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那雙過分白皙的手上沾上血讓人太震撼，她已經(jīng)忘了自己剛剛有多逾越，只是呆呆地看著尊君。

    尊君袖子還被她抓在手里，垂眸看她半天也不敢說話，輕嘆一口氣：“你非仙神，不必喚我尊君，直呼持清即可?！?/br>
    “若是不愿，你可以拒絕?！?/br>
    他看見她微張的唇里舌尖滲出點點鮮血，柔軟的發(fā)頂因為緊張而顫抖，語氣不禁放緩：“瑤池不適宜凡人休息，日后你住在這里，這里是天外天，我的芥子領(lǐng)域，你要是想出去，就喚白鵠帶你出去?！?/br>
    有什么東西溫柔拂過她唇角，姜真舌尖一麻，發(fā)現(xiàn)自己的傷口已經(jīng)不疼了。

    他竟然沒再提看她的手，也對剛剛逾越的事情輕描淡寫帶過，只是叮囑她想出去時別忘了叫上白鵠。

    姜真垂著頭，抱著自己的手，直到他再次離開，還恍如夢寐。

    ——尊君也許、可能真的是個好人吧。

    第14章 夫人

    姜真摸了摸自己的手，對天道說：“他走了?！?/br>
    天道的聲音窩囊地冒出來：“哼?！?/br>
    好奇怪，持清明明應(yīng)該看見它了啊，它差點以為自己要死了，怎么突然又放了它一馬？

    天道暗自嘟囔，聽見姜真冷淡的聲音。

    “不過，你能不能離開我的身體？”

    姜真心平氣和地對它說：“我不會再和封離糾纏，但也不會幫你撮合他們，拯救你的劇情，你待在我身上只是浪費時間?！?/br>
    “不行不行，我要是被關(guān)回瑤池，外面天荒地老了也走不回原劇情?！?/br>
    天道立刻像個小孩子一般撒潑：”你不許把我丟掉！你一個凡人在仙界寸步難行，我可以幫你的——等我事成了，我封你當(dāng)仙界二把手，讓你在仙界橫著走！”

    它說出來的話怎么看都像江湖騙子的慣用話術(shù)，姜真半點沒有信它，嘆了一口氣，知道自己逼它不走，也不再多費口舌。

    姜真站起來，難怪四周無邊無際，沒有門也沒有窗，原來這只是尊君捏出來的另一方小世界，很可能是臨時開辟，專門用來擱置她這個麻煩的。

    她依著持清的話，叫了一聲白鵠，遠處模糊傳來回響，片刻便有只白色大鳥呼嘯而至，直直向著她沖過來，細羽光潔，姿態(tài)俊逸，長喙是朱砂般的紅色。

    不同于她常常在仙界看到的鶴，白鵠雖然形態(tài)優(yōu)雅，羽毛也細密漂亮，但腿脛漆黑，爪如同鋼鉤一般，鋒利兇悍，一看便是猛鷙。

    當(dāng)白鵠停在姜真面前時，姜真清楚地看見了它的爪子在白色的石面上劃出一道長痕。

    姜真看著白鵠別了別頭，露出一雙像被血染紅的猩紅眼睛，十分兇惡，嚇得退了一步。

    這可一點都不像仙界靈獸會有的眼睛，更不像看上去超世絕俗的尊君養(yǎng)的寵物，姜真遲疑了片刻，還是對白鵠打了個招呼：“我能離開這里嗎？”

    白鵠神態(tài)靈動，仿佛人一般，露出倦怠的神情，翅膀扇動，尾羽在空氣中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嫻熟地停在她肩膀上，尖喙別了別，指向一個方向。

    姜真向著它指的方向走過去，空中有一層薄薄的、如同紗一般若隱若現(xiàn)的結(jié)界，她試探地往里探出手，卻發(fā)現(xiàn)眼前的景物倏然倒轉(zhuǎn)。

