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jié)
“絞刑?”陸驚澤眼神凝聚,冷言問道:“若是他們生下了孩子呢,這個孩子會如何,也會被處以絞刑么?” 徐也撿起地上的書冊,灼灼地望著陸驚澤,大義凜然道,“這等違背天道之人不配活著,按理該當(dāng)眾處以火刑,給世人警醒?!?/br> “要處火刑啊……”陸驚澤隨手翻著面前的書冊,神色平淡,幾乎看不出一點情緒。 “嘩啦,嘩啦……”書頁翻動,在安靜的屋內(nèi)聽來尤為清晰。 霎時,徐也情不自禁地顫了顫,他忍不住看向窗外,心道,明明是艷陽天,為何背后有種森寒的涼意襲來,真真古怪。 “老師在看什么?”對方久不說話,陸驚澤便提醒了一句,“為何不繼續(xù)說了?” “沒看什么。老臣失態(tài)了,還請殿下恕罪?!毙煲脖缓盎厣?,捏著書冊繼續(xù)講課。 * 午后,陸驚澤去了冷宮看望劉云袖。 冷宮位于皇宮邊緣,地勢偏僻,屋瓦門墻早已破敗不堪,與其他宮殿隔著十幾丈的距離,又有大片林木擋著,最易被人遺忘。 “奴才見過六皇子。”守門的兩太監(jiān)正靠著大門打盹兒,聽得腳步聲便醒了過來,匆匆扶正帽子行禮。 “開門?!标戵@澤走上前,冷冷地吐出兩字。 “是?!笔亻T太監(jiān)打開銅鎖,一人一邊,用力推開了生銹的大門。 “吱呀”,大門一開,一股子發(fā)霉的味道當(dāng)即撲面而來,陸驚澤不由皺了皺眉頭,撩起衣擺跨入門檻, 冷宮跟其他宮殿自是沒得比,入眼之處全是殘破老舊的東西,院子里雜草叢生,將原有的石頭路都淹沒了。 他抬起眸子,一眼看到坐在石桌子上的劉云袖,她抱著個手臂般高的木偶人,長發(fā)凌亂,面上也臟兮兮的,嘴里喃喃地念著,“孩子,屋里冷,母妃抱你出來曬曬太陽,曬曬就不冷了。” 陸驚澤站在石橋上,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劉云袖,望得久了,愈發(fā)想笑。 正常的母親哪兒有不愛孩子的,即便是瘋了也愛,而他的母親卻不是,他的母親只會罵他打他。 “呵呵。”他自嘲地笑了聲,大步上前,對著劉云袖喊道:“母妃,兒臣回來了?!?/br> 算起來,終究是他殺了麋鹿,不管怎么說,他都該讓劉云袖見見自己的兒子。 劉淑妃慢慢抬起臉朝陸驚澤看去,渾濁的眼球驀然亮起,如同點燃的蠟燭一般,然而不消片刻,她眼中的光芒又火速黯淡下去,暗下之后便是死一樣的寂靜。 陸驚澤心思幾轉(zhuǎn)。她這是看出來了? 劉云袖不理,他也不自找沒趣,轉(zhuǎn)身退了出去。 * 一連幾日,陸驚澤都待在永興宮里,學(xué)文學(xué)武。期間,許多人都來瞧過他,有送東西的,也有單純來玩的,還有來冷嘲熱諷的。 所有人都來了,唯獨陸祈寧沒來。至于她為何不來,他并不在意。畢竟她的出現(xiàn)只會讓他記起自己的骯臟出生。 她不來,他還能騙騙自己,當(dāng)一當(dāng)劉云袖的兒子。 夜里,沐浴過后,陸驚澤獨自一人躺在床榻上,捏著那條帕子閉眼沉思。他腦中一直回響著焉谷語那晚說的夢話。 她待他好是為了利用他。 近來,他在宮里也聽了不少流言,那些個太監(jiān)宮女都說她與陸觀棋是郎才女貌,兩人不知有多登對,就連辛白歡也屬意焉谷語做太子妃。 