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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沒在線閱讀 - 第869節(jié)

第869節(jié)

    祝纓道:“現(xiàn)在正在收稅,交稅的,我才認。記稅的時候順手就辦了。不是有底檔嗎?比著底檔來,如果有不符的,說得清情由,就在檔上備注。如果補辦的時候發(fā)現(xiàn)底檔記錄有疏漏,就手改過來——記得留檔。”

    “是。”

    自此之后,整個西州更加繁忙了。秋收,今年不用給朝廷繳糧,祝纓緩了一口氣。此外她又有鹽、鐵、金、銀、碳等,眼看這個冬天應該過得不錯。

    但祝纓沒停手,西州城內(nèi)的房舍、挖渠、修路、準備宿麥的推廣等等,都在進行。不可能所有的事都同樣用力,人手根本不夠,只好先做重點。西州官員的官邸先不造的,都暫住在幕府里。把普通人的房子先給蓋了,兌換掉契書。

    挖渠也先只拓寬干渠,剩下的只好等明年。驛路也只修干道,連接各大“城”,剩下的也只好往后排。

    如此下來,科役頗重,不過百姓干勁還算足。用路丹青的話說就是,這點兒活計在以前頭人們那里,算什么呢?以前一年到頭沒歇的。命還給留著呢,也不斷手斷腿,還給吃飽飯。

    依舊是忙,但是去年冬天是能吃上飯了,今年冬天是不但能吃上飯,還能有個像樣的房子住了。衣服也能穿上一點新的了。這個時候再征發(fā)冬天修水渠,便也沒有什么怨言了。

    必須得說,祝重華看事情,眼光是毒的。

    如此到了新年,西州的年味兒也很淡,不過過年前后,勞役暫停一個月,歡樂的氣氛頓時濃烈了起來!今年家家有飯,戶戶造酒,有些人家還舍得宰羊。祝纓等人走到街上,常遇到有人家大著膽子推孩子到前面,邀她到家里喝酒。

    一片歡樂之中,快馬驛路送來消息——駱皇后死了。

    “要有麻煩了,”祝纓說,把邸報放到了一邊,告訴祝青雪,“過完年再發(fā)抄。”

    第501章 起復

    祝纓下令了,祝青雪也不管寫的是什么,先把命令給記下了。待祝纓離開書房后,她才拿起邸報看了看,發(fā)現(xiàn)上面寫的是皇后死了。

    祝青雪很平靜地在這一份底報上做了個標記,將它放到了合適的位置,以免到時候忘了。然后開始思考起這件事兒,皇后死了,一定是會有影響的吧?哎!得趕緊追姥去,如果有人問的話,她一定會解答的。

    她一路上跑追了出去,她知道在哪里能找到祝纓。此時才交正月,府里正熱鬧,祝纓今天也沒有出府去——府里來了“客人”,祝纓去見他們之前,被邸報耽誤了一下。

    地方是在大廳里,里面人不少,趙蘇一家子也來了、郎睿兄弟、項安等都從梧州趕了過來。同來的還有阿蘇家的孔雀等人,都打扮得簇新,臉上帶著喜悅。蘇喆與路丹青與孔雀說話,孔雀此行沒有帶來海鹽,但是為蘇鳴鸞捎了幾十簍新茶,蘇喆道:“外頭工程沒完呢,你跟我們住吧?!?/br>
    孔雀一點頭:“好?!?/br>
    看到祝青雪跑了進來,她們互相點頭致意,祝青雪輕著腳步蹓到了祝纓身后,都不言聲。

    重頭戲不在她們身上,她們只管看戲——顧同等人來了!

    朝廷冊封了一位節(jié)度使,這是一件大事,甚至透著“打破成例”的味道。節(jié)度使在此之前沒有長久的,安南的情況與之前所有的例子都不相同,竟成為一個“常設(shè)”的官職。而節(jié)度使權(quán)柄之重,又非一般地方職務可比,安南的官員并非由朝廷指派,全是祝纓這里擬定,由不得不關(guān)注。

    這件事是寫在邸報上的,非但顧同等人,上至京城里的閑散文人,下到吉遠府會館里的幫廚,都能聽到一些消息,顧同等人當然也就知道了。

    他們是來給祝纓道喜兼拜年來的,進梧州就不容易,他們對安南也不熟悉,是先見了趙蘇,由趙蘇請示了祝纓,再給人帶過來的。

    幾個人臉上都帶了點風霜顏色,須上摻了點點銀絲,身材略略胖了一點——他們也都不年輕了。

    他們先是拜年,然后是道賀,禮物自然也是少不了的。各地的土儀、南貨、珠玉、綢緞、珍玩之類,列了厚厚的單子。

    祝纓沒看那個,她給人送過許多禮,這些背后都有什么意思,她比這些人更清楚。她只是問:“難為你們大老遠的跑過來,這時節(jié)怎么有空的?”

