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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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有些人脈,比如陳巒。 陳巒自己兒子都踢出去當縣令了,你們有多金貴?比陳萌還金貴?你是皇子?王云鶴就更不用提了,他做京兆尹的時候,自己兒子都沒帶到京城,成年的也是在外面任職。施鯤雖然帶著一兒一孫在身邊,亦有兒孫在外。 李彥慶只管默默地收拾行裝,他上奏疏沒跟父親商議,李澤再生氣也沒辦法打他一頓。打壞了,李澤也就壞了。 李澤哭不出來,其他人也快被架到火上烤了。 鄭熹是詹事,還算太子的表兄,東宮的許多事都在他手上,他安排了太子去慈恩寺拈個香。到時候雖然擺開了儀仗,但是慈恩寺也不會完全的封閉,此類出行,都會安排些百姓、士紳之類供太子問個話。最好安排成“偶遇”。 鄭熹就要把祝纓給安排上。 鄭熹看祝纓順眼,覺得她形象氣質(zhì)都不錯,且應(yīng)答也頗有章法。跟太子面前先露個臉,日后提起的時候也有個由頭,太子不至于完全想不起還有這么個人。這也是為祝纓“日后”埋個伏筆。 祝纓到了這一天,按照他的布置跟張仙姑等人去慈恩寺,她事先已知,太子去慈恩寺拈香,除了為帝后祈福,也有許愿生子的意思。 太子運氣也夠背的,他頭一個未婚妻因為龔案飛了,重選的太子妃成婚,至今也有好幾年了,然而總是沒有兒子。有皇位要繼承的人生不出兒子,這就是件大事。前兩年,宮里要給他再選聘幾個側(cè)室為的就是生育。 哪知民間以訛傳訛,傳成了要廣選宮女,弄得有女孩兒的人家急著成婚,甘澤的媳婦就是那時候娶的。現(xiàn)在甘澤的兒子都會叫爹了,太子的兒子還不知道在哪兒。 鄭熹就安排祝纓和張仙姑一對母子也拜菩薩,由張仙姑說個:“子女的緣份都是注定的,該有的總會有?!睆埾晒谜f這話的時候是真心實意的,她也在想著祝纓的事兒。 太子也略有了一點印象。 祝纓一看太子就后背有點發(fā)毛,他雖然有點愁容,但是……總覺得沒那么簡單。 會面很簡短,太子還說了一句:“哦,我知道你,你的傷好些了嗎?” “殿下垂問,臣已痊愈?!?/br> 太子又問她:“聽說你會出京?” 祝纓也答:“臣也聽到這樣的傳聞,尚未接到調(diào)令?!?/br> 鄭熹道:“政事堂正在參詳,我看差不多了?!?/br> 太子問道:“去哪兒?” 祝纓道:“讓我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太子笑道:“哪兒都行?” “哪怕天涯海角?!?/br> 太子笑著搖頭走了,祝纓是誰他當然知道,鄭熹會虧待祝纓嗎?太子都想笑。背后就聽剛才跟他說話的那個婦人驚訝的聲音:“啥?你要出京??。?!” 太子回頭看了一下,這個婦人看著沒什么城府,怎么家里人還瞞著她嗎?真有意思。 李彥慶一封奏疏搶了先聲,壓力竟到了在名單的這些人身上。好好的表現(xiàn)機會,飛了。 祝纓比別人還多一件事,她還得應(yīng)付家里—— 張仙姑當時就問了那么一句,硬是將接下來的問憋回了家里才問:“到底怎么回事兒?!?。?!出什么京啊?要去哪兒啊?” 祝纓反問道:“娘,要是咱們出京,不再在京里了呢?” 張仙姑道:“傻話,你怎么應(yīng)卯呢?” 祝纓道:“我要到別處做官呢?” 張仙姑沒聽明白,說:“什么?不在京里?你……”祝纓打做官就是做的京官,離京是張仙姑從來沒想過的。她也呆掉了,又打量了一下仍然很新的屋子,看著一件件的家具、書房里的許多書本。她說不出話來了。 