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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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纓道:“政事堂的便宜哪是那么好揀的?!?/br> 她這話很快就得到了應(yīng)驗。 出手的不是政事堂,而是劉松年。祝纓曾說過,他一定是因為嘴毒才當(dāng)不上丞相的,此言不中亦不遠(yuǎn)矣。 此君沒兩天就在一次公開的詩會上問段嬰:“年輕人都去磨礪自身了,你呢?留在京城當(dāng)盆景兒啊?” 有打圓場的說:“這……只怕已然晚了吧?附近無處可去,再有就過于偏遠(yuǎn)了。并不適合段兄這般人才?!?/br> 段嬰道:“我去?!?/br> 政事堂也為他加了一個地方,遠(yuǎn)是夠遠(yuǎn)的,離段家勢力也遠(yuǎn),地方還是施鯤親自選的。 施鯤道:“能做的我們都做了,以后就看他們自己了。世上沒有十全十美的事,他們最終也未必都能成棟梁,我們已經(jīng)盡力了?!?/br> 第123章 風(fēng)鈴 赴任不是說走就走的,得先拿到任命。 祝纓提前知道了消息,任命還沒下來她就先在家里準(zhǔn)備上了,這樣就能節(jié)省時間。從接到任命到赴任抵達(dá)是有路程時間的要求的,逾期不至要受罰。 張仙姑和祝大說了要一起走,真要收拾行李了,又滿眼的舍不得。多少年來頭一個舒服的家,才住了幾天就要搬走,說不留戀是假的。 他們又有一種過慣了窮日子的習(xí)性,看著這個也好、那個也好,什么都想帶走。衣服首飾得帶吧?鋪蓋得帶吧?錢得帶吧?還有家里沒吃完的米…… 張仙姑道:“咱們只有一輛車呀!這可怎么弄?” 祝大猶豫地說:“再買一輛?” 將近三千里地,你愿意雇也得有人愿意跟你走。不然就得買。這一買就更麻煩了,有車還得有牲口,還得有車夫,這又怎么弄? 兩人收拾一回,又停一回手,很是躇躊。 花姐也不舍這里,卻比他們有規(guī)劃得多。她列了幾條,一是家中的賬上要怎么核算,二是田租怎么征收——這個她打算跟祝纓商量,托付給溫岳家,三才是自己要攜帶的東西。她又尋杜大姐聊了聊,問杜大姐:“我們要是走了,這房子也是要人看的。你是跟我們走,還是留下來看房子呢?” 杜大姐想到三千里路,臉也白了,留在京城又擔(dān)心自家叔叔一看沒了主人庇佑再作夭,咬咬牙說:“我跟娘子走,也好有個照應(yīng)?!?/br> 他們在家里收拾,祝纓則到外面忙去。她先去了金良家道別,順便想問金良有沒有合適的人選推薦給她帶去赴任。這也與找仆人一樣,有個保人、有個來歷的更可靠。否則以祝纓在京城地面上的人緣,呼呼啦啦召幾十號人一道出去也沒問題。但是未必合適。 她對金良說:“差不多三千里地,沒個長性的人半路就得跑了,還是得知根知底又愿意的人才行?!?/br> 金良道:“早叫你預(yù)備仆人,你偏不聽,現(xiàn)在才著急嗎?你要帶曹昌走,那家里大哥大嫂就沒有仆人了,我先給你找個門房,正好有個老軍,無兒無女,雖瞎了一只眼,看家護(hù)院還是可以的。你呢,除了曹昌,還得再有兩個仆人……” 祝纓道:“爹娘他們跟我一同去。” “你瘋了?!??!他們多大年紀(jì)了?你……” 祝纓道:“那個老軍,要是愿意同我南下我倒想見上一見。如果合適,我就留下他?!?/br> 金良道:“你沒糊涂吧?” 