    “會館要輪替,我們不好總霸著一個地方,就輪換回來了,想著您的壽辰就快到了,本就打算回家過年、拜望老師,”顧同說,“路上聽說老師的喜事,就更不能錯過了?!?/br>
    他們的腰微微弓著,脖頸也仿佛挺不直一般,祝青雪心道:姥不會喜歡這樣的,他們不知道嗎?真的是姥的學生嗎?

    祝纓口氣依舊很平和:“坐,慢慢說?!?/br>
    幾人謝了座,皆不敢坐實了,老老實實的樣子顯得有點可憐,祝纓問道:“這幾年都看到了些什么?”

    那可就很多了,顧同等人知道這是在考察自己的水平,也卯足了勁兒說出了自己的見聞:“貧者愈貧而富者愈富,然而又世事無常,不知何時會遭遇滅頂之災?!?/br>
    “好像什么都變得不好了,原本看著應該好好的官員開始懈怠??粗苍诿Γ终觳恢涝诿π┦裁?,他越忙,百姓越發(fā)過得不好。若官員不忙了,百姓也難過得好?!疅o為而治’,既要‘無為’又要‘治’竟極難?!?/br>
    “早知紈绔子弟能干者少,萬沒想到竟還有這等喪心病狂之人!某地報災,他竟問稻收幾成,答曰五成,又問麥收幾成,答曰五成,他說,加起來正是十成,哪里有災?”

    “鄉(xiāng)間械斗仿佛也多了起來。無有好官,百姓生計艱難,也有為盜匪者?;貋淼穆飞希覀兙碗U些遇到了?!?/br>
    “又有隱田……”

    這些事情離安南都很遙遠,安南之前是頭人們的天下,與朝廷治理的方式完全不同,很難讓人理解其中的意義。蘇喆等人大致能夠明白說的是什么,也沒有切身的體會。反而是趙蘇聽明白了,他好奇地問:“就沒有好的地方?”

    “有的,我們也曾遇到兩個,有手段、有慈心,又抑兼并、賑荒年,也算有聲有色。然而沒多久就被調(diào)走了,此后就再無音訊了。他們到哪兒,就是哪兒的福份了,可未必是他們自己的福氣呀?!?/br>
    祝纓問道:“要是你們,會怎么做?”

    顧同等人丟開趙蘇,開始答這一道題。答案是早就寫明白的了,他們將祝纓曾在福祿縣、吉遠府做過的事又復述了一遍,再添一點自己做地方官時的經(jīng)驗,答得還算合格。

    祝纓點點頭:“還行,本領(lǐng)還沒忘?!?/br>
    幾人都舒了一口氣,他們此番前來,既是拜年,也是為了自己的仕途。祝纓考的內(nèi)容不是什么經(jīng)史子集,更像是一場面試。這讓他們對未來充滿了希望。做過官的人,很難適應失去權(quán)利的生活,何況他們正年輕,還有許多的抱負想要完成。

    祝纓道:“你們先去安置,回家后有什么要緊的事都趕緊辦了,辦完就在家里貓著,先不要出遠門兒?!?/br>
    他們的心中更是振奮,蘇晟悄悄翻了個白眼。

    祝纓卻讓人領(lǐng)他們?nèi)グ仓茫骸拔髦莶輨?chuàng),你們先在府里湊合住幾天吧。”

    幾人連稱不敢,乖乖地被帶了出去,被安置到了一處客房里,地方略有些狹小,他們也不挑剔。仆人們忙碌地安放行李,主人們則集中在廳上喝茶、聊天兒,說的無非是剛才發(fā)生的事情。

    “看來,這回有希望了。大人素來寬厚,先前畢竟是我等做錯了?!?/br>
    “是啊,大人素念舊情,幸虧家里也不曾失了禮數(shù)。”

    “只是不知,能否官復原職,又或領(lǐng)什么樣的職務呢?”

    他們都在思索,不知中樞是否還有空缺,也不知道職位還在否。

    顧同聽他們議論著,心中百感交集。有人發(fā)現(xiàn)他一直不說話,問他:“你呢?”

