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時候，他帶母親去看了 29 號，女人的喉嚨里發(fā)出了一些含糊而高興的聲音，胡偉聽出其中依稀的字眼。

    她說：“回家……家……”

    是了，29 號是屬于林家的，它應(yīng)該是母親的家，不應(yīng)該屬于任何人。

    他得讓母親回去。

    這樣想著，胡偉拿到了防空洞的鑰匙，相比于 29 號，這個巨大的防空洞不可能在短時間內(nèi)找到主人，他有足夠的時間可以實施他的計劃。

    深夜里，胡偉一刻不曾停歇地挖著，有時，他甚至?xí)屇赣H陪在自己身邊。

    就像是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一樣，母親從來都只是靜靜地看著，像是小時候耐心等著母親做飯的自己。

    胡偉拼了命地在 29 號被租掉之前打通了暗道，終于，他讓母親回到了這個地方。

    毫不意外，29 號里幽靜的空氣像是鎮(zhèn)定劑一樣安撫了母親，那天晚上他們甚至就睡在了房子里，整晚好眠。

    就這樣，胡偉愈發(fā)頻繁地帶著母親來到防空洞，進(jìn)出 29 號，直到……房子被第一任租客租下，整整幾個月，林秀芬在黑暗的防空洞里呆呆看著暗道入口，她想回家，但鑰匙卻不在她手里。

    再一次，強(qiáng)烈的不甘涌上胡偉的心頭。

    本來就是母親的東西，憑什么現(xiàn)在就要這樣輕易的易主，既然那些賠償款一分都沒有到母親的手里，那這個房子也就沒有讓給他人的必要。

    于是，就在第一位租客搬進(jìn) 29 號的半年后，胡偉帶著母親于深夜鉆回了那間屋子。

    他們才是這里真正的主人。

    胡偉想，沒有人比他們更應(yīng)該睡在那個屋子里。

    第42章 回家的母親

    “這些都是胡經(jīng)理和你說的？”

    聽何劍語速極快地給我甩了這么長一個故事，我目瞪口呆：“他早知道林秀芬被留在了我這兒沒了人照顧，為什么之前不開口？就非要來嚇老子一跳？”

    何劍凝重道：“我們查到林秀芬沒死之后先聯(lián)系了胡家人，知道是胡偉一直在照顧林秀芬，然后胡偉也不是立刻就愿意開口的……我和他說，如果會傷害你，林秀芬可能會被當(dāng)場擊斃，他才愿意告訴我們這些。”

    這么說……在胡偉原來的設(shè)想里，我和林秀芬應(yīng)該是能安然相處的？

    他壓根沒想到母親有被擊斃的可能？

    我腦中念頭一閃而過，何劍又道：“胡偉不愿意告知林秀芬在那些兇殺案里扮演的角色，很大可能是為了給母親脫罪……我們至今沒有找到第一任房主被推下樓的直接證據(jù)，當(dāng)時的尸檢完全指向意外，所以我懷疑，第一次的謀殺案并不是胡偉主動，而是當(dāng)時房屋主人無意間目擊了林秀芬，所以導(dǎo)致的意外墜樓?！?/br>
    我倒吸一口涼氣：“你之前說，他一直想把房子收回去，而發(fā)生意外之后，29 號的價格就開始下降……”

    何劍嘆了口氣：“是，后頭的三起意外我們都找到了相關(guān)證據(jù)佐證，確實是胡經(jīng)理的主動行為，很可能是因為他通過第一次的意外發(fā)現(xiàn)，一旦發(fā)生死亡事件，29 號的價格就會下調(diào)，而為了最終把屋子買回來讓母親居住，他只能一次又一次地犯罪，直到屋子的價格到他可以負(fù)擔(dān)的程度……這才是他殺人的真正原因，而他越來越急也是因為林秀芬的身體狀況不好，他不敢再等了?！?/br>
    我眼前一黑。

    “……天底下怎么會有這么傻的人，腦袋里裝的是奶油奶酪嗎，一個褶子都沒有??？”

    此時此刻，一切都串了起來。

    在第四任租客自殺后，29 號的價格終于到了一個胡經(jīng)理可以接受的范疇，結(jié)果就在這個要緊關(guān)頭，好死不死，我家的渝江董明珠不知從哪兒來的消息，讓我來看了 29 號的房子，也導(dǎo)致胡經(jīng)理不得不再次眼睜睜看著房子落入別人之手。

