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導(dǎo)致外面的人無法確定那架飛行器上坐的人究竟是誰，畢竟希斯特剛剛申請了所內(nèi)研究員外出勘察，巨蛋孔頂也是為此進入開啟程序，即便事情突然復(fù)雜，也沒人敢貿(mào)然將希斯特生化所的飛行器擊落。

    安德魯和戴文在生化所上空久久盤旋。

    安琪在羅蘭家的餐桌上做安排的時候，并沒有把整個計劃全盤托出，只是告訴了每個人他們自己的任務(wù)，要求他們照做。

    畢竟她不能明擺著說自己只有六七成把握，更多信息要在和希斯特本人的聊天中確認(rèn)和獲取——她要是真這么說了，羅蘭敢不敢和她一起走進生化所還不一定呢。

    所以此時安德魯他們就非常糾結(jié)，因為已經(jīng)過了安琪給他們規(guī)定的時間了。

    安琪原話說的是：“飛行器開到生化所之后，一刻鐘內(nèi)我和羅蘭要是沒有出來，你們就直接走吧。”

    眼見安德魯要往上打方向了，戴文忙按住他的手：“不行，再等等，說不定她們馬上就出來了！”

    安德魯也正頭痛著呢：“我不是不想等，但是你明白嗎戴文，如果最后是四個人都被抓住，那咱們可就太慘烈了……”

    正說著話，下方又是一聲巨響，就和剛才那聲差不多，像是發(fā)生了非常劇烈的撞擊——飛行器出車禍差不多也就是這個動靜。

    安德魯和戴文雙雙向下看去，戴文扶扶眼睛，然后驚喜道：“出來了出來了！”

    但很快他的笑容就收了回去，因為出來的并不是安琪和羅蘭，也不是研究員或士兵——那是一群穿著破爛的臟兮兮的人，大約有幾十個，正驚慌地向外逃竄著。

    緊接著，他們隱約聽見了一種尖銳的、好像生銹大門被猛地打開的那種聲音，槍聲也乒乒乓乓地響起。

    “那是什么東西！”隨著戴文的叫喊聲，一道黑影從生化所內(nèi)躥了出來。

    在安琪提出要用幅射光對自己進行照射時，羅蘭幾乎要崩潰了。

    因為據(jù)她所知，單是照射過程本身死亡率就很高，更不要說變化成功的萬能體中還有一部分癡傻、一部分瘋癲。

    如果安琪因此而死，那她真的也就不用活了，這和她親手殺了自己的好朋友沒什么兩樣。

    而安琪在這種時候總是冷靜得可怕：“不是，你聽我說，現(xiàn)在不賭一把我們倆必死無疑，所以你不要有什么負(fù)擔(dān)，這在我長大的地方有個專屬用語，叫‘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br>
    羅蘭試圖找到一個讓自己好受點的辦法：“那就我來，既然我mama是萬能體，那我很可能也是！”

    安琪頭痛：“但漢克姆教授失去了理智，你大概率也會，那樣的話你才是真的有可能殺了我?！?/br>
    “而且還有很關(guān)鍵的一件事。”安琪說，“我從高中起就沒碰過物理化學(xué)，我是真看不懂cao作臺要怎么用。”

    這個確實是致命的。

    這事情和智商無關(guān)，作為一個沒怎么上過理科實驗cao作課的人，安琪在面對這種cao作臺時那手就跟剛長出來似的。

    所以最終是羅蘭妥協(xié)了。

    那么被輻射光線直接照射是怎么滋味呢？

    是一種被碾軋般的感覺。

    安琪只覺得那一瞬間自己渾身的每一個細(xì)胞都在被狠狠擠壓，巨大的痛苦使她尖叫出聲。

    什么維持意識，什么保持理性，片刻之前這些令她擔(dān)憂的事在一瞬間全被拋到了腦勺后，她只覺得想死，想解脫。

    然后就在這種不似人聲的尖叫中，安琪失去了意識。

    她覺得自己做了很長的一個夢。

    她聽見嬰兒的啼哭聲，在那哭聲中她看到了這顆星球的起源。

    萬物荒蕪，寸草不生，然后又萬物生長，如同奇跡。

    越來越多的元素開始加入進來，有她從未見過的神奇動物，絢麗奪目的宗教神明，茹毛飲血的人們，歌唱舞蹈的人們，多元文化逐漸興起，他們穿起不同的服飾，侍奉不同的信仰，學(xué)習(xí)不同的知識，然后一切變化得更加劇烈，她看見了科技。

