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3節(jié)
過了一陣,便到祝纓的笑聲隱約的傳來,眾人心頭一松。 趙蘇一從祝纓房里出來,就被葉登叫了過去,李援已經在里面了。二人沒有問趙蘇剛才的事情,只是看了一下趙蘇的臉色,雖然沒有笑,但也已經沒有那么難看了。葉登胡亂拿了份公文給趙蘇讓他去辦。 趙蘇接了過來,向他一禮,走了出去。 回到自己的桌子邊一打開,趙蘇嘆了口氣,這一份核查鹽州戶口的文書,昨天他才交給葉登的…… 趙蘇合上了公文,繼續(xù)琢磨怎么整冼玉京。 一個計劃在他的心中漸漸成型的時候,這一場“插曲”也在慢慢地傳播開來。比起“雙璧”,“叫驢”“吃泔水的豬”顯然更加通俗易懂易于傳播。 不多時,皇城內外已經有不少人知道了這件事,隨著一天公務的結束,這個故事必將隨著各人散入各處。 一落衙,鄭奕便跑到了鄭熹家,將今天發(fā)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訴了他。 鄭熹道:“兒女都是債,沒想到冼敬的兄弟也是債。” “七郎,咱們要不要做點什么?”鄭奕問,“總不能就讓三郎被那頭豬誹謗吧?” 鄭熹道:“我親自去見他。” 鄭熹輕車簡從,到了祝纓的家里。 祝纓正在趙蘇等人的擁簇下趕回家。今天發(fā)生了這樣的事情,對于“南人”來說是一件大事,南士們群情激憤! 這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冼敬等人看勛貴,是妨礙了他們上進的路,巧了,南士們看北人,也是如此。祝纓愿意幫助南士,現在要動祝纓,南士自然氣憤。 雙方在門前相遇,祝纓先向鄭熹施禮,鄭熹還了一禮,南士中有人很快認出了鄭熹,亂哄哄地問好。鄭熹也含笑點頭:“都是精干之士?!币痪湓捑妥尣簧偃藥Я它c激動。 他來了,旁人都到一旁小廳里候著,祝纓請鄭熹到正堂上座。 鄭熹也不與祝纓客套,開門見山:“今天宮里的事情我聽說了,冼玉京,你打算怎么辦?” 祝纓道:“他?用不著我辦?!?/br> “趙蘇是個人才??!”鄭熹感慨一聲,又說,“此事也與我有些關系,總不能讓你白受委屈。不過我動手,不會只動一個人?!?/br> 祝纓平靜地看向鄭熹:“您還沒起復,就要下一盤大棋了?” 鄭熹嘆了口氣:“這就算大了嗎?冼敬還是太子詹事,投鼠忌器呀。給他們一個教訓,讓他們先老實些還是能辦得到的?!蓖钦彩?,不同命! “是啊,太子。”祝纓輕聲說。 鄭熹道:“真?zhèn)€出手你不心疼?不顧念王相公的舊情了?” 祝纓反問道:“王相公?在哪兒呢?他們連王相公的半分氣韻都沒有了?!?/br> 鄭熹道:“那便好。冼玉京,狂生耳,要是將他的話當了真,就要貽笑大方了?!?/br> 祝纓笑笑:“杜世恩于國有功,他從刺客的手里救過陛下。如果有一天我也能夠力挽狂瀾,那倒不虛此行了?!?/br> “這么夸一個宦官,雖然是實話,但也不宜在外面說。” “這是我家,這里只有你我?!?/br> 鄭熹道:“好了,這事不用你cao心了,”他隨意地指了指偏廳的方向,“安撫好,年輕人容易沖動,不聽話會闖禍的?!?/br> “好?!?