他嗤笑出聲。陸觀棋就是個虛偽小人,她究竟喜歡他什么。裝模作樣? 不知不覺中,他捏緊了手中的帕子,憤懣地想將這帕子撕成碎片。然而最后,他將帕子收進(jìn)了衣衫里。 他交疊雙手枕在腦后,陰暗地想著,她既進(jìn)了他的世界,豈有再出去的道理。那日郊游他便告訴過她,不該招惹他,他是給了機(jī)會的,是她自己不走,也是她要靠近他。 不走,那就待一輩子。 她喜歡陸觀棋,他就殺了陸觀棋,叫她再也喜歡不了。 越想越無心睡眠,陸驚澤利落地坐起身,踩著夜色出了皇宮。 * 丞相府。 臨近子時,屋檐上的焉一焉二睡意頗重,不約而同地合起了眼。近來焉谷語不曾出門,也無人來找她,他們的看守便沒之前緊了。 陸驚澤從后窗進(jìn)入房中,剛跳下窗便覺鼻尖藥味濃厚。他下意識看向藥味濃厚的方向,只見桌上擺著一個青瓷碗,里頭還有半碗黑漆漆的湯藥。 斗奴場的地牢里時常無光,他過了那么多年,在黑夜里視物自然比一般人要強(qiáng)。 他拿起藥碗湊近鼻尖聞了聞,味道跟上回的藥味不大一樣。是新藥。 他一直都曉得,她身上有股好聞的藥味,而只有長期喝藥的人才會如此。但他從來都不曉得她有什么病,她也從未提過。 如此一想,他再次看向床榻上的女子。 她究竟有什么病,需得長期喝藥?不知為何,一想到她會死,他心里就跟缺了道口子似的,空蕩得厲害,比聽到她喊陸觀棋還空蕩。 永興宮里的宮人或多或少都會提及焉谷語,他聽過不少次,他們說她命好,曾有算面先生給她批言,說是近者延年益壽。 既如此,她又為何會得病。他想不通。 興許,她只是身子弱,需要喝補(bǔ)藥罷了,與生死無關(guān)。 陸驚澤煩躁地放下藥碗,輕手輕腳地走近床榻。 少女正閉著眼,呼吸均勻,瞧著像是睡熟了,嘴角卻壓得很緊,看樣子是在做夢,且是一個不大好的夢。 他冷哼,怕是又夢到陸觀棋了。 仿佛是為了證實他的猜想,焉谷語喊了一句,“太子哥哥……”這回的語氣跟上回不同,不是傷心,而是不敢置信。 此刻,焉谷語確實在做夢,夢到了兩月后的中秋晚宴,夢到陸觀棋與烏楚國的使節(jié)站在一處,兩人不知在商量什么。她離得遠(yuǎn),根本聽不清。 “……” 陸驚澤收攏五指,緊握成拳。 “太子哥哥”,這四個字,他每聽一回,心頭的殺意便會重一回。他冷冷地看著她,一遍遍在心里告訴自己。 她跟那個瘋女人沒什么兩樣,她們都只將他當(dāng)做工具,有用則哄,無用則棄。 這個世上沒人會關(guān)心他,也沒人會真心待他好。 她喜歡做戲,那便做好了,只要她只對自己做戲,真心與否,似乎也不是那么重要。 等想通了,陸驚澤慢慢松開手,漫無目的地動著,仿佛要抓住什么。 終于,他俯下身,用極輕極冷的語氣在她耳畔說道:“你再喊一句,我就殺了陸觀棋,再將他做成人彘?!?/br> “太子哥哥……”似乎與他作對一般,焉谷語又喊了一句。 陸驚澤聽得呼吸都重了幾分,粗暴地用手指按住焉谷語的嘴,不讓她再說。碰上她嬌嫩的唇瓣時,他愣了一下。 她的唇很軟,比寢殿里的天絲被褥還軟。 鬼使神差般地,他摩挲起了她的唇瓣。 “嗯……”睡夢中,焉谷語感覺到有東西按住了自己的嘴巴,她嚶嚀一聲,難受地睜開眼。 這會兒,檐上的風(fēng)燈全滅了,屋內(nèi)漆黑一片,幾乎看不清人,但她能聽到身前粗重的呼吸聲,以及一個模糊的黑色剪影。