    可以想像，在房子被我買走的時候，胡經(jīng)理很可能已經(jīng)和母親打了保票，要讓她搬回 29 號。

    而這也導(dǎo)致了林秀芬之后一直反復(fù)出現(xiàn)。

    屋子外頭暫時平靜下來，我深吸口氣：“所以說，之前 29 號鬧鬼其實一直是兩個人的行為……胡經(jīng)理，還有林秀芬?！?/br>
    何劍嗯了一聲：“林秀芬大概率一直就在屋子里，這也是為什么胡偉動用了很多諸如在浴缸里放頭發(fā)和血的手段，急于想要把你嚇走……讓一個大活人一直住在我們眼皮子底下還不被發(fā)現(xiàn)，這里頭的風(fēng)險太大了?！?/br>
    這么一來，之前的冰箱門被反復(fù)開合，緊跟著就突然有人出聲吸引我的注意力，把我嚇回樓上就說得通了。

    如果說屋子里有兩個人的話，那么，開門想要拿食物的多半是林秀芬，而出聲的則是胡偉。

    那時的胡偉還能帶著母親往返于暗道，保證她在 29 號里不餓肚子，但現(xiàn)在……

    “林秀芬有獨(dú)自在屋子里生存的能力，她早就會去我的冰箱里拿東西吃了，只不過之前都有胡偉阻止她而已。”

    我深吸口氣，已然全部明白了。

    為什么胡偉破罐破摔直接半夜來勒我……或許，他只是想要最后破釜沉舟地試一次，看看能不能把我嚇走，讓母親住回這個屋子。

    歸根究底，一切的一切只是因為，29 號里一直多住著一個人。

    “老板，你沒事嗎？”

    似是因為聽不到我這里的動靜，何劍擔(dān)心地問道：“我們還有兩個路口就到了，如果有危險，老板你最好先……”

    “現(xiàn)在想想，老韓當(dāng)時有句瞎話編得不錯?！?/br>
    想了想，我冷靜地打斷何劍：“29 號里的‘亡魂’確實不喜歡生人……剛剛來了兩個警察拍門就把她嚇成那樣，馬上你們要是直接把門鋸開，我怕她更要失控?！?/br>
    “那老板你想怎么做？”

    “我……”

    猶豫了一下，我也不知道是哪里來的勇氣，抓住抵門的床頭柜，將它慢慢地往回拉。

    隨著臥室的門打開一條縫，我屏住呼吸地往外看了一眼，門口又哪里還有什么“鬼影”。

    “我電話不掛，馬上下樓把鑰匙丟出門縫……你們不要急著進(jìn)來，等我的信號?！?/br>
    說完，我連做三個深呼吸，終于鼓起勇氣小心地出了房間。

    29 號里一片寂靜，而這時我已經(jīng)能聽見遠(yuǎn)處傳來的警笛聲。

    何劍他們離我已經(jīng)很近了。

    恐怖片里的警察都是事后才能趕上吃席，我以前一直對此嗤之以鼻，直到這一次我也碰上了一樣的事，我才知道，人一旦倒霉起來，真的會喝涼水都塞牙縫。

    我嘗試走下樓，這一次沒有人在樓梯上攔著我，我就這樣一路順暢地將鑰匙丟出了門外，緊跟著轉(zhuǎn)身走進(jìn)了廚房。

    在不久前我最后一次見胡經(jīng)理的時候，他曾經(jīng)說，29 號交到我手里，我至少會善待它，給它一個更好的結(jié)局。

    那時的我還覺得，一個人會對一棟房子有如此深的眷戀是件很奇怪的事情，但是，也是直到今天我才明白，他指的也許并不止是 29 號。

    明知道自己被捕之后母親就要被獨(dú)自留在這里，但他還是沒有選擇坦白，這樣不顧一切的袒護(hù)里還隱藏著一種邏輯。

    或許，能夠和我們相安無事這么久的林秀芬其實并沒有攻擊性，而胡經(jīng)理也相信，我會善待他的母親。

    你可以的白央，顏狗不是混球，不搞燒傷歧視。

    我在心底默默念著，從冰箱里拿出預(yù)備留給自己的蛋糕胚還有奶油。

    深吸口氣，我硬著頭皮將蛋糕胚放上轉(zhuǎn)盤，捏掉手心里的冷汗，開始用奶油抹面。

    和小何的通話還在繼續(xù)，但此時此刻，電話里沒有任何聲音，甚至連警笛聲都沒了——我知道，這意味著他們?nèi)艘呀?jīng)在門口。

    “小何……何警官，老板，老板他不會已經(jīng)沒了吧？我，我不想給老板化妝啊?！?/br>
    抹面抹了一半，我忽然聽見電話里傳來一個聽起來擔(dān)心萬分的女聲，是宋楠師。

    “應(yīng)該沒事，就他那個膽子，要是有事早就鬼叫了?！?/br>
    另一個很冷靜的聲音幾乎立刻就回答了她，而我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沒想到都到這份子上了，韓沙居然還在人身攻擊我。

