腥味。

    分不清究竟是泥土的腥味，還是海的腥味，亦或是血的腥味。

    海岸的沙，巖石，海鷗，四肢化作植物一樣地插進沒有水分的沙底，你想動彈，動不了一分。

    自己明明在床上，身子沉在被褥中，卻宛如陷入沙地，一點一點往下沉，是螺旋狀的沙。

    你晃了下眼球，視線聚焦在可視區(qū)里的幽幽冥光，方塊的區(qū)域是天花板，豎線之光是窗簾縫隙泄露進來的明月輝痕。

    那月亮白得跟太陽似的。分外刺眼。

    天外之月轉(zhuǎn)為日，起床，上班，下班回來，躺下，閉眼，耳畔又回響那些大海才擁有的波濤與鷗鳴，時隱時現(xiàn)。

    嗅覺出了一些問題，好在你技藝嫻熟，哪怕這世界沉溺于血海，眼前所視之地皆是巖漿與跳動的rou體器官，你也憑借自己的經(jīng)驗，使工作不出岔子。

    你知道自己身處在幻境。

    這是理智值的降低帶來的短暫性功能失控，只要熬過這一陣就好。

    可你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過去。

    心情很不好。

    煉獄一般的幻影過三天就消失，天空乍明，身體卻佇立于海岸，僵化為一棵棕櫚樹。

    熟悉的人就在不遠處。

    布加拉提帶領(lǐng)特里休走去那幢島嶼上的教堂，不過多久，喬魯諾也便追進去。

    阿帕基獨自立在石灘上，小孩在踢球。像是游戲中穿模一樣地跌入地底，樹仍然扎根于土地，他的身子就這樣墜落于你的眼前，不是當(dāng)初遠遠站在一邊，不是動畫里那樣單純的空了一塊，薄薄的軀體只是一塊被神明隨手丟下的破布，氣球的皮與揉碎了的骨與rou，都輕飄飄又重重地砸成一個堆。

    你是一棵樹，就在這堆爛rou前面單單站著，自始至終伸展拼命向上的枝葉，汲取他濺出血水之后那自行流失的養(yǎng)分。

    甜的，又很澀，很苦。

    你趴在床邊，沖著地板狂嘔，胃里仿佛不止塞了阿帕基的血液，還有他的rou與髓。

    胃在瘋狂毆打你。

    絞痛感掠奪走你的力氣，身體不知為何動彈不得。血管似乎都異化成了莖，皮膚化作鱗紋，肢體僵硬。

    隨著太陽的升起，這些令你失去自主意識的喪失感又全都消失。

    布大善人發(fā)短信問你這周過得好嗎？你回不好，他問你怎么不好，你沒回。

    當(dāng)天下午，他就過來找你，仔細詢問你是怎么回事。你回答得斷斷續(xù)續(xù)，他拉你去醫(yī)院。

    『你覺得我是精神病嗎？』

    『總要吃藥緩解一下吧?！?/br>
    他沒說自己信不信所謂的理智值，你也不知道他怎么與醫(yī)生說的，只開了一些藥，說是助眠。

    『一直睡不著，人會死的吧?！徊技永徇@么說。

    是這樣嗎？

    你只聽過人不吃飯喝水會死，不知道不睡覺會死。

    這夜，布加拉提陪在你身邊，他要看著你入睡，他說既然決定幫助一個人，就不應(yīng)該半途而廢。

    至少不能因為睡不著覺這個原因讓你死掉。

    他握著你的手，你半睜著眼，眼睛干澀。布加拉提起手向下合攏你的雙眼，熱度穿透眼球使其發(fā)脹，你不舒服，又不想讓他放開。

    『……哪里不舒服嗎？你流眼淚了?！?/br>
    布加拉提拿開被你潤濕的掌心，你抓住它，讓它貼在自己的臉上。

    『你為什么這么好?！荒愕?，『我心里很難受?！?/br>
    回應(yīng)你的是他的沉默。

    『我真希望你不是一個好人?！荒悴渲麥嘏氖郑f著。

    這樣，你就不需要救他了。

    『我并不是一個好人。』他回應(yīng)。

    這次輪到你沉默。

    第二天醒來，布加拉提就已經(jīng)走了。你以為是藥物的效果，上一天班，夜里按時吃，可你又一次失眠。

    你與阿帕基躺在同一張床上，有時是具完整的遺體，有時是片糜亂的rou堆。

    浸濕被褥的血液與沾污嗅覺的尸臭，你蜷在被子里，漸漸感到麻木。

    以為自己可以適應(yīng)，幻覺卻故意似的變換招數(shù)，這次在幻覺中死掉的是你，喬可拉特用柳葉刀切開你的表皮，像是對待某種被捕獵的野物，他叫你皮開rou綻，扯斷你的筋，掰碎你的骨。

