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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白月光哪有不瘋的 第89節(jié)

    而等他重新?lián)碛星槠?,可以好好愛她時(shí),她卻已經(jīng)從夢里醒過來了。

    不,醒過來的,從來都只是他的美夢。

    封離陰郁地呢喃,喉嚨里發(fā)出渾濁而低沉的模糊聲音:“阿真,我們?重新開始吧,好不好?”

    他激動(dòng)起來,手指都強(qiáng)忍著顫抖:“我已經(jīng)拿到骸骨了,吸取九州的氣運(yùn),就不必再聽從于任何人,你不是拿走了徐白?的氣運(yùn)嗎,阿真,我們?才是天作之?合,今后你想?要什么,我都聽你的,好不好?”

    姜真覺得從他嘴里聽到“天作之?合”這四個(gè)字,簡直是莫大的諷刺。

    他眼睛泛著緋紅一般的顏色,周身的氣息陰冷得有些不正常,姜真保持著沉默,看?他自說自話。

    “你喜歡人間,我們?就去人間生活,我給你蓋你喜歡的房子,做你喜歡吃的東西,沒有人能?再威脅你,我們?之?間不會(huì)再有別人了?!?/br>
    “你還記得我以前?翻宮墻給你帶的菱粉糕嗎,我學(xué)會(huì)怎么做了,胭脂水粉,我也知道怎么挑了。我在軍中的時(shí)候,日日都想?著怎么才能?讓你更喜歡我一點(diǎn)?!狈怆x扶住自己的臉,指縫中透出幾分魔怔的神?色,嘴唇和指尖都在細(xì)微地顫抖,金紅的瞳孔之?中,仿佛有兩簇火焰跳動(dòng):“春天好像要到了,我給你折花,你喜歡的桃花,今年會(huì)開得很好的,木頭也漂亮。”

    “我學(xué)會(huì)了用木頭削簪子,做首飾。”封離完全不給她插話的機(jī)會(huì),用那種極輕極快的語氣說出來,掌心覆蓋之?下,露出了一個(gè)仿佛哭泣的笑容:“我說過,我想?回來給你做的。”

    他說過的。

    他滿心歡喜地在紙上落下每個(gè)字,隱晦地告訴她,他想?向她奔馳而來。

    九年過去了,他一直都沒有實(shí)現(xiàn)那個(gè)諾言,他從來都沒有忘了這段記憶,只是忘了愛她。

    “我們?去做一對普通夫妻,好不好?”封離聲音里的顫抖,已經(jīng)到了無法掩蓋的地步:“……就像你一直期望的那樣,做一對人間普通的夫妻,一直、一直在一起,自然地老去,再重新來過,活過每一個(gè)輪回?!?/br>
    他雙眼的火光,在姜真看?不出一絲情緒的眼底中,逐漸歸結(jié)于沉寂。

    封離聲音嘶啞地開口,近乎冷峻的神?情中,透出一絲隱隱的瘋狂:“阿真,好不好……”

    姜真沒有回答他的話,緩緩從他身邊穿過。

    “這里的人,都死在你的劍下嗎?”姜真仰頭,望著空蕩的洞谷,里面的骸骨已經(jīng)不在了,尸體堆積而成的血泊卻還在她腳下,即便是地洞深處,也有無數(shù)的妖族為了守護(hù)焦獄州的骸骨而赴死。

    封離聲音平淡,并沒有因?yàn)檫@個(gè)問題產(chǎn)生任何情緒:“他們?擋在了我劍前??!?/br>
    他們?死得很快,封離的劍干脆利落,從不存折磨人的閑心。

    “這只是開端?!苯嬲驹邝龅墓庥爸?中,血水從腳下蜿蜒,她聲音模糊:“你要?dú)Я司胖荩拍?滿足自己的欲望嗎?”

    封離抬手,長劍橫貫于倆人之?間,劍身清晰可見往下流淌的淋漓血液,像一道血幕,隔閡在其中。

    “只是九州?!彼谖欠路鹪S諾。

    “你用九州無數(shù)生命填滿的,只是你欲望的一個(gè)淺淺溝壑?!苯嫔?色難辨:“欲望是不會(huì)停止渴求的,封離,或者,我該叫你慧通?”