祝纓道:“曹昌到我家里來,是為了他的父母,現(xiàn)在帶他走三千里,他父母怎么辦?我想讓他留下來幫我看個房子。他要愿意,接他父母過來同住也沒關(guān)系??捶孔勇?,人多熱鬧。至于爹娘和大姐,他們不放心我,我們家就四口人經(jīng)過的事太多了,是不想分開的?!?/br> 金良道:“你可真是個活菩薩!” 祝纓道:“你要有合適的人薦給我呢,現(xiàn)在就說,要是沒有,我還得再尋去?!?/br> 金良道:“你就這么空手去找?” 祝纓道:“我這不是找到你們了嗎?” 金良皺眉:“路遠(yuǎn)長程,不得要護(hù)衛(wèi)嗎?還有……” 祝纓道:“我知道,還得有幫手,我接著攢人去。” 金良道:“你要是不必得弄個甘澤陸超那樣的,打小就機(jī)靈學(xué)會伺候人的,又不要必得識字的,倒不難?,F(xiàn)成的,有些開罪了貴人的,也有想避禍而無處可去的。我還是覺得你該招幾個護(hù)衛(wèi),窮山惡水,防著強(qiáng)人剪徑?!?/br> 祝纓道:“明白了。” 金良道:“我給你留意著,這兩天給你?!?/br> 過不兩天,金良帶了兩個人來給祝纓,兩個人都情愿簽了賣身契。愿意賣身給祝纓的條件是:過幾年給配個媳婦兒。他們都是京畿附近的良民,種種原因失去了土地,憑自己想娶妻生子是不可能了的,讓他們愿意為奴為仆的條件也就是有個老婆。 祝纓拒絕了這樣的條件。 金良覺得十分可惜:“你再買幾個女奴,到時候相配成婚,你家就有幾房家人奴婢了。多么劃算?!?/br> 祝纓道:“還是算了。我現(xiàn)在哪有閑功夫弄這個?” 金良道:“你總這樣,非得等到不得不辦了才著急忙慌的去弄!就說仆人,你來京城幾年了?早早上心,用得著現(xiàn)在抓瞎嗎?” “早早?早些年我我也沒那個本事呀。準(zhǔn)備永遠(yuǎn)沒有萬無一失的,事到臨頭總有疏漏的。兵來將擋,水來土淹罷了?!弊@t說,“那個說好的老軍呢?” 金良道:“那不是?先說好了,他是個倒霉的人,做事還行,你要不計較別的,他倒可以。要是講究,就別帶人千里迢迢的走,沒幾天又不要了給打發(fā)了回來?!?/br> 老軍叫侯五,四十來歲年紀(jì),本事也是有的,就是運(yùn)氣不太好。他的上司們總能在他說上司怪話的時候從他的背后經(jīng)過,換了多少個上司都這樣。真心實意夸上司的時候,上司又總聽不到。弄得雖然有小功,卻總也做不成軍官,又傷了眼睛,眼瞅沒個地方混飯吃了。要回家鄉(xiāng)呢,從軍二十多年,家里早沒人了。本來是想當(dāng)個門房的,現(xiàn)在要跟著南下三千里,他倒也沒有拒絕。 金良讓他耍一回刀槍棍棒,祝纓看這個人武藝還行,除了獨眼龍,樣子還算端正,見面也不說話。她說:“我要去的地方有點遠(yuǎn)?!?/br> 侯五道:“更遠(yuǎn)的都去過?!?/br> 金良道:“他曾隨軍出征過?!?/br> 祝纓就他的條件,直到此時他才說話。侯五的要求是管吃管住就行,如果死了,給身老衣、給副棺材。 祝纓道:“現(xiàn)在說這個是不是早了點兒?”金良也說“不吉利”,侯五道:“小官人答應(yīng)了下來,小人心里踏實,就覺得能長久了。” 祝纓道:“好。萬一日后我有什么不方便的,我也把錢算給金大哥,托付給他?!?/br> 侯五笑道:“爽快!小人這就搬取行李,現(xiàn)在就能給您做個門房?!?/br> 合著他都沒地方去了。 祝纓道:“行?!?/br> ………… 她又去邵書新那里,問他有沒有合適的賬房推薦給她。