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節(jié)
等祝纓喝了口茶,才問:“怎么樣?” 祝纓坐直了身體,說:“您是問失竊的案子,這……得看您了。您想管得多深呢?” 鄭熹罵道:“小王八蛋,你從來就猴精一樣,知道你在為我著想呢?!?/br> 祝纓靦腆地笑笑:“也是因為這案子真挺難的,查么,我還得些時間。也只有五、六分的把握。您說的對,是我有點托大了,窮人家、小富之家的事兒,我看一眼就得,誰是誰非沒有叫它過夜的。王府這樣的深宅大院,是我見識淺些、看不透,然我還是有些自信的,并不想就認輸?!?/br> “知道。說說?!?/br> 祝纓認真地說:“都知道是內鬼,可是這么大宗的失竊,我怕后頭水太深,您跟親戚那兒不太好處了就。” 鄭熹道:“這個不用你來cao心,你只管查出實情?!?/br> 祝纓又說:“府里好些秘密呢,我既不知道哪樣是忌諱不能問,也不知道哪些是與案子有關的。自己打探呢,也不一定能打探得到,又費功夫?!?/br> 鄭熹道:“膽子倒大,王府也是你能窺探的?” 祝纓道:“那您好歹告訴我點有用的,譬如,您哪個親戚缺錢花呢?” 鄭熹喝道:“大膽!”又恢復了顏色,道:“你道我沒想過么?” 祝纓道:“那您?” 鄭熹想了一下,道:“代王府向來豪富?!?/br> 祝纓看鄭熹這個樣子,也是不會把舅舅家的隱私告訴一個半道上揀回京的小官兒的,想來自己與鄭熹關系也沒好到這個地步。她心里也有了主意:我只管查,告訴你多少就不一定了。你再告訴你舅舅多少,那隨你! 她說:“您有限期不?寬限我兩天,我用力查!” 鄭熹嘆道:“本想借重你追蹤痕跡的本事,倒也不必太用心?!?/br> 祝纓道:“您就當我是閑的發(fā)慌,自己要找點事做。您放心,我不給您惹麻煩?!?/br> 鄭熹道:“也不要耽誤了正事。好好干!也好像蘇匡一樣,來幫我辦龔劼案?!?/br> “是?!?/br> 祝纓心里并不急,龔劼案?別說是她,就是蘇匡,這么參與進去也是打雜。龔劼案是一串案子,除了龔劼本人,還有些黨羽,黨羽們又各有自己的親朋好友。隔個十天半個月的,就有一個龔劼的親信被流放或是貶斥回家。辦了這么久,這一串子還沒辦完哩。 祝纓咬著舌尖出了鄭熹的屋子往胡璉那里去,半路上一個人殺了出來往她面前一攔。祝纓歪歪頭:“蘇兄?” 蘇匡抱著一疊案卷等她很久了,卻又只裝成故意路過,說:“怎么了?看著點兒路,萬一撞到上官就不好啦?!?/br> 祝纓笑得天真:“嗯!多謝蘇兄提醒。” “想什么呢?走路都分神?” 分個屁!祝纓心想:我走得好好的,是你跳出來的! 她卻說:“好奇怪,我也沒有不認真干事呀,鄭大人怎么叫我要上點心在正事上呢?” 蘇匡笑笑,想抬手,發(fā)現(xiàn)自己正抱著東西,只得言語上安慰:“鄭大人是看你年紀小,多關心你幾句呢。說起來,咱們這兒,數(shù)你年輕,就該有些年輕人有活力的樣子,別老氣橫氣的琢磨上官的心思,上峰叫你琢磨透了,還是上峰么?” “蘇兄說的是,反正也想不明白,不如自己玩自己的。” “就是。人吶,一想多了,還是琢磨自己琢磨不透的事,人的精氣神就變得不對了,疑神疑鬼,看著就像個瘋傻了的癡子一般了。坦坦蕩蕩的,目光清正、儀表姿態(tài)也會好,更能得人喜歡呢?!碧K匡說著,拔了拔身姿。 祝纓也跟著拔了拔腰:“哎,那我去了!你也別站著啦,手上的東西怪沉的,是什么呀?” “一些卷宗。你去吧?!?/br> 祝纓真就在胡璉那里認認真真地觀摩了一早上,幫胡璉又把案子需要的卷宗、口供、舊年供參考的檔案之類準備好。