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節(jié)
尤其是像十八歲的喻年。 擁有這個娃娃的店家是個上了年紀的老先生,一開始還對他揮揮手,表示這個娃娃不賣,可是他一連誠心地上門了三天,并且說這是要送給他的愛人的。 這個老先生終于還是松口了,找了一個精美的胡桃木盒子,把這個雪白漂亮的小娃娃裝起來,遞到祈妄的手上。 “小鬼,你最好不要是騙我?!边@位法國老人吹胡子瞪眼地望著祈妄,“這可是我的孫女親手做的,是聽你說想討心愛的人歡心才讓給你的?!?/br> 祈妄輕笑了一聲。 他沒想到自己這個年紀了還會被叫“小鬼”。 也許是今天的陽光太美好,風也輕盈,窗外坐著喝咖啡的年輕人,還有街頭藝人在彈吉他。 他難得生出了一點幼稚的炫耀之心。 他解鎖了自己的手機,調(diào)出一張照片,舉給店家看。 “這就是我的愛人?!?/br> 照片是近期拍的,喻年半坐在他的身上,手里端著咖啡,因為剛剛醒來還神色不清,睫毛半垂,嘴唇卻像花瓣一樣粉。 他摟著喻年,本來是在回合作伙伴郵件,可是垂眼看見喻年乖巧的模樣,卻心念一動,留下了這張照片。 店家挑了挑眉,露出好笑的神色。 年輕人。 他暗自咕噥了一句,把那個胡桃木的盒子交到了祈妄手上。 “你的愛人很美,他值得一份精心準備的禮物。” 現(xiàn)在這只娃娃被小心地放在行李箱里,辦了托運,祈妄再三叮囑要小心一點。 其實喻年早就過了喜歡娃娃的年紀。 可是他一眼看見這只娃娃,就想送給喻年。 他坐在休息室等著飛機,低頭看了一眼手表,再過十一個小時,他就能降落在中國的土地上。 他的隨身背包扔在腳邊的旁邊,手中的咖啡溫熱,帶著一絲花果的甜意。 他迫不及待想要回去見到喻年。 在離開之前,他跟曾南岳又長談了一次。 他艱難的,盡量平靜地與曾南岳講述了他與喻年的故事。 從他二十歲到如今。 他說起自己二十歲與喻心梨裴照的那一場談話。 說起他沒有去往喻心梨安排好的學校,而是獨自到了一個荒蕪的縣城。 說起在他離開后,喻年仍舊找過他。 曾南岳始終安靜地聽著。 到了他這個年紀,大風大浪不知道見過多少,分隔天涯的愛侶他也有所聽聞。 可是當故事的主角變成自己視如親子的學生,他還是沉默了許久。 他在削一個青梨。 青綠色的果皮長長地在刀下連成一道沒有斷開的鎖鏈。 他低聲說,“我覺得你還是應該跟那個孩子好好聊一聊,聊聊你為什么離開,聊聊你的過去與現(xiàn)在。阿妄,我很少以長輩的身份與你說教,但你到了我這個時候也許就能明白,戀人之間不是什么事情都可以隱瞞,信任是非常珍貴的,一旦被打破就再難修復?!?/br> “我是你的長輩,我當然會心疼你,覺得你有苦衷。可是那個孩子是實實在在被你拋下了八年。” “以我的過來人的想法,這孩子最痛苦的也許未必是你們當年的分手,而是這漫長的分離。” 曾南岳輕輕嘆了口氣。 他手中的青梨果皮終于斷了,輕輕掉落在不銹鋼的水盆里。 他幽幽道,“這世界上最傷人的往往是時間。” 祈妄坐在休息室里,腦海里反反復復想著曾南岳的話。 他打開手機,他跟喻年的聊天還停留在昨天。 喻年問他什么時候回去,還罕見地向他發(fā)出了邀請。 他一瞬間恨不得立刻出現(xiàn)在喻年面前,可是他偏偏已經(jīng)預訂好了一趟短暫的旅程 就在昨夜,他在電腦上購買了一張訂單,地點是某個遙遠的縣城的一間民宿。 這個縣城的名字叫江陽縣。 七八年之前曾經(jīng)是熱門一時的旅游,有新建的游樂場,礦山公園,園內(nèi)有一輛老舊的鐺鐺車,穿過參天的水杉林可以看見兩邊老舊的宿舍。 那是喻年跟他告白的地方。 