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節(jié)
……………… 祝纓抱著從長史那里拿來的供詞,打算連夜看完。第二天一早還給長史的時候再央他通融看一眼嫌犯,之后再去大理寺干她那份正經(jīng)的差使。反正她不用上朝站班,可以略晚一點到大理寺。 進了客居的小院,鄭熹也才剛回來,身上有淡淡的酒氣。鄭熹瞥了她一眼,道:“回來了?”又往她手里看了一眼。 “嗯!向長史討了供詞來?!弊@t亮一亮手里的東西。 鄭熹問道:“怎么樣?” 祝纓只說:“晚上不回去,怕家里擔心?!?/br> “你家里早叫人去說了,還用你擔心這個?再?;^試試!說,今天這事兒你怎么看的?” “供詞還沒看完呢,說不好,得看了再說。就算看完了,萬一我有些不好的話,您不能惱,更不許給我小鞋穿!” 鄭熹彈彈她的腦門兒:“啰嗦!滾過來看供詞!” 供詞?他還沒看過呢,必得也看上一看。 于是兩人就在鄭熹那里,一份一份地看著供詞,一共有二十來人的,沒人認罪,都說自己規(guī)規(guī)矩矩當差沒有絲毫逾越也沒發(fā)哪里有不妥,既然沒有認罪自然也就沒有犯罪事實可以招供,供詞都不太厚,通篇總結(jié)下來就是我不是我沒有我冤枉,只敢偷懶,不敢偷竊。這些廢話供詞到丑時初刻就看完了。 鄭熹道:“都看完了?還有什么要問的、要弄的都趁現(xiàn)在,王府不是客棧,想來就來想走就走?!?/br> 祝纓道:“能問的、能看的估摸著都看得差不多了,就剩明天長史帶我瞅一眼嫌犯。我倒想把王府都看了,王府家下人等挨個兒也打量一遍問一遍話,恐怕是不能夠的吧?” “知道就好?!?/br> 祝纓兩手一攤:“那就是了,既然不能,就只有咱們自己多下點苦力了。有些棘手啊,就算把王京兆放到這里來,他也得撓頭?!?/br> 鄭熹笑罵:“牙尖嘴利,滾去睡吧。還能睡兩個時辰。明天早上爬不起來你就知道厲害了!”真就只有兩個時辰,因為王府的主人也是要早朝的,鄭熹也是,王府雖然離皇宮近,但是早朝也早??!舅甥倆總得天不亮就起床、梳洗,穿戴整齊了、擺開他們的排場再從容往皇宮里趕,踩著第一縷陽光踏進宮門。 祝纓不敢遲疑,閃身進了房間。里面被褥等都安排好了,沾了鄭熹的光,連內(nèi)衣襪子都給她備了套新的,洗沐的熱水也準備好了。燈也點上了,還有兩個丫環(huán)伺候著要給祝纓寬衣。 丫環(huán)都在十四五歲,分撥到老太妃疼愛的外孫的客院里來的,無不品貌端正、聰明伶俐。兩人一伸手,祝纓往后一縮,拱手說:“別了,沒兩個時辰好睡,我自己來還快著些。jiejie們也不要與我客氣推讓了,我如今多睡片刻最重要,明天還有好些事要辦呢,現(xiàn)在實在不宜拖拉。jiejie們見諒?!?/br> 兩個丫環(huán)對望一眼,還要說什么,祝纓已經(jīng)自己摘了帽子放好,開始卷袖子了。兩個丫環(huán)本也不為了討好她,福一福,出去把門帶上了。 第67章 進展 王府的被子又松又輕,被熏是很香,是股未曾聞過的好聞氣味兒。屋子里的香爐依舊往外冒出縷縷青煙,不斷地散發(fā)著另一種香味。這是祝纓此前從未感受過的。 