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聊起自己的偽裝計(jì)劃，喬魯諾也談起你的手藝，把你夸得天花亂墜。你被他夸張又繁瑣的用詞震撼到，他終究還是被“浪漫”的意大利同化。

    中間安靜了幾次，其實(shí)沒什么好聊的，但他似乎不想斷，停了幾秒，就重新找話題。

    可你真的困了。

    『不要掛。』

    電話那頭的語氣忽的顯出幾分急切，你聽到有肌膚與被褥摩擦的響動，以及他咬字間不斷深呼吸的吐息聲。

    『不要掛，好嗎？請不要掛……』

    你說好。

    他的情緒好像不太穩(wěn)定。

    那邊的窸窣聲與不穩(wěn)定的微妙呼吸持續(xù)了至少有幾分鐘，你腦袋埋枕頭里，昏昏欲睡。

    他又叫你一聲，不讓你睡。

    是不是有病……

    正要說不想聊就掛，他突然問可不可以為他唱一首歌，你說可以。

    你猜他可能是睡不著。

    一時除了《小星星》想不起什么哄睡的催眠曲，起來去客廳在背包里翻出智能手機(jī)，挨個聽哪一首較為合適。

    找到一首。

    “Turn  out，高い場所なら，ひとりに気付く……”

    你照著歌詞里的羅馬音小聲給他翻唱。

    “Turn  out，遙か遠(yuǎn)くに，語らう聲を……”

    “……獨(dú)り，愛に，夢に，巡り合うために……”

    一分多鐘的曲子唱完，隔了幾秒，喬魯諾又忽然笑一聲。

    “Se  c'è  il  destino  nell'aldilà.”

    你不懂，問他是什么意思，他說沒什么。

    回到床上，他還在說著，扯起別的話題。你實(shí)在困，大腦漸漸轉(zhuǎn)不動，眼也閉合。

    『……你睡著了嗎？』

    “……”

    你睡著了。

    喚醒你的是清脆的鳥鳴。

    于清晨張開眼——不，已經(jīng)十點(diǎn)了，是上午。

    昨夜你沒有關(guān)窗，屋子里都是霉味，專門開窗通風(fēng)。結(jié)果鳥兒卻是看不慣懶魚睡懶覺，故意在窗前爭吵。

    你拉開窗簾，鳥兒們擁擠在橫七橫八的電線上，左右蹦噠。這就是那不勒斯的白日。

    手機(jī)早就熄了屏，與喬魯諾的通話居然有三個多小時，你可從沒煲過這么長時間的電話粥。試著給他撥回去，無法接通。

    查無此號，時空的鏈接已然失效了。

    忘記問其他人的近況怎么樣，還有普奇的事……算了，既然你已經(jīng)講到2012要世界末日，他應(yīng)該會去查。

    洗漱做早餐，吃完搬個凳子去門口曬太陽，照著字典背意大利單詞。你仍是記了忘忘了記，一上午也就記住了幾個，下午又忘。

    ……不想學(xué)了。

    仰著臉純發(fā)呆，上樓路過你的鄰居先生伸頭瞅你，評價你現(xiàn)在就是只井底仰頭望外面的青蛙。

    感謝他沒說是癩蛤蟆。

    他開門進(jìn)去，過了一陣又出來，問你要不要和他約會，他現(xiàn)在沒有事。你下意識要拒絕，還想著回去癱，卻記起這次要自己督促自己，強(qiáng)忍懶惰，手機(jī)打字問他去哪。

    鄰居先生說隨便走走，看你想去哪。真好，你那也不想去。鄰居先生面露無語。

    最終變成試吃大會，你做了簡單的面包與布丁，問他像不像那家店的口味。鄰居先生說沒吃過那家的，不過感覺沒你昨天做的好吃，問你為什么要更改產(chǎn)品的口味。

    人心無常，人類會嫉妒。你打字，帶過你的師傅說，這條街的食品店競爭激烈，如果一個人才做的比自己強(qiáng)，除了想要留住，就是想要?dú)У簟?/br>
    鄰居先生問怎么毀掉，你答可能是把胳膊砍了吧。畢竟沒了手，就沒辦法做食物啦。