至于是誰,她猜都不用猜。 她一醒,唇瓣上的手便收了回去。 “赤獒?是你么?” 面前的人不作聲,那雙眼睛卻是雪亮無比,宛如出鞘的長劍。 焉谷語怔了怔,突然記起前幾日的皇榜。他如今是皇子,有新名字了,不再是斗奴場里的赤獒,她這么喊他是大不敬。 “谷小姐……”陸驚澤瞇眼看她,調(diào)子涼涼的,直言道:“其實你一早就知道我的身份,是不是?” 他的聲音在黑夜里聽來尤其冷,冷得像是淬了冰。 焉谷語心口猛然一跳。她掀開被子下床,做了個施禮的動作,戰(zhàn)戰(zhàn)兢兢道:“臣女焉谷語,見過六皇子。” 她不懂,他上回既來了丞相府就該知道她是焉谷語,而不是什么谷小姐。上回不說,這回興師問罪,是什么道理? 陸驚澤側(cè)身坐在床榻上,一言不發(fā)。她說話氣息平穩(wěn),并不像是病了。他不由松口氣。 “……” 滿室黑暗,滿室寂靜,靜得可怕。 焉谷語頓覺奇怪,他上回來時明明還算正常,怎么今晚像是渾身帶刺兒。是宮里頭發(fā)生大事了?可她什么風(fēng)聲都沒聽著。 他如此模樣,她也不曉得該不該開口。 “聽宮里頭的人說,你愛慕太子多年,谷小姐,要不要我在父皇面前替你美言幾句,好讓他給你們倆賜婚?”陸驚澤盯著她,眼神幽幽。 雖然他這話聽著平淡,可焉谷語卻覺出了其中的滲人,滲人得渾身直起雞皮疙瘩。她搖搖頭,低聲道:“我對太子哥哥只有兄妹之情,還請殿下別亂開玩笑?!?/br> “太子哥哥”這稱呼陸驚澤聽得煩躁,但她說自己與陸觀棋只有兄妹之情,他心頭的煩躁頓時散了一半,還剩一半,所以他又追問了一句,“當(dāng)真?” “當(dāng)真?!毖晒日Z暗自揣測著陸驚澤問這話的心思,興許,他是打算對付陸觀棋了,夢中之事終究還是會成真,“太子哥哥不喜我這樣的女子,我也有自知之明,從未想過飛上枝頭變鳳凰。” 她喊陸觀棋左一個“太子哥哥”,右一個“太子哥哥”,卻喊自己六皇子,陸驚澤使勁磨著后槽牙,嘲弄道:“父皇既認(rèn)你做了義女,我如今也是皇子,你怎么不喊我一聲哥哥?” 聞言,焉谷語瞬間呆住,并非為他的話,而是夢中陸皚也說過同樣的話。陸皚抱著她睡時便會在她耳邊說這話,像是嘲諷,又像是作弄。 第46章 六哥哥 黑暗中, 焉谷語不說,陸驚澤也不催,就這么靜靜地看著她。 空氣漸漸凝固, 帶著一絲壓迫感。 “殿下是在生臣女的氣?”許久,焉谷語開口。她估摸著, 他該是查到了當(dāng)年的事, 知道父親牽扯其中,所以覺得她一直在騙他。 她不安地想著,自己做那么多事難道一點都沒改變他么?倘若之后的事還是與夢中一般,那她就得下點猛藥了。 “為什么不喊我哥哥?”陸驚澤又問了一句,他往前傾了傾, 牢牢地盯著她, 似乎非要求一個答案。 焉谷語兀自站著,他今晚氣勢嚇人, 她很想逃, 但她不能逃。為了活命,她不僅不能逃, 還得繼續(xù)做戲。 不過一個稱呼, 能有什么。 “六哥哥?!?/br> 哪怕她的聲音再小, 在安靜的屋內(nèi)都會被襯得異常清晰。之前, 她總喊陸觀棋“太子哥哥”, 從未覺得有什么,可今日喊陸驚澤“六哥哥”。 她不知怎么的,心頭羞惱, 面上也開始隱隱發(fā)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