/br> 鄭熹一走,南士們便在趙蘇的帶領下過來拜見祝纓。就在鄭熹與祝纓說話的空檔,趙蘇、卓玨等人已經與一班南士們在商討對策了。 趙蘇起的頭:“辯解是最無用的,不用一個更獵奇的新聞壓過這一個?!?/br> 卓玨也笑道:“不就是比誰的聲量大么?他們固然是一時學士,咱們聲音也不能小了!咱們許多同鄉(xiāng),皆賴大人之力得以出仕、升遷,地方上可也有咱們的人,給他們好好宣揚宣揚。一群吃奶罵娘的東西!” 趙振聞言附和:“就是!大人為國為民,做了多少事情,一頭叫驢兩嘴一對就想抹黑嗎?” 趙蘇再次提醒:“不要提冼玉京說了什么!” “好好。” ……—— 與此同時,冼敬也知道了自己弟弟干了什么好事。 他將弟弟叫了跟前,氣道:“你這張嘴,也要分分時候,分分人!祝子璋并非庸碌蠹蟲,你如何要折辱于他?還反被別人恥笑了去!” 冼玉京臉脹得通紅:“他分明是鄭七一黨意圖把持朝政,隔絕君子!” 冼敬道:“不然呢?依著你,這禁軍要如何分派?這也是你能夠議論的?陛下親衛(wèi),向來須得親貴子弟,難道還有旁人?有這心思,去做些實事。你……我與姚尚書說,你到地方上去吧,好好知道一下民生!” 冼玉京道:“我走了,那你呢?京中能幫你的人就又少了一個!” “聽我的。”冼敬把臟話給咽了回去。你還幫我呢??。?! “哦?!?/br> “你收拾一下,與我同去祝府道歉?!?/br> “什么?我不去!”冼玉京跳了起來,打死也是不肯去的。任憑冼敬怎么說,說得多了,他拔腿跑了。 冼敬深吸了一口氣,感覺特別的累。 冼玉京跑了,冼敬卻不得不收拾這樣一個爛攤子。他稍作收拾,便到了祝府門外。 祝纓家里正在吃飯,設宴招待南方的士子們。照例是沒有酒的,但是大家齊聚一堂,說說笑笑,環(huán)顧四周全都是南方人,一時之間,個個歡欣雀躍。 有人高興,捏著筷子敲擊著碗盤打著節(jié)拍唱起了家鄉(xiāng)的歌謠。你也唱,我也唱,歌聲飄了出來。 冼敬在門外聽著,猶豫了一下,仍然決定進府。祝文認得他,急急的將他迎到府內,大聲向祝纓稟報。 堂上一靜。 祝纓笑道:“快請?!闭f著,離席走了出去。 冼敬大步走了進來,滿臉的愧疚之色。一見祝纓便說:“子璋,對不住。” 祝纓笑道:“快來,詹事來是好巧。” 賓主坐下,冼敬看了一眼滿廳的士人,又對祝纓鄭重說道:“我的過錯。” “過去就過去了,休要再提。” 冼敬嘆了口氣,只得坐到了為他新設的席上。祝纓絕口不提白天的事,而是詢問今天楊靜為太子講經義。 冼敬稍稍說了些概要。 祝纓對南士們說:“楊祭酒的學問是極好的,平日難得聽到。不是詹事轉述,咱們可都聽不到,可要謝謝詹事。” 南士們參差不齊的對冼敬道了聲謝。 冼敬道:“非我著述,不過借花獻佛而已?!?/br> 因有冼敬到來,原本很熱鬧的氛圍一變,唱歌的也不唱了,小聲罵冼玉京的也不罵了。趙蘇笑著對祝纓道:“咱們鬧騰得很,怕打攪了您和詹事用飯,要不,咱們去那邊玩?” 冼敬忙說:“何必?是我打擾了?!?/br> 祝纓對趙蘇道:“莫要作怪?!?/br> 趙蘇笑笑,執(zhí)箸敲著桌沿,唱了一支山歌,林風、蘇喆也跟著唱了起來。 一切仿佛都過去了,什么沖突也沒有發(fā)生。 冼敬的心稍稍安了一些,回去將冼玉京日日訓誡。 