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王葛出來的早，才沒看到擠榜單這幕熱鬧。上主街后，蒸餅、菜粥的香氣彌漫，剁rou的動靜“咣咣”不停，過去食肆街立即冷清。

    交市的位置在丘山下往西，離近的時候聞著畜糞味走就行了。

    馬蹄打滑，眾人下馬牽行，過去查驗(yàn)身份的市亭關(guān)隘，路更難走，也是沒辦法，此處交易最多的就是牲畜，加上雪一場場的下。每天牛馬成群來往，異族商隊可不像漢家百姓那么守規(guī)矩，各種糞早跟泥巴混在一起，聞之欲嘔。

    隊伍人數(shù)太多了，鄒娘子讓眾人分散，約定午正在市亭集合。

    鄒娘子這幾個常跟著王葛的，當(dāng)然還是隨王葛的興趣逛。

    沒多會兒，王葛要么是適應(yīng)臭味了，要么是被琳瑯滿目的特產(chǎn)吸引，只覺得眼睛不夠用。

    夫余特產(chǎn)有赤玉、美珠；沃沮特產(chǎn)有布、魚醬；挹婁特產(chǎn)有豬皮裘、虎紋席（摳門，不買不讓摸）。

    高句麗與馬韓人售的基本都是蠶綿、粗糙銀飾。

    倭國……王葛走過去，看都不看。

    再往前走，嗯？古代也有冰雕師，展現(xiàn)的竟然是“削冰得火”！

    削冰得火的最早文字記載，見于公元前的《淮南萬畢術(shù)》，如今王葛親眼目睹冰制的凸透鏡取火過程，怎不令她驚嘆。

    此技藝除了鄒娘子、南娘子見過，其余人也是頭回見。

    交市占地真廣??！

    看完了冰雕，七擰八拐的踩著雪泥走，又漸漸出現(xiàn)說臭不是臭的奇怪氣味。

    走近了一問，才知是搗牛糞磚的。

    第361章 343 改良糞磚模具

    異族商隊是鮮卑族的，大量牛糞拉到交市這里，已經(jīng)上凍。他們很會選地方，旁邊就是燒陶的，把糞車靠近每個窯慢慢軟化牛糞，騰出糞車后買幾個陶器，燒陶的商人也就沒怨言了?？墒琴I牛糞磚的中原商人很多，來不及化凍，只能使勁搗爛后攪拌，再制磚型。

    中原也好，鮮卑也罷，百姓總會于日復(fù)一日的勞動中總結(jié)出各種便捷農(nóng)具，比如王葛正看的糞磚模具。

    形制很簡單，一個矩狀盒體，底面敞口，里頭中空，上頭的板中位置摳孔，楔一長桿，手握長桿往牛糞里一摁，就摁成磚狀。

    王葛家以前只燒過羊糞，養(yǎng)了牛以后，大父母囤牛糞做田肥，哪舍得燒來取暖。所以，親眼目睹以牛糞磚為利的商人都不把糞磚制成蜂窩狀，她才意識到自己的疏忽。

    心情大好，再看燒陶器的去。

    全部是圓形窯，有大有小，大窯燒出來的是缸、甕或移動灶，小窯燒的就多了，瓿、釜、盆、碗，成品密密麻麻擺放，有的底不平、甕口粗糙，鮮卑商人不嫌，把價格壓低些，販運(yùn)到草原深處，賣的價跟好陶具是一樣的。

    不看谷糧、牲畜區(qū)域，王葛眾人基本逛完了小件易物區(qū)，可以往回走了。午食在城門外吃的，路過云梯考場時發(fā)現(xiàn)很顯眼的云梯器具不見了。

    王葛心里有數(shù)?；氐娇h署已經(jīng)未正時候，外邊豎立的幾個大木板，除了貼榜作用，還有近期可以報考的改良項(xiàng)目與場次，至于詳細(xì)考規(guī)，那得報名的時候詢問職吏。

    南娘子、張梧在她一左一右，護(hù)著她擠進(jìn)人群，搜尋可報考的信息。改良織綾機(jī)、改良礱具、改良車轅、改良刀具、改良量器……

    太多了！

    每種考核后面標(biāo)記有哪類型、等級的匠師可參加，匠師識字有限，分派在這里念字的，是縣署雇的兩個貧學(xué)童，寒衣寒鞋上全有補(bǔ)丁，嗓子都啞了。

    王葛看這倆學(xué)童挺胸膛、誰問都認(rèn)真告知的樣子，她眼窩不禁發(fā)酸，倆孩子都慢慢變成了阿荇。思念不動則已，一旦想了，便是長久的惆悵與自責(zé)。