邵書新嘆了口氣:“你的錢夠嗎?” 他給祝纓算了一筆賬,祝纓要去的地方窮得叮當(dāng)響,還要養(yǎng)活當(dāng)?shù)毓傺脙?nèi)現(xiàn)在有的人員,祝纓自己招募的人如果不能給他們安一些名目領(lǐng)地方上的俸祿,就得祝纓設(shè)法去養(yǎng)。好的賬房是很貴的,同理,祝纓帶去的仆人也是一樣。 “這些人謀外任,為什么都要去富裕的地方,你現(xiàn)在明白了?” 祝纓道:“我到了看看,興許就能找到財路了呢?” 邵書新道:“隨你。好的沒有,傻子倒有一個。賬也會做,就是人傻點兒,你得照應(yīng)著。他就只會看賬。祖上就會做賬,在戶部里干了兩年,認(rèn)不全上官、記不全上官的名字,除了賬,別的什么都不想管,叫他寫個片子說事兒可要為難死他了。本來以他的本事,由吏選官也倒也不是不行,就這不會來事兒讓人頭疼,這不干不下去了。你要不講究這些,那應(yīng)付一個縣的差使做個帳史還是可以的?!?/br> 祝纓道:“好,那就是他了?!?/br> 此人叫祁泰,四十歲了被人從戶部踢了出來。去給商人做賬房,他又不會八面玲瓏為商人拉近戶部的關(guān)系,沒幾天就干不下去了。要去給貴人做賬房,人家自有信得過的人,他非但沒能干什么正事,還差點被府里的同行們下套背了黑鍋。 邵書新也沒有收留他,不過祝纓需要人,邵書新算了一下,就這個人劃算,于是向祝纓推薦了他。祝纓問道:“他要先付多少錢好安置家人?難道還要帶著一同去?”一般去這么遠(yuǎn)的地方,都不會帶家眷的。許多官員赴任甚至是攜妾前往照顧起居,留著老婆在家里主持家務(wù)、伺候父母等等。 兩千七百里外的一個地方,如果不是祝纓情況特殊,她也不想讓父母、花姐跟著奔波的。留在京城看個房子、收個租子,讓她沒有后顧之憂,多好? 邵書新道:“不用?!?/br> “誒?都四十了……” “他爹娘早死了。頭前有個娘子,難產(chǎn)死了,留下個女兒,今年十二歲了。再娶妻又娶不上,女兒沒有一分好嫁妝也嫁不出去。正好,你帶他走,他能給女兒攢一分嫁妝,招個女婿,也算后半生有望。要是死路上,那就是命?!?/br> 祝纓就讓邵書新做中人,先見了祁泰。祁泰是個白瘦的中年人,看著比實際年紀(jì)小一些,兩眼無神,看誰都跟沒看著一樣。發(fā)現(xiàn)了邵書新才笑一笑,等邵書新介紹了,才把眼睛對準(zhǔn)了邵舒書新身旁的祝纓,認(rèn)一認(rèn)人。 祁泰作揖,道:“東翁。” 祝纓道:“我錢不多,地方上是什么樣子也不清楚,不過我把你帶去,也會把你帶回來。你看怎么樣?” 祁泰道:“反正我也沒別的地方好去。” 祁泰看著邵書新,邵書新也不是什么特別的熱心腸,他只好自己干巴巴地談條件:“我要把女兒帶上,她不用您管。我的酬勞分幾樣,我的衣食……” 祝纓心說:我算知道你為什么會被戶部踢出來了。 但是祁泰便宜,有這門手藝,包食宿,每兩天一頓rou,其他時候能吃飽,四季衣裳各一套之外,一年只要再給五貫錢就行。當(dāng)然,過節(jié)的時候他要假期,到了地方得給他們父女安排兩間屋子居住。祝纓給他算了一下,這么個賺法,他三年下來也就給閨女?dāng)€套不算好的家具當(dāng)嫁妝。真想問他之前四十年是怎么過的、還有積蓄沒有了。 祝纓毫不猶豫地答應(yīng)了。全算下來這一筆開支也不算小,但她拿祁泰當(dāng)賬房,那就非常劃算了。 鄭奕因為上次的事與她也算患難之交,主動要給她兩個小廝伺候她南下。祝纓道:“我南下還不知道是個什么情形呢,不宜帶太多的仆人。