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掀起眼皮，看了一眼方硯知：“小友今日可知錯了？”

    方硯知心中一驚，被蘇眠這一眼看得汗毛直立。他不知道自己何錯之有，卻也不想和蘇眠起任何沖突。方硯知垂下目光，不敢和他對視，只是梗著脖子，話語有些悶悶的，聽起來有些不太痛快。

    “方某不覺得自己有做錯任何事，還請前輩賜教?！?/br>
    蘇眠搖了搖頭，似是對方硯知的回答不太滿意。他將桌邊的折扇展開，在自己身前晃晃悠悠地?fù)u著扇子：“年輕人啊，還是行事魯莽?！?/br>
    他話頭一轉(zhuǎn)，話語頓時尖銳了起來，看向方硯知的目光如同一束審訊燈，不給方硯知任何轉(zhuǎn)圜的余地：“若我今日沒有出面替你擺平那些家丁打手，你待如何？”

    方硯知低著頭，沒有說話。他的嘴唇有些干了，卻沒敢上前去拿茶具，只得委委屈屈地用舌尖潤了一圈唇瓣，乖巧恭順地等著蘇眠給他的教育。

    今日那王家少爺在長樂坊內(nèi)撒潑鬧事，旁人都不敢上前理論，無非就是害怕他身后那些虎視眈眈一身橫rou的打手。方硯知之所以敢上前去，一是因為今個兒是蘇眠的場子，他必定不會眼睜睜地看著宴請之事毀于一旦。

    再者，他已然知曉了蘇眠和沈舒年之間千絲萬縷的關(guān)系?？丛谏蚴婺赀@個所謂“賢侄”的面子上，蘇眠也不會作壁上觀，任由自己這個關(guān)系戶受人欺凌。

    可他確實未曾思考，若上述條件均為成立，他今日貿(mào)然出頭救人于危難之中，又該如何帶著沈舒年和那可憐女子順利脫身。

    想通這一點后，方硯知有些懊惱，同時也后知后覺地感到害怕。今日若不是變戲法一般突然出現(xiàn)的侍衛(wèi)將那群人高馬大的家丁制服，自己還不知道要受到什么樣的磨難。

    若是因為自己一時沖動的英雄主義，非但沒能拯救那可憐女子，反而還連累沈舒年跟著自己一起受苦受辱，那才是真正的得不償失。

    方硯知的頭垂得更低了，下巴幾乎要貼向自己的胸膛。沈舒年見方硯知委屈，在一旁看著心急，生怕他受到蘇眠的責(zé)難。

    他頭腦一熱，開口替方硯知求情：“伯父，硯知他知道錯了?！?/br>
    聞言，蘇眠恨鐵不成鋼地瞪了一眼沈舒年，又將目光轉(zhuǎn)回到方硯知的身上：“我再問他，沒問你?！?/br>
    見沈舒年也被訓(xùn)了，方硯知再也做不了逃避現(xiàn)實的鵪鶉。他的幾根手指在袖子底下相互攪弄著，糾結(jié)郁悶如不斷膨脹的氣球，充斥著他的內(nèi)心。

    當(dāng)務(wù)之急，還是先承認(rèn)自己的錯誤。方硯知喉結(jié)滾動一番，定了定神，抬起頭來看著蘇眠認(rèn)錯道：“前輩字字箴言，晚輩知錯了?！?/br>
    見方硯知已然道歉，蘇眠便也不再追究他是否真心知錯。他臉上冰封著的神色驟然劃開，轉(zhuǎn)眼之間又換上了那副春風(fēng)和煦的面容來。

    蘇眠將方硯知身前的茶盞又推近了一步，招呼著方硯知喝茶：“別緊張，我不過隨口一問，倒把你嚇得?！?/br>
    能不害怕嘛，方硯知心中腹誹，幾乎要翻個白眼?？墒窃谔K眠面前，他是萬萬不敢表現(xiàn)出自己這點心思的。

    方硯知誠惶誠恐地接過茶盞，如牛飲水般喝了一口茶，潤了潤自己干澀的嗓子。他心里不靜，半點沒有品位出來這茶水的妙趣，只覺得與普通的涼白開沒有半分區(qū)別。

    蘇眠還是那副樂呵呵的模樣，可是方硯知越瞧越覺得他心思難測?？墒窃诮袢者@件事上，沈舒年沒有什么好的立場開口，只得陪著他一起，接受蘇眠這不加掩飾的審視。

    見方硯知喝了茶，蘇眠臉上的笑意更是深了幾分。他將方才方硯知遞給他的松煙墨再度拿了起來，在手心上把玩摩挲，狀似無意地問道：“今日來我長樂坊，不只是為了向我展示這墨塊這么簡單吧?！?/br>
    話頭終于來到了正題上，方硯知卻沒有像之前那般歡呼雀躍了。他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沈舒年，想要沈舒年幫忙緩解這尷尬局促的氛圍?？缮蚴婺陞s對他眨了眨眼，沒有任何表示。

    看來沈舒年也無能為力。這樣的事情，還得方硯知這個正兒八經(jīng)的制墨人去說。

    他深吸了一口氣，鼓起勇氣道：“前輩慧眼，今日在下前來，乃是與前輩談上一樁生意?！?/br>
    蘇眠語氣玩味：“哦？”

    方硯知一鼓作氣道：“我這墨塊并非凡品，卻因為幾次三番的風(fēng)波而無法推廣，就連開設(shè)的墨坊也無人問津。此番前來，便是希望以先生的名譽聲望，救我家墨坊于水火之中?！?/br>
    蘇眠心下了然，見方硯知緊張，于是起了幾分逗弄打趣的心思。他垂下眼睫，故作冷漠地道：“我為何要幫你？”

    “前輩是書畫大家，自然對筆墨紙硯這等物件另眼相看。我這墨塊雖然稱不上最好的，卻是目前所能做到的極致?！狈匠幹朴剖媪丝跉?，提到自己家的墨塊和制墨手藝，心里也有了幾分底氣。

    “前輩也不希望，這罕見的松煙墨塊，會因為資金短缺而銷聲匿跡吧?！?/br>
    方硯知恰到好處地笑了一下，這笑容里面，幾分對自家手藝的驕傲，幾分對話題說開的釋然，還有幾分妄想拿捏蘇眠的緊張。

    蘇眠坐在方硯知的對面，見他這樣熱烈的笑容，竟也被其漸漸感染，有了幾分聊發(fā)少年狂的青春氣。

    “小友倒是坦然?！彼α艘幌?，將手中折扇合上，放在一旁的桌子上，“這樣一看，小友屬實深謀遠(yuǎn)慮。蘇某好似沒有任何拒絕的必要?！?/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