    大父的腰病今年犯沒犯？

    大母此刻是不是正縫制寒衣寒鞋？

    阿父雙目沒再疼吧？

    阿荇……阿荇長多高了？

    王葛的眼淚奪眶而出！他識多少字了？在清河莊跟同門相處得怎樣了？袁夫子喜歡阿荇嗎？又到墨上凍的季節(jié)了，他肯定不會停止練字。

    家里的席子加厚沒有？阿蓬、阿艾別嫌活動不開，可得多穿啊。

    院子那么小，二叔娶進(jìn)新婦，肯定住不開的，桓郎君不在葦亭了，新亭長會給自家換個稍大些的新院子么？

    外頭，鄒娘子示意小匠徒們走路放輕，不要吵到王葛。剛才一回吏舍，王葛先交待找些木料、牛糞來，然后說獨(dú)自在內(nèi)室呆會兒。鄒娘子心細(xì)，怎瞧不出王葛心情低落，唉，應(yīng)該是想家了。

    不多時，段勇夫拉來半車牛糞，他嗓門大，鄒娘子讓他別說話：“先卸在茅房旁邊吧。”

    門響，王葛走出。她可不想牛糞凍硬，到時還得費(fèi)力搗。

    蜂窩式牛糞磚與實(shí)心的相比，好不好燒、耐不耐燒，得試驗(yàn)比較，不能她說怎樣就怎樣。看一下段勇夫拉來的木料，吩咐小匠徒把木料、工具都搬到門前的空地上，然后王葛將衣袖攏緊臂繩內(nèi)，這就制壓糞模具，形制完全仿照前世蜂窩煤的大小、孔眼設(shè)計。

    前世王南行不知道蜂窩煤是怎么壓出來的，不過鮮卑商人的cao作給了她靈感，需要改的地方是：手執(zhí)的桿分為“固定桿”和“壓模桿”兩部分。

    因此固定桿不能為實(shí)心了，為節(jié)省時間，不需要將其鑿為空心，只需將桿的里側(cè)鑿出貼服壓模桿的弧度即可，固定桿厚度當(dāng)然不能太薄，否則使用過程中易斷裂。

    固定桿的底部是圓形空心模，用錘把固定桿楔入模頂?shù)奈恢?，不能在中間，因?yàn)橹虚g要預(yù)留給壓模桿通過。

    鑿好這些，能看出天晚了，陰云遮擋了落日余溫，估計又要下雪。

    王葛開始制壓模桿。此桿是圓柱體，底部楔進(jìn)一圓形板中央，圓形板底下楔十二根木棍，分布為中四、外八。制好后，壓模桿的整體倒著從空心模底部往上輸送，通過剛才預(yù)留的孔眼后，再揀兩塊四寸長的木料鑿出弧狀，分上、下跟固定桿綁在一起。

    天黑了。

    零星小雪飄灑，王葛終于忙完，試著抽推壓模桿幾下，覺得沒問題后，她仰頭望向半空。

    雪一定是諸仙的竊竊私語，不小心把蒼穹的神秘鋪陳于大地。

    哎呀進(jìn)眼睛里了，那些詩人賞雪時一定光寫好的，不寫狼狽的。王葛聽到身后有動靜，看見阿芒、阿薪各執(zhí)燭盞、一手擋風(fēng)，站在房門內(nèi)守候她，鄒娘子則站在小匠娘之后，笑容勝過燭火溫暖。

    “鄒阿姊，咱們晚上燒牛糞吧?！?/br>
    “好?！?/br>
    “我有個想法……”

    這次王葛胡謅的理由是，平常燒柴時火焰變?nèi)?，就得掀動木柴，火就重新旺了，然后前天晚上在偕行食肆見到燒煤塊同樣如此，迎客加了新煤塊，火沒變大反而快要悶滅似的，然后迎客用燒火棍挑松煤塊才行。

    “柴如此，煤塊如此，所以我想，牛糞磚是不是也如此，那為何我不提前給它們鉆眼，不就省了掀動？”

    專娘子“啊呀”一聲，“對對對，從小燒柴時我就知道這個道理，哈哈，可我咋沒跟阿葛一樣往深里琢磨呢？不然……”

    鄒娘子：“不然我們都出遠(yuǎn)門，唯你留在庖廚燒糞?！?/br>
    小院里洋溢起歡快，比較兩種牛糞磚的燃燒程度時，縣令歐陽銳的廨署主屋燭火通明，西側(cè)火盆內(nèi)燃著的，正是牛糞磚。

    歐陽銳出身渤海歐陽氏，其父歐陽建現(xiàn)任雍州刺史。

    書案上放置著王葛鑿制的云梯車模器，案對面坐著的老者姓劉，便是云梯改良考核的主考官，天工技能，中匠級別。

    兩側(cè)坐著兵曹史、都亭亭長以及數(shù)字門下吏。

    歐陽銳：“人已來齊，勞劉匠師講解云梯車。”