    鄰居先生一臉老爺爺?shù)罔F看手機(jī)。

    他說你一個小姑娘怎么這么殘忍，你打字更正自己二十五歲，他的反應(yīng)比布加拉提還夸張。

    『騙人吧，我特么以為你十五歲！』

    你回應(yīng)沒騙人。

    他上下左右打量你，還是不相信。

    不信算了。你低頭喝起飲料。

    這次你嘗試做飲品，當(dāng)然是熱飲，水果茶之類的。但是不太成功，只要是熱飲，味道幾乎殊途同歸——酸的就是酸的，甜的又被熱度壓蓋，嘗不出任何水果的原味。

    第二天，你嘗試做奶茶。

    有鄰居先生的參考，你買到還不錯的茶葉，順便買了《貓和老鼠》與《貝蒂小姐》的光碟，恰好中途遇見有光盤店在播放，就購入全集，用布加拉提贈的錢。

    你突然想起普奇用能力把音樂光碟插入人腦就能播放，那如果把《貓和老鼠》插進(jìn)迪亞波羅的大腦，迪亞波羅與托比歐會不會就認(rèn)為自己是湯姆和杰瑞。

    黑著臉腦補(bǔ)了一番那樣的場景，太魔鬼了，況且你無法說服普奇幫你做這種事。

    『你喜歡看動畫片？』

    鄰居先生問，你歪頭，與其說喜歡，不如說只有這些能看懂啊。

    回去的路上有人攔住你，你僵住。來人嘰里呱啦，鄰居先生幫你翻譯此人是在問你外套在哪買的。

    這是2018年的《小王子》聯(lián)名羽絨服。

    你沉默，手機(jī)打字“Negozi  in  a（中國店鋪）”，路人失落而去。

    鄰居先生道第一次見你這樣的裝扮，一路上回頭率很高。

    有注意到周圍人在看你，但為了不讓自己應(yīng)激，幾年前就練就了“忽視路人隱晦目光”的技能，不然你門都不敢出。

    也多虧當(dāng)年他們幫助你適應(yīng)這樣的環(huán)境。

    你現(xiàn)在的這身裝扮在未來很普通，羽絨服里是JK制服加光腿神器加長筒靴，大學(xué)生冬季日常穿搭，這些還都是媽咪室友們給你搭的。

    不知道怎么回應(yīng)，避重就輕打“Differenze  estetiche（審美不同）”。

    鄰居先生沒多在意，似乎“你是一個中國人”就能掩蓋所有的奇異點(diǎn)，就像許多人真心認(rèn)為四川家家戶戶一只大熊貓、俄羅斯人每日騎熊出門。

    曾經(jīng)的你也真被網(wǎng)友哄騙信了男生有換蛋期。

    回去后開始做奶茶試驗(yàn)，第一杯太苦，嘗不出奶味，你又多加了奶，但是始終配不出印象里奶茶店里的味道。

    你又試了淡奶咖奶還有厚乳，味道總算像了一些，鄰居先生也來給你提建議（蹭喝）。練習(xí)意大利語的同時，調(diào)配出了你們二人共同認(rèn)為好喝的熱奶茶與冰奶茶配方。

    加入不同的糖漿、選用不同的茶葉與奶，味道就能拉開好多，再放入與糖漿相應(yīng)的水果rou，鄰居先生喝完一杯，賴在你家不想走了。

    在你專心調(diào)配奶茶精修配方的時候，鄰居先生工作之余也沒閑著，幫你去探你想應(yīng)聘的那家面包店，回來給你的甜品提建議。

    耗時一個多星期，你在紙張上寫下求職信，把面包餅干布丁以及奶茶都包裝好，拉住早上出門的鄰居先生，讓他幫忙檢查一下你的著裝與微笑有何不妥之處。

    鄰居先生繞著你走一圈，拍上你的肩，說：“Very  good！”