令她失望的是,這是一樁官員失手殺人案,與她現(xiàn)在想要弄明白的王府失竊案并不一樣,沒有可以借鑒的地方。 ………… 到了下午,祝纓從宮里出來,就去找老馬。 祝纓想得很簡單:丟了的東西在哪里? 金銀可以花用,有印記也不怕,金銀質軟,完全可以抹去。珍貴的物品呢?還有香料。雖然不懂香料,但是祝纓知道許多香料是很貴的,反正是她這樣的窮鬼用不起。王府的東西,別說窮鬼了,一般人家也用不起,一用就露餡兒了。 就像左評事說的,有一種異香,熏過的帕子摸一把手都能香好幾天。雖然不知道真假,但只要有三分影子,這些東西在普通人那里就瞞不住,必為人所知——除非不用它。 不用,要么是送給用起來不會被懷疑的人,要么就是——銷贓! 老馬是京城的老賊,賊,必然是要銷贓的。 老馬雖然是個賊,但對熟人還有幾分誠實,告訴祝纓落腳點,祝纓到了那里果然就找到了他。 老馬看到她,笑道:“三郎,貴足賤地?!?/br> 祝纓不客氣地在他的桌子對面坐下,摸了一串錢,往水牌上點了幾樣點心、要了一壺好茶,請老馬一起吃喝。一邊讓老馬,一邊說:“無事不登三寶殿?!?/br> 老馬道:“你是個心里有數(shù)的人,找我,就是用得著我。你只管說。” 祝纓道:“我要是有些不方便使的東西,想要換錢,你有什么門路?” 老馬的目光閃了一閃,又恢復了平靜:“三郎要是急用,往當鋪里一送不就成了?還是……來路有些含糊?” 祝纓點點頭。 老馬心道:你小子一個大理寺的官兒,找我一個賊,問這個,怕不是問銷贓?我卻不好出賣道上的朋友。 然而祝纓雖是官身,又與他曾是獄友,也算是半個道上的朋友。 老馬湊近了,說:“三郎,給我交個底兒,自王大人上任以來京兆地面就沒什么大案了。你這是……” 祝纓會意:“與道上沒關系。是受人之托,一些家務事。” “哦——”老馬就懂了,說,“有不孝子孫偷家了?還是哪家的下人弄鬼?” “你是明白人?!?/br> 老馬道:“原本有幾路,后來呀,都被王大人打跑了,現(xiàn)在只剩幾處了,”他伸手蘸著茶水在桌子上畫了個簡單的圖,“這里,這樣走,這一家當鋪收些衣服、首飾,當死當。他們自會分揀,或拆了珍珠寶石另作他用,或溶了金銀另打首飾器皿?!?/br> 又指一處,是個金銀鋪子,乃是收費的幫忙抹印記,或者重鑄。 另有一處是兌錢的,拿了金銀過去,它給你兌換。這收了的金銀之類,他自家或溶了,或去別的地方花用。 還有一個當鋪,主要收些古玩字畫之類。 中間的費用不小,估價也會比較低,贓物嘛! 祝纓道:“好麻煩,就沒有一處能收了這許多的?” 老馬笑道:“有!那不是做得極大了么?出頭的椽子先爛,在京兆地面上,不等爛,先叫王大人給鋸了。再有其他的,都是各府自開的當鋪,背后有官面上的人護著,也不指望著這旁門左道謀生,收些東西只是順手?!?/br> 祝纓謝了他,老馬道:“不用謝不用謝。別的也不用說,咱們是什么交情?太見外啦?!?/br> 祝纓笑道:“那好,我就不與你客套啦,以后有事再找你?” 老馬一臉懊悔,恨不得抽自己兩個嘴巴。 祝纓大笑:“逗你的。” 她笑完了,從老馬那兒出來,轉身就去了老馬所說的當鋪。當鋪,祝纓是很熟悉的,祝家雖然窮,但是破衣爛衫也能搜出來一點。米缸光了、地里又挖不出野菜的時候,張仙姑就會當一些東西,三文不值兩文的,換頓半飽的飯吃。 之后視手頭的錢銀緊不緊,決定贖不贖。過了期的東西就都歸了當鋪了,當鋪再將這些低價質押來的東西略一收拾,高價出售。 祝纓且不去猜王府內部究竟是什么人干的這個事,也不去管這個人是主是奴,先找著東西,再說! 順藤摸瓜可比坐著猜測強多了。不找金銀,是因為這東西更容易抹去痕跡,不好追查。 祝纓一搖三晃的,進了一家老馬說的當鋪。 