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節(jié)
但現(xiàn)在,杰奎琳盯著電視里的廣告,她在恍惚間有了點后悔。 當(dāng)初的《機床協(xié)議》并沒有阻止日本公司進攻的腳步,他們只是將戰(zhàn)場設(shè)在了美國而已。 這對于美國政府和工人是好事——新建工廠代表著無數(shù)的崗位,和無數(shù)的稅收。但對他們而言,沒有絲毫好處,這兩年,雖然他們不承認,但在數(shù)據(jù)上說,他們已經(jīng)被日本機床反超了。 而當(dāng)初那個跟螞蟻一樣不起眼的小公司,本身靠著這些訂單已經(jīng)發(fā)展的很不錯,誰能想到,他們仿佛有如神助一般,拿出了不知道從哪里研究出來的數(shù)控系統(tǒng),從8位到16位,中間只隔了三個月。 她想到了一個詞:引狼入室。而且,前患未除。 杰奎琳皺眉道:“通知開會!” 倒是許如意這邊,剛剛布展結(jié)束。 帶隊的張元就問她:“總不能這么多人都留在這里,要不分班吧!” 許如意也同意:“留幾個人就行,你說呢,胡廠長?!” 機床是兩家合作生產(chǎn)的,所以胡浩他們也帶人過來參展,不過展臺是并在一起的,用胡浩的話說,一切聽許如意調(diào)配。當(dāng)然,同時出來的還有五洲機床廠他們,不過不在一個區(qū)域,所以暫時見不到。 胡浩直接點頭:“可以。” 其實機床這東西,又不是創(chuàng)意繪畫,讓人看一眼就能抄襲,完全可以不用這些遮擋,完全可以大大方方讓人看,但是,憑啥啊。 許如意知道,他們的廣告一發(fā),采購商們自然是興奮,明天一早肯定是有人山人海,就算是不買,大家也要知道,這么低的價格,到底是什么樣的機器。展商們可就不一樣了,他們必然是在心里罵了她一頓后,看著廣告分析他們的產(chǎn)品到底到什么程度了。 那干嘛要讓他們看?抓心撓腮去唄,夜不能寐去唄。 張元點頭:“成,咱們展臺大,留六個人吧,一定要最后一個走?!?/br> 對方答應(yīng)著,許如意和張元就帶著其他人離開了,往回走的路上,許如意能感覺到,似乎不少布展的人員,都在偷偷看他們,張超男小聲說:“看樣子咱們廣告大家都看到了,現(xiàn)在都在注意咱們!” 張元別提多得意了,他還記得兩年前參加日本機床展,9平米的展位都被人搶了,而這次,他們租了144平的展位,和長崎機床公司一樣,是整個展會最大的展位。 他笑著說:“他們怎么能不看?恐怕這些都著急呢。就是不知道,他們這次降價,也會這么痛快嗎?” 張超男搖搖頭:“怎么可能?8位是已經(jīng)落后的技術(shù),他們充其量算是舍得孩子想套狼,可16位是現(xiàn)在最先進的技術(shù),價格打下來了,他們靠什么盈利?不過我也不太清楚,他們要怎么辦?廠長,你知道嗎?” 許如意其實知道,她給這群曾經(jīng)高高在上的機床廠出了個大難題。 降價他們舍不得也做不到。在夏國的價格戰(zhàn)能打起來,還有一個重要原因是夏國是封閉的,雖然很多公司都已經(jīng)設(shè)分公司,但是,比之整個世界的機床公司還是少數(shù)。 人少就容易形成共識。 但這里不一樣,這里足夠開闊,剛剛參展的機床商就有1500余家,所有的人都可能一心嗎? 另外有個例子,兩個人遇到老虎怎么才能脫困,比另一個人跑得快就可以了。很多機床廠勢必會有僥幸的想法。 明天的展會必定精彩紛呈,她笑著說:“看看吧。” 等著到了展館外,許如意已經(jīng)約好了跟齊豐見一面,這會兒齊豐已經(jīng)等在了他們?nèi)胱【频甑奈鞑蛷d,就叮囑他們:“可以四處逛逛,但是咱們還是一貫的政策,最少兩人成行,其中一人必須懂英文。