再打量一下這屋子里,雖然只是客房的廂房,該有的都有、且都比她之前用過的好了不知多少。已經(jīng)很晚了,祝纓把這間屋子尋摸了一遍,又檢查了一下門窗、房頂,就把衣服放在床邊,將一只燭臺掌到床頭最后掃視一回屋子,吹燈睡了。 她生來粗糙,稻草堆上也能睡,繡床上也能眠,案子沒有查明白,她居然倒頭就睡直入黑甜鄉(xiāng)。 直到迷糊間聽到外面有響動,祝纓睜開眼來,眼前一片昏暗——天還沒亮。她反應了一下,才揉著眼睛爬起來,點著了燈,匆忙穿了衣服,把門拉開。 “吱呀”一聲并沒有驚動多少人,大部分的仆人都往鄭熹跟前伺候去了。跟著鄭熹來的鄭府的仆人與祝纓也相熟,他們也要先服侍了鄭熹才有功夫來提醒祝纓。好容易鄭熹跟著騰出點空來,一個小廝匆匆往祝纓這里趕,卻見祝纓已經(jīng)穿好了衣服。 來人笑道:“三郎起來了?哎,你這頭發(fā)毛了,我給你把頭梳好了再去見七郎吧?!?/br> 祝纓摸摸頭發(fā),說:“我自己攏攏就成啦?!?/br> “那怎么成?被人看著了要笑話的。放心,我雖不是七郎的梳頭丫環(huán),手藝也還是可以的?!?/br> 祝纓被他的熱情弄得哭笑不得,心道:我正好可以試一試這些富貴門第生活是怎么樣的。 被來人梳好了頭,還給她打了水之類,祝纓漸漸壓下不自在,心道:原來豪門生活是這個意思!現(xiàn)在已是如此,鄭大人、老太妃他們就更不用提了。被人伺候時,果然是不一樣的。 等收拾好了,鄭熹那邊全套的妝束也才將收拾妥當。祝纓兩人趕緊去見他,鄭熹道:“唔,起得倒早,不睏么?” “有點兒,我以前也熬過夜,這也不算累。您要是問案子,我還得再捋捋?!?/br> 鄭熹道:“一大早不說這些?!庇肿屓私o祝纓安排飯食,吃完了跟自己一同回宮。 祝纓道:“我跟長史約好了呢,再瞅一眼嫌犯再走。您上早朝不能耽誤,我一會兒看完了人就去。” 鄭熹微一皺眉:“也罷?!闭f完去舅舅那兒蹭個早飯去了,豈料老太妃惦記外孫,難得也起了個大早,將人叫到自己房里,看著他們吃飯。老太妃習慣晚起,今天起來之后精神不太好,也吃不進去東西,喝點參茶看著兒孫們吃飯。 鄭熹說了一句:“我?guī)砟莻€孩子,安排他用飯之后見一見長史,他們有約定。辦完了事,他自會回大理寺。” 老太妃道:“人到了咱們家,還用你再cao心?”府中有眼色的人聞言就去給祝纓安排妥了。 祝纓這邊不多會兒功夫收到了兩食盒吃的,太妃那里命人送出來的比頭一份兒要好很多。祝纓也不客氣地又吃了一些,心道:可惜了,要不是在王府,我還能問一問可不可以把這幾樣沒吃完的帶回去給爹娘也嘗嘗。 她既謹慎,就不把這份遺憾表露出來,吃完了,漱了口,看天還沒大亮,就問:“鄭大人出門了嗎?” 得知還沒有,就請王府仆人引路,到門口送一送鄭熹。鄭熹見她出來了,笑罵一句:“不是說要見長史的嗎?又冒冒失失地過來做什么?” 高陽郡王看也沒再看祝纓一眼,就說:“是個懂事的孩子。景文,你們既然有約,你便看顧一下這個孩子。” 祝纓看看那個應聲的“景文”,就是長史,猜了一下,就猜這是長史的字,她對長史拱一拱手。長史應了郡王的話之后,又對祝纓點了點頭。 同時,鄭熹道:“也有叫人頭疼的時候。”扶了舅舅上馬,他自己也乘馬而去。 