    第362章 344 童子郎

    “是。這名考生將盾改為屋式，盾屋底部只有框架，供兵士走動推云梯車前行。盾屋后面斜置的一梯為『固定梯』，供兵士從地面距離攀上『活動梯』。穩(wěn)固住固定梯底部的橫木中間，豎起一根立木撐住活動梯。平常時候，活動梯可平直橫擱，不會壓住下方的固定梯、致其變形，還能在修整房頂?shù)扰矢邉谧髦?，把活動梯?dāng)成高臺使用。攻城緊要之際，只要拉動麻繩……”

    劉匠師講到這，合攥車體最前位置的幾根麻繩，先掖進(jìn)盾屋前壁的窗口，麻繩長，垂出盾屋的底，他往下拽，活動梯頓時豎起，在力度的掌握下，豎起的梯向?qū)γ娣较蚶^續(xù)倒。

    燭火范圍明顯被周圍身影的前傾壓縮。

    放松麻繩，活動梯歸位。

    劉匠師：“諸位應(yīng)當(dāng)都看明白了，固定梯頂端、活動梯底端、盾屋上方兩根立柱的連接，采取一軸貫穿的方式，但活動梯底部的兩側(cè)框架探出來軸部一截，加橫木垂麻繩。因此，改良采取的是投石機(jī)一樣的吊桿原理，兵士可在盾屋內(nèi)齊拽麻繩，將云梯豎起！”

    兵曹史先看一眼縣令，問劉匠師：“在考場，此模器有幾人見到？”

    “考生制不到一半時我就發(fā)現(xiàn)了，考核一結(jié)束，我到她跟前收的模器，只有我和另名副考官見過。”

    所有短時轉(zhuǎn)場考核，最多配一主、一副兩名考官、兩名察驗(yàn)匠吏，有些小件改良只有一名考官、一察驗(yàn)匠吏。

    歐陽銳：“這名考生你們都知道，會稽郡王葛?！?/br>
    “是她？”

    “她不是才來么？”

    都亭亭長：“哼，我可是聽說王匠師原本就要來高顯的，到了襄平縣被強(qiáng)留了！”

    亂說！縣令眼神警告。此事他知，王葛原本是來玄菟郡，沒指明來高顯縣。

    劉匠師：“我已將王葛定為本場考核首名，短期內(nèi)不設(shè)云梯改良考核?！?/br>
    “好。”縣令吩咐門下史：“做好王葛的文書記錄?！眱?nèi)容包括參加過什么比試，各場的成績，獎懲等。大晉那么多匠師來來往往，每年每縣都會出現(xiàn)記錄錯誤，但不能在王葛這里出錯。

    歐陽銳再道：“劉匠師已把模圖畫出，明早連同奏記、模器急送郡署。望諸位早做準(zhǔn)備，莫等郡署下令打造云梯車時，犯不職之誤！”

    眾吏出廨舍，在屋里覺不出暖和，一站在外面就知道牛糞磚的好處了。

    這時，由遠(yuǎn)及近傳來腳步聲。

    與此同時，踱衣縣清河莊。

    望秋林的小學(xué)精舍夜里閉門，門奴以為耳朵出毛病了，怎么聽到蹄走地的聲響？

    黑暗中現(xiàn)出輪廓，兩人騎著二牛過來。較瘦較矮的先跳下牛背，是望秋林老管事，告訴門奴：“開門吧，郎君是袁夫子的家人，遠(yuǎn)道跋涉而來，明早還得走?！?/br>
    老管事送袁彥叔來到夫子居住的舍區(qū)，耳聞陣陣誦書聲，喜得眉開眼笑。哎呀，主家重用他，幾次想將他調(diào)到別處管事，他都推卻，就為了時不時能聽到讀書的聲音?！昂呛牵删€記得哪間屋吧？”

    “記得?！?/br>
    “記得就好啊，快去吧?！?/br>
    袁彥叔揖禮，看不到老管事身影后，他望向房門，一步從容、下一步急迫、五步來到門前。

    “阿父?！毕鹊吐暷剜?，輕叩房門。

    “進(jìn)來，今晚怎么……”袁山甫一抬眼，夫子慣有的矜持變成驚、接著是怒！“逆子！”

    砰，袁彥叔跪下：“阿父，我明早還得走?！?/br>
    袁山甫返回書案，把大尺換成普通竹尺，人攜勢、尺攜風(fēng)的揀兒郎rou厚的地方揍。“你不是不入仕么？不是不入仕么，??？不是不入、不入仕么？呼、呼……”兒郎越來越皮糙，袁山甫打出一身汗。

    袁彥叔：“風(fēng)大，我掩上門你再打。”

    “哼。”

    父子倆一個坐回書案，一個掩上門，沒閂，跪于對面。“阿父知道我為司隸徒兵的事了？”

    “王悅寫信給我了。你，你可是我大晉唯一的童子郎??！”

    建盛二年時，袁喬十歲，因熟誦《五經(jīng)》、《三禮》，被豫州刺史舉薦?；实蹖⒃瑔陶僦羾訉W(xué)，策問經(jīng)義之后賜“童子郎”身份，并賜字“彥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