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這邊是什么情況？你不清楚，沒學(xué)過意大利歷史。

    從這部電影來看的話，這里以前也蠻封建的。

    鄰居先生變得比以往忙碌，納蘭迦也是，布加拉提也時常找不到人，你只能窩進(jìn)沙發(fā)里，呆滯著，獨自面對這滿房間的血rou。

    門外發(fā)出響聲，你開門，是鄰居先生。

    他沒有來找你，也沒有回家，就在家門口，倚著橫欄，向外面的星空吐煙。

    他又在抽煙了。

    自從那次你當(dāng)面在鄰居先生眼前嘔吐，他就再也沒在你身邊抽過煙。

    他聽到動靜，扭臉看到你，“啊”了一聲，滅掉煙。

    『這么晚了怎么還不睡？』鄰居先生彎腰拾起他踩滅的煙，嘆一口氣，『這煙不便宜啊。』

    『我打擾到你了嗎？』

    『沒有?！秽従酉壬柭柤?，『不如說，我很高興被你打擾?！?/br>
    “哦……”你靜靜看著他，回答他的問題，『你不在身邊，我睡不著?！?/br>
    鄰居先生驚訝，揚(yáng)起眉，『你這——是在跟我撒嬌嗎？』

    『是嗎？』你反問。

    『聽起來像?！?/br>
    鄰居先生邀你進(jìn)房，他一個星期沒回來，屋內(nèi)已經(jīng)落了灰塵。他沉默一瞬，『要不去你家睡吧?！?/br>
    你說好。

    他把他的枕被抱去你家，借用你家的浴室，洗澡。你的是雙人床，等鄰居先生洗完，你也把被子鋪好。

    鄰居先生沒拿睡衣，他說那件睡衣壞了，還沒買新的。他沒說為什么壞了，你猜是他睡覺的時候被替身使者襲擊。總之，他只能圍一條毛巾，進(jìn)被子里睡。

    鉆進(jìn)他的被子，貼緊他的皮膚。是活人，有了些回歸現(xiàn)實的感觸。

    『我沒穿衣服哦？』

    『沒關(guān)系?！荒惆讶矶颊吃谒砩希闪酥话俗︳~，『無所謂?！?/br>
    『……什么無所謂啊?！凰钌顕@一口氣。

    鄰居先生摟上你，輕輕揉你的后背，你睜著眼，rou塊的跳動聲減輕，取而代之是鄰居先生的呼吸。

    『你心情不好嗎？』你問他。

    “嗯？”

    『因為你在抽煙。』

    “……”

    他嗯一聲，是不好。

    但他什么都不解釋，你盲猜是黑手黨的事。估計就是抓間諜啊黨派紛爭什么的，你猜的。

    『你要得肺癌了哦?！荒爿p飄飄地說，『死得快。』

    他沉默一陣，又像是聽到了好笑的，笑出聲。

    他是不是覺得，因為黑手黨早晚會死，所以就可以隨隨便便折騰自己的身體？

    『現(xiàn)在不怎么抽了?！凰忉專壕褪怯械臅r候?qū)嵲谛臒??！?/br>
    『不是上癮？』

    『……這個原因也有?！?/br>
    哦，戒煙失敗哈。

    纏著他隨便聊了一會，你總算困了，腦袋頂在他前胸蹭蹭蹭，他按住你，叫你別亂動。

    人形抱枕不要抱怨。

    你遲來叛逆，就是要蹭，蹭蹭蹭，使勁蹭，亂蹭，蹭著蹭著，你睡著了。

    鄰居先生：……

    做了一個奇奇怪怪的夢。

    自己變成了小紅帽，戴著紅色的兜帽披風(fēng)，里面卻是光著的。夢里似乎沒有穿衣的概念，你掂著小籃筐去找婆婆，但身下總是不舒服，你以為是想要上廁所，但又感覺不是。