    制作一盤松子魚，一刀一刀，刀刀見皮不切斷，順著肌rou紋理削出一層層薄薄的rou片，神經(jīng)一條條被切割，最后砍下你的腦袋。

    夜晚的凌遲挨到白天，你蒼白著臉，幾天吃不下飯。

    『給你放一星期假，趕緊回去休息，你這抖得嚇著我了?！?/br>
    好心的面包店老板將你趕回去家。

    吃一口你就嘔吐，夜里被活剝的感覺還在白天持續(xù)，神經(jīng)不斷抽搐，你趴到地上，rou體痙攣。

    疼痛到黑暗的深夜，那些感知才如潮水般退去，地上一片濕，汗水夾雜著血水，今天是這個月的生理期。

    幻覺消失，生理期的疼痛卻堪比凌遲，身體在地板上打滾，半昏半沉的意識，你聽到有人在敲門。

    “……！……！”

    來人在喊你的名字，聲音熟悉，你爬過去，支起身給他開門。

    他抱起你奔去醫(yī)院，你聽見他在罵人，聽見他的焦急，屬于人類生命的體溫讓你恢復(fù)了些意識，你被放在病床上，護士給你打上針。

    好累。

    你終于閉了眼，沉睡好一陣。

    張開眼，坐在床邊守你的是鄰居先生，身體不再疼，除了身下流淌的血，你感受不到別的。

    鄰居先生注意到你的蘇醒，抬起頭，說嚇?biāo)浪?，還好你沒事。你半睜著眼，渾渾噩噩。

    出院之后，鄰居先生照顧了你幾天，做飯陪睡監(jiān)督吃藥，又幫你去延長假期。

    布加拉提上門探望你，見你倚在穆羅洛的懷里，沒說什么，放下送給你的水果，轉(zhuǎn)身便走。

    你沒有理會他。

    過去一個星期，生理期結(jié)束，身體也有好轉(zhuǎn)。你不記得發(fā)生了什么，只有那些可怕的幻覺留有殘余，后知后覺才止不住恐懼，沒有誰想被千刀萬剮。