    生活愈發(fā)便利，建筑愈發(fā)高聳，她看見一片藍紫色的光芒，然后明白過來那是光磁學(xué)理論下的飛行器跑道，曾經(jīng)正是這些跑道將s星連通成了一個小小的整體。

    然后毀滅性的事件到來了，一聲巨響讓所有聲音歸于沉寂。

    安琪眼前白光一片，她瞇起眼睛，急于看見白光退去后究竟還剩下什么。

    于是她確實看見了。

    她看見了一張西方人開茶話會的那種小餐桌，餐桌旁有個背對著她男人。

    是的，那應(yīng)該是個男人，畢竟女人一般不會是全禿的。

    安琪向前走了兩步，然后步子一頓，發(fā)出一聲仿佛自嘲般的輕笑：“是你啊。”

    她看著那人蝴蝶狀的畸形副耳叫道：“皮克西西?！?/br>
    于是那人轉(zhuǎn)過身來。

    他端著茶具，戴著眼鏡，鼻子下方胡子濃郁，微微地笑著：“你好，小姐?！?/br>
    “別跟我來這套?！卑茬鞯男乜谖⑽⑵鸱?，“你和你的信徒們要是能把這種虛偽的禮貌分一點到你們的良心上，我們的星球就不會是現(xiàn)在這個樣子?！?/br>
    皮克西西喝了口茶，然后聳聳肩：“從我失敗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世人對我將只剩謾罵。但是無所謂，我已經(jīng)做了我此生最想做的——那是一場聲勢浩大的實驗，我已經(jīng)為拯救s星做出了我的嘗試，實驗雖然失敗，但后人會在此基礎(chǔ)上繼續(xù)探索?！?/br>
    “您可太會給自己臉上貼金了。你知道你所說的‘實驗’是一場侵略戰(zhàn)爭嗎？你以為那場大轟擊破壞的只是s星的環(huán)境嗎？你知道當(dāng)社會結(jié)構(gòu)崩塌，率先遭殃的就是我們這些新人類嗎？”安琪說著在他對面坐下，她緊緊皺著眉頭，“皮克西西，你怎么會如此愚蠢。人們反對的從來不是戰(zhàn)敗，而是戰(zhàn)爭本身?！?/br>
    第20章 相遇，幻覺，新身體

    皮克西西端茶的手頓了頓，然后慢悠悠把茶杯放下：“或許吧。但這對我來說已經(jīng)不重要了?！?/br>
    安琪依然那樣看著他：“你倒想得開。你年紀(jì)大了，活不了多久了，卻還有無數(shù)人要繼續(xù)生活在這樣的人間。”

    不過很快，安琪便反應(yīng)過來自己沒必要和面前這家伙廢話太多：“我和你說這些干嘛呢，你應(yīng)該只是我在巨大痛苦中產(chǎn)生的幻象而已，是我選擇了見我最想見的人?！?/br>
    皮克西西聳聳肩：“如果你是因為在新聞報刊中見過我，所以幻想出了我的樣子，那我為什么會在這里見到你呢？印象中我可從不認(rèn)識您這樣一位小姐?！?/br>
    “我快死了?！逼た宋魑髡f，“我一生接觸了太多有害物質(zhì)，身體不好已經(jīng)是多年前開始的事了。我因心臟疾病住院，又為了科研工作返回崗位，只是沒想到迎接我的卻是一些無禮的士兵。他們砸碎儀器，推搡我手下的新人類研究員，并要求我把這些優(yōu)秀的研究員開除，這導(dǎo)致了我疾病復(fù)發(fā)?！?/br>
    話到此處，安琪的表情緩和了些。

    因為她知道在戰(zhàn)后的十九年里，皮克西西確實在竭盡全力支持s星地表的修復(fù)工作，皮克西西研究所的產(chǎn)出的“a1鎖水劑”被認(rèn)為是實現(xiàn)沙地培育作物、復(fù)蘇s星的最優(yōu)解，與普里克實驗室的“甘果醛”并稱為拯救s星的“兩大救星”。

