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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沒在線閱讀 - 第361節(jié)

第361節(jié)

    干了活的人,怎么不得舉薦一兩個?顧同或許還想走個科考的路子,但是上官保薦也是正途之一。小吳本來就在候選等排名的,再推一把也無妨。其他的縣學(xué)生,多少添個名字上去,也算一筆資歷,何況是真的干了事的。

    這些都寫完,祝纓卻迎來了京城來使——御使姜植、宦官藍(lán)德。

    姜植在御史臺的日子比祝纓在大理寺的日子都長,宦官藍(lán)德卻是個小年輕,二十來歲,也是個面白無須的周正人。兩人一路快馬加鞭,計算時日,他們幾乎與祝纓當(dāng)年奔赴京城時的速度要差不多了。

    兩人到祝纓面前時已累得面無人色,走路都需要有人架著了。

    祝纓道:“怎么這般……”

    姜植對她使了個眼色,說:“奉詔?!?/br>
    姜植展示了身份,藍(lán)德也拿出了自己的腰牌,二人又拿了皇帝的手詔。祝纓趕緊跪下了。

    姜植道:“帶我們?nèi)タ?、看那個‘仿官樣’!”

    祝纓道:“不在縣城,他的膽子還沒大到這般地步,還請使者暫歇片刻,下官安排馬匹?!?/br>
    兩人都舒了一口氣,彼此苦笑一聲。

    藍(lán)德與這二人都不熟,說一聲:“打擾了?!本腿バ菹ⅲ@t送姜植去安歇。姜植強(qiáng)撐著說:“陛下震怒!”

    祝纓點點頭,詔書她看過了,能想象得到。

    姜植睡到天黑,渾身酸痛地爬了起來,飯菜已在灶下熱好了,當(dāng)時端了上來。祝纓過來陪他吃宵夜,兩人一邊吃一邊聊。

    ……——

    卻說,祝纓和冷云的奏本差一點就晚了。黃十二郎有十一個jiejie,最大的那一個孫子都能娶媳婦了。十一家姐夫,勢力自然不小的。思城縣的富戶都不夠她們嫁的了,也有嫁到更遠(yuǎn)一點的富戶家里的。有自己已兒孫滿堂,不靠娘家也能過下去的,覺得娘家待她們不過爾爾,就先看看動靜。也有自己想管,夫家怕事的,只得在家里念叨。也有能說得上話的,攛掇家人相幫黃十二。

    她們是不相信,自己娘家那么大的一個勢力,會被人給掐死了,還想搏一搏

    其中兩個嫁到鄰府的一合計,裘縣令人都找不到了,南府那里也是找不到人,又派人去了刺史府,發(fā)現(xiàn)刺史不在,仿佛是去福祿縣的。事情有點不妙。娘家就是她們的底氣,她們也得幫著娘家。兩人一不作二不休,各自指使兒子上書,為舅舅鳴冤。她們的兒子也是富家子,有幾個錢讀書,也有縣學(xué)之名額。

    以學(xué)生之名上書,倒說得過去。

    派了人,日夜兼程往京城去告狀。

    沒頭蒼蠅似的在京城轉(zhuǎn)了半天,他們的官話講得稀爛,一般人也聽不明白,只得一路向北,直挺挺到了皇城外面,當(dāng)?shù)匾还?,求過路的官員給帶信。

    這事有點稀奇,被路過上朝的裴清給遇到了。裴清見是京城地面發(fā)生的事,以為又是巫京兆不愛生事給鬧的,順手給揀到了。打開一看發(fā)現(xiàn)不對味兒,他也不敢扣著,拿著狀子就去政事堂了。

    政事堂里王、施二人都認(rèn)為不太可能,祝纓怎么可能干這個事?二人活了幾十年,不是沒見過前半輩子清廉如水,后半輩子其貪如墨的。但是兩人有一個念頭:這小子何等聰明,真要謀財害命,怎么能叫你們倆跑到京城?不不不,他要真動手,你家錢都進(jìn)了他的袋里,你還當(dāng)他是好人呢。

    兩人將這狀紙扣了一天,預(yù)備研究一下,次日派人去福祿縣詢問。

    次日,祝纓與冷云的奏本就到了。

    說的都是同一件事。

    王云鶴將奏本轉(zhuǎn)交給皇帝時,先將訴狀放在上面,再將二人奏本放在下面。皇帝先看了訴狀,臉上一沉,再往下一翻,氣得更狠。

    問王、施二人:“你們怎么看?!”

    施鯤道:“祝纓正在忙宿麥的事兒,他恐怕不會另生事端?!?/br>
    王云鶴道:“陛下看那個夾片,私設(shè)公堂圖樣都有,很難做假。”他地方官做了不短的時間,對“士紳”們的脾性也頗為清楚了。面上光鮮,底下也是良莠不齊的。祝纓將前因后果說得明白,另一份訴狀就有些摸不著頭腦。

    不過為了慎重起見,王云鶴還是建言:“他既不懼朝廷派員,便是有理有據(jù)的,陛下不妨派員過去一探究竟。他與冷云二人在大理寺時日不短,大理寺現(xiàn)在的人,恐怕……”

    皇帝冷冷地道:“恐怕什么?藍(lán)德!你去!”