    雖然很緊張，但是為了安穩(wěn)的生活，你出發(fā)了。

    面包房老板看見你，眼神就不太妙，但他還是閱了你的求職信，也品嘗了你的作品。顯而易見的不信任感霎時在吃下甜品后轉(zhuǎn)為疑惑，吸入奶茶后又轉(zhuǎn)為驚喜，一板敲定你入職，還想與你探討關(guān)于奶茶的制作與售賣。

    他提出想要買下你的奶茶配方，你的確帶了，猜到對方可能想買，以前看的好多小說動漫電視劇都是這么發(fā)展。

    可真當(dāng)你準(zhǔn)備把配方拿出來，動作卻遲疑了。

    如果他買下你的配方，要趕你走怎么辦？

    這里的法律與道理可不保護(hù)你。

    你糾結(jié)，老板百般承諾，絕對不騙你。他若是騙你，豈不就是在欺負(fù)人？

    意呆利人欺負(fù)你的還算少嗎？

    你心里吐槽，最終還是給了他。老板沒有食言，還許諾你奶茶的分成，他六你四。只要你一直在他店工作，他就會一直給。

    但愿吧。

    有前幾年的工作經(jīng)驗(yàn)，你很快就吸收老板拆解給你的烘焙知識，由于店里主要面向老客戶，即使老板承認(rèn)你做的改良口味更好，也仍按照這家店原本的制作配方。

    『畢竟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嘛?！?/br>
    老板是這么說的。

    面包房里只有老板與看板娘兩名員工，加上你就是三個。

    看板娘是位甜美可愛的小姑娘（老板親口所言），初中畢業(yè)后就輟學(xué)打工。老板又把你拉去一邊，告訴你，這小姑娘的老爸是這條街上數(shù)一數(shù)二的人渣，家暴老婆還想把女兒賣給暴發(fā)戶，小姑娘是為了擺脫那渣滓，才輟了學(xué)。如果你見到有哪個奇怪男人糾纏這姑娘，可千萬不要理，是那垃圾來找自己女兒討生活費(fèi)。

    你：？

    他孩子未成年，居然找自己孩子要錢？

    這cao作可真離譜。

    現(xiàn)在顧客不多，老板讓你教看板娘怎么做奶茶。店里工具不齊，勉強(qiáng)能用，看板娘不會英語，你們兩個語言白癡互相比手勢，看板娘全程兩眼癡呆地看著你，原來這位也是一只呆呆獸。