    問他的人心里也有點感慨的,顧同,祝纓最早的學生之一,多么好的前途,誰料到……

    顧同道:“來的路上,我甚至在想,實在不行,能在安南謀個差使也可以?!?/br>
    “嚯!”他們起哄。吆喝了兩聲,又沉默了一下。

    一路行來,觀安南現(xiàn)狀,可謂百廢待興,很有一股子當年福祿縣的味道。加上主事人是祝纓的話,確實讓人有那么一絲期待。還是有人嘴硬了一下:“看幕府里的那些人,視我等如叛徒,怕不好相處。大人當年,也沒有召我等一同南歸呀,趙振他們現(xiàn)在還在京城呢。”

    顧同幽幽地說:“我說真的?!?/br>
    “怎么想起這個來了?”

    當年,他顧同敢跟家里鬧掰,干出翻墻出門的事兒,就是因為看到實現(xiàn)那書中理想的希望。

    “我信大同世界,只想一展抱負。當年在京中是我思慮不周,如今不再想那些陰謀城府、花里胡哨的東西,只消給我機會,無論在哪兒總強過家中蹉跎歲月,”顧同輕聲道,“祝煉,已經(jīng)是刺史了?!?/br>
    “那也是他、他……”說話的人生硬地轉(zhuǎn)了個話頭,“怎么能不管上頭的名利之爭?神仙打架,遭殃的還不是咱們這些下面的人?無人庇佑,仕途艱難呀!就該與大人同進退,除了大人,還有人誰會管咱們呢?那些人,要他們幫你,必要你付出許多代價?!?/br>
    幾人又是一番沉默,很快便做出了決定——以后無論如何,祝纓必是“南士”的首領(lǐng)了。別人,他也做不了。

    忽有一人說:“不知大人會如何安排我等?”

    …………

    廳里,他們離開之后,也有人問出了這樣的問題。

    不過提問的人是蘇喆:“姥,這些人捧高踩低,就是小人嘛,他們來,是因為仕途不得意了,算計著您給他們出頭呢!”

    趙蘇假意說:“姥自有安排,況且這些人家在吉遠府,如果沒準備一下就把他們掐死,就要仔細安置??墒牵眩麄兡茏鍪裁??不會讓他們充實幕府吧?安南下轄各州縣也確實缺人,尤其是能寫會算,能曉律法、會理政安民的。他們是能干的,只除了心里更向著朝廷,沒別的毛病?!?/br>
    祝纓哭笑不得:“又來了!年輕時你就這樣!誰說要把他們留在安南了?我是節(jié)度使,推薦幾個人做地方官,不算過份吧?”

    “哦~~~”放到山外啊,那就沒問題了。

    祝纓道:“那是什么表情?憑心而論,顧同等人治理地方,比冼玉京等人強出八條街?!?/br>
    蘇喆道:“百姓是有點慘的。不過,把他們留在安南,慘的就是咱們了。人家未必瞧得起我們蠻夷,愈發(fā)瞧不上女子。哼!”

    祝纓道:“他們還要提心吊膽一陣兒呢?!?/br>
    “咦?”

    “只要說了請修驛路的事兒,就能把顧同他們推薦出去做官了??上О?,皇后死了,朝廷怎么也得忙一陣兒。國家雖不會因為她一個人什么事都不干,種種麻煩少不了耽誤些時間,有得熬嘍!這件事兒,都不要說出去,過完年再拴三天白布。畢竟是皇后?!?/br>
    “死了?”蘇喆眨眨眼,聲音低了下去,不再憤憤了,“還挺年輕的呢?!?/br>
    祝青雪“啊”了一聲,想起來自己要問的,見大家看過來忙說:“我正想問皇后死了,會有什么樣的麻煩。姥既說只耽誤一小會兒,那也沒什么,咱們安南自己的事兒還一大堆要做呢。也不算白耗咱們的時間?!?/br>
    她說得很輕松。梧州是個很怪的地方,《識字歌》第一篇被認為“無用”,連篇地歌頌皇帝竟沒能讓人對皇帝有多少敬畏,更不用說皇后了。它就沒有歌頌皇后的,梧州人對這個也就沒什么情感。她們也從來沒有受過這位皇后的任何影響,心里很難因駱姳的死而產(chǎn)生什么漣漪。

    林風等人是在京城的,但是他也很少能夠與駱姳有多少接觸,反而蘇喆接觸得多些,但她經(jīng)常在宮中慪氣,悲傷也不見多。

    趙蘇中肯地說:“還是挺耽誤事兒的。不知建儲之事是否會生波瀾?”

