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聲音在心里說：她同意了。

    ——這就是師尊的答案么？

    他低下頭，盯著“姜貍”兩個小字看了很久。

    身上的鞭傷麻木的疼，但是他沒有任何反應(yīng)。

    他想起了成瑤長老的話：

    “你了解你師尊，我也了解我的師妹。”

    “你不走，一直跟在她身后也沒用，她是永遠(yuǎn)不會喜歡上你的?！?/br>
    “親情在她的心里，比愛情重要得多。”

    他看著那小小的章，在黑暗里發(fā)了很久的呆。

    一直到血慢慢地滴在了地上，啪嗒一聲，他才回過神來。

    他撿回來了地上的止血靈藥。

    因為手抖，竟灑了一半。

    勾曳問：你后悔么？

    玉浮生想：一點也不后悔。

    只是，師尊好像是，不要他了。

    ……

    因為徒弟戳破了那層薄薄的窗戶紙，這一整天，姜貍都有點魂不守舍的。

    虎崽越長越大，她已經(jīng)被他落在了身后，她好像總是慢半拍，停留在過去那些時光。

    她一直想要追上漸漸長大的小虎崽，可是等到她追上了。

    小虎崽卻告訴她：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想當(dāng)她的徒弟了，他已經(jīng)不把她當(dāng)做自己的師尊了。

    他想和她當(dāng)戀人。

    姜貍其實是很茫然的。

    當(dāng)看見了那封推薦函的時候，姜貍呆愣了好久。

    其實，姜貍一直隱隱約約有種預(yù)感，就是她好像管不住徒弟了。這種感覺從發(fā)現(xiàn)他能夠吸收鬼氣開始，就出現(xiàn)了。

    徒弟已經(jīng)不需要她教了。她的結(jié)界他就當(dāng)無人之地，說進就進；為人處世的道理，他無師自通；心機手段，他樣樣不缺。他甚至都不用她教的靈氣了，他改用鬼氣了。

    他長大了，就不需要師尊教導(dǎo)了。

    他想要和她當(dāng)戀人，就要迫不及待地解除他們的師徒關(guān)系了。

    ——他要申請去御劍宗了么？

    也是，御劍宗有一位化神期的大能，劍法妙極絕倫，江破虛也在御劍宗，可見這是極好的機緣。

    姜貍知道，虎崽大了，心野了。他已經(jīng)不把她當(dāng)做師尊看了。他不僅對她圖謀不軌，還要離開望仙山，去更大更遠(yuǎn)的地方去。

    前世他多風(fēng)光，這輩子卻被她養(yǎng)成了天衍宗一個小小的刑堂長老。

    他想要去更好的地方，她怎么能阻攔他的遠(yuǎn)大前程呢？

    她翻出了很久不用的印章，猶豫了好久，還是蓋上了。

    她回到了望仙山，坐在了那棵桃花樹下。

    小時候，他老是抱著她的腿叫她貍貍，叫她師尊，像是只小跟屁蟲。她伸出手，就可以保護住她的小虎崽。

    但現(xiàn)在他越長越大，她就再也當(dāng)不了小虎崽頭頂?shù)奶炜樟恕?/br>
    她有點想回到過去了。

    ……

    這天晚上，玉浮生很晚才回來。

    ——因為用很厚重的熏香遮掩身上的血腥味，花了很長的時間。

    姜貍以為他不回來了，可能已經(jīng)去御劍門了。

    所以一直坐在了桃花樹下發(fā)呆。

    當(dāng)聽見了熟悉的腳步聲之時，她才回過神來。

    姜貍問他：“你還回來做什么？”

    他失魂落魄地抬頭。

    他想過她拒絕了他——

    但是現(xiàn)在，回家都不讓了么？

    他嘲諷地想：玉浮生，你還真的是，一條名副其實的喪家之犬。

    最后，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只能說：

    “對不起師尊，我去明知山睡?！?/br>
    姜貍說：“你站住。”

    他停在了原地。

    姜貍說：“浮生，你現(xiàn)在長大了，不聽師尊的話了?！?/br>
    他想：她都不要他了，他還聽她的話做什么呢？

    可是他的腿就像是灌了鉛一樣地釘在了原地。

    夜色當(dāng)中，她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傳來：

    “你十幾歲的時候開始就不叫我?guī)熥鹆?，天天叫我姜貍姜貍。你一點也不尊敬我。你心里還有一點當(dāng)我是你的師尊嗎？”