    “噓，聽里頭的動靜?！?/br>
    伴隨著何劍的低語，手機(jī)里的聲音徹底消失，我的抹面也已經(jīng)進(jìn)行到了最后。

    “白先生你手藝真好，我之前還一直想去光顧你的生意，我家里是南方的，喜歡吃甜的?！?/br>
    “后頭我再去mama家的時候，她常吃的蛋糕店都已經(jīng)搬走了?！?/br>
    ……

    此時此刻，雪白的蛋糕在我面前旋轉(zhuǎn)，我回憶起過去聽過的一些話，忽然想到了一種可能。

    上次我給胡經(jīng)理帶去的蛋糕，最后是不是也給了林秀芬？

    她嘗過我的手藝，所以她才會偷拿我的庫存，會是這樣嗎？

    奶油的香氣襲來，我將剩下的抹面材料全部倒進(jìn)了裱花袋，輕車熟路地在雪白的蛋糕表面點(diǎn)綴了一層白色的玫瑰。

    之前酸辣粉家的老太太說過的，林家老宅前頭，長了一片非常漂亮的玫瑰，都是林秀芬種的。

    聽不到我這兒的動靜，何劍不明所以：“老板，你那邊是在……”

    “先別著急，我請客人出來?！?/br>
    我將蛋糕放上盤子，手上雖然端得穩(wěn)如老狗，但實際內(nèi)心已經(jīng)尖叫八百回。

    就算是做足了心理準(zhǔn)備，我也是人生第一回 請貞子吃蛋糕，請問我愿意請她吃和我害怕這兩件事中間又有什么沖突呢？

    媽的，人只要豁得出去——

    我再次深呼吸，強(qiáng)撐著發(fā)軟的腿肚子，揚(yáng)聲說道：“林……林女士，你別害怕，我不會傷害你，只是你如果肚子餓了，光吃巧克力肯定不行，我給你做了蛋糕，你出來嘗嘗？”

    想想，請吃蛋糕總比要請吃火鍋強(qiáng)，那樣大家還得頂著這張臉面對面涮四十分鐘菜。

    我在心底安慰自己，又道：“您兒子……我是說，胡經(jīng)理這兩天不在，拜托我來照顧你，前幾天店里比較忙我有點(diǎn)怠慢，不過之后我會好好招待您的?！?/br>
    要不是想到門口可能有二三十號人，我的聲音止不住就要打顫，本來還在擔(dān)心我“請”不動對方，結(jié)果，我話音剛落，左手邊的一樓衛(wèi)生間忽然發(fā)出“咔嗒”一聲脆響，打開了一條細(xì)縫。

    挺住啊白央！你可以的！撐十秒鐘也已經(jīng)很厲害了！

    我背后全是虛汗，強(qiáng)撐捧著蛋糕蹲了下來，嘗試著循循善誘：“您這兩天不是也拿走了一些我店里的玫瑰嗎，我猜您喜歡就做了一些玫瑰的裱花，您來嘗嘗好嗎？”

    天知道講這些話耗費(fèi)了我多大的勇氣，但好在，這一次“鬼影”好似聽明白了我的話，聞言竟真的慢慢從衛(wèi)生間里爬了出來。

    這幾天沒有胡偉幫她打理，女人身上的衣服已經(jīng)很臟，臉上的硅膠面具戴的有些歪，露出底下被燒的傷痕累累的脖子，上頭還掛著一些細(xì)長而晶瑩的痕跡。

    ……眼淚？她在害怕？

    我心里一驚，緊跟著恍然意識到，或許剛剛派出所的砸門讓她以為是當(dāng)年意外的重演，畢竟，曾經(jīng)有人十分強(qiáng)硬地想讓她從自己家搬離。

    在這件事上，林秀芬也只是一個受害者而已。

    “林女士……地上涼，蛋糕是給你做的，我們坐下來吃好嗎？”

    我將蛋糕捧到對方面前，希望她能站起來，但是，女人細(xì)瘦的身體卻只是簌簌顫抖，又是兩大滴的眼淚從硅膠面具后滾落，砸在一樓的地板上。

    “兒子，火……跑……”

    她的喉嚨里發(fā)出一些模糊的聲音，整個人都在瑟瑟發(fā)抖，我心里不由一沉。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林秀芬竟把我錯認(rèn)成了胡偉，而剛剛她朝我沖過來很可能也只是想要從“破門而入的人”那里保護(hù)我，這樣一個人，神志都不算清晰，別說是傷人，恐怕連離開這個屋子都有困難。

    想到這兒，我再顧不上這么多，直接上手幫她，卻只覺得懷里的軀體委實輕得過分，就像是當(dāng)年在病床上病重的mama，從里到外就只剩下一把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