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jié)
陸觀棋也瞧見了她,溫柔一笑,不熱忱,不冷淡,清貴閑雅,盡是君子之風(fēng)。 “皇上,焉小姐來了?!辈淘使碚驹谟鶗客?,字里行間都透著小心翼翼。 “讓她進(jìn)來?!崩镱^回應(yīng)。 “是?!?/br> 蔡允推開房門,焉谷語順勢踏入御書房。 “臣女焉谷語,給皇上請安?!?/br> “不必多禮。”陸贏正坐在龍案后頭批閱奏章,見焉谷語過來立馬放下手中的毫筆,笑盈盈道:“語兒,快過來同朕聊聊天兒?!?/br> “是?!毖晒日Z頓了一頓,移著蓮步上前。 陸贏三十登基,為帝二十年,如今已經(jīng)知天命的年紀(jì),兩鬢白了一半,面上紋路也多,俊朗的輪廓倒是還在。 他指尖一勾,將紫毫筆擱在盤龍硯臺上,抬眸細(xì)細(xì)審視焉谷語,雙眼直愣愣的,仿佛陷入了癡迷的境地。 焉谷語被這視線看得很是不自在,腦中不由想起上次兩人的見面,陸贏握住了她的手,從義父義女的關(guān)系來說也沒什么,可她總覺得哪兒不對勁兒,而這不對勁兒叫她不舒服。 “數(shù)日不見,你愈發(fā)水靈了,確實當(dāng)?shù)闷鹈廊伺判邪竦谝坏拿^?!闭f著,陸贏情不自禁地伸出手。 “皇上,臣女為您磨墨吧。”焉谷語心頭大驚,不著痕跡地拿起墨塊,另一手拉著衣袖,認(rèn)真地磨了起來,“今日奏折如此多,皇上為何不找人分擔(dān)?!?/br> 縱然她名義上的是陸贏的義女,可陸贏從未給過封號,甚至連個認(rèn)親的儀式都不曾設(shè),只在口頭上說過一句,加之他如今固執(zhí)非常,她實在是怕。 自小到大,她對陸贏只有敬,從不敢將他當(dāng)成父親來看,更別說有其他的心思。 “呵?!标戁A并沒計較她的躲閃,他聽出了焉谷語話里的意思,不悅道:“他還沒當(dāng)上皇帝呢,便敢阻擾朕的好事,讓他跪一個時辰已是輕的了。朕曉得你想為太子求情,但這一次,朕不想聽?!?/br> “是,臣女多話了?!毖晒日Z曉得陸贏惱了,沒敢再多言,畢竟“伴君如伴虎”,稍有不慎便會失去性命。 陸贏重新拿起紫毫筆,隨手翻開一本奏折。 焉谷語盯著硯盤,將墨塊用力按在里頭,磨了一圈又一圈。 房內(nèi)熏香怡人,安靜地緊。陸贏時不時往焉谷語瞥幾眼,每瞥一眼都會感嘆,美人如斯,就該放在身邊好好疼愛,自己為何不能由著自己的意。他是皇帝,是真龍?zhí)熳?,做什么都成,世人編排便編排去好了,管他們作甚?/br> 焉谷語雖是在研磨,卻也時刻關(guān)注著陸贏,生怕他又來牽她的手。 “語兒,等寶房建成,你可愿第一個陪朕去里頭走走?”朱筆揮動間,陸贏說了這么一句話,聽著很是隨意。 焉谷語手上動作一慢,神經(jīng)繃緊。如今,她也只能假裝自己沒聽明白話中的意思,“寶房那樣的好地方,皇上該和皇后娘娘一道去。臣女喜靜,還是更愛待在家中?!?/br> 陸贏斂起眉頭,以為焉谷語沒聽明白他的意思。他按住她研磨的手,略有深意道:“你這年紀(jì)該嫁人了,不過朕希望,你好好考慮朕方才說的事?!?/br> 倘若說陸贏之前的話是霧里看花,此刻,他的話便是水中看花,更近一步,卻又沒完全顯露出來。 焉谷語顫了一顫,本就緊繃的神經(jīng)頓時變得更加緊繃。她勉強(qiáng)扯出一個笑,柔聲道:“皇上,臣女有些不舒服,想回去休息了。至于婚事,臣女暫時沒想過嫁人?!?/br> “嗯?!标戁A不舍地捏了捏焉谷語的手,似乎對這答案相當(dāng)滿意。他起身搭上她的柔軟的肩頭,慈愛道:“怎的吃了這么多年藥,你的頭疼之癥還不見好,太醫(yī)院都是群廢物。” 肩頭的觸覺異常清晰,焉谷語不敢躲,她慢慢放下墨塊,面上綻放出一個比花還美的笑,“臣女的頭疼之癥比起兒時已經(jīng)好了許多,想必得多吃幾年才行?!?/br> “算他們還有點用。你再吃兩年,若是還不見好,到時朕為你尋天下名醫(yī)?!