第68章 眉目 凡干不正經(jīng)營生的,都好在明面上裝成個正經(jīng)買賣,這間當鋪也不例外。它的一切都是一間正常當鋪的樣子,也收經(jīng)營一些正常的當鋪業(yè)務。事實上,自從有了當鋪,它就免不了被一些賊人拿來當銷贓的地方。 很多時候,當鋪里的朝奉、伙計等心知肚明,只是看破不說破。 他們的眼很尖,等閑看不走眼,祝纓一進來,伙計就先掃了一眼,覺得這不太像是自己的主顧。 祝纓的行頭是剪裁合體的新衣,不頂精致富貴,至少也是個有余力的小康之家。祝纓的臉上也沒有那種焦慮、尷尬、不安的局促樣子,不像是個來當東西的人。年紀又不大,多半是個好奇瞅兩眼的。 伙計還是客客氣氣上前打了個招呼,向她說:“這位郎君,我們這里是當鋪,您……” 祝纓道:“我找的就是當鋪?!边@當鋪照老馬說的地方也沒錯,門臉兒也沒錯,墻上一個大大的“當”字,這個字原本是刷的金漆,現(xiàn)在有點剝落了。 伙計依舊客氣地請她在一邊坐下,哈著腰問她:“那郎君來是……” 祝纓左右打量著這間當鋪,看到了高高的柜臺、后面忙活的伙計、朝奉之類。漫不經(jīng)心地問道:“聽說,你們也賣些東西?有沒有什么時新的樣子的?我能戴得出去的?!?/br> 哦,來揀便宜來了! 伙計道:“不知道郎君想要什么樣的呢?” 祝纓皺著眉,有點像個小財主家的那種有點明白事理又不太明白的小孩兒,道:“要時新的,大家伙兒都覺得新鮮的?!?/br> 伙計笑道:“那新的,您不該在這當鋪里找。當鋪里的東西,都是別人使著的,或者是家中傳下來的,因手頭銀錢一時轉不過來拿來押著的,可沒有新的。您要新式的衣裳,就去成衣鋪子,或者找個裁縫,小人瞧您這一身就不錯。至于佩飾,金鋪、銀鋪又或各種珠玉坊里也可尋。我們這里,也都是些舊貨?!?/br> 祝纓問道:“你知道什么樣的好?給我說說吧,他們說,當鋪里的人,最明白好壞了。” 伙計笑道:“不敢?!?/br> 祝纓又問:“香料呢?” “唔,香料與往年倒是大差不差的,您說的新奇香料,多是哪里有了新香方吧?小鋪不收那個。都是些常見的香料。” 祝纓就問什么樣的香料,價怎么樣。 兩人一來一回說的時間略長了些,里面就有人出來看是怎么回事兒,伙計略解釋一句,祝纓順勢就與這朝奉搭上了話。朝奉眼更毒一點,說:“您可不像凡人吶,可是帶著官字的?” 伙計受到了一點小小的驚嚇。 祝纓有點靦腆地說:“慚愧慚愧,區(qū)區(qū)從八品。這個么……京城生活?!?/br> 這個連伙計都懂了,從八品的小京官兒,窮鬼一個,又因為是官兒,所以還有點架子。能湊這一身的行頭就很不錯了,跑當鋪揀漏倒也機靈。估摸著一般的當鋪也不大愛接待這樣錢少事多的窮鬼。伙計心道:怕還不如我們大朝奉呢。 大朝奉,都能在京城置份小小的產業(yè),有個小廝或者徒弟伺候著了。這個窮官兒,這個年紀,家族中再不襄助一下,肯定是個賃房住的主兒。 朝奉卻沒有像伙計這樣馬上瞧不起祝纓,他覺得這個小官兒還是有點意思的。擺手讓伙計去上茶,朝奉與祝纓聊了兩句,祝纓近來讀經(jīng)史也讀了一些,與朝奉說話就改了另一種口氣。 朝奉也半虛半實地跟她聊天,祝纓有意避開了盤問式的語言,只問朝奉:“據(jù)您看,一身差不多的行頭,得是什么樣的呢?因有個飯局,要鄭重一些?!?/br> 朝奉道:“小郎君不如這樣,您瞧,那邊兒,那里是專賃時新衣裳的。那條街,有時新樣子的紗帽、荷包……” 祝纓含蓄地道:“太新的。” 朝奉道:“那這里倒是有一件兒,才做了,剛上身,可就貴些了?!?/br> 祝纓好聲好氣地問:“能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