    經(jīng)過十幾分鐘的肢體切磋，你與看板娘組建一套只有你們兩個能理解的身體語言，并在接下來的反復(fù)練習(xí)中完善體系，旁邊搓面的老板都看呆了。

    一家面包房塞著三只呆呆獸。

    顧客上門，看板娘去迎接，你繼續(xù)調(diào)制沒做完的飲料，做完這一杯，老板與看板娘交談，轉(zhuǎn)首告知你今天開放試喝。

    是那位顧客好奇你與看板娘在忙什么，沒聽過奶茶，就想嘗一嘗。

    看板娘把做好的奶茶端過去。

    有這一人開頭，更多路過的人湊過來好奇。你獨(dú)自做不了那么多，老板讓你分成小杯，暫時用這里的咖啡杯。

    看來還需要專門的包裝杯啊……老板嘟囔著。

    燈火闌珊之夜，卻是路人攢動最為好奇的巔峰。

    居于那不勒斯的生物仿佛都在此刻傾巢而出，你手里攪拌茶與奶，眼觀他們或疲憊或慵懶的姿態(tài)，飲進(jìn)奶茶的剎那，大放光彩。

    以前的學(xué)校老師教過這句話——某些工作是服務(wù)于人，為人與人之間搭建橋梁、為失落的人提供得不到的情感服務(wù)。

    這就是第四部意大利廚師與灰姑娘美容師為人服務(wù)的心理。

    可是，為什么見到別人開心，自己就會開心呢？

    為何別人哭泣，自己就要難過呢？

    人與人之間情緒必定會傳染？可你并不會。

    傷心是他們的，開心也是他們的，這與你有何干系。

    因?yàn)樽约喝鄙龠@樣的情感橋梁……？

    人與人之間又為何要建立這樣的橋梁。

    因?yàn)槿祟愂巧鐣詣游铮?/br>
    可這與你又有什么關(guān)系。

    ……

    看板娘與那些顧客陪笑，與老板說著你聽不懂的語言。你守在灶臺與櫥柜之間，一直忙碌到今日的工作結(jié)束。

    冬日的夜晚更冷了。

    你與老板與看板娘相互道別，踏上與別人不同的路。燈稀星稀，只有頭頂那一彎小小的月鉤映照前路，沒帶手電筒，習(xí)慣了僅上午的工作制，你沒想到面包房的工作會持續(xù)到這么晚。

    看不到路標(biāo)，稍微一走神，你就迷了路。

    還好自己穿得夠厚，不會凍死。

    你給布加拉提發(fā)短信求助，他問你在哪，你一夜瞎子，哪里知道。

    布加拉提指揮你往四周摸索，尋找路標(biāo)。你描述有哪些店、店名是什么，他說知道了，叫你別動，他過去找你。

    你蹲在路邊，手撐著臉。

    發(fā)呆到不知何時，一只手在你眼前晃，對方發(fā)出聲音，是布加拉提過來找你了。

    『來?！?/br>
    他把你拽起來，牽你的手走。很快你就被這坑盲人的破爛路絆了一跤，他蹲下，讓你上他的背。

    我滴天，他怎么這么好心。

    你無數(shù)次地在內(nèi)心感嘆布加拉提的善良，可惜荒木這個屑，非要把好人畫死，難怪被讀者詛咒，該。

    他問你今天工作如何，你說還行，挺好。這群意大利人好像非要找點(diǎn)話題聊，你打起哈欠，沒心思回復(fù)布加拉提的問話，在他的后背睡了去。

    沒有聲音再吵鬧。

    結(jié)果，是一股濃煙嗆得你反胃。

    “咳……咳咳咳！嘔……”

    誰家失火了？！

    你捂住嘴，頭扭到一邊，布加拉提放你下去，你趴墻邊，腸子都快吐出來。有人在輕拍你的背。

    干嘔好一陣，人快死了，轉(zhuǎn)過身，越過眼膜糊著的淚，居然是鄰居先生在抽煙。

    當(dāng)然，他已經(jīng)把煙滅掉，否則你現(xiàn)在還在吐。

    他說了些什么，你耳朵里都是自己心臟傳來的鼓動，聽不清他的。

    布加拉提手里安撫你，雙目卻盯著他。鄰居先生的目光也移向布加拉提。

    兩個同一組織但不同小組的黑手黨相互對視、沉默，你從惡心一直到發(fā)懵，完全讀不出來他們的眼神中包含著什么。

    這倆認(rèn)識？

    布加拉提收回視線，問你感覺如何，你說沒事了。布加拉提又告訴你，如果有需要就找他，你點(diǎn)頭。他跟你道晚安，你揮手拜拜。

    『這是你約會對象？』

    鄰居先生問你，你說不是。

    你沒繼續(xù)裝啞巴，心身俱累，沒腦練意大利語，英語都不想說。

    “Fai  una  bella  dormita.”

    “Notte  notte...”

    沒聽懂他在說毛，直接回晚安晚安。鄰居先生點(diǎn)了下頭，開門進(jìn)屋，你也回去。

    累趴了，你哈欠連天，洗漱完，換上睡裙，撲軟軟的床上倒頭就睡。

    八點(diǎn)起床，洗漱完磨嘰磨嘰，吃完早飯，九點(diǎn)到面包房。下午一點(diǎn)，下班吃午飯。吃完趴收銀臺上睡覺，三點(diǎn)被叫起，教看板娘做奶茶到四點(diǎn)，晚上六點(diǎn)下班。