祝大和花姐都是措手不及?;ń銌枺骸澳沁@家?” 祝大則突然眉開眼笑:“哎喲,這下反而好了!天高皇帝遠!”他還念著一件事兒,他壓低了聲音,神秘地說,“不用請假,就能生個孩子了?!?/br> 花姐驚駭?shù)乜粗?/br> 祝纓道:“別搗亂。我出京是出定了?!?/br> 張仙姑一頭想著“外孫”一頭擔心女兒:“出京啊!路上哪是那么好走的?要去哪兒呢?什么時候才能回來呢?”她從老家這一路,沒有一處比京城生活更好的了,能回來當然還是要回來的。 祝纓道:“我倒想遠一點,越遠越好,不回來才好。你們想。”她伸手抹了抹下巴,胡須!現(xiàn)在雖然糊弄過去了,人家一看她光潔的下巴就容易想起來段智和行刺,就容易想起來段家…… 未必能一直頂用。 祝纓道:“鄭大人當初說帶我上京先做吏、再做官的時候,我什么都沒想,就一門心思要過得像個人樣,就跟著來了。那時候我還沒長大。現(xiàn)在,你們想想,不用別的,就把我關(guān)半個月,咱們就得急瘋了。如果再關(guān)上一個月,我就只能拼命或者逃命了。” 上回查她的賬,只是讓她避嫌,如果做個局給她關(guān)起來,哪怕最后查出來是冤枉的,關(guān)一個月,她就什么底都漏出來了。 所以她想走,越遠越好! 她日日思索著這些事,面上還不能顯出來,委實cao心。如果離開京城,這些就都不是事了。主政一方,誰能管得了她?哪怕日后還要被調(diào)回來,她也要在地方上呆足年限,多攢政績,升職回來。 官位越高,能動她的人越少,她被關(guān)起來的概率也就越小。 李澤不上這一本,她都想上了。 家中三人一聽,都點頭。花姐道:“正好,咱們一同去,哎,你去哪里?” 祝纓道:“你也要走?” 張仙姑道:“咱們是一家人,怎么能不一起走呢?都去!也好有個遮掩。不然你到生人窩里,是想擔心死我么?” 祝大也說:“是哩!” 祝纓道:“那,我去尋王丞相,求個遠一些的地方。只是,如果太遠了,會很苦,我擔心……” 張仙姑道:“還能比在朱家村更壞?” “呃,那倒不至于?!逼h的地方可能艱苦,但是主政官員一家一定是過得最好的。任何地方,最頂尖那一撮人過得都不會太差。 花姐問道:“你想去哪里?” 祝纓道:“我不定地方,我也不知道天下這些地方哪里更好。你看,大理寺案卷少的地方,是不是大案少?就民風純樸,惡人少?不是的,有可能是那里人煙稀少,有命案你也發(fā)現(xiàn)不了。又或者當?shù)夭荒萌嗣敾厥聝?,不上報。所以,我不選地方。只要遠一點,余下的交給王丞相。” 花姐問道:“那鄭大人那里呢?” 祝纓道:“他也不是事事都能料到、辦到的,我也不能什么事都攥他手里呀。他不樂意,也掰不過政事堂?!?/br> ………… 祝纓先去了鄭府,對鄭熹說了自己的打算。 鄭熹心中已為她擇了一處地方,不遠不近,但是附近有鄭家的關(guān)系,交通也便利,頂頭上司還是鄭侯的老朋友。就剩去跟陳巒講講情了。 一聽祝纓這樣說,鄭熹拉下了臉來:“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 祝纓道:“我明白的,我想走,越遠越好?!?/br> “你想去哪兒?” “去哪兒也不一定,您想把段嬰踢出去多遠,我就走多遠。我不定跟他去一個地方,也許各奔東西??晌冶人畹貌?,沒他那么精細?!?/br> 鄭熹仍然板著臉。 祝纓道:“那天東宮笑得很曖昧,哪怕為了讓他們想不到,咱們也得變招?!?/br> “段嬰算個什么東西?怎么配跟你比?”鄭熹說。 祝纓道:“是我不能跟他比。人家樣樣拿得出手,我只出身一條就差很多,與他們走同一條路子永遠追不上人家。這兒缺了就得那兒補回來,得另辟蹊徑。出身、名聲不夠,就得干點過硬的政績,否則終究差點,容易關(guān)鍵時候功虧一簣?!?