    得知這段時間是鄰居先生在照顧你，你感謝他，可惜你沒有錢，沒辦法回報他。

    他說，你多給我做點好吃的吧。

    失眠有一些緩解，但幻覺與噩夢仍存在，喬可拉特每晚都在夢里凌虐你，漸漸的，你習(xí)慣了。

    恐懼也失去，憶起這個名字，想起那段感受，你只產(chǎn)生將他同樣千刀萬剮、剝皮去骨的沖動。

    坐在你對面吃早餐的鄰居先生身子一抖，說你的眼神簡直是急凍寒冰。

    你慢慢啃起煎蛋面包。

    感到自己失去了什么。

    你不知道那是什么，只覺得自己的身體里有某樣?xùn)|西正在消失。

    身體產(chǎn)生了渴望。

    為了彌補這份缺失似的，心靈產(chǎn)生了渴望。

    渴望星空，渴望水，迫切地渴望一切能夠包容你、又使你安靜的東西。

    你將臉埋進水里，直到意識即將模糊；凌晨醒來無法入眠，你便搬小凳子到門口走廊，樓道滅了燈，眼睛里只有銀白的彎鉤與夜幕里星星點點的光斑。

    直至寒冷，直至出陽。你不知道自己在堅持什么，為何自己可以撐下去。

    身體涼得像具尸體，旁邊也有阿帕基。

    你寧愿自己是在做夢。

    『怎么在外邊？』鄰居先生開門，被坐在門口昏昏欲睡的你嚇了一跳，『你一直在外邊？』

    『嗯。』

    『坐在外面不冷嗎？為什么不叫我陪你？』

    『不想打擾你……』你垂著臉緩緩眨眼，『夜空能讓我的心安靜?！?/br>
    鄰居先生捂了捂你的臉與額頭，確定你沒凍著。你回房吃早餐，正常上班。

    裝啞最大的好處就是可以正大光明敷衍人，老板與看板娘都不會在工作之余拉你閑聊，你可以名正言順偷閑發(fā)呆。

    鄰居先生回來后就陪著你，你一句兩句與他聊天，他言夜空寒冷，以此為契機，聊到了那廣闊的宇宙。

    你忽然有了傾訴的沖動，給他講述自己腦子里蹦出來的故事——起源于宇宙，卻與大海相關(guān)——印斯茅斯小鎮(zhèn)的陰霾。

    讓鄰居先生感受完“進入詭異邪門的大西洋閉塞小漁村”、“從酒鬼口中得知大袞密教的起源與鎮(zhèn)中隱秘”、“無奈在鎮(zhèn)中過夜半夜被追殺，目睹從海中走出的魚人怪物”、“逃離瘋狂的印斯茅斯并報警”、“警察圍剿印斯茅斯”、“魚人竟是我自己”……你意猶未盡，不等鄰居先生做出反應(yīng)，繼續(xù)講起與大袞相關(guān)的深海謎團——克蘇魯?shù)暮魡尽?/br>
    『你的意思是世界會被章魚怪毀滅？』

    鄰居先生從你干巴巴的英語演講里回神，眨巴眨巴眼。

    『那是克蘇魯！』你更正，『顛覆一切物質(zhì)、力量、宇宙法則！』

    你揮舞起雙臂，『咿呀！克蘇魯發(fā)糖！』

    鄰居先生：？？？

    鄰居先生欲言又止，『你終于發(fā)瘋了？』

    『沒有?！荒惴畔率直?。

    雖然沒成功嚇到他，但有人愿意跟你聊這些東西，心情放松了不少。

    夜里，阿帕基的尸骨還在你的旁邊，但不再有流膿的血液，不再有腐臭，干凈的他與干凈的你躺在干凈的被子里，這一次，你睡得很安甜。

    荒木說過，提升san值需要你感到快樂幸福，你想了想之前的經(jīng)歷，自己可能還是需要朋友。

    與朋友聊天，還有布媽咪的擁抱摸摸，可以有效清除你因san值降低而不受控的胡思亂想。

    羊毛不能只逮著一只薅，鄰居先生不是時時都在，所以你把第二“折騰”目標(biāo)定位在布加拉提。

    下班你去布加拉提家蹲守，布加拉提站在你身前，神情古怪。你告知他自己的需求，布加拉提表情更是古怪，『你來找我只是需要一個擁抱？』

    你點頭。

    他說好吧，對你張開手臂，你站起來撲進去，他輕輕拍拍你的后背。

    不是同一個人，卻還是有布媽咪的感覺。你緊緊抱著他，西裝緊實的材質(zhì)印著你的臉，自己像是要融進去。

    “……”

    布加拉提好像要說些什么，你感受到他胸腔的起伏，聽到他張開唇，但是什么也沒說。

    他僅在最后嘆了一口氣。

    你抱夠了，放開他，把新做的甜點與披薩交給他作為這一次的報酬。他沒拒絕，只說擁抱是免費的。

    布加拉提送你回去。有手電筒，經(jīng)過幾次練習(xí)你已不會在夜里于面包店與公寓之間迷路，但布加拉提家到公寓的路線你認不清。

    路上，你開啟愛手藝（洛夫克拉夫特英文Lovecraft）故事大會，向親愛的布加拉提先生傳遞什么是宇宙恐怖。到了家門，你也不放他走，請他進屋，繼續(xù)給他講《異形》、《迷霧》、《湮滅》、《深空失憶》……

    屋外黑燈瞎火，布加拉提聽完，說你這是在恩將仇報。

    你良心大發(fā)現(xiàn)，在布加拉提臨走前給他加講《火星人玩轉(zhuǎn)地球》，給他聽笑了，走時提醒你記得學(xué)意大利語，你鼓起臉，他絕對是故意的。