痹掗g,陸贏勾起焉谷語的長發(fā),如緞青絲在指尖滑落,勾人心癢,叫他愈發(fā)想留住她。但他曉得,她還小,容不得他急切。“早點回去吧?!?/br> “是,臣女告退?!毖晒日Z平靜地施了一禮,低頭退出御書房。 * “嘭?!庇鶗块T關(guān)閉,這一關(guān)便將里頭的一切都隔絕了。 焉谷語長長吐出一口氣,全身的緊繃也跟著放松下來。她欣喜地往前看去,然而道上空無一人,陸觀棋已經(jīng)走了。 她失落地眨了眨眼,獨自往前走去,心里念著,或許她可以將赤獒的事告訴太子哥哥,有太子哥哥在,皇后娘娘應(yīng)該不會為難陸皚。 等等,太子哥哥為人正直,萬一皇后娘娘來暗的,那可怎么辦。 “語兒?” 焉谷語瞬間抬眸,尋著聲望去,只見陸觀棋站在前頭不遠(yuǎn)處,日光明澈地蕩漾在他眼中,好似一池春水,煞是明媚。 “太子哥哥?!毖晒日Z快步上前,目光飛速落在陸觀棋的膝蓋上,擔(dān)憂道:“你的腿……” “不礙事?!标懹^棋接過話,長眉一皺,隨即撫上了焉谷語的腦袋,“你看起來不大舒服,頭疼癥犯了?” 焉谷語仰起小臉,對上陸觀棋清俊的眉眼時面上忽地一熱,“沒?!?/br> 兩人相處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她每回來皇宮都能見著陸觀棋,他讓喊她哥哥,她不敢喊,后來見得多了,她喊他“太子哥哥”。 面對這樣的謙謙君子,情竇初開的少女自是逃不過的,可焉谷語并不清楚陸觀棋的心思,他至今沒立太子妃,不知是眼界太高還是其他。 憶起方才陸贏問她的事,焉谷語心思一動,打算試探試探陸觀棋的心意,“太子哥哥,剛剛皇上說起了我的婚事?!?/br> “父皇打算給你賜婚?好事啊。讓我猜猜,是誰家的公子有這般好福氣。”陸觀棋彎起嘴角,面上毫無不悅之意,更沒露出焉谷語想象中的神情。“是,安陵郡王的大公子?” 焉谷語訥訥地盯著陸觀棋,滿眼期待在陸觀棋說的話中一寸寸化為灰燼。其實她一直都知道,陸觀棋只將她當(dāng)meimei,多余的情意是半點都沒有。 “不是。”她凝視著陸觀棋,輕聲道:“皇上沒說,只問我想不想。我說不想?!?/br> “為何不想?賀良舟少年成名,帝都城里不知有多少姑娘嚷著要嫁他?!标懹^棋挑眉不解,眸中染上流動的墨色,開玩笑道:“難道,你心悅我?” 焉谷語極慢地?fù)u了搖頭,心頭暈開一層淺淺的苦澀。她這么著急試探也有另一個打算,倘若太子哥哥對她有意思,那么她便主動些,皇上一定會收斂心思,然而事實是,太子哥哥對她沒意思。 “看樣子,你是還沒到情竇初開的時候,也好,我可不舍得你這個好meimei早早嫁人?!标懹^棋自然地說著,端的是一副好兄長的模樣。 “好meimei”三字焉谷語聽得不暢快,便想轉(zhuǎn)移話題,也正好問問陸皚的事,“太子哥哥,皇后娘娘有沒有同你提過劉淑妃當(dāng)年的事?” “你說冷宮里的劉淑妃?”陸觀棋眸光閃爍,不明焉谷語的意思。 “對,她……”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倏地,道上跑來一小太監(jiān),他火急火燎地跑至陸觀棋身前,喘著氣道:“殿下,皇后娘娘這會兒正找您呢?!?/br> “嗯?!标懹^棋應(yīng)聲,轉(zhuǎn)向焉谷語,冠玉般的面上浮出些許歉意,“母后有事尋我,我先過去了,你路上小心?!?/br> “好?!毖晒日Z甜甜地笑著,站在原地目送陸觀棋遠(yuǎn)去。 倘若太子哥哥幫不了她,她還能指望誰呢?赤獒,他行么? 第6章 她做戲 自打昨日起,張落便將赤獒安排在暖閣一樓養(yǎng)傷,打算等他的傷養(yǎng)好了再送回地下矮房。 今日孫大夫不在,來暖閣行醫(yī)換藥的是個年輕大夫,遙川,約莫十九二十的模樣。 赤獒閉眼躺著,遙川拿起他的手把脈,覺得脈象奇怪便多嘴說了句,“你身上怎么被人下了血蠱?!?