長史與祝纓一同目送他們離去,就對祝纓說:“睡得還好?可用過飯了?” 祝纓道:“都很好。府里很舒服?!?/br> 長史做了個“請”的手勢,兩人往府里走了一段,祝纓才從懷里掏出昨天長史給的供詞,道:“多謝,已經(jīng)看完了?!?/br> 長史問道:“如何?” 祝纓還是說:“現(xiàn)在還說不好。據(jù)您看,府中有何異樣?” 長史道:“要有異樣,豈不早去追查了?” 兩人就說一點案情的閑話,祝纓看出來長史不肯多言也就不敢深問長史,只閑說:“這么大一筆財物,他們的膽子倒是很大的?!?/br> 長史道:“可不是?!?/br> 很快就到了關(guān)押嫌犯的地方,這里光線也暗,也是半個地牢樣的,火把已經(jīng)滅了。長史命人點起火把,拿帕子掩住鼻子往里走。祝纓聞著這牢房的味兒倒是適應得不錯,牢房,她還是比較熟悉的。 嫌犯們都吃了些苦頭,見人來了,睡眼惺忪的,哼唧著說自己冤枉之類。長史問祝纓:“你不問問?” 祝纓道:“我可別在這兒露怯。審問的人一露怯是壯賊的膽,以后您再審問他,他因著這一股膽氣愈發(fā)要頑抗了。我看兩眼就成?!?/br> 她在這王府的地牢里轉(zhuǎn)了一圈兒,地牢看守也還算嚴密,里面的人年紀從中年到青年不等,看身上的衣服都還不錯,有幾個人穿的還是王府給發(fā)的衣服。再看他們的樣子,比起鄉(xiāng)間的農(nóng)夫,稱得上是細皮嫩rou,與真正細皮嫩rou如鄭熹、陳萌,又是做過活計的樣子。 看完了,祝纓說:“好了,我看完了,打擾了?!?/br> 長史道:“本是因為我們府里的事累你過來一趟,我送你出去?!?/br> 祝纓還沒出府,就被人截住了,來人說:“奉王妃的命,來請問評事?!?/br> 長史道:“是王妃還是太妃?還是殿下出門前有吩咐?” 來人是個伶俐的小宦官,道:“王妃為了回太妃的話,先問上一問?!?/br> 祝纓一則估算著去大理寺應卯的時間,二則也覺得這小宦官說話味兒不對,便說:“要說案子,現(xiàn)在問,且還沒有頭緒。一有眉目,我自會上報。” 長史道:“既然如此,就你便先去宮中應卯。你一外男,不便入見王妃,叫他們代傳就是了?!?/br> 祝纓對長史笑笑,又對小宦官拱拱手:“告辭。” …………—— 祝纓趕到宮門的時候,正是與她職事相仿的一些小官兒進宮的時候,熟悉的人彼此問著好。大理寺也有兩三個同僚與她差不多時候到了宮門口,都在驗身份。 左評事笑道:“今天沒見你帶rou餅了。” 祝纓道:“早起多吃了一些,覺得不太餓就沒帶了?!?/br> 蘇匡從后面也走了過來,吸吸鼻子,說:“好香!小祝你這是蒙哪家小娘子款待了?” 左評事微皺眉,道:“宮門口不要說這樣輕狂的話,叫御史聽到了,倒說我們大理寺的人不正經(jīng),凈說些浮浪的戲言?!?/br> 小娘子就沒有,老太妃倒有一個。 祝纓也聞了聞袖口,道:“是有香味兒么?我沒見過什么小娘子呀?!?/br> 左評事道:“京城能人異物多得是,好東西也很多,胡商那里有異香,你碰一下熏的手絹兒,手還能香三天呢。你們兩個到底年輕,不要少見多怪,叫人家笑話咱們大理寺。御史說一句,就要鄭大人他們解釋,鄭大人他們回到大理寺,咱們大伙兒一塊兒挨訓!” 