了。

    甚至還多出了一種莫名其妙的優(yōu)越感。

    在那天的談話過后，玉浮生再也沒有去找過慶崇的麻煩。

    每當(dāng)看見姜貍安慰慶崇的時候，他都能心平氣和；就算是看見慶崇的手里拿著師尊給他的東西，他也只是看一眼，就平靜地移開了視線。

    ——有什么好得意的。

    ——她只是覺得你有幾分像我。

    會哭又如何？

    姜貍還是最喜歡他、最愛他。

    他變得寬宏大量了，甚至還會主動照拂慶崇一二?？匆娊偼低党Q大拇指的時候，他悄悄勾起了嘴角。

    勾曳劍嘆為觀止。

    它問：你師尊不過花言巧語哄你兩句，你就真信了。

    徒弟卻反問：

    她會這么照顧慶崇的感受，她會用這種話哄慶崇？

    就算是哄我的，那又怎么樣呢？她在乎我。

    勾曳：“……”

    好煩，這邪劍真的是一天都做不下去了。

    ……

    日子一天天過去，很快就到了一月的月底。

    姜貍當(dāng)然不是天天繞著個小孩轉(zhuǎn)，因為云霄長老離開，手頭上的事情就都分了下來，她其實忙得腳不沾地。

    照拂一下慶崇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而已。況且，再傷心，又不是幾歲的小孩，姜貍這段時間的關(guān)照、安慰，也足夠他調(diào)整心態(tài)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