    日常改變了一些，但沒太多變化。不過是被窩里多出來阿帕基的幻影，每周保持與布加拉提寫意語小作文，下班回來與鄰居先生一起吃飯。

    痛經(jīng)比以前疼得厲害，除了打止痛針，沒有別的辦法。

    眼見不滅鉆石的劇情就要開始，你仍沒想出應(yīng)對策略，即便現(xiàn)在過去，空條承太郎也不會立刻跟隨你來那不勒斯，他肯定要先解決杜王町的謎團。

    你可以把漫畫交給他看，直接劇透，但是這樣會掀起怎樣的蝴蝶效應(yīng)？你不清楚。

    如果普奇有派人監(jiān)視承太郎身邊的情況，會不會加快普奇的計劃，導(dǎo)致世界末日提前降臨？

    時間線與事件打亂的話，你所獲得的這些信息就不具備優(yōu)勢了。

    所以，這一次先保證護衛(wèi)隊的三人不死，保證黃金之風(fēng)順利結(jié)束，再通過波波聯(lián)系上承太郎，想辦法于石之海故事線之前解決普奇。

    ……等等，你怎么把康一忘了，他會在黃金之風(fēng)開局來到這里，你可以通過康一聯(lián)系承太郎。

    那么不滅鉆石你就沒有必要以身犯險參與。

    （可以說是沒有的）計劃終于有了（可以說是沒有的）進展，你心安理得，過起黃金之風(fēng)主線觸發(fā)前的開擺日常。

    奶茶與水果茶大賣特賣，才過去幾個月，就有店家推出相似的飲品。畢竟奶茶簡單，只要在味蕾上有些天賦，又有經(jīng)驗，復(fù)刻出基礎(chǔ)奶茶相當(dāng)容易。

    幻覺與失眠都在逐日消失，老板不再時常趕你回家，看板娘也道你氣色健康不少。

    果然咸魚就要過咸魚的日子，擺爛萬歲！

    沒了福葛老師與米教練的兇殘?zhí)赜?xùn)，生活別提有多滋潤，周末癱著睡覺打游戲，就算不寫小作文布加拉提也不催你。

    然而幸運A終究是讓平凡日子發(fā)生了波瀾。

    『我想找你問一下路～』

    多虧意大利語的學(xué)習(xí)，你沒有錯過這段劇情。

    一個戴著藍色帽子的男孩拿著地圖問看板娘，此時老板正在廚房，而你在做奶茶。男孩的同伙進入店里偷面包，被你抓個正著。

    『放開我！放開我！』

    小孩一腳蹬掉你，往門外跑，納蘭迦卷起地圖也想跑，被你一把揪住。

    『你干嘛！』

    因為被你揪住后領(lǐng)，納蘭迦掙脫不開，你挑了兩塊比較好吃的面包，塞進他衣服里。

    他呆呆愣了一下，你拍一下他的后背，他回神，順著你的力度從門口逃跑。

    看板娘將此事告訴老板，老板嘆氣，說你可真是好心，面包錢就從你工資里面扣，你比OK。

    『這附近的小混混太多了，都是離家出走或者沒媽疼沒爹愛的，這世道，唉，都看慣了?！?/br>
    你看著老板為流浪兒唉聲嘆氣，心想，這位老板做的好心事（收留你與看板娘）可比你（給特定角色送面包）好心多了。

    小混混只闖進這么一次，某天，你買完菜回去，路上碰見頭發(fā)染成金色的納蘭迦，與動畫同樣的著裝與配色，很好認。他正與其他小混混談笑。

    你走過去戳戳他，他在你靠近的時候沒理你，被你戳兩下，才認出你，嚇了一跳。

    『這是你認識的人嗎？』

    『不是！』

    小混混問納蘭迦，納蘭迦急忙否認，你對這群小孩揚起微笑，雙手輕輕攬納蘭迦的身子，要他跟你走。

    『呦呦，漂亮jiejie找你耶，真羨慕！』

    『誒？！不是……！』

    納蘭迦想掙開，表情驚慌，但他的后腦勺埋進你的胸里，又臉紅起來，掙扎的幅度也減小，半推半就，被你帶回了家。

    經(jīng)你幾周目的觀察，大約摸清楚了這群小男孩心態(tài)變化的規(guī)律，只要一埋胸，他們的態(tài)度就會變軟。

    你不太明白胸怎么會影響這么大。

    納蘭迦忐忑不安地坐在沙發(fā)上，不斷地問你為什么要把他拉到這來，表情又轉(zhuǎn)為兇悍，告訴你他可不是好惹的，就算你是拐賣小孩的人販子，他也有勇氣跟你斗！