    每天回去與鄰居先生一起吃晚飯，明明要練意大利語，你的腦袋卻點(diǎn)成小雞仔，眼睛根本睜不開，吃幾口就要睡，鄰居先生幫忙扶了下你的頭，省得你整張臉都砸盤子上。

    『看你這樣，我都覺得我的工作輕松好多。』

    鄰居先生的語氣復(fù)雜，你仰臉?biāo)伎剂讼?，他說的工作是黑手黨，這次你沒犯說漏嘴的失誤，只當(dāng)聽不懂。

    一連上班到周五，周六周天雙休。睡了一場大懶覺，醒來就是十二點(diǎn)。工作讓你擺爛，什么規(guī)律作息，什么自主學(xué)習(xí)，都滾蛋滾蛋。

    蒸上米，你撕開印有周杰倫的可比克與上好佳的田園薯片，再開一包浪味仙、一包南瓜酥，你要度過一個享受垃圾的周末。

    打開電視機(jī)，播到意大利的少兒頻道，動畫片看不懂，太抽象，別的頻道更抽象，你放棄，把光碟放入驅(qū)動器，盲按遙控器，全憑幸運(yùn)A沒把電視搞壞，成功看上《貓和老鼠》。

    “吼～吼～吼～”

    獅子老兄說得對！

    你把開包的零食都倒盤子里，從第一集開始看，最初的湯姆毛茸茸，可愛。

    初版的湯姆更像一只貓，后來的湯姆就如兔八哥那樣被人化，杰瑞是沒怎么變。

    樂滋滋看湯姆戲弄杰瑞反被杰瑞捉弄，米蒸熟，你把波力海苔撕碎，撒在里面，炒胡蘿卜丁、黃瓜丁，紅燒小里脊rou塊，再炒個蛋，混進(jìn)米飯里，摶巴摶巴，自制成咸魚牌飯團(tuán)。

    一半放冰箱里，一半拿來吃?？赐陰准瘻放c杰瑞“相親相愛”，你翻開手機(jī)，給布加拉提發(fā)觀后感。

    意大利語稀爛還敢寫小作文，你可真有膽。

    果不其然，又一集過后，布加拉提發(fā)來同樣一篇小作文，把你的語病與錯詞都修好了。很好，一句話三個病，自己的水平果真爛。

    你又寫《吃零食感想》、《上班感想》、《擺爛感想》，字典被你反反復(fù)復(fù)翻好幾遍，布加拉提那邊沒了回信，他可能改得很頭大。

    『看起來你過得很充實(shí)?！凰换貜?fù)給你這句話。

    『Yeeeeee!!!XD』你回。

    他沒再回復(fù)。

    動畫大賞繼續(xù)，湯姆家的美食好多，你一口一飯團(tuán)，以息自己胃里的饞饞之蟲。

    一貓一鼠總要分個輸贏，要么杰瑞贏，要么湯姆贏，有時是平局，它們卻互為關(guān)系最好的朋友。

    雖然經(jīng)常爭吵、打架、會因?yàn)槔婊蚴歉星榉茨砍沙穑@兩可愛生物的友情始終堅(jiān)不可摧。

    你漸漸分了神。

    手里還在往嘴巴塞薯片，貓與老鼠的嬉鬧還在色彩繽紛的屏幕中繼續(xù)，光束昏花，卻進(jìn)不了你的心。

    漸漸地，不再咀嚼。

    你在想誰呢？

    心里還有誰呢？

    曾經(jīng)心里裝載著許多人，但現(xiàn)在，好像誰也找不到了。

    你繼續(xù)吃起薯片。

    遲早會適應(yīng)的，貓與老鼠的追逐仍在繼續(xù)，你被制作組的創(chuàng)意與奇思妙想樂開花。

    新的生活，在不斷的忙碌中逐幀穩(wěn)定，時間不再是滾輪，因?yàn)槟愀静煊X不到。

    周一至周五工作，周末看動畫片，寫破爛小作文，練習(xí)意大利語。一恍，就過去好幾周。

    你才想起來要考慮干掉迪亞波羅這件事。

    荒木提示過把他囚禁起來也行，但你實(shí)在想不出怎么囚禁迪亞波羅，除了去找承太郎，沒有別的可實(shí)施辦法。

    你翻開筆記，重新梳理。

    最穩(wěn)妥的方法，讓喬魯諾開掛解決迪亞波羅。喬魯諾開掛的前提是意志超越迪亞波羅得到蟲箭的認(rèn)可，蟲箭由波波按正常流程帶來，那么主線經(jīng)歷的敵人與戰(zhàn)斗不變。

