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0章
沒等平勝張口,舒老爺子突然抓住他的胳膊,借力坐直了身子,慢慢睜開渾濁的雙眼。 當看清站在面前的宋弘時,老爺子的瞳孔驟然縮緊,枯槁猙獰的手微微顫抖著。 但很快,他又移開目光,腦袋靠在搖椅上,再一次閉目睡過去。 還是和那些年一樣,把兒子視若無物。 平勝望著宋弘黯然下去的神色,說道:“老爺子年紀大了,耳朵背,有時候神智也不清醒,他方才,許是沒認出小五爺來?!?/br> “老奴先帶小五爺去前廳用飯,等老爺子徹底清醒了,您再來見他?!?/br> 當年舒家起火的時候,平勝恰巧在外面辦事,躲過了一劫。 后來是他把老爺子從火海中拖了出來。 之后齊皇賞了舒宅給老爺子作為撫恤,平勝便一直留在這宅子里照顧老爺子。 他自己也五十多,上年紀了,但比起老爺子來,還是精神頭十足。 宋弘隨著平勝往外走,聽著他說起這些年的情況。 “丞相夫人沒少來探望老爺子?!?/br> 平勝說:“薛相大抵是怕觸景生情,以前幾乎不來,最近倒是來的勤,小五爺來前,薛相剛走。” 北齊已經(jīng)亡了,薛海突然跑到老爺子跟前來獻殷勤,打的什么算盤,宋弘一清二楚。 他問平勝,“薛相都跟老爺子說了些什么?” “嗐,老爺子耳背,什么都聽不到,說了也白瞎?!逼絼倩貞浀溃骸把ο喈敃r也沒說什么,就是親自給老爺子喂了碗粥,又給他按摩了一下腿就走了?!?/br> 聽到“喂粥”二字,宋弘俊朗的面容上緊緊繃起。 但一想老爺子方才的狀態(tài),不像是中了毒的樣子,又慢慢放松下來。 平勝忽然問:“小五爺這些年在外頭過得如何?” 他這一問,宋弘才乍然反應過來,似乎從自己進府到現(xiàn)在,平勝臉上都沒有出現(xiàn)任何意外的表情。 平勝仿佛知道他會來,又好像知道他一直還活著。 宋弘回頭,目光緊緊盯著平勝,像是已經(jīng)預料到了什么,聲線透著一絲顫抖,“平叔,你……” 平勝嘆氣道:“當年,是老爺子拼了半條命才把小五爺從火海中送出去的??!” 宋弘想起方才看到老爺子手和臉都被燒得面目全非的樣子,又想起自己昏迷在火海中,再醒來時已經(jīng)徹底離開北齊,渾身上下完好無損的情形。 一瞬間只覺得胸口好似壓了千斤巨石,連呼吸都萬分無力。 “他知道您還活著,留了一口氣,大抵也是為了見您最后一面?!?/br> 平勝的聲音還在耳邊盤旋。 宋弘的腳步早已邁開,匆匆折了回去。 才剛到老爺子的月洞門外,卻見貼身伺候的小廝急跑出來,低垂著腦袋說道:“老爺子,歿了?!?/br> 宋弘匆忙的步子忽然緩了下來。 一步走得更比一步沉重。 還是先前的庭院,還是先前的搖椅,老爺子保持著見兒子時的姿勢,雙眼已經(jīng)徹底合上,走得安詳。 宋弘站在原先的位置上,重重跪了下去。 暴雨忽至,模糊了盛京城的輪廓,將城里的罪惡仇怨與隔閡,湮滅于無形。 —— 宋弘在國戰(zhàn)中立了大功,本該封賞的,可他本人不要。 蕭晏安只好下令,厚葬老爺子。 舒宅里里外外一片縞素,宋弘換上了孝服,在屋子里收拾老爺子的遺物。 平勝抱了個嵌螺鈿的漆黑匣子出來。 匣子上了鎖,他找來鑰匙,遞給宋弘。 “這些,是老爺子生前交代過,有朝一日小五爺回來,要親自交到您手上的?!?/br> 見宋弘遲遲沒接鑰匙,平勝以為他還在跟當?shù)闹脷狻?/br> 于是低聲勸道:“老爺子生性如此,倔了一輩子,改是改不了了,但他心里,一直都有小五爺,如今人已經(jīng)走了,還望小五爺能早些釋懷?!?/br> 宋弘沒說話,接過鑰匙打開匣子。 里面有好幾家銀號的存票,那是老爺子一輩子的積蓄。 包括后來齊皇賞賜的那些,他全都存到了庫房里沒動。 庫房鑰匙也在匣子里。 除此之外,下面還有一些密件文書。 宋弘翻看了一下,是薛海跟人做地下生意賺黑錢的證據(jù)。 倘若如今還是齊皇當政,那么這些證據(jù)隨便拿出一件來,都足以讓薛海身敗名裂。 原來,父親不僅知道他還活著,他還知道,害了兒子的真兇,正是他親自為兒子找的老師。 宋弘想起父親見到他時的那個眼神,喉嚨口不由得發(fā)緊。 “小五爺?” 外面?zhèn)鱽硇P的聲音。 宋弘收了思緒,朝著門口看去。 那小廝稟報道:“薛相來了?!?/br> 平勝一直都不知道當年舒家那把火,是因著薛海而起的,更不知道把宋弘困在火海里的人,正是薛海。 所以他對薛海很是恭敬,畢竟是小五爺?shù)睦蠋煛?/br> 當下一聽薛海來了,平勝抬步就要出去替小五爺接待。 宋弘攔住他,順手把匣子里的東西鎖起來,面色十分冷靜:“平叔,你繼續(xù)幫我收拾,我自己去見他。” “好嘞!” 宋弘來到靈堂外。 遠遠就見薛海正舉著一炷香站在棺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