在那間民宿里,喻年淚流滿面地握著他的手,被他拒絕了一次又一次,卻還是像一只赤誠勇敢的荊棘鳥,不依不饒地與他告白。 在他們兩個人中間,更勇敢的一直是喻年。 這些年他一直回避著這個地方,明明也回國過兩三次,卻從來沒有敢去故地探訪。 即使他的記憶里還停留著那里的一草一木。 無數(shù)次深夜里,他從深夜里醒來,眼眶潮濕。 他總會想起江陽縣。 他想跟喻年重新開始。 所以在聽完曾南岳的話后,他反復思量了許久。 沖動之下,他訂了一張去往江陽縣的訂單。 七八年過去,即使這個旅游景點已經(jīng)冷落衰敗,可這間他跟喻年住過的民宿居然還在。 他想曾南岳說的也許是對的。 他還欠喻年一場解釋。 這七八年的分別,他都沒有好好與喻年說起。 他其實也在逃避。 因為撇開那些陰差陽錯,撇開喻心梨和裴照的阻撓,撇開這些年的艱辛,意外,誤會。 就像曾南岳說的。 他最無法面對的,也是他與喻年分別的八年。 可這次他想回一次江陽縣,他想去看一眼那年的水杉林,陽光穿過玻璃照在鐺鐺車上,路的盡頭有一家小小的礦石博物館。 一切是不是都完好還如昨天。 他想從中汲取一點勇氣,好收拾起破碎的過往,與喻年認真地進行一場長談。 . 航班落地。 祈妄出了機場,很快就找到了屬于他的座駕。 司機從車上下來,向他問好,把車鑰匙交到了他的手里。 從a市開到江陽縣,需要整整五個小時。 但這一趟的旅程,祈妄不想要帶任何人,他只想一個人穿梭過隧道,抵達那個也許已經(jīng)人煙荒蕪的小鎮(zhèn)。 他開到半道的時候下起了雨,車內(nèi)放著坂本龍一的《merry christmas mr.lawrence》。 這是喻年當初彈給他聽的,在一個夜深人靜的夜晚,其他員工都已經(jīng)下班了,只留他們做最后的清理。 在月光下,喻年掀開鋼琴蓋,替他彈了這一支只屬于他一個人的鋼琴曲。 后來在國外他才知道這原來是一部電影,結(jié)局很慘淡,以至于喻年并不愿意與他提起。 可是喻年卻又矛盾地喜歡這一支曲子,喜歡到一定要彈給他聽。 喻年身上有時候就是會有這些矛盾的細節(jié),天真又固執(zhí),單純又勇敢。他會有嬌縱的小脾氣,可是也比誰都堅韌。 祈妄一直不知道該如何形容愛,他天生匱乏對愛的感知,他出生在一片貧瘠的荒原,能得到玫瑰的垂青,像上帝許下的一個玩笑。 但是喻年彈琴的那個夜晚,鋼琴曲沒有一句歌詞。 可是他卻在琴聲里聽出了愛。 那不是勞倫斯先生的愛意。 是喻年對他的。 . 祈妄在高速路上疾馳,最后停在江陽縣的時候已經(jīng)是夜晚了。 這個小鎮(zhèn)果真是蕭條了,才晚上九點已經(jīng)燈火黯淡,一條街上只有幾家餐飲還亮著燈。 祈妄先去找了當年他跟喻年吃過晚飯的那家餐廳。 可是這家在路口的店已經(jīng)搬走,取而代之的是一家美甲店。 他明知會如此,仰頭看見美甲店的時候卻還是覺得心臟被輕輕撞了一下。 他轉(zhuǎn)身進了旁邊的一家小餐館,原木色調(diào)的裝修風格,因為過年,門口掛著紅色的燈籠,在下著細雨的風中飄飄搖搖。 他走進來,也沒看內(nèi)容,點了一份招牌的套餐。 但等套餐端上來的時候,他卻怔了一下,餐盤上是一份烤魚和牛rou蓋飯,旁邊配著一盅菌菇湯。 跟多年前他和喻年來這里吃的一模一樣。 他靜靜地坐了一會兒,才拿起筷子,夾了一塊魚rou。 窗外風雨飄搖,街道上行人稀少,是凄風苦雨的夜晚,店內(nèi)安安靜靜,除了他再無客人。 店內(nèi)的電視上回放播報著今晚的天氣,說有強降雨,夜間將大幅度降溫。 一切都好像平常。 又好像隱隱預示著一場將要落下的風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