    她一腳踏空，身體直直往下掉去，周圍景色轉(zhuǎn)變，腳底下就是冰冷的瑤池。

    白鵠拍動翅膀，及時抓住她后頸，將她懸在空中晃蕩兩下，輕松銜著她丟到了岸上。

    難怪尊君會讓她出去的時候喊上白鵠，不然她一腳踏出結(jié)界就要落水。

    頭頂是無盡的星空，這里正是姜真第一次來瑤池所看到的景象，唯一不同的是多了一層若隱若現(xiàn)的結(jié)界——天外天果然是尊君專門開辟用來擱置她的。

    瑤池里依舊沒有任何人影，尊君也不見蹤跡，姜真從池邊爬起來，拍了拍自己的裙擺。

    瑤池沒有門，只是隨意敞著，沒有人看著她，也沒有禁令，尊君并沒有約束她任何。

    也就是說……她現(xiàn)在想去哪就去哪。

    姜真試探地走出了瑤池外的桃林，卻看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身影。

    言拙束發(fā)武服，長身玉立于桃林之外，蒼茫之中難掩身姿颯颯。

    她迷惑道：“言拙仙君，你在這里做什么？”

    聽說言拙被封離調(diào)到下界給發(fā)大水的南海龍王收拾爛攤子了，怎么又回來了？收拾水患有那么快嗎。

    “夫人?！毖宰鞠蛩?guī)矩行禮：“帝君舊傷復(fù)發(fā)了。”

    姜真輕柔的眼神如有實質(zhì)地落在言拙身上，那眼神并不重，卻像狠狠打在言拙身上一般，讓言拙發(fā)寒。

    她眸子里純?nèi)黄胶?，沒有半點情緒：“哦?！?/br>
    所以呢？

    封離昨日不僅被尊君的威壓逼得七竅流血，還被她當(dāng)眾下了面子，以姜真對封離這個小氣鬼的了解，他不生氣才要不正常。

    但這和她有什么關(guān)系？言拙這么說，不管是想讓她去安慰封離，還是讓她去服軟……那都是不可能的。

    姜真微微貼近他，慢慢抬眼，直視著他的雙眸。

    “你和我說這話是什么意思？”

    被她那雙微黑帶霧的眼睛盯著的感覺實在不大好，而且姜真的眼神算不上真正的溫和，柔軟只是一層薄薄的表面，實質(zhì)如同針砭，尤其尖銳，像是在嘲諷他的遲鈍。

    一被她看著，言拙手腳都開始不自在，只能回避她的眼神，又不自覺地在地上飄忽著：“……夫人應(yīng)該去看看帝君，帝君昨日傷重，無人照顧，一直歇在天后的寢宮?！?/br>
    他笨口拙舌，本意是想勸姜真去和封離服個軟。仙界由封離掌管，持清性情超脫出世，早已對仙界不管不問，雖然不知道為何一時興起把她帶走，但不可能一直幫她，畢竟……從關(guān)系上來看，持清和封離才是一家人。

    只要姜真還在仙界，就逃不開封離，和封離鬧僵只會把封離推向唐姝那邊，如果封離真的變心，到時候她一個凡人在仙界該如何自處……

    可他想來想去，他只是干巴巴地講了這兩句，講不出多的了。

    姜真那雙眸子仿佛能看清他心底一切紛亂不清的想法，瞇眼笑起來：“你想得可真多，把我當(dāng)什么？——封離后宮的妃子，然后你現(xiàn)在扮演的是太監(jiān)，來勸我爭寵？”

    天道趴在她頭上小聲道：“你說得也太狠了?！?/br>
    姜真在心里回它：言拙這樣的人，不說明白點，他是聽不懂的。

    言拙霎時啞然，看著姜真雖然帶著笑意，卻冷淡的雙眼，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從來沒有真正了解過她，卻自作聰明地以為已經(jīng)了解她。

    他第一次見到姜真，就是在天命閣。

    縱然受帝君之命護衛(wèi)姜真之前，他已經(jīng)在無數(shù)同僚口中聽到過各種有關(guān)她的傳言，但真正見到她時，那些不好傳言便像沙一般索然俱散了。

    言拙看見帝君枕在她的膝蓋上，安靜地合著雙眼，長發(fā)散亂在她手上，她淺淺地笑著和帝君說些什么，一縷秀氣的長發(fā)從耳際垂落，露出那雙形狀姣好的美麗眼睛，因愛意愈發(fā)靈動柔美。