如果湊不夠就等等。晚上回來一起吃飯?!?/br> 張元應(yīng)了:“我會再叮囑的?!?/br> 這是怕他們走丟了或者遇到什么事無法解決,畢竟這還不是幾十年后,四處可見夏國人。 等著安排好了,許如意就去了西餐廳,齊豐已經(jīng)等了很久了,瞧見大門口處出來一個穿著風(fēng)衣的高挑女孩,立刻站了起來,“許廠長,好久不見!” 他倆常年聯(lián)系,事情多的時候,有時候一兩天就一通電話,但是見面其實很少,許如意驚訝地看著齊豐:“呀,瘦了?” 第一次見他,他就挺胖乎的,后來大概是應(yīng)酬多,上次見面,那真是又高又胖,沒想到這次見面,倒是恢復(fù)了!齊豐笑著說,“太胖了難受,好不容易減肥下來的?!闭f著,就將手頭的資料推給了許如意。 “這是你要的資料?!?/br> 許如意直接坐下,翻看起來,齊豐則幫她點了一杯果汁。 許如意要的資料其實是齊豐幫忙收集的一些這次參展商的數(shù)據(jù),她翻了翻,比她想象的還齊全,不得不說,這些年齊豐簡直是全面發(fā)展,從一個剛剛執(zhí)業(yè)沒多久的專利小律師,已經(jīng)發(fā)展成了全能人才,只要許如意想得到,他就能辦得到。 許如意給齊豐豎了大拇指。 齊豐笑著將剛剛做好的果汁給她,“已經(jīng)快晚上了,喝咖啡你可能受不了,喝果汁吧。” 許如意看了看齊豐的杯子,里面居然也是果汁,她吆喝一聲:“呦,難得啊,今天不熬夜了?!?/br> 齊豐笑著說:“好不容易你們來了美國,明天要看展,怎么還能熬大夜。吃點什么我請?” “你看著來就行。另外,我有個消息要告訴你?!?/br> 齊豐根本沒在意,實在是許如意的消息太多了,他直接拿了菜單看著,不過也不用問許如意,雖然見得不多,但對她的喜好卻是了如指掌?!敖裉斓贸源蟛?,你信不信,你今晚是所有參展商里最輕松的一個。我剛才在這邊坐著,往年的機床展我也來逛過,這一天雖然有人忙著布展,但中午的時候,還是愜意的,他們的領(lǐng)導(dǎo)都會在這里悠閑地見見朋友,但今天,一個都沒瞧見?!?/br> 許如意抬頭看了一眼,果不其然,這會兒的西餐廳冷冷清清,跟他們幾乎滿員的入住率完全不成正比。 她點點頭:“那就吃個大餐?!” 齊豐哈哈大笑:“等著吧?!?/br> 不過許如意看他對剛才自己的話沒反應(yīng),就說道:“不過不僅僅為燎原廠,其實你也有件好事。你還記得第一次見面,你拜托我的事兒嗎?” 那會兒燎原廠賬戶上只有五千塊,卻需要在美國申請推車專利,陸時章恰好認識回國尋親的齊豐,就介紹他們認識,齊豐是個頗為仗義的人,直接只收成本價,許如意心里過不去,就想著幫他找人。沒想到一找好幾年,都沒有消息。倒是前幾天,他們縣里的負責(zé)縣志的同志翻到了一點資料,終于把人對上了。 齊豐翻動菜單的手一下子停住了,不敢置信地看著許如意,“找到了?” 許如意就把照片拿了出來,遞給了齊豐。齊豐的手都抖了,上面是一位四十歲左右的婦人,照片時間已經(jīng)很長了,周邊都有了折痕和損壞,不過倒是很清晰。 齊豐一看就忍不住哭起來,顯然,找對了。 這不是別人,是齊豐的奶奶,當(dāng)年他爸爸離開夏國前往美國,沒想到隨后就斷了音訊,等著改革開放可以回來,他再來找已經(jīng)找不到了。他連忙問:“這跟我爸爸手里的照片是一張,人……人……” 卻問不出在不在這個詞。 許如意當(dāng)然知道他想什么:“人在的,就在燎原總廠所在的南州市,改了名字,跟著閨女也就是你的姑姑生活,我已經(jīng)去看過了,身體可好呢。你有時間,回去看看?!?/br> 齊豐終于松了口氣:“什么有時間,我馬上訂票,帶著我爸爸跟著你們一起回去。