    她拔出手里的武器,將?混沌之?氣灌注進(jìn)去,劍尖頂在他面前?。

    恍惚之?間,他們?又重新站在了對峙的兩面,一如多年前?那個(gè)他闖進(jìn)她房間的夜晚。

    而她,在那晚就已經(jīng)作出了回答。

    “我早就已經(jīng)說過了?!苯娴拿嫒輿]有任何表情,劍身映出的寒光,襯映得她五官愈發(fā)冷漠而殘忍,她聲音疲倦,卻又無比清晰:“我和你,已經(jīng)沒有可能?了?!?/br>
    第88章 振翅

    封離臉上?那種恍惚又瘋狂的表情消失了, 只剩下異常的安靜。

    他抬眼時(shí),瞳孔散發(fā)出駭人?的光芒,更添一種不可理喻的偏執(zhí)之感, 眼珠子盯著她, 許久不曾轉(zhuǎn)動(dòng)。

    封離慢慢笑起來:“阿真, 你不應(yīng)該來這里的?!?/br>
    “這里的一切?!彼哌^來,眼睛里含著隱隱的瘋狂,他大步踏過尸體,仿佛根本看不到腳下的阻礙:“都不及你重要?!?/br>
    “焦獄州滅了又怎樣,鳳凰族的族人?輕蔑你, 青鸞族也不過是應(yīng)聲的可憐蟲,就算他們?nèi)懒恕怯秩绾??!?/br>
    “他們對你, 會(huì)有我?對你好嗎?”封離伸手, 想觸碰她的臉, 被她毫不留情地一巴掌甩開。

    他仿佛不覺得疼, 眼睛里全是密密麻麻的紅色血絲, 聲音卻?輕柔下來, 手攀上?姜真手中直指的劍身,黏稠的血液從指縫中緩緩流下, 他也不在乎:“來吧,你又要像上?次那樣, 殺了我?嗎?”

    他明明清楚,她那時(shí)未曾想置他于?死地,明明是他——是慧通強(qiáng)行逼她刺穿了他的胸膛, 引得她心?神大震, 一時(shí)失神,被慧通鉆了空子掐暈。

    姜真荒謬地看著他的瘋狂, 手中卻?拿得極穩(wěn),沒有絲毫退卻?,劍身就這樣順著他的手穿過,刺進(jìn)了他的胸膛。

    即便是穿胸之傷,姜真也知道不可能就這樣殺了他,她擰眉死死抓著劍柄,從掌心?涌出的混沌清氣,從劍身流過,煥發(fā)出奇異的光彩,而在觸碰到?封離之時(shí),又被彈開。

    “你拿到?骸骨了。”姜真神色有些奇異:“放進(jìn)你身體里了?!?/br>
    封離唇角勾起,笑容泛著一種染上?鮮血般的亢奮,瘋狂和陰沉融合在一起,最后只剩下被鮮血占據(jù)的兇戾。

    他緩緩拔出姜真的劍尖,攤開的手掌上?都是交錯(cuò)的血痕,深可見骨:“對啊,阿真,只剩下最后的一道坎了,只要越過去,我?們之間就再也沒有任何?阻礙了,你為什么不愿意等等我?呢?”

    姜真平靜下來:“我?已經(jīng)?等了你很久了,封離,我?不可能一直等你?!?/br>
    她等了無數(shù)個(gè)日月,等他回京娶她,等到?的是他兵臨城下的軍隊(duì)。

    她在仙界等了九年?,等到?的是他另娶他人?為天后。

    如果?她的壽命只有幾十年?,那她還有多少時(shí)間可以等?

    封離像是被她的話抽痛了一下,搖晃著捂住了胸口,眼里爆發(fā)出孤注一擲的怨恨,目光狠戾,卻?緩緩流下眼淚。

    姜真不是第一次看他哭,卻?是第一次看到?身為帝君的他流眼淚,和慧通合為一體的帝君陛下,居然也會(huì)有淚水嗎?

    “我?只是想讓你愛我?一點(diǎn)?!狈怆x的發(fā)絲貼在臉頰上?,絲毫不在意自己身上?狼狽的血跡,不可理喻地反復(fù)重復(fù):“你真的……對我?就沒有一絲情意嗎?”