    你嘗了一口熬出來的鮮湯，盛出蒸好的米飯，在米飯周圍澆上土豆咖喱雞排，與湯一起端到桌子上。

    納蘭迦更加緊張，『你是要迷暈我？』

    你用勺子分出來一些放進嘴里，咀嚼，咽下去。納蘭迦盯著你，問你為什么不說話。

    『我是一個啞人?！荒憷斡涀约旱娜嗽O(shè)，運用自己超垃圾的意語水平在紙上寫，『飯前要洗手?！?/br>
    你又拉他去衛(wèi)生間，指了指水龍頭和香皂，納蘭迦抬頭死盯著你，不情不愿地聽你的話洗手。

    洗完手，你和他一起進食香噴噴的午飯。意大利的超市沒有賣咖喱塊，這是你自己用香料調(diào)配出來的，礙于原材料的限制，這只能說是盜版咖喱。

    納蘭迦是還緊皺著臉，不知是在懷疑飯里有毒還是覺得咖喱難吃，但幾口下去，他表情就變了。

    眼淚從他的眼眶流下，他急急忙忙抬手擦掉，吸了吸鼻子，紅著眼眶繼續(xù)吃，吃得很快。

    燙出淚了還吃得這么急，有這么好吃？

    你慢慢嗦著勺子，想起他跟那群混混都是偷面包吃，這一頓咖喱的確美味。

    『謝謝……』他還在吸鼻子，『但是我沒有錢……』

    你寫這是免費的。

    『為什么對我這么好？之前也給我面包，我不明白……』

    為了返還人情。

    『你很像我遠在家鄉(xiāng)一個朋友的弟弟?！荒銓懀簹g迎下次來玩?！?/br>
    你又塞給他一籃面包與各式小餅干。

    『這樣你就不用偷了。』

    納蘭迦的雙目再一次盈淚，『我、我一定會回報你對我的好意！』

    不要這樣。

    再這樣下去，什么時候才是個頭。

    曾經(jīng)那些納蘭迦對你的好，你永遠都無法還清。

    納蘭迦離開你的家，此后，他沒再出現(xiàn)。

    你翻看劇情，此時他應(yīng)該是被混混陷害，關(guān)進了少管所，一年以后才出來。他出來以后，就會被福葛撿到，布加拉提幫助他治療眼疾，讓納蘭迦想要追隨布加拉提。

    這部分劇情沒你什么事。

    接下來的一年，你過得輕輕松松，除了老板、看板娘、鄰居先生和布加拉提，你就沒有更多的社交，假期沒人逼你出門，可以安安心心地癱在家，打打游戲、看動畫片。

    生日這天，鄰居先生給你帶來一包小禮物，你以為是那種無聊的套路，比如項鏈香水之類的，結(jié)果居然是美少女戰(zhàn)士的變身器！

    “Moon  prism  power-make  up!”

    你舉起變身器轉(zhuǎn)圈圈，來回變換動作，“愛と正義のセ—ラ—美少女戰(zhàn)士（aitoseigino  se-ra-bisyoujyosenshi），セ—ラ—ム—ソ（se-ra-mu-n）！月に替わって（tsukinikawatte）、お仕置きよ（oshiokiyo）！”

    “呃??！”

    鄰居先生攥緊胸口面目猙獰后退一步，『水冰月好生厲害，這就是月亮的力量么！』

    『太快了，我剛變完身，還沒發(fā)招呢。』

    你取下額前佩戴的月亮冕環(huán)，向他揮去，『月之冕，出擊——』

    鄰居先生被重擊到彎下腰，“呃唔！”

    『月光升華——洗禮！』

    “噗哦?。。　?/br>
    『月亮公主華麗圣光——』

    『月亮螺旋心攻擊——』

    『彩虹月亮愛心攻擊——』

    “噗哦哦哦哦哦——！”

    布加拉提拎著包裝袋上樓，入眼的就康諾羅·穆羅洛被你打倒、再起不能，以及你擺各種POSS的畫面。

    是新的敵人！

    你對準(zhǔn)進入攻擊范圍的布加拉提，舉起魔法棒——

    『銀月水晶力量之吻——！』

    布加拉提迅速朝后倒退一步，沒有任何事情發(fā)生，他這才反應(yīng)過來你是在玩鬧，回給你兩組點點點。

    “Atashi  se-ra-moon  deisu！”你舉著法杖繼續(xù)擺POSS。

    布加拉提：……

    鄰居先生拍拍衣服上的灰塵，直起身，向布加拉提打招呼，布加拉提點頭回應(yīng)。

    『生日快樂?！?/br>
    布加拉提給你他手里的袋子，里面就是生日禮物。你打開，金獅子與頭頂?shù)某嗉t寶石，是雷歐奧特曼的變身戒指！

    『這個禮物我應(yīng)該沒有挑錯?！凰α诵?。

    你戴上無名指，握拳，“雷歐——！”