再說了,我當(dāng)燎原總廠編外人員這么久,總聽你說燎原廠好,還沒看看呢,得去看看?!?/br> 他還說呢:“今天可是好事多多,我得喝一杯!”沒等許如意拒絕,他直接幫她說了,“你果汁陪陪我?!?/br> 所以這晚上,許如意是吃的很盡興,齊豐問了很多奶奶的事情,也說了很多美國這一兩年機床局勢的變化,雖然經(jīng)常通電話,可是跨國電話太貴了,他們交流盡量簡短,這樣的互通消息,非常難得,許如意也知道了一些她未曾了解的信息。 譬如曾經(jīng)不可一世的pp公司已經(jīng)是強弩之末,前年的時候,還專門從歐洲購買了數(shù)控技術(shù),試圖發(fā)展自己的數(shù)控機床扳回一局,但顯然失敗了。wt公司倒是有自己的數(shù)控技術(shù),所以可以少受一層盤剝,利潤率好一些,目前還在苦苦支撐。 至于太陽機床廠可能不是最高端的,產(chǎn)品不是最精密的,卻是利潤最好的一家——他們的數(shù)控系統(tǒng)是自己開發(fā)的,有著不錯的研發(fā)團隊。 齊豐還列舉了德國和英法幾個國家的相關(guān)公司,最后做出了結(jié)論:“在日本機床公司的質(zhì)優(yōu)價廉攻擊下,大家都不好過。即便是德國這種以高精端設(shè)備著稱的機床公司,都受到了不少影響?!?/br> 許如意點點頭,又問了不少。 因為這次租賃了整整144平展廳,這相當(dāng)于16個正規(guī)展臺,所以他們的工作證這次足夠了。 第二天一大早,許如意和張元就帶著人去了展廳,進去后,張元檢查了一下小聲說:“真的沒人趁著閉館看過?” 許如意笑著說:“他們哪里敢?你別忘了,日本機床展的教訓(xùn)?!?/br> 可不是嗎?燎原廠利用這個拿到了不發(fā)達國家多少訂單,誰敢惹他們?再說,晚上整個展館都斷電,設(shè)備不能啟動,看了也是白瞎。 張元樂的不得了,趕緊的將圍布收拾起來,然后將他們的各小型零部件和模型擺了出來。這次在他們對面的,不是別人,恰好是租賃了同樣大展臺的長崎機床公司——他們的廣告牌上,都是他們悠久的歷史,曾經(jīng)的榮耀,當(dāng)然,還寫上了二十年悠久歷史,鑄就無憂售后。 當(dāng)然,各家的展臺上,除了介紹各家的當(dāng)家產(chǎn)品,這類型的廣告都不少,顯然都是想提醒采購商:別剛看價格,質(zhì)量才是最重要! 當(dāng)然,他們也在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燎原廠這邊,尤其是長崎機床廠的那個瘦子。 張元扭過頭去對視,rou眼可見,對方皺起了眉頭,張元直接沖著對面過去了。 張超男嚇了一跳:“他怎么過去了?別打架?” 許如意可了解張元了,這孩子第一次當(dāng)銷售緊張的都快哭了,這幾年歷練下來,那真是天不怕地不怕,用郭培生的話說:“我怎么當(dāng)初沒看出你是個孫猴子啊?!?/br> 她笑著說:“沒事,八成去友好交流的?!?/br> 這會兒站在張元面前的,就是長崎機床公司的展臺負責(zé)人大熊,張元用一種特別流利的日語開口問:“嘿,你好,我看你一直看我,是不是有話要跟我說,我自我介紹一下,燎原機床廠張元。” 大熊:……你這是唱的哪出?我昨晚上為了你們的事兒都沒睡覺,我現(xiàn)在知道了,以后的飯碗都要被你們搶了,我怎么可能跟你有話要說? 沒等他吭聲,張元已經(jīng)自問自答了:“是不是對我們的設(shè)備挺好奇,有什么需要的問我就行,我可以為你詳細解答。哎?這是你們主推的數(shù)控機床吧,16位的吧,你們賣多少錢?” 