    倒推，第一個問題，沒死掉的布加拉提無法與塞可一對一，必須首先解決喬可拉特。你在這里標(biāo)注序號一。

    喬可拉特……想起他，你的渾身上下每一處關(guān)節(jié)都在隱隱幻痛。

    如果命運(yùn)非要讓你給喬魯諾擋傷害，那就需要提前解決喬可拉特。

    第二個問題，保證主角團(tuán)不死。迪亞波羅為了隱藏自己的身份，不會團(tuán)戰(zhàn)，要避免人員落單。你在這里標(biāo)注序號二。

    身體互換后時刪造成的人員落單如何解決……這太為難你了。

    第三個問題，布加拉提如何救出特里休時不被迪亞波羅擊殺。你在這里標(biāo)注序號三。

    第四個問題，沒有同伴犧牲的刺激，如何保證喬魯諾的意志高于迪亞波羅。你在這里標(biāo)注序號四。

    大體上就這些問題，只要能解決掉，就可以按照原著路線走。

    ……想不出來。你決定往后放一放，說不定哪天就靈機(jī)一動，一切都解決了呢？

    繼續(xù)過著工作與學(xué)意大利語的日子。鄰居先生不是時時都在，有時他在，又恰逢周末，就會約你出門，每次都被你拒絕，他就陪你一起看《貓和老鼠》，在你家蹭吃蹭喝。

    鄰居先生完全符合你對意大利人自由散漫的刻板印象。鄰居先生說你完全不符合他對中國人勤勞智商高的刻板印象。

    笨笨懶魚拉低了中國人的平均值真是抱歉了哈。

    你吐槽，鄰居先生笑得喘不過氣。

    他問你為什么是魚啊，你說不僅是魚，還是外星魚。

    你給他描繪咸魚母星的模樣，一顆星球里都是水，每條魚整天游來游去，愛怎么游怎么游，也有仰著肚皮什么也不干的，瞪著個眼張嘴吃微生物就行。

    鄰居先生快笑厥過去。

    這還是第一個被你的一本正經(jīng)瞎扯逗笑而不是感到無語的意大利人，真是……哦莫西路一歐豆扣。

    夜晚，通常是你熟睡的領(lǐng)地，但許是壓力減少，又或是荒木所說的理智值，你開始失眠。

    倒不是全然無法睡去，刷刷ipad，刷刷手機(jī)，時間很快就溜過了。

    ……

    沒過去。

    你已經(jīng)連續(xù)三天凌晨兩點(diǎn)還沒有入眠。

    睜大著干澀的眼死盯這片黑暗，這根本就是對咸魚巨大的沉痛打擊。

    困得要命，卻睡不著，你坐起身，只覺憋屈得要死。

    “……哼……”

    不知道如何從嘴里的發(fā)出的這樣細(xì)微的聲響，液體從眼眶往下落。

    頭很痛。

    除了海洋臥于海岸的鳴叫，就是海鷗，石塊被水入侵過后質(zhì)與質(zhì)的分裂，沙子被泡沫卷進(jìn)洋流，像是流星，呈現(xiàn)出動畫里才有的kilakila——細(xì)碎的鈴音。

    你下了床，腳下不穩(wěn)，雙腳好似找不到地面，手扶住墻，摸索著，開了燈。

    很長一段時間的天旋地轉(zhuǎn)。

    腳步移出屋門，坐去沙發(fā)，胳膊肘支撐在凹陷的扶手上，你趴在上面，手裹住發(fā)脹的頭。

    有誰拍了你一下。

    “……！”

    倒抽一口氣，你回過頭，周圍誰也沒有。

    深呼吸好久，心跳才漸漸穩(wěn)下?；哪菊f猶格的力量會造成周圍時空的不穩(wěn)，所以不一定是鬼或者隱形人入室打劫什么的，別嚇自己。

    “Are  you  ready  for  the  future?”