    不可否認(rèn)的是，皮克西西的確為這顆星球付出了一切，這就顯得他的下場更加諷刺和可悲。

    “你后悔嗎？”安琪問他。

    皮克西西搖頭：“我永遠(yuǎn)是這顆星球最忠實的奴仆。”

    “是啊，這就是難辦的地方?！卑茬餮凵裼珠_始向下飄忽，“我們的星球拋棄了我們，我們卻依然要愛它，因為我們沒有別的集體。新人類并非一個緊密聯(lián)系的族群，我們分散于各個階層，甚至可能曾經(jīng)有著激烈的利害沖突，這就決定了我們很難團結(jié)起來。尤其是s盟現(xiàn)在不動原住民，只揪住最勢單力薄的外籍新人類不放，那么反抗就會更加困難。這就是為什么我一直消極抵抗，我實在是看不到希望。”

    安琪說著換了口氣：“不過如果現(xiàn)在的一切不是幻想和夢境，那么最大的可能是你死了，我也死了。然后因為某種原因——我覺得最可能是我們的精神達到了同等高度——于是我們在精神世界相遇?！?/br>
    “可能吧?！逼た宋魑髀勓院鋈挥中ζ饋恚澳敲磿腥藖斫幽銌?？”

    安琪干脆利落地回答：“沒有?！?/br>
    皮克西西眉飛色舞：“我是有的。我在等她?！?/br>
    “我知道?！卑茬靼杨^撇向一邊，“你的妻子為阻止你研發(fā)武器自殺身亡，這在當(dāng)時可鬧得沸沸揚揚。她要是知道在那之后你依然我行我素，應(yīng)該會死不暝目?！?/br>
    皮克西西似乎并不在乎她的諷刺，在就要見到亡妻的現(xiàn)在，沒人能破壞他的好心情：“是啊，世人一定以為她是恨透了我才選擇自殺，以為我是不夠愛她才違背她的遺愿。但實際上，她當(dāng)時已經(jīng)有了很大的輿論影響力，她想反對我大可以用其他方式——站在我的相反陣營，與我撕破臉皮，強迫我停止。”

    皮克西西說：“她會選擇自殺，恰恰是因為她愛我，同時她很明白我有多愛她?！?/br>
    “事實證明她高估了你對她的感情。不管嘴上說得多么天花亂墜，至少從你的政治活動來看，她的死并沒有讓你受到多大的震動?！卑茬鞅е劭吭谧蔚目勘成希八晕乙恢庇X得很可惜。她善良美麗，只是不夠聰明，就像你說的，她大可以作為反戰(zhàn)派的代表從宏觀角度阻止你，但她最終只是選擇了做你的妻子。當(dāng)然這都是我出生前的事了，如果讓我和你生活在同一時代，我不會那么便宜你的?！?/br>
    皮克西西好笑地看著她：“你這個人真是尖銳。如果當(dāng)初是我們戰(zhàn)勝了呢？你還是會說出這樣的話嗎？”

    “我會的?！卑茬髡f，“將資源消耗殆盡，然后發(fā)動戰(zhàn)爭從他處掠奪，這樣即便戰(zhàn)爭勝利也無法填補人們心中的貪欲，掠奪而來的東西不會被珍惜，只會比以往更快地被浪費掉。什么叫戰(zhàn)勝呢？獲得一紙條約是戰(zhàn)勝嗎？皮克西西，戰(zhàn)爭沒有贏家。”

    “你以為現(xiàn)在我們所遭遇的一切是因為我們看起來惡心嗎？是因為我們的犯罪率高嗎？身居高位者想逼人‘犯罪’可太容易了?！卑茬麟[約覺得身體有些不適，但仍想把該說的話說完，“現(xiàn)在正發(fā)生著的事就是那場戰(zhàn)爭的延續(xù)。土地沙化，資源緊缺，人口相對過剩，這種時候全球分裂，區(qū)域與區(qū)域之間陷入競爭，就是災(zāi)難的開始。”