    祝青雪的好奇心又提了起來,兩只耳朵動了動。

    祝纓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無論山外發(fā)生了什么,都是大家要學會面對的。事情會突然變好也會突然變壞,山外也都是活人,有聰明的有愚蠢的,他們不會照著你期望的樣子做事,你會遇到許多突然發(fā)生的怪事。或許,你會面對一位明君,又或者明天他死了,他兒子是個蠢貨,再過兩天,兒子也死了,上來一個瘋子孫子。豈有不變的?妄圖‘不變’就是已經(jīng)進入死局了。打鐵還要自身硬,來,今天人還挺全的,順便說說今年要做的事吧。”

    趙蘇等人好好地來拜個年,變成了安排新年工作。外面,普通人高高興興地圍著火塘唱歌、喝酒、吃rou,幕府里,一群安南地位最高的人在領(lǐng)任務。

    安排下來才發(fā)現(xiàn),不但正月里給安排任務是應該的,他們更是恨不得現(xiàn)在就開始干!

    祝纓就一句話:“安南現(xiàn)在很粗糙,不經(jīng)打,不經(jīng)鬧,更經(jīng)不住揮霍。各處像篩子,得補窟窿。水利、道路、城池、關(guān)卡、礦藏的修建已有安排,今天姑且不提,只說另兩件要緊的事。

    第一是文書,不但各地籍簿不全,進出安南的路引,管沒管好?第二是兵馬,我料定與西番必有一番較量的。咱們可不是與昆達赤達成的交易,是邊將擅自作的主,他能瞞昆達赤多久?昆達赤在與朝廷下一次的碰撞之前,必定是要把境內(nèi)的各股勢力歸攏的,眼看就要攏到這邊兒來了。這兩樣完成得好不好,都要著落在第三樣上——人。”

    文書是需要大量的、受過許多年文化訓練的人才能做的。不過關(guān)于書吏文職,之前已經(jīng)討論過了,還照原先的辦法做。趙蘇率先表態(tài):“過往商客我會嚴加管理的!戶籍是水磨功夫,一直在做,不敢懈怠。”

    祝纓點了點頭:“好,梧州、西州,一東一西,把好門?!?/br>
    從祝青君往下,之前的三年里,頗有一批經(jīng)過考驗的人脫穎而出。雖然他們中的大部分人經(jīng)歷的“戰(zhàn)爭”規(guī)模比較小,對上一個正規(guī)一點的國家,比如西番之類還稍嫌不足,不過有祝青君等經(jīng)歷頗為豐富的人打頭,倒還不算很糟。

    問題在于“兵源”。西番好歹算是一個國家,祝纓預計,他們對上自己,一次出動的兵馬應該是數(shù)千乃至上萬。西州又有一大片平原,很適合騎兵。安南方的兵力就很令人羞愧了。

    梧州本來就沒養(yǎng)多少兵馬,三年戰(zhàn)爭之后,大部分的土兵都復員回家了,其中一部分人還殘疾了?,F(xiàn)在,修橋鋪路、挖渠種田、建城蓋房,也都需要這批人?,F(xiàn)在生,來得及生也來不及長大。而招俫流亡,安南對附近吉遠府等處的普通百姓沒有太大的吸引力——人家日子過得下去,沒道理進山。

    情勢頗為嚴峻。

    趙蘇提議:“一則多派耳目打探西番,一有異動及時預警。二則暫時減少力役,讓百姓恢復一陣子,設(shè)若西番驟然發(fā)難,咱們征兵時百姓也能有余力。”他也明白,對一個國家而言,不知道就罷了,一旦知道旁邊多了一股勢力,試探是肯定有的。如果知道是祝纓在這兒,這個試探極有可能是一文一武、雙管齊下。必然要有所準備。

    祝青君道:“不若抽選一千精壯,專訓騎兵。要奴隸出身,現(xiàn)有家有業(yè)的人,這樣的人最肯守家。西番在安南是客軍,騎兵突襲有奇效,一旦受挫,他們?nèi)菀淄嘶??!?/br>
    都有道理,就此大家又討論了一番。工程是不能停的,無論做什么,這些都是根本。最終選擇了趙蘇提的第一條,以及祝青君的提議。

    最后便是宿麥的收獲以及春耕,直到都安排完,祝纓才宣布散會。

    ……——

    這一天,前面的事情張仙姑并不知情,她只知道晚宴的時候顧同等人也來了。人都是她認識的,見眾人都“變老了”,她心中對這些人的意見也被暫時壓了下去,只說:“來了就好,來了就好?!?/br>
    卻又不與他們說太多,只管逗著阿撲說話。阿撲還有點不好意思,覺得自己是個大人了!他這話又引得眾人一陣的笑,郎睿道:“好好好,你是大人了,矮冬瓜!”

    阿撲大怒,跳起來要打他。

    一片和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