/br> 聞言,赤獒猛地睜開眼,眸中陰霾轉(zhuǎn)瞬褪去,成了淺淺的水霧,他張開干澀的唇瓣,費(fèi)力地說著,“是那些斗奴,他們仗著人多欺負(fù)我,大夫,求求你,告訴我解蠱的法子……” 他聲音虛弱,面色又蒼白,瞧著很是可憐。 遙川也是頭一回來斗奴場,雖被警告過,卻對少年的可憐模樣生了些許同情,“我不曉得怎么解血蠱,不過我讀過的醫(yī)書里頭曾說,凡是蠱毒便有兩種直接的解法,一是殺了下蠱人,二是,用燒紅的鐵簽子引它,再將它扎死,這個可疼?!?/br> 語畢,遙川又覺自己失言了,立馬閉上嘴,低頭專心上藥。 赤獒將遙川的話聽在心里,細(xì)細(xì)琢磨了一會兒。他一動不動,默然望著給自己換藥的年輕大夫,心道,他對自己口無遮攔,對別人也會口無遮攔。 這時,門外守衛(wèi)站不住了。一人道:“走走走,我們?nèi)ビ蔑??!?/br> 另一人道:“里頭還沒……” “放心,赤獒從不傷大夫,再說輪值的也快過來了?!?/br> “行?!?/br> “噠噠噠”,門外看守漸行漸遠(yuǎn)。 赤獒將他們的話盡收耳內(nèi),內(nèi)心只覺得好笑。 遙川還只是個學(xué)徒,換藥這些做得委實不如老大夫,手法粗糙不說,心也粗,甚至弄錯了藥,他自己都覺得不大好意思,語帶歉意道:“我只是個學(xué)徒,手有點緊,你多擔(dān)待擔(dān)待?!?/br> “嗯?!背嚅岫檀俚貞?yīng)了一聲,任由遙川重新拆開布條清洗傷口,期間,他連眼睛都沒眨。 遙川詫異于少年的冷漠,問道:“這么多傷,你不覺得疼么?” 赤獒不耐煩道:“不覺得?!?/br> “看你年紀(jì)不大,真能忍啊,往后必定是個做大事的人?!背鲇诶⒕危b川找話多夸了一句,他重新包扎完傷口,交代幾句便要離開。 赤獒撐著身子起身,在遙川轉(zhuǎn)身的剎那出手,果斷掐住他的咽喉猛地一擰,只聽“咔”地一聲,遙川的腦袋軟軟地塌了。 赤獒面無表情,像是拎東西一樣地拎著遙川的衣領(lǐng),將他從窗戶口扔了出去。 暖閣后頭是狩獵場,里頭養(yǎng)著不少猛獸。一旦有人落進(jìn),幾十只猛獸便會爭先恐后地?fù)渖蟻怼?/br> 隨后,底下響起一陣嘶吼聲,少年斜靠窗戶,修長的手指搭著窗欞敲了敲,再慢悠悠關(guān)上,仿佛方才什么也沒發(fā)生過。 * 臨近午時。 張寇錦站在樓梯口,靜靜覷著緩步而來的少女。對于她,他印象頗深??v然她只露出一雙眸子,也足夠讓人過目難忘,好在他對女色并不感興趣。 “客人今日過來也是找赤獒么。” 焉谷語愣了一下,抬眸對上樓梯口的張寇錦?!皩?,今日我還是買一個時辰?!?/br> “好,我讓下人帶您過去?!睆埧苠\客套地笑著,用眼神示意身旁的侍者。 赤獒如今正傷著,倘若別人點他,張寇錦一定不接他的生意,給再多都不接,但像焉谷語這樣只聊天的,他沒理由不接。 侍者上前道:“客人,請隨我來?!?/br> 焉谷語走后,張寇錦開始煩擾,是否要將此事告之那人,畢竟那人曾交代過,凡是有特別的人來找赤獒,他都得一字不落地說給他。 但他又想,眼前這姑娘左右不過十五歲,瞧著也是正經(jīng)人家的姑娘,過來興許只是找刺激,算不得特別的人。 那人對自己的事從不上心,他做什么如此上心。 張寇錦冷哼一聲,大步離開斗奴場。 這會兒正是開飯的點兒,道上人來人往,且大多都捧著木桶,木桶周身冒出陣陣熱氣,霧蒙蒙的。 焉谷語側(cè)臉聞了聞,熱氣中的飯香味很淡,而且其中還夾雜著一絲詭異的味道,想必這飯不怎么新鮮,或是加了其他東西。她不明白,斗奴場靠斗奴賺錢,為何不給他們弄些好吃的,吃飽了才有力氣斗不是么。 說起吃的,她不禁往后瞥了眼焉一手中的食盒。 從皇宮出來后,她照舊坐軟轎回丞相府,不敢叫人曉得她來斗奴場便尋了個由頭在中途下轎,讓抬轎的宮人先行回去。恰好,下轎之處是家糕點鋪子,她便買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