    “負(fù)擔(dān)太重?zé)o法賽跑，我們就是在減重過程中率先要被丟下的人。你要記得在你使用那么極端的方式‘拯救s星’之前，這顆星球?qū)π氯祟惖膽B(tài)度本是日趨友善的，正是你的所作所為讓西約姆的言論有了市場。你也不必覺得我言辭尖銳，畢竟如果沒有你的話，我本可以作為正常人類出生?！?/br>
    在安琪說話的同時，她的上臂和大腿肌rou開始變得發(fā)達，她的手骨和腳骨在明顯趨于畸形，細(xì)碎的鱗片從皮膚上翻起，閃爍著耀眼的光。

    “看來我還沒到死的時候，我會變成什么樣子呢？”安琪冷靜地看著自己如爪狀的手，那指甲還在不斷長長。

    皮克西西對安琪的變化感到驚訝，但此時此刻，這與他也沒什么關(guān)系了。

    他只是問道：“這是什么？你做了什么？你用輻射光線對自己進行了照射嗎？”

    “是啊?！卑茬魈а劭此捌鋵嵨乙矝]什么大志向，但我不喜歡被逼到窮途末路，而且有點小肚雞腸。制定計劃并且成功是我的一點個人樂趣，我承認(rèn)我喜歡被信徒吹捧供奉，皮克西西，你敢承認(rèn)嗎？”

    “再見了，小姐。”皮克西西看著她逐漸消失的身軀，抬抬手上的茶杯優(yōu)雅道，“不論你想做什么，但祝你成功吧?！?/br>
    “那我該祝你點什么呢？”在消失前的最后一刻，安琪說，“反正你已經(jīng)死了，但愿你能見到喬女士吧?！?/br>
    安琪從自己的幻覺中掙脫出來，大口大口地呼吸著。

    她再次聽見那種尖銳的聲音，過了幾秒才知道是從自己喉嚨里發(fā)出的。

    輻射光線仍在照射，但安琪沒有感覺到不適。

    她看見羅蘭怔怔地站在一旁，手還放在cao縱桿上。她試圖跟羅蘭交流，但是一張嘴還是說不出完整的話來。

    于是她轉(zhuǎn)而研究起了自己的身體。

    手已經(jīng)變成了爪狀，指甲長且堅硬，安琪尋思著磨成尖的就可以當(dāng)?shù)蹲佑谩?/br>
    腳部骨骼也發(fā)生了輕微的改變，她現(xiàn)在可以輕易地點著腳尖走路，腳后跟不需要觸地——就像豹類之類的趾行動物。

    前臂及小腿的鱗片較為密集，從上臂、大腿開始就變得稀疏，同時她被自己上臂和大腿處發(fā)達的肌rou驚著了——這是多少人努力運動才能得到的肌rou，現(xiàn)在竟長在了她身上。

    因為腳尖點地，她明顯感覺到自己身高變高了不少，同時肢體上仿佛有著無邊無際的力量亟待釋放。

    她看著眼前的輻射艙壁，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一拳頭錘了上去。

    結(jié)果當(dāng)然是沒有錘開，倒是在極致的疼痛中掌握了控制聲線的技巧：“疼疼疼疼……”

    羅蘭眼里瞬間有了光：“安琪！”

    安琪拍著艙壁說：“快快，開門，開門！”

    所以事情就發(fā)展到了現(xiàn)在這步。

    安琪是萬能體，而且是第一個仍擁有理智、記憶的萬能體。

    不得不說這個加強版身體是讓她覺得挺爽的，只不過她現(xiàn)在這副樣子，估計連她親媽都很難接受。

    時間緊迫，安琪也沒時間去管自己的臉現(xiàn)在看起來是什么樣子，輻射艙的艙門打開后腳下一蹬就想順著漢克姆教授撞開的大洞向更上層撞去，但是因為控制不好力道頻頻撞壁。

    場面在羅蘭眼中格外驚悚，畢竟正常人要是這么個撞法，那早就不行了。

    但安琪現(xiàn)在是真的很強壯，她不僅沒有感到過重的痛覺，反而在撞擊過程中搞清楚了希斯特生化所的地下構(gòu)造。

    隨著走廊處的一個個房門被暴力破壞，她們發(fā)現(xiàn)地下二層是專門關(guān)押萬能體的地方，有人類也有其他動物，主要還是小白鼠。

    安琪也大概能理解希斯特為什么說漢克姆教授是“變化得最好”的一個新人類萬能體，因為其他的確實讓人不忍直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