    可惜這只是一個玩具。

    興奮十多分鐘，你就蔫了，可布加拉提人都來了，你不好趕他走，就請他進門，一起吃蛋糕。

    沒弄蠟燭也不唱生日歌，你直接把蛋糕切好，開吃。

    布加拉提問你不許愿嗎？

    你搖頭。

    到了萬圣節(jié)，布加拉提邀請你去和他們玩，你不去，在家和鄰居先生玩找不到糖就搗蛋。

    每次都是鄰居先生贏，你強烈懷疑他動用了替身，可你又不能揭穿，被懷疑就完蛋。

    圣誕節(jié)，你還是拒絕布加拉提，過年，你也拒絕。

    鄰居先生不在家，你下了樓，天上的煙花足以照亮所見之處，你跑向大海，在海浪的沖擊下高舉雙臂迎接新生的星星，身旁還有一個人，那個人是片幻影。

    “阿帕基?！蹦銓χ⑿Α?/br>
    他的胸前空出一塊血洞，他抬著頭，同你一起仰望星空。

    “新年快樂。”你于海風(fēng)中說，“來年也要一起呀?！?/br>
    海風(fēng)吹起他干澀的頭發(fā)，你望著他，過了一整夜。

    冬春似乎讓某些蟄伏的事物早早復(fù)蘇，失眠與猩紅的世界再一次降臨，床榻變?yōu)殡S心跳鼓動的巨型rou塊，黏糊糊又濕冷的血漿，讓你抬起腿都困難。

    阿帕基的rou體在腐爛，即使適應(yīng)過一段時間，你還是會吐。潰爛從他傷口處的膿瘡開始，漸漸露出他蒼白的骨，不是動畫里浪漫處理過后星星點點的消散，而是一步步，被真菌侵蝕。

    再也看不到他漂亮的眼睛了，再也看不到他光澤理順的長發(fā)，你勾住他的指頭，那里只余下纖細堅硬的骨節(jié)。

    鼻腔酸澀，眼睛酸澀。

    自己仿佛被包裹在某人的身體里、被怪物吞進了肚子里，唯一的伙伴消失了，徒留你一個人在陌生恐怖的世界里茍活。

    你終于忍受不了，將阿帕基的尸骨親手打碎。

    不會再有人陪你，混濁的心靈回歸澄澈的空虛。

    失眠的情況好了許多，因為你知道不會再有人真正陪你了。

    『那個，我……』

    四月，下班回來，家門前坐著一個小男孩。納蘭迦托著下巴，見到你，立馬起身。

    你開門，請他入門。

    他已是黑幫的扮相，成為你熟知的納蘭迦。其實算不上熟悉，以前你從不與他交流，了解他僅僅通過動畫。

    一起吃了晚飯，他說好吃，又猶猶豫豫，你猜他可能是想對你說什么。

    『你需要我做什么嗎？別看我年紀(jì)小，但其實力氣很大！』

    他向你展示他手臂上的肌rou，你搖搖頭，不需要。

    碗里的食物都是變質(zhì)的血與rou，通過納蘭迦的正常反應(yīng)，你確定世界沒有變異，這一切仍是你的幻覺。

    納蘭迦還與你說了什么，你沒聽清，時有時無的流沙聲與rou塊的鼓動會干擾正常的聲音，而為了不陷入這些幻覺，你時不時就需要確定真實的世界是怎樣。

    記憶總是在斷片，行走也踩不到地面，有時會摔倒，因為腳下不是鋪平的直路，而是起起伏伏蠕動著的rou塊與內(nèi)臟。

    情況嚴(yán)重的時候，老板就給你放假，奶茶飲品是暴利，光是拿到分紅，就足夠你付房租與日常的支出。

    納蘭迦時常來找你，他不聊黑幫的事，只聊自己的朋友，聊福葛，聊米斯達，聊布加拉提。

    他小學(xué)沒畢業(yè)，又不服輸，請有大學(xué)學(xué)歷的福葛教他學(xué)習(xí)，但他總學(xué)不會數(shù)學(xué)，數(shù)學(xué)太難了。