    金發(fā)披散的人影出現(xiàn)在你的身側(cè)，你向后退，卡在沙發(fā)的邊緣。

    “For  the  truth,the  truth  of  the  world.”

    虛幻的影子只能看清他赤紅的雙眸，雙手撫上你的臉頰，覆在那之上，這對鮮亮的紅又轉(zhuǎn)化為充滿生命晶瑩的綠。

    幻像消失了。

    黑夜的狂風(fēng)驟雨在風(fēng)卷殘?jiān)浦H與幻影一同于雷霆電閃之中湮滅，無聲無跡。

    “Are  you  ok？”

    又一道聲音，你眼睛轉(zhuǎn)過去，荒木不知何時飄在你的斜上方，他盤腿而臥，“嗯……”了幾聲，說你看起來像是被嚇傻了。

    你完全不知道這是什么情況。

    『要好好睡覺啊?！换哪疽詾槭悄愎室獍疽?，『年輕人就是仗著自己身體好隨意折騰，你可知人老了想睡一場好覺有多難——』

    他還沒說完，身影就從陳舊的墻面消失。

    徒留下你一個人呆坐著，不明所以。

    今夜仍在失眠。

    次日去上班，老板關(guān)心了一下你的睡眠情況，你說沒事。攪面的時候，終于想明白了——是猶格的力量導(dǎo)致時空錯亂，荒木就是利用這樣的空隙，在別的地方與你交流。

    顯然這份力量他無法控制，你也無法控制。

    猶格·索托斯的力量有誰能控制，超人都不行。

    話說，那個紅眼睛的是誰，迪奧？綠眼睛的是喬魯諾？三個時空？

    ……

    Cpu干燒了。

    遇事不決，量子力學(xué)。物理領(lǐng)域的事你一呆頭魚還是不要深入了，反正搞不明白。

    再次想念起IQ152的福葛老師。

    下午與看板娘一同制奶茶，中間短暫地歇息，看板娘指指你，再指指自己的眼下，擺出睡覺的動作，又?jǐn)偸滞犷^聳肩，她的意思是“你眼下烏青，沒睡好覺嗎？”。

    你擺擺手，笑了一下，意思是沒事。

    看板娘撓撓頭，面上疑惑。

    有眼睛的都看出來你沒休息好，鄰居先生連續(xù)幾天都用詭異的眼神打量你，終是沒忍住，問你是不是有睡眠障礙。

    你說可能有。

    他幫你想原因，是不是一個人睡覺太孤獨(dú)寂寞，你晚上可以去他家里和他一起睡。

    你：……

    你想起大學(xué)那幾個想跟你開房的同學(xué)，又記起莫名其妙親你的布加拉提與米斯達(dá)，他們都伸舌頭了，按照他們交給你的性知識，這兩人豈不是都想跟你上床？

    成年人類男性的腦子里難道都是這種東西？

    你畢加思索起來。

    鄰居先生得知你的想法，也無言了。

    『我一直都是一個人睡，怎么會突然因此孤獨(dú)寂寞呢？』你打字問他。

    『人有的時候會渴望與人親近呀，小貝拉。』鄰居先生的手交握在一起，『即使注定要一個人生活，也渴望能有人相伴，人類就是這樣反叛又別扭的生物。』

    呃，聽起來這臺詞像日式小說。

    『你怎么能確定所有人都這樣呢？』你問。

    鄰居先生咧嘴一笑，『我自己的人生感言。』

    好吧。

    『至少我觀察是這樣的，大家都渴望有人關(guān)心，希望別人能看穿自己故作堅(jiān)強(qiáng)……人都有柔軟的那一面，自己不愿意暴露，又希望別人能夠擁抱自己?！凰a(bǔ)充上。