    王云鶴吃了一驚,宦官?忙道:“陛下,藍(lán)德是內(nèi)官,未諳律法,斷不能獨行?!?/br>
    皇帝道:“再找個御史?!?/br>
    姜植就請命跟過來了。

    皇帝給他們就一個任務(wù):“查私設(shè)公堂是否為實,如是實,即行誅殺!”別的什么都沒說就限期讓他們?nèi)ジ5摽h。

    原本到福祿縣的期限,如果是赴任,能給兩到三個月的路程,皇帝就給他們一個月,到了馬上查,查完不用他們自己趕回來,驛路加急文書遞過來也可以?;实垡麄円宰羁斓乃俣冉o一個結(jié)果。

    姜植說完,一陣唏噓:“陛下的脾氣,越來越大了。我信是個可靠的人,這事兒,究竟……”

    祝纓道:“只有更惡劣的?!?/br>
    姜植放心了,道:“還是你這兒好?!?/br>
    祝纓知道他有心事,道:“既然陛下不要你們即時回去,你就多住兩天,吃點橘子,如何?”

    姜植道:“好。哎,正事可不能耽誤!”

    “好?!?/br>
    祝纓第二天就安排他們倆連同幾個隨從一起去黃家莊園?!胺鹿贅印焙煤玫姆旁谀抢?,祝纓連尺子都帶了兩副,一人一副讓他們自己量??赐昵疤每春诶?,看完黑牢逛大宅。宅子里的東西都清點入庫準(zhǔn)備賠償給苦主了,但是這么大的宅子還是讓姜、藍(lán)二人驚訝了。雖土,但它地方大??!在京城住不起這么大宅邸的二人,心里頗不是滋味。

    看完了,再領(lǐng)他們出去走一走。

    專挑李大等苦主家看,看完再將無數(shù)份卷宗推給他們看。

    藍(lán)、姜二人對望一眼,也不想再多生事,都說:“看明白了。請誅黃賊!”

    祝纓問道:“不經(jīng)勘覆恐怕不好吧?”

    藍(lán)德笑道:“祝大人不愧是大理寺出來的,就是講究。不過我只聽陛下的。大人聽不聽呢?”

    祝纓道:“冷刺史與我一同上書,他……”

    “即行誅殺?!彼{(lán)德又強(qiáng)調(diào)了一遍。

    祝纓嘆氣道:“好吧,我安排一下,二位這個可是看清了?”

    藍(lán)德道:“陛下有話,即行誅殺?!?/br>
    祝纓道:“好!我這就讓他們提人!陛下的心情,臣雖無知也能體會一二,這就安排。”

    她先命人去調(diào)了健壯的衙役與一百士卒前來,再征了三百徭役,又命去縣衙大牢里提黃十二郎的人一路宣揚:要殺頭了!領(lǐng)到號牌的,都去看殺頭吧。

    招呼了遍地的百姓到黃家大宅那里圍觀,不幸又踩壞了一些莊稼。虧得預(yù)先調(diào)了人手來,才勉強(qiáng)維持住了秩序。

    姜、藍(lán)二人都暫時在黃宅住了一天,姜植還好,藍(lán)德急得上躥下跳不停催促。當(dāng)天傍晚,又有快馬趕到,補了一道旨意:“細(xì)細(xì)地審!除惡務(wù)盡!”緊接著又是一匹快馬,是政事堂的公文,講的是“用心辦案,暫代思城縣?!弊@t將兩份文書展示給使者,藍(lán)德道:“陛下可沒說不殺!”他也展示了補給他的詔書——觀摩此案。祝纓道:“知道?!?/br>
    第二天一早,祝纓命在宅子外面搭起了臺子,設(shè)座。

    姜植道:“怎么設(shè)在這了這里?”一般設(shè)座,尤其是正式的,都是座北朝南,或者是因地勢,取一面向平坦之地。祝纓把臺子設(shè)在了黃家圍墻外,也不知要干嘛。

    祝纓道:“請?!苯o二人也設(shè)了座,然后拿了一份擬就的文書,判黃十二郎斬刑。

    因為有手詔,朱紅的字,誅殺。

    藍(lán)德道:“快著些吧,辦完了也好繳旨。”

    祝纓道:“就好。”

    她也不問黃十二郎是否知罪,從頭到尾三個多月了,查出來的東西那么的多,已不是知不知罪的問題了。

    她說:“拆了?!?/br>
    藍(lán)德沒聽清楚,問道:“什么?”

    祝纓指著“仿官樣”外面的圍墻說:“拆了?!?/br>
    黃十二郎一直陰沉沉的,從之前的怒吼咆哮,變成沉默,此時終于有了反應(yīng):“你?。?!欺人太甚!”