    你寫學(xué)不會就算了，人總有擅長和不擅長的。

    納蘭迦不服氣，雖然他學(xué)著學(xué)著就想偷懶，但他覺得自己沒有不行。你無心與他爭辯，只告知他，數(shù)學(xué)后面還有物理化學(xué)生物地理。

    一起去書店找教材，店長幫忙找，納蘭迦翻一遍理科科目的教科書，娃要崩大潰。

    最終你們決定去看一場電影，平復(fù)一下被知識沖擊的心情。

    “Mista！”

    納蘭迦沖前邊排隊買電影票的人揮手，是米斯達。

    米斯達回應(yīng)納蘭迦一聲，隨后兩眼盯著你。這樣的開頭你幾乎習(xí)慣了，也盯著他。

    兩人嘀嘀咕咕，語速太快，你聽不懂。米斯達大大咧咧地對你笑起來，你無動于衷。

    你在手機打字問納蘭迦想看什么，納蘭迦說你不用掏錢買票啦，米斯達請客，看《西西里的美麗傳說》！

    米斯達興致勃勃，說這是他最喜歡的演員莫妮卡·貝魯奇主演，今年的新片！

    這電影你不僅欣賞過，還看過拉片。具體情節(jié)沒記清，只對拉片的解讀有一丁點印象——女主角象征二戰(zhàn)中的意大利，而男主對女主的感情則代表了導(dǎo)演對意大利深沉的感情。

    米斯達買來電影票，三人入座。即使有英文字幕，你也半懂不懂，因為有些詞匯你已經(jīng)忘記了，只看著眼熟。

    演員的演技令你不適，小鎮(zhèn)男人們下流的打量、女人們的敵意、男主視角下導(dǎo)演刻意模仿偷窺的鏡頭，都讓你惡心得想吐。

    女主瑪蓮娜沒有自我，她只是一個被窺視被眾人幻想的美女。有了丈夫則有了主人，成了寡婦，她就任人宰割。

    觀影沒到一半，你就覺得這鎮(zhèn)子上的人全部是煞筆。

    受不了，氣得你肝疼。你感覺自己要乳腺增生，閉目養(yǎng)神，斷斷續(xù)續(xù)地看。

    終于，瑪蓮娜被生活逼成了娼妓，男人們爭先恐后為她點煙，沒有一個人關(guān)心她眼中流下的淚。

    電影到了瑪蓮娜被群毆，你終于忍不住，輕聲罵出幾句。

    煞筆煞筆一群臭煞筆，這腦殘破封建鎮(zhèn)子怎么沒被炸？

    納蘭迦與米斯達都驚異地轉(zhuǎn)過頭來，納蘭迦張大嘴巴，問你，你不是不會說話嗎？

    ……沒忍住破功了。

    你這才解釋自己是在日常表演。

    納蘭迦聽出你的意大利口語稀爛，深表認同，如果是他去別的語言的國家討生活，也會這么干。

    繼續(xù)看影片，劇情發(fā)展簡直到了你無法理解的地步，瑪蓮娜離開小鎮(zhèn)，自戰(zhàn)場回歸的丈夫在男主隱蔽的幫助下尋回瑪蓮娜，而瑪蓮娜居然跟隨丈夫回到這個全員惡人的小鎮(zhèn)！

    你現(xiàn)在的心情重回當(dāng)初看《蝴蝶夫人》的時刻。

    『祝你好運，瑪蓮娜女士?！?/br>
    男主對女主第一次對話，也是最后一次。聯(lián)想到那位拉片up的解讀，男主作為一個小男孩，對瑪蓮娜的遭遇無能為力，導(dǎo)演作為一個意大利人，對意大利故土的遭遇無能為力。

    一個人或許可以影響一個人，但是僅憑一個人，幾乎不可能影響一個國家。

    意大利不管是政治經(jīng)濟軍事，還是國際地位，都和你的意語水平一樣爛得稀碎。

    他只能祝愿自己心愛的祖國未來好運。

    『我騎車離去，仿佛是在逃跑，逃離她，逃離那些萌動，那些夢境，那些記憶?！?/br>
    我逃離我的祖國，逃離我的過去，我的童年，我的愛，我的家。

    『我想我該忘懷了，當(dāng)時的我確信，我能夠?qū)⒁磺袙佒T腦后。而如今我年事已高，度過庸庸碌碌的一生，結(jié)識過不少女人，她們一個個都對我說‘別忘了我’，但我已經(jīng)記不得她們，直至今日，依舊只有她，令我無法忘懷?！?/br>
    我以為我應(yīng)該釋懷了，當(dāng)初遠走他鄉(xiāng)的我堅信自己可以做到?？晌也贿^是一介普通人，雄心萬丈，卻什么也無法做到。途中漂泊過許多國家，它們每一個都各有各自的美好，可一路走來，全都比不過那最初的地方。