冼玉京正不自在,自那日“雙璧”之后,說祝纓的人不多,說他“叫驢”的人倒是不少。許多人都繞著他走,往日能打個招呼的也都斜眼看他,這令冼玉京氣憤非常,恨恨地又罵祝纓“jian詐”“必是背后弄鬼了”,只是又以不敢在大庭廣眾之下罵。 冼敬也管不了他背人說話,只要他別再鬧到外面幾天。冼敬自己另有事忙,他將帖子遞到了楊靜的府上。 ………… 論理,楊靜與冼敬應該相處不錯,實則二人相交不多。 楊靜在家中接待了冼敬。 看到楊靜的臉,冼敬的心中就是一寬。 二人坐定,楊靜問道:“我觀兄面相,必是有事而來?!?/br> 冼敬道:“正事,有事相托。” 楊靜問道:“什么事?” 冼敬先盛贊楊靜在國子監(jiān)中所做之事,感嘆道:“老師生前,也有這樣的想法,只可惜天不假年,事務又多,竟未能做成。他老人家泉下有知,想必也是欣慰的。不知國子監(jiān)中,可有賢才以繼前輩之志?” 楊靜道:“有,不給你,免得糟蹋了材料?!?/br> 冼敬有點吃驚,一看楊靜,仍然是那么一張溫和的面孔。楊靜與劉松年全然不同,劉松年的臉上從來喜怒形于色,刻薄譏諷也形于色。楊靜說話再刻薄,還是一副溫和可親的樣子。 “楊兄何出此言?” “冼兄身邊小人太多,會學壞的。” “這話過了。” “余清泉是好人?令弟又是慈寬之輩?” 冼敬張了張口,道:“他們總也不是……很……不會比那些紈绔蠹蟲更糟糕?!?/br> “那就是很糟了,你非要保這些人,讓他們擅作威福嗎?” “他們都黜了去,架子就散了,老師的抱負也就沒有實現的可能了。做事是需要人的,好不好,都得先留下。給我合用的人,我會將他們漸次替換掉的。” 楊靜很失望:“等你做成了,天下正直之士也被你身上的臭蟲咬死了,你,也要被你身上的臭蟲咬死了。憑什么讓別人受那等小人的搓磨?” “他們可以……” “他們可以投效你?在你的手下與小人爭搶一口殘羹冷炙?還是要受著小人的排擠仍然不計前嫌為你做事?你管不了那些小人,卻要讓真正的棟梁聽命于你、受小人的欺壓,未免太過荒唐?!?/br> 冼敬仍不肯走,他還要做最后的努力:“并不是為我!是為天下。 我知我有不足,也知你有不滿,可天下的事就是這樣,即使是你的學生,等他們入仕了,你便也會發(fā)現他們的心中,除了有老師、有師長,還有圣賢之道。 人人都讀圣賢書,都可走圣賢之道。每個人對圣賢都自己的解釋,師長難道能夠高過孔孟? 便是師長也無法讓他們只聽一人之言。 我只能盡力彌合。老師生前,亦為尋找出路。只要士子們還在朝堂,終有一人能夠成功。我要做的便是讓這朝堂不全被無能的紈绔所占據,能夠有一絲縫隙,我要先把地方占了。否則,縱有萬般計策,終是無處著力! 要做事就要有人!要有人,便不得不被攻訐為‘結黨’,我,別無他法!如果我們都走了,就是將朝廷拱手讓人,老師的志向,再沒人提及了。 我也想要志同道合之人,我也很累??!楊兄,還請幫我?!?/br> “你不能回護縱容他們,黨同伐異,攻擊大臣,”楊靜笑笑,“詹事,請回吧。” 如果說,針對王云鶴會讓旁觀者厭惡鄭熹的話,那么針對祝纓,絕對會讓人厭惡冼敬一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