你要是有合適的車夫就給我兩個,有車也借我?guī)纵v。等到了地方卸了車,我就讓他們再回來?!?/br> 鄭奕道:“這個好辦?!辈挥眯P,他就安排了四輛大車,各配一個車夫。 祝纓路上的人手一下子就齊全了。 至于護(hù)衛(wèi),她甚至不用自己去特意攢,就有商人聞風(fēng)而來想要隨她一同南下。他們不走那么遠(yuǎn),也就往南走個一兩千里,隨身帶了貨物販賣,為的是跟著官員行走可以逃稅。他們攜帶有貨物、護(hù)衛(wèi)等,也愿意奉上一些財帛給祝纓。 這其中有商人是祝纓在大理寺的時候就熟識的,祝纓也不問他們要太多的錢,只問他們每人要一輛車,為她裝載一些東西。 門房有了,車夫有了,仆人還沒有,祝纓也不想要什么貼身的男仆小廝,但是卻有一個人自動送上門來了。 一個是老吳的小兒子,老吳想再給他謀個吏職也挺難的了,巧了祝纓要南下,老吳就把兒子給送了來。 他和女兒、女婿帶著兒子到了祝纓家,四人帶了禮物,就要把小吳送給祝纓。老吳舍了老臉,說:“大人知道的,小人家里有幾個兒女。蒙您關(guān)照,一兒一女都在大理寺里當(dāng)了差。只有這個小兒子還沒有著落,一事不煩二主,他也就拜托給您了?!?/br> 人交到祝纓的手上,他是十分放心的。跟著主官南下,就是個心腹。哪怕現(xiàn)在執(zhí)仆役,祝纓升了,這個小吳也就跟著雞犬升天了。祝纓總有一天能回京,甭管什么時候回來吧,必能給這孩子在京城安排好了。 當(dāng)?shù)慕o兒子找這么個恩主,也算對得起兒子了。 祝纓道:“我去的地方可不好。路上累著了,到了地方水土不服病了,什么事兒都會有的。那可不是京城,京城遇到事兒我都還能有辦法?!?/br> 這個小吳也機(jī)靈,笑道:“您都能去的地方,哪有我們叫苦的份兒?您的本事大家伙兒都是知道的,要是跟了您還有意外,那就是我自己的命了。家里爹娘、jiejie、哥哥他們也不該埋怨您。是我們求您給條明路的?!?/br> 他jiejie罵道:“就你話多!” 小吳一躬身,縮后面了。 祝纓知道老吳一家的根底,說:“也好。我們彼此不埋怨就好。” 老吳道:“那這孩子就是您的人了。” 祝纓點點頭。 跟小吳也不用談什么條件,祝纓就照著侯五的條件來給他。老吳一家也不挑剔,老吳甚至希望現(xiàn)在的條件苦一些,兒子陪著祝纓吃過苦,則日后祝纓給的回報只會更豐厚。如果回報不如預(yù)期,就只當(dāng)自己做買賣虧了本兒。幾年大理寺相處下來,老吳非常相信祝纓的人品。如果跟了她小吳還混不出來,那就是命了。 …………—— 到任命正式下來的時候,祝纓的準(zhǔn)備都做得差不多了。在京城的家托付給曹昌一家看家。田產(chǎn)由溫岳家代管。鄭奕為她準(zhǔn)備了六輛大車,其中兩輛坐人,四輛載物。祝纓自家還有一輛騾車,七輛車足夠用了。她自己騎馬,把驢子留給了曹昌一家使用。 花姐帶走了貓,狗就留給曹昌。 女仆有一個杜大姐,男仆由侯五、小吳兼任,同行的還有祁泰父女倆。 祁泰是個除了算賬旁的事都不太有譜的人,逼得女兒小小年紀(jì)就很有點成算。親爹已然答應(yīng)自我流放三千里,祁小娘子聽了生氣都沒力氣了,只得收拾了包袱陪著。這個爹跟主人家東講西講,一是忘了講她的食宿,這些也得從那五貫錢里出,虧大發(fā)了。二是沒有講她父女倆怎么走,祁小娘子找了兩天的車,都沒人愿意接這三千里的活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