    『瑪蓮娜?！?/br>
    瑪蓮娜，My  land。我的故土。

    我的戀人是我的祖國。

    站在國家的立場，你不認同這位導(dǎo)演在電影中對意大利無辜的詮釋，但作為一個人，又深刻理解導(dǎo)演對故鄉(xiāng)永恒的愛與思念。

    電影結(jié)束，電影場的燈開，你已淚流滿面。

    『誒誒？你哭啦？』米斯達慌里慌張摸自己的帽子，左摸右摸，最后拿自己的袖子給你擦眼淚，『最后結(jié)局挺好的嘛，她和自己的丈夫團圓，鎮(zhèn)上的人也不欺負她了！』

    他不懂。

    你懶得與米斯達解釋。

    離場，米斯達與納蘭迦聊起觀影體驗，納蘭迦沒怎么看懂，他覺得無聊，鎮(zhèn)子里的人也莫名其妙，米斯達則興奮，因為他是莫妮卡·貝魯奇忠實粉絲。

    你與納蘭迦默默聽米斯達安利莫妮卡·貝魯奇的另外兩部電影，以及花樣狂吹。

    最后，米斯達問你，你觀影完有什么感想，你打字，都殺了。

    拋開政治隱喻不談，里面的煞筆簡直氣得你要大殺四方，一個半小時的電影有一個小時你腦子里都塞滿了殺殺殺。

    由于你的精神狀態(tài)過于美好，納蘭迦與米斯達都不敢吱聲。沉浸在殺戮的幻想里，你回到家，發(fā)現(xiàn)納蘭迦早就與你分別。

    你陷在沙發(fā)上，沉在rou球里。

    今天，沒有吃飯。

    納蘭迦隔幾天就過來，有時碰上你與鄰居先生的茶話會，就一起吃。鄰居先生在時，納蘭迦不會多說什么，只有獨自跟你待在一起，他才愿意傾吐自己的心聲。

    他講起自己的家庭，一個很愛他的母親，一個不愛他的父親。他覺得那個男人是個人渣，這里有很多這樣的人渣。

    『你知道和你一起工作的女孩子她的父親嗎？我之前撞見一個男人在糾纏她，就上去打抱不平，結(jié)果那是她的父親?！患{蘭迦不爽似的從嘴里噗噗噗噴出幾口氣，『那也是個人渣，自己去賭錢，沒錢就來找自己女兒要，欠債還想賣掉自己的女兒，還好我阻止了?！?/br>
    『納蘭迦真厲害?！荒銢]有靈魂地捧寫。

    “嘿嘿?！奔{蘭迦笑起來，『因為那是你的朋友，所以我就留意了一下?！?/br>
    他又談起布加拉提，布加拉提和自己的父親不一樣，同樣嚴(yán)厲，但布加拉提是為他好。

    『我要是有一個這樣的好父親就好了。』納蘭迦捧臉感嘆。

    『換一個爸爸。』你寫。

    “??？”納蘭迦張大嘴巴，『爸爸是可以換的嗎？』

    『血緣上的父親與感情上的父親不一樣。』你唰唰寫，『壞爸爸就踢掉?！?/br>
    『唔……可是很奇怪啊……』

    『認布加拉提為干爹，你就擁有好爸爸。』

    『??？？？不要！這樣太奇怪了！』

    你不懂納蘭迦怎么如此抗拒，印象里男同學(xué)經(jīng)?；ハ嗾J爹認爺認祖宗，也不妨礙他們平日稱兄道弟。

    『算了，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和那人渣劃清界限，不會有往來了?！?/br>
    哦，他覺得好就好吧。

    送走納蘭迦，你踹幾腳地上的rou塊，心想為什么女同學(xué)之間認媽卻不認姥認奶認祖宗。

    追溯源頭，果然是宗法制的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