大熊:我不想回答,但是似乎不合適。而且隱瞞也沒有意義。 他還是張口說道:“15萬美元?!?/br> 張元點點頭:“這個呢?那個呢?那個加工中心呢?”大熊雖然想拒絕,但是張元實在是太熱情了,他愣是沒找到開口的機會,等著問完了,張元扭頭就走了,還說呢,“就對面,有空過來玩?” 大熊:……這什么人啊。 可張元根本沒直接回燎原廠的展臺,而是去周邊轉(zhuǎn)了一圈,昨天晚上大家都加班想對策,怎么對付燎原廠的低價攻略,所有人都在強調(diào):這次是背水一戰(zhàn)! 誰能想到他們這么不按常理出牌,這么嚴肅的時刻,沒等著他們出招,自己過來了,還東問問西問問,要是不回答,這家伙就用流利的日語或者英文說:“這有什么好保密的,我們一早就亮出來了,49999美元?!?/br> 他們哪里是保密,是煩你好不好? 但不說這家伙又不走,只能說了,反正,他們還能再降嗎? 等著回來,張元就把價格報了報:“多少都降了,有的多點,有點少點,不過沒有像是在夏國降得那么厲害?!?/br> “那是想擠死我們。這個價格,應(yīng)該是他們不賠錢的情況下做到的極致了,跟當(dāng)時太陽機床廠的想法一樣,用這么些年積攢下的口碑打敗我們。其實是理智的。但口碑我們又不是沒有?” 張元一聽就樂了,事實上,他們這三年口碑簡直好的不得了——他們的零配件改裝舊機床,又好用又耐用,如果說一開始是靠著低價打入市場,那么后來在日本人眼饞的情況下,能保住市場,就是因為質(zhì)量好啊。 甚至到了最近一年,很多美國工廠也購買他們的零配件——就是因為他們口碑好又便宜。 這么比起來,可真不怕他們。 再說了,你以為不發(fā)達國家不需要數(shù)控機床嗎?他們只是要的少而已,可擱不住他們國家多??! 正說著,廣播聲響了——開展了。 燎原總廠和東陽廠的所有工作人員,立刻就位,這一次,他們可不是那些犄角旮旯的地方,而是最好的位置。 從大門進來,如果想要看數(shù)控機床的話,他們的位置排在第一位,只需要十分鐘而已。 一時間,明明遠處還在喧鬧的展館,仿佛相對的安靜下來,許如意往旁邊看看,對面的長崎機床公司,旁邊的古田,還有被收購后的大建,外加上太陽機床廠他們,此時此刻,前所未有的肅穆起來。 大家都等著,這第一批人流向何處? 到底是他們這些老牌機床公司,還是……他們看向了前面的巨大展臺,整個展臺的背景是火焰一般的圖像,上面用英文和漢語寫著燎原機床總廠的名字。 那英文字母倒是跟他們的無二,就是那漢語不知道出自何人之手,寫得鐵畫銀鉤,仿佛一條巨龍將要躍出紙面,飛騰入云。 而他們的設(shè)備就擺在這寬大的展臺上,這是幾乎所有人除卻在電視上的圖像外,第一次現(xiàn)場見到燎原一號和燎原二號數(shù)控機床,他們知道是跟夏國機床過去的形象不太一樣,沒想到的是,看起來如此的震撼。 所有機身通體白色,整體線條圓潤,顯得頗有輕盈感,唯有在底部一圈是橙紅色的漸變色,同機身上燎原二字相呼應(yīng),仿佛是一頭來自夏國的火獸,沖進了機械的世界。 連夜乘坐飛機剛剛到達展廳的川田祥太、還有古田鐵工所社長北原,應(yīng)該是開館以后,走的最快的人了。 此時他們站在數(shù)控機床分區(qū)的入口,看到這一幕,只想到了夏國人常說的一句話: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燎原廠要把這里燒起來嗎? 不過這些想法只是剎那,在幾家日本機床公司發(fā)展自己家社長居然也連夜趕來,還未來得及出聲的時候,大批量的采購商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