    “……”

    你低頭看著餐盤里的食物。

    『你為什么抽煙呢？』你舉起手機(jī)打字，『是因?yàn)槟峁哦∧芷鸬桨参縿┑淖饔?？?/br>
    鄰居先生怔了一下，隨即扶額笑起來，『你可真是一點(diǎn)也不委婉，是有這個作用，不過你可不要跟我學(xué)哦。』

    他似乎在想什么事，你的問話讓他陷入了回憶。

    解決完自己餐盤里的食物，你端起餐盤去洗刷，邊洗邊想，不知道今晚能不能睡著。

    『不留下來嗎？』鄰居先生擦完桌子，又問你一遍。

    你想了想，打字不想做那種事。

    “Just  hug.”

    他張開雙臂，對你敞開懷抱，你又想了想，突然悟了。

    是鄰居先生孤獨(dú)寂寞了吧？

    你點(diǎn)點(diǎn)頭，他顯然開心了許多。

    先回去洗漱，換上睡衣，想了想，還是禮貌性地洗個澡。抱著被子與枕頭過去，鄰居先生已經(jīng)給你騰好床位，他也剛洗了澡。

    你還不確定自己能不能接受他這個人對你社交安全區(qū)近距離的入侵。

    知道他人很好，但還是下意識恐懼。身體在恐懼，你無法控制。爬上床，你就在床上僵著，鄰居先生向你伸出手，你盯著他，見你不投入他的懷抱，他就抱向你。

    全身都緊張起來。

    他安撫你幾下，撫摸你的后背，接著把你蜷縮的手臂打開，攬到他自己身上。你頭皮發(fā)麻，愣是呈相擁的姿態(tài)僵硬好一會，鄰居先生還納悶?zāi)阍趺催@么緊張，他都說了不會和你做那種事。

    好一陣才漸漸適應(yīng)。

    兩個人睡覺與一個人睡覺確實(shí)不一樣，更像是多抱一卷被子，只不過把被子換成了人。

    應(yīng)激反應(yīng)過后，你很快找到了舒適感，手臂與腿纏到他身上，身子也往他身上貼。

    這次輪到他身體僵硬了。

    『你怎么……』

    他好像想說什么，但最終沒說。雖然舒服了，但還是睡不著，你時不時動一下，找更舒服的角度，卻像是在磨蹭他的身體。很快，你就感覺到身下的多余。

    你：……

    三十歲的男性也這么容易受到刺激？

    原以為這是青春期特供，結(jié)果是全年齡范圍嗎。

    你是沒什么感覺，只不過多了個東西。你還是時不時換姿勢找角度，鄰居先生大出一口氣，說他后悔了。

    你抬頭警惕地盯著他。

    『我沒別的意思。』在窗簾縫隙的月光下，他晦暗的表情全是無助與無奈，『碰上你這么個女人，算我倒霉。』

    你不喜歡他這種話。

    起身用力壓到他身上，讓他變成你的床墊。他罵了幾句，卻沒推開你。

    懷里抱著東西睡覺確實(shí)比不抱東西舒服，尤其是會自動發(fā)熱的軟體，對方的心跳有點(diǎn)擾人，但優(yōu)點(diǎn)更多。

    令人安寧的安穩(wěn)感。

    你再次蹭了蹭，終于……可以睡一次好覺了。

    第二天早上醒來，鄰居先生還被你壓著，但他早就醒了。你說這方法確實(shí)有用，鄰居先生一臉生無可戀，說自己可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你沒懂他什么意思。

    鄰居先生表示他不想當(dāng)你的抱枕，你暗暗失落，想著還是買一個毛絨玩偶吧。

    睡了一場好覺，你的精氣瞬間恢復(fù)，看板娘和老板都為你高興，但就在當(dāng)晚，沒有人體抱枕，你又開始失眠。

    毛絨玩具不管用，與人類最大的區(qū)別，就是不是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