    “夠了。你是真的覺得我?從沒喜歡過你,還是不敢承認(rèn)我?喜歡過你?”姜真眉眼浮現(xiàn)一絲不耐,她從來不做無謂的后悔,也不想抹去沾上?錯(cuò)誤的曾經(jīng)?,做過的事?情就是做過,她年?少時(shí)對封離的情意從未作假,便沒什么好否認(rèn)的:“我?對你無情,為什么要救你?——你想要的究竟是我?的愛,還是至高無上?的力量?我?對你來說,只是一個(gè)必須取得的符號嗎?”

    “你看不清想要的是什么,就永遠(yuǎn)不可能得到?它。”

    “我?只想要你?!狈怆x被她壓在地上?,輕聲低喃。

    姜真提著劍,一步一步逼近他,神色坦然又冷漠:“你是在騙我?,還是在騙你自己?”

    她不再廢話,雙手握住劍柄,毫不猶豫地用盡全身之力,將劍身狠狠貫穿了封離的胸膛,劍尖直接穿胸而過,把他死死釘在了地面上?。

    濃厚的混沌之氣席卷劍身,像尖刃一樣刺進(jìn)他的心?臟,將白衣染濕,姜真能聽到?他劇烈的心?跳聲,比任何?時(shí)候跳得都要快。

    他的胸口順著劍身劇烈地起伏,背脊弓起一道凸起的,尖銳的線條。

    他還在笑著。

    姜真的臉上?還淌著潮濕的水珠,仿佛冷汗,又或是眼淚,透明的水痕匯聚到?削瘦的下巴,順著呼吸滴落在他的胸膛,無影無蹤。

    “好像……真的無法擺脫天命。持清從很久很久之前,就說過,我?和你,并無緣分,他說得對,是嗎?”封離顫抖著伸出手,撫上?她的肩,如同溺水之人?,死死地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他呼吸逐漸沉重,語氣卻?平靜得多,那雙鎏金的瞳孔,在沾染著鮮血的五官下,襯托得愈發(fā)妖異:“無論?做什么,我?和你都不可能在一起。”

    姜真跪在他身上?,穩(wěn)穩(wěn)地抓住劍柄,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往下按壓,垂下的發(fā)簾下,眼神晦暗又冷漠:“封離?!?/br>
    “從頭到?尾,所有的決定,難道不是你自己做的嗎?”姜真的眼睛注視著他,像一場朦朧的雨:“所有的路,也是你自己要走的?!?/br>
    “你cao控著你的人?生。”姜真冷笑一聲:“然后告訴我?,這是命運(yùn)?!?/br>
    持清很早很早之前就告訴過她,命運(yùn)有其無限的可能。

    她做出的選擇,就是她的命運(yùn)。

    所以她不后悔。

    “我?希望,你也不要后悔。”姜真擰轉(zhuǎn)劍身,瞳孔中倒映出灰色的霧氣,封離身上?的氣運(yùn),正在被她緩緩抽離:“你可以給我?精美的簪花、華服、珠寶、胭脂,卻?從來沒有給過我?選擇的權(quán)力,和一把武器。封離,我?不是你的女人?,也不是你的所有物,我?只是我?自己?!?/br>
    “我?在破碎的記憶里掙扎的時(shí)候?!苯嫜劭衾锏撵F,再也不受控制地垂落,眼淚落在他臉上?,像一塊融化?的冰:“卻?以為只是愛你愛得太痛苦了。”

    封離腦子里嗡嗡作響。

    他到?這一刻,才?像是感受到?瀕死前那一瞬的頓悟般,清醒過來——懦弱的一直是他自己。

    他嘶啞著嗓子,凄凄地看向她:“我?已經(jīng)?,沒辦法再回頭了?!?/br>
    人?沒法回到?過去,他早就已經(jīng)?沒辦法再回頭了。他死死地抓住姜真的手,帶著玉石俱焚的神情,硬生生撕裂開自己的半邊肩膀,緊緊用臂彎扣住她。

    姜真已經(jīng)?取出了他的氣運(yùn),想要伸手去剝開他體內(nèi)的骸骨,卻?沒想到?他在瀕死前會(huì)突然瘋狂掙扎,明明身體大半都已經(jīng)?被撕裂,他卻?好像瘋了一般,緊緊擁抱住她,汩汩的鮮血噴涌出來,沾得她全身都是。