    他安靜了一會兒，垂眸。

    ——不叫她師尊是喜歡她、不想一輩子當(dāng)她的徒弟；不叫她貍貍是因為這個稱呼太親昵，生怕被人發(fā)現(xiàn)他的心思。

    但是他沒有反駁，只是說：“師尊，我錯了?！?/br>
    “你不要用那種眼神看著我。你把我當(dāng)成什么人了？”

    他沉默不語，只好移開視線、低下頭，努力不去看她。

    ……

    因為喜歡她，他不想當(dāng)她一輩子的徒弟。

    然而，他在努力掙脫親情的束縛之時，卻毫無意外地會傷害到那個柔軟小蠶繭里的人。他掙扎的步子越大，她就越會覺得受傷。

    姜貍不知道他的喜歡有幾分、有多重，她只知道，他受不了親情的束縛了，她的小蝴蝶要留下她一個人，飛走了。

    姜貍的聲音聽不出情緒，可是黑暗里，眼睛已經(jīng)紅了一片：

    “你呢，從小就聰明，有108個心眼，和師尊玩骰子，每次明明可以贏都讓著我。小時候我就教你不可以對親人用手段，現(xiàn)在你長大了，你那八百個心眼，全都用在了自己師尊身上?！?/br>
    他扯了扯嘴角，輕聲說：

    “剛剛還是108個心眼，現(xiàn)在又變成了800個?！?/br>
    “師尊，我的心，到底是個漏斗，還是個篩子？”

    姜貍讓他閉嘴。

    于是，他安靜了下來。

    ——可是不這樣，這一輩子，你都不會看我一眼。

    至少現(xiàn)在，你能把我當(dāng)個男人看了，是不是？

    玉浮生就是這樣的人。他就是做事不擇手段、心機深沉又喜歡算計，小時候他就知道，想要活命就要去爭、去搶，一旦猶豫就會死。他喜歡她就要去爭取，抓到一線機會他都不會放過。

    他看著地面，說：“師尊，我錯了，對不起?！?/br>
    “我沒有不把你當(dāng)做師尊?！?/br>
    姜貍卻問他：為什么不敢抬頭看她，玉浮生，你是不是心虛了？

    ——就在一分鐘前，姜貍剛剛說不許他用那種眼神看著她。

    但是徒弟不能說什么，只能無奈地抬頭看她。是了，姜貍其實一直在徒弟面前就是要風(fēng)得風(fēng)、要雨得雨的。只是她經(jīng)常會忽視這一點。

    但是當(dāng)他一抬頭，就對上了姜貍顯然已經(jīng)發(fā)紅眼睛。

    他愣住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姜貍很少哭的，她是個情緒很穩(wěn)定的人，而且有種和外表不符的堅韌。從小到大，遇見了天大的事情，她都會笑瞇瞇地告訴他什么事情都沒有。

    但是現(xiàn)在，她的聲音帶著哽咽，偏頭過去。

    “我知道你現(xiàn)在厲害了，我已經(jīng)沒有什么可以教你的了?！?/br>
    那一瞬間。

    他覺得自己罪大惡極，簡直應(yīng)該去十八層地獄里待著。

    他狼狽地低下頭，不敢盯著她。

    但是又不想讓她哭，想要哄她，在原地局促得不知道要怎么辦才好。

    他以為姜貍哭是因為他做了錯事，不該喜歡自己的師尊。

    那怎么辦呢？

    他能把喜歡干嚼生咽下去么？

    他想不到答案，只能渾渾噩噩地站在那里聽著。

    姜貍還在譴責(zé)他，聲音哽咽得斷斷續(xù)續(xù)：

    “御劍宗有化神修士，比我強，比我厲害。你想要去找別人教你，還回來做什么呢？望仙山那么小，早就放不下你了是不是？我、我、我白養(yǎng)你那么大，你就是、就是……”

    她說著說著，他終于聽明白了。

    突然，他抬起了頭，受寵若驚地看著自己的師尊。

    ——她是因為他要去御劍門才哭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