    別人可不聽他的,遵著祝纓的指示,開始拆他的老宅,一點一點的,拆得很仔細(xì),保證不是什么“斷壁殘垣”,而是點滴不剩,圍墻拆去,“仿官樣”露了出來。祝纓再命人宣講什么是私設(shè)公堂,這樣是要砍頭的,以后見著這樣的要上告。

    拆完了“仿官樣”再拆黑牢,地牢、水牢都被掀開了露在了眾人的面前。然后是賬房、收租子的院子、左一路拆完,再拆中路,漸漸將黃十二郎的大宅一點一點剝開給所有人看,看完即拆。

    祝纓動用了三百人,拆這一所大宅,直到加狗窩都拆完了,黃十二郎絕望地癱成一團(tuán)。

    祝纓抬頭看一看天,道:“還能趕上時辰?!?/br>
    下令行刑。

    劊子手手起刀落,黃十二郎一顆人頭落地。祝纓命人將人頭拿石灰腌了,裝匣,交給藍(lán)德。

    藍(lán)德像是被燙著了似的縮回了手,道:“送、送京?!?/br>
    祝纓又看姜植,姜植點點頭。圍觀的百姓一擁而上,將黃十二郎的尸體踩了個稀爛。

    祝纓道:“二位,咱們先回縣衙去。”

    第190章 天使

    姜植和藍(lán)德都沒有動。

    祝纓重復(fù)了一遍,姜植匆匆再瞥一眼黃十二郎的無頭尸身,點點頭。他看藍(lán)德還沒回過神,也喚了藍(lán)德一聲,藍(lán)德如夢初醒般地:“哦!哦!回去!回去說話?!?/br>
    砍頭,他二人看著還不怕,祝纓將黃家老宅拆得一根不剩就出乎意料了,而最讓二人想不到的,是百姓的恨意?;蛘哒f想到了恨,沒想到表現(xiàn)出來會這么的強(qiáng)烈。姜植也讀書,藍(lán)德也識字,也知道史上某些jian角被處刑后百姓分食其rou之類的描述,但那只是文字。京城還是斯文的,多少年沒有出過這樣的事情了,兩人壓根就沒見過。

    他們的心里都有一絲震撼。

    姜植不動聲色,看一眼祝纓,心道:祝三郎是個可靠的人。

    藍(lán)德悄悄撫了一下胸口,偷偷看一眼祝纓,心道:這是個狠角色哩。

    都覺得祝纓做事穩(wěn)妥可靠,尤其是藍(lán)德,還想如何能讓皇帝憤怒的心得到滿足,這屋子一拆,藍(lán)德滿肚子都是:這怎么不是我想出來的呢??。?!

    他只想到,比如把黃十二郎家成年男丁都?xì)⒘?、全家流放、抄家、把黃十二郎他爹墳刨了,之類的。那些跟這個一比,就未免太過“俗套”了。

    藍(lán)德恨不能敲一敲自己的腦袋。

    祝纓隨口說了幾句:“將磚石木料碼好,我有用?!薄八蓝妓懒?,尋口棺材給他埋了吧?!薄鞍涯莻€地牢、水牢都給我填平了,別叫小孩子掉進(jìn)去找不著?!?/br>
    藍(lán)德好奇地問道:“祝大人還要蓋房子?”

    “啊,一年兩季莊稼,肥力不夠撐不動,還得積肥,蓋個積蓄的池子挺好的?!?/br>
    祝纓隨口一說,藍(lán)德的心里又滿滿的全是悔:我怎么又沒想到呢?

    姜植對祝纓道:“積肥?”

    祝纓道:“嗯,之前也有計劃了,這些磚木還不夠的,唉,還得另貼些呢?!彼凉M是公事公辦的口氣,黃十二郎的一頁已然掀過,現(xiàn)在討論的是莊稼施肥的問題了。肥很難得的!特別重要!肥力跟不上,就容易出現(xiàn)稻、麥兩季同時減產(chǎn),加季加起來堪堪比只種一季,算上人工還要倒欠的情況。

    無論是綠肥還是糞肥,都還挺緊俏的。田邊砌點池子,或者路邊砌點茅房,挺好的。就怕到時候搶肥打起來,也挺頭疼的。

    祝纓的計劃里早有推動積肥這一項,以前農(nóng)夫們也有積肥,不過沒個人統(tǒng)籌安排一下,效果總是不佳的。還有種桔樹,也是要積肥的。

    現(xiàn)在遇到了趁手的材料,廢物利用一下,祝纓認(rèn)為這樣挺節(jié)約的,不浪費東西就是積德。

    藍(lán)德和姜植此時都不確定她這么說是真是假,姜植心道:如此一來,再提及黃某人就不是良田廣廈、威風(fēng)赫赫,而是真“遺臭”。黃氏后人或有飛黃騰達(dá)者,也再難覓祖先之跡了。

    藍(lán)德不自覺地咬了咬拇指尖,心道:這案子他已辦成這樣,我要如何才好做些事情顯出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