    她聽到聲音，微微側(cè)頭，被霧氣籠罩的雙眸和他對上眼神，眸子里面還帶著殘留的，只對封離才有的溫淡的光。

    言拙的心忽而漏跳了一拍，指尖蜷縮，不過瞬息，耳朵就已經(jīng)guntang泛紅。

    他不知道這是什么感覺，自他從斗宿化身為仙，只有打仗和公務(wù)，連朋友也沒有，只覺得……很奇怪。

    直覺告訴他，不能再細想。

    姜真的聲音也許是帶著凡間來的地方腔調(diào)，聽起來總覺得比其他人說話更溫軟幾分，像是細膩清澈的泉水。

    她好奇地眨巴眨巴眼，剛才那點情緒如同過眼云煙，只剩下冷淡而平靜的打量：“他是誰？”

    封離聲音也比平時低沉，像是怕驚擾了什么：”我的副官，不用在意?！?/br>
    他從未見過封離這么平靜輕松的模樣，或許，這也是封離一定要把她留在身邊的原因。

    言拙深呼吸了一口氣：“夫人，我并不是這個意思。”

    姜真也點點頭，她不是聽不懂言拙什么意思，只是不想接受他的意見而已。

    她和他離得很近，或許是自上次封離大婚后最近的一次，她身上溫暖的香氣讓他心神動搖，他再一次像是著了魔一般無法動彈，指尖蜷縮進手心。

    姜真說道：“封離受傷了你不去獻殷勤，跑來跟我說這話，是因為封離，還是因為我？”

    她的眸子清亮澄澈，又深不見底。

    當(dāng)她簡單而直白地將這番話說出來，原本朦朧的心思便像是被人大張旗鼓地撕開一樣，令言拙心頭一悸。

    言拙潰不成軍地別開頭，薄唇抿得緊緊的。

    姜真盯著他背上的劍，劍穗因為主人的動作輕輕晃動，尾部編著一枚簡單的玉扣，淡黃色的，不起眼，卻很眼熟。

    她記憶力還算不錯，出神半天，終于想起來自己幾個月前有件披風(fēng)上的玉扣掉了，披風(fēng)扣不上，她便沒再穿了，只是玉扣也不知掉到哪里去了。

    披風(fēng)是她在人間常穿的，這玉扣也不是什么名貴材料，只是凡玉，不至于讓一個仙君撿她的垃圾。

    姜真原地發(fā)了一會兒呆，才開口：“你不會攔我的，對吧?！?/br>
    言拙避開她的眼神，沒有回話，也沒有攔她。

    姜真走出了幾里，突然又回過頭，對他說道：“對了，以后別叫我夫人?！?/br>
    言拙沉默著，面上冰冷，一貫的緘默和木訥被她輕聲細語撥開，眼底的情緒逐漸變得復(fù)雜，他盯著面前的景物，神情恍惚。

    姜真從未讓他叫過夫人，封離也沒有，姜真不是封離明媒正娶的妻子。

    全仙界都知道封離明媒正娶的妻子是誰。

    可他無論何時見到姜真，都要喊一聲夫人，才接著往下說其他話。

    他喊著這一聲又一聲的夫人，到底是想提醒自己什么？

    言拙緩慢抽出身后的劍，劍穗落在他手上，一股透心之涼直入骨髓，幾乎讓他如墜冰窟。

    一只青鳥停在他肩上，在他耳邊輕啄自己的羽毛：“帝君問，你是否已經(jīng)將話帶到？如若見到姜真，直接將她帶回天命閣?！?/br>
    言拙眼睛垂著，嘴唇泛動，一剎那中九百生滅，時間漫長得像是一場浩劫，他說：“在下，未曾見過夫人?！?/br>
    第15章 寵物

    天道傻呵呵地笑起來：“這言拙真是個好人，心地善良，善解人意，不愧是我看中的天命之子的副官。”

    “……”姜真似笑非笑地說道：“我覺得你和垚英應(yīng)該會有共同語言。”

    “那是誰?！?/br>
    “一個花神?！?/br>
    天道勃然大怒：“你居然敢拿小小花神與我相比？”

    姜真無視它的怒火，若有所思道：“你確定除了瑤池之外沒有其他能下凡的方法了？仙界的神仙難道沒有什么偷偷下凡的途徑？連皇宮里都有狗洞呢。”

    “我當(dāng)然確定，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如果鉆個洞就能下凡，天上早就都是窟窿眼了?！碧斓览L聲音：“不過嘛——你要是能把我的力量恢復(fù)，我送你下凡也是分分鐘的事。”

    姜真哼笑一聲：“你想得還挺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