    封離在她耳邊,聲音小而模糊,像是彷徨的,詛咒的低語:“殺了我?吧,親手殺了我?,死在你手上?,好像也不錯(cuò),阿真,我?知道你沒殺過人?,記住我?死去的樣子,記住我?腐爛的樣子永遠(yuǎn)記住我?……不要忘記我?——不要忘記我?。”

    他重復(fù)那句話時(shí),聲音已經(jīng)?是近乎絕望的悲涼哀嚎,邊哭,邊笑,連骨頭里滲出涼意,眼淚在蒼白的面容上?蔓延,沖刷覆蓋住了血跡,卻?無法從中得到?任何?解脫。

    “不要忘記我?。”

    封離嘴唇甕動(dòng),屈辱地閉上?雙眼,實(shí)?際想說的是“不要愛上?別人?”,但他已經(jīng)?沒有勇氣,再說出口。

    恐慌和絕望的情緒像是找到?了突破口,爭先恐后地涌上?來。

    死亡曾是他最不值得一提的恐懼,封離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huì)死。

    但最瀕臨死亡的時(shí)候,他才?意識到?,他是會(huì)害怕死亡的,所有難忘的記憶,破碎的感情,終結(jié)在死亡面前,只是渺小的灰燼。

    封離抓著她的手,貼在他碎開暴露的脊背中,往他的血rou里按,仿佛用這樣的方?式,才?能和她貼得更近一些,明明已經(jīng)?血rou相結(jié),心?卻?越來越遠(yuǎn):“你不是想要骸骨嗎?來拿吧?!?/br>
    他半睜著眼睛,眼里的金色暴烈地像是要流淌出來,和被淚水粘在一起的睫毛,黏合成?一團(tuán)。

    “記住我?,記住你殺的第一個(gè)人?,記住我?死去的、丑陋的臉。”他發(fā)狂地推著姜真的手,要讓她親手貫穿他的心?臟,他的血rou,他的胸膛。

    他要讓姜真每個(gè)夜晚,都清晰地回憶起他的面容。

    姜真吃不消他這樣發(fā)瘋的動(dòng)作,黏糊又堅(jiān)韌的血rou包裹住她的手,她一瞬間簡直頭皮發(fā)麻,差點(diǎn)吐出來,一手抽出貫穿他胸膛的劍,想要重新舉起,卻?在再次揮下時(shí),被封離咬住劍刃。

    封離咬在劍刃上?,刃鋒順著姜真的力度微微下沉,切開他的血rou,鮮血從唇縫中涌出,他狠狠用勁,后槽牙一咬,竟然一口咬碎了劍身,直勾勾地盯著她。

    姜真的手抽搐了一下,瞪圓的眼睛冷冷地注視著他,他張開唇,口腔里涌出鮮血,反反復(fù)復(fù)好幾次,才?扯出一個(gè)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來吧,親手殺了我??!?/br>
    封離一個(gè)字一個(gè)字地,艱難地從口中蹦出來。

    至少他死去的這一刻,屬于?她,他們血rou交融。

    姜真垂著頭,手支在地上?,慢慢起身,沒有說話,地面上?匯集的血泊,仿佛沸騰一般,“咕嚕咕?!钡孛俺黾?xì)小的泡。

    所有的血跡,像是水流一般,在她身后重新聚攏,化?作一柄利劍。

    那柄利劍的中心?,鑲嵌著一枚光華流轉(zhuǎn)的珠子,覆蓋的色彩,宛如活物。

    熟悉的聲音從珠子里冒出來:“差點(diǎn)忘了,血也是水嘛?!?/br>
    姜真反手抓過血?jiǎng)Ρ?,行云流水般橫劈過來,長劍劃出干脆利落的一道線。

    她的水袖也如鶴一般翩然飄過,宛如被放緩了千倍,在他眼里那么清晰、明顯,不染塵埃,封離卻?已經(jīng)?聽不到?別的聲音,目光中只剩下那雙如同雨霧的清冷雙眼。

    頭破血流,原是不痛的。

    他閉上?雙眼,再睜開,那模模糊糊的影子,穿越了無數(shù)時(shí)光,落在女孩青澀的臉上?。

    十七年?前的上?巳節(jié),她站在他對面,看過來時(shí),陽光恰好照亮了她臉側(cè),映襯出絲絲半透的絨毛,那時(shí)她好像穿的是粉白的小襖,封離回想起來,竟還記得她衣襟上?繡的春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