祝纓道:“哦。那老左你見過很多奇珍趣聞了?講講唄?!?/br> 左評事道:“沒心沒肺的小東西。還不快去應卯!” 三人回到了大理寺,簽了名,祝纓就纏著左評事:“趁著他們還沒下朝回來,講講唄!” 左評事卻又不講了:“鬧什么?你不去胡大人那里了么?” 祝纓對蘇匡吐吐舌頭,抱著自己的文具跑了。左評事又真真假假地對蘇匡道:“小蘇你呀,逗他干什么?聽說,就這一二年,你一個主簿跑不了?什么時候有好事兒?可不能忘了我們呀?!?/br> 蘇匡又矜持又微有得意,說:“還不定呢。眼下最大的是龔劼的案子,我并沒有參與多少,恐怕是有些難的?!?/br> 左評事道:“那可說不好,幾位大人新來,總要有些自己稱手的人不是?” 兩人閑扯兩句,左評事就說:“哎喲,總是你這樣年輕人的前途好,我們老嘍!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罷了,我撞鐘去了?!?/br> 蘇匡心知左評事對自己也不是真心,但是左評事的話聽著順耳,他也就笑著應付幾句。左評事一忙,蘇匡也自忙去了,只是這一早上他的心就有些不定,總想著:我為鄭大人也算出了不少力了,照說我也該升個主簿了,看鄭大人的意思對我也沒有不滿??斓蕉炝?,再晚,這主簿的告身也該下來了吧……升遷自然是越早越好的。否則,年紀一大,難道要像左、王那樣在從八品里混一輩子? 又想做了主簿就是從七品了,得置辦些新行頭。 他想了很多,又想到了祝纓,這小子運氣太好了!自己在大理寺熬了整五個年頭了,眼前晉升有望,大理寺出事了,他被打回了原形。虧得自己機敏,果斷投到了鄭大人門下,抓住了復核、清查的機會,才有這一次的晉升。祝纓呢?沒用磋砣歲月,進來就遇到了鄭大人,丁點兒不用被之前大理寺瀆職案困擾。 他正想著心事,鄭熹等人下朝回來了,三人碰頭略說了說今天的安排,便各忙各的了。蘇匡尖著耳朵關(guān)注著鄭熹的舉動,思忖要尋一事去找鄭熹,好制造機會與鄭熹再套套近乎。他這邊合適的理由還沒想好,鄭熹那里已經(jīng)叫他過去了。 蘇匡忙正了衣冠過去,得到了一個好消息:“你回來也有些時日了,該接著干事了?!?/br> “是!但憑大人吩咐。” 鄭熹輕描淡寫地扔下一句:“龔劼的案子還沒了,你年輕力壯,先幫著理一理案卷吧?!?/br> 蘇匡喜悅的心情沒能完全壓住,漏出了一絲興奮:“謹遵命!” 鄭熹道:“去吧?!?/br> 蘇匡腳步輕快了三分,一面想著龔劼案是個好機會,有這個案子,主簿穩(wěn)了,司直也不是不能想的,一面想是明年就琢磨著說親呢,還是借著鄭大人這做一番事業(yè)的東風,搏個三、五年,升個司直或者大理寺丞后再求娶個淑女? 才跨出門檻,就聽鄭熹吩咐房中小吏:“把祝纓叫過來?!?/br> 蘇匡的心從天上落到了地上,穩(wěn)住了。 ………… 祝纓到鄭熹跟前的時候,蘇匡已經(jīng)走遠了。 祝纓給鄭熹行了禮,鄭熹往椅背上一靠:“你倒還有精神!猴兒托生的嗎?” 祝纓道:“恐怕不是。猴兒那么精,怕不想托生成我。” 鄭熹被她逗笑了:“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