/br> 鄭熹仍然猶豫,哼道:“王云鶴怕不舍得?!?/br> 祝纓道:“自己兒孫都在外面,還能舍不得誰?我自己提出來,政事堂不會過分阻攔的。我要是現(xiàn)在舒服了,就怕占小便宜吃大虧?!?/br> 鄭熹怏怏地道:“去吧?!?/br> “總不會給您丟臉的?!?/br> 祝纓先說服了鄭熹,再去王云鶴府上,遇著劉松年也在。劉松年是被王云鶴請來看名單的。兩人也不避祝纓,見到她,劉松年故意問道:“你來做什么?” 祝纓空著手過來,說話卻是在托辦事,她說:“相公,聽說我也要調(diào)任?!?/br> “嗯?” “陪家母去慈恩寺上香偶遇了東宮,他問的。” 劉松年翻個白眼,冷笑一聲。 王云鶴道:“不錯?!?/br> 祝纓道:“那我請調(diào)得偏僻一點,越遠越好。” 劉、王二人交換了一個眼色,王云鶴問道:“為什么?” 祝纓道:“家母如今只與幾個相熟的人家相處,知根知底。其實之前她為了我也盡力與人交際,可卻得了個‘尖刻’的考語?!?/br> 王云鶴皺眉:“這并不是京城不好?!?/br> 祝纓擺擺手:“不是說京城。是事出有因。她們那一在說,一個會持家的小娘子。因為家貧,家里只得一尾大魚,要辦一桌宴。于是做了一魚三吃,魚頭燉湯,魚尾紅燒,魚片做成糖醋。家母說,這也算窮人會持家?她們就說她尖刻?!?/br> 劉松年道:“你到底想說什么?” 祝纓道:“第一真正的窮人沒有那么大的魚也沒有那么許多的柴草,池塘是別人家的、山林是別人家的,不能隨便樵采、捕魚,被發(fā)現(xiàn)了是要還回東西再挨打的。第二窮人連鹽都很少吃,更不要提油、糖、醋之類了。能有這些東西的,不過是一時不湊手,絕不是窮,吃不起。我家,真正的窮過?!?/br> 劉松年和王云鶴都正色看她。 祝纓道:“大人,我想去看看這天下。閱歷不同,眼界也會不同,為人也會不同。說家母的人未必心性刻薄,只是‘何不食rou糜’。許多人想去富庶的地方,謂之守住腹心。只要這些地方不壞,朝廷就能茍延殘喘下去。我卻想去這些細枝末節(jié)之處,只有這些地方像個樣子了,人間才能稱得上是盛世。國家的底線不應(yīng)該是富庶之地,而應(yīng)該是那些偏遠之鄉(xiāng)。我縱使能力低微,倒還有點想試試?!?/br> 劉松年站直了身體,正了衣冠,王云鶴低頭想了一下,道:“倒有一個地方,很遠?!?/br> “我去?!?/br> …………—— 王云鶴本來給祝纓選了個地方,別的優(yōu)勢也沒有,就是跟鄭家的仇人離得遠,道路也還算安全。 現(xiàn)在如果要一個遠且頂頭上司不姓段的地方,就是往南,所謂煙瘴之地。當然也不是沒有好處的,因為環(huán)境惡劣,她未來的頂頭上司已經(jīng)病死了,現(xiàn)在是個經(jīng)常生病的副職在支撐。等于沒有正經(jīng)管她的上司。 祝纓本來就是南邊人進京,現(xiàn)在只是比她家鄉(xiāng)再往南一些,比起去北方更適合她。 此地起點極低,就像是一個考零分的小孩兒,只要能做對一道題,就是個零的突破。 但是鄭奕卻跳了起來! “你知不知道那里有多遠???!你知道兩千七百里是什么意思嗎?” 祝纓道:“唔,就是,罪輕一點流放都送不到我手里。” 鄭熹冷哼:“你還知道!” 祝纓笑道:“那你們就想想辦法,把該送給我的人,送到我手里?!?/br> 溫岳一個內(nèi)斂溫和的人也說:“便宜了段家人!”段嬰尚未謀得一官半職,看著就像是等著揀漏,到時候出挑的年輕人離開了,就顯出段嬰來了,平步青云就在眼前。 難怪溫岳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