    你走哇走，森林里蹦出來一只白色頭發(fā)的直立狼，它張口就冒出福葛的聲音，催你學(xué)意大利語，嚇得你一拳把它揍飛。

    可下一瞬間又冒出一頭狼來，同樣催你學(xué)外語。無論錘多少遍都會有新的冒出來，你哇哇亂哭，在森林里狂奔，拼命往婆婆家里趕。

    終于到婆婆家，屋門的門把手卻是在下面。夢境亮出圣光，你似乎做了什么，可圣光遮蔽你的意識，等你再回神，已經(jīng)進(jìn)入婆婆家。

    婆婆生病了，你去照顧虛弱的婆婆，掀開婆婆身上的被子，里面躺著的卻是一匹狼。

    “快學(xué)意大利語?。?！”

    “呀啊啊啊啊啊——！”

    你猛地掀被而起，渾身直冒冷汗。身下澀澀濕濕，你差點以為自己在床上畫地圖，結(jié)果不是。

    好像是做了春夢……因為是春天嗎？話說為什么春夢里也會有福葛的奪命連環(huán)call，太可怕了！

    有鄰居先生的陪眠服務(wù)，你可算能在晚上睡個好覺。幻覺隨春季的結(jié)束緩慢消失，世界再一次正常，可你的心靈好似回不了家。

    現(xiàn)在理智值還剩多少？估計要掉成渣渣了吧。你手里搗榨蘋果塊，面無表情地想。

    制成蘋果醬，涂在派上，納蘭迦在沙發(fā)上看《北斗神拳》吃薯條——中午你問發(fā)呆的他下午想干什么，他說不如整點薯條。

    『來，做好啦?！荒銓⑻O果派端過去。

    『好耶！』他立馬坐起來。

    納蘭迦知道你是裝啞，有時你也懶得打字，就直接用意大利語說，反正納蘭迦不會嫌棄你意語口語爛。

    納蘭迦用刀子切開，分給你一塊，他嘴里吃著，眼睛沒從電視劇分開。

    你看著他。

    『納蘭迦，我可以抱你嗎？』

    『可以啊?！?/br>
    他立即回應(yīng)，你也立即把他抱進(jìn)懷里。

    以前都是他擁抱你、背你，這次由你反過來。

    不一樣的感覺。

    他的嘴巴不嚼了，眼睛也不眨，呆呆的，定身了似的，呈待機(jī)狀態(tài)。

    你戳戳他的臉，軟乎乎，沒有被冰凍。

    “啊，呃，呃……”

    他發(fā)出不明意味的聲音，眼睛終于舍得從電視機(jī)上移開，卻飄來飄去。

    你觀察他，不明白他怎么了。

    他的臉也在紅，是害羞了？為什么害羞。

    『你哪里不舒服嗎？』

    『?。堪?？沒有！』

    納蘭迦急忙否定，瞥你一眼，又急忙撇過頭去。

    盯——

    『別、別這樣盯著我！』

    納蘭迦推開你，與你拉開足足一米遠(yuǎn)——沙發(fā)攏共就一米半。

    他在緊張？緊張什么？為什么突然緊張？

    納蘭迦眼神躲避你，繼續(xù)看《北斗神拳》，吃完蘋果派，動畫這一集還沒播完，他就匆匆與你道別。

    你：？

    納蘭迦一溜煙逃跑，房門在熱流中拍打，你也于風(fēng)中凌那個亂。

    怎么，就抱他一下，讓他中邪了？

    疑似中邪的納蘭迦沒再回來，布加拉提還在幫你修改令意呆利人頭禿的垃圾小作文，鄰居先生陪你吃飯。

    工作應(yīng)接不暇，回到家，癱沙發(fā)，墻壁光禿禿，四周空蕩蕩。

    游戲打不動，飯不想自己做。

    滾進(jìn)小被窩，本是自己溫暖安心之地，如今卻覺得不甚舒適。

    說不清，道不明，你不曉得究竟是哪里讓你不舒服。

    輾轉(zhuǎn)反側(cè)。難受著入眠，難受著醒。一切明明與以往沒多大區(qū)別，八方卻是空蕩蕩。

    『都怪你?！慌c鄰居先生共進(jìn)晚餐之夜，你卻兀地這么說。

    鄰居先生很懵。

    『怎么突然怪起我來了？』

    『都是因為你之前說……』你皺緊眉，『什么什么空虛……什么的，我才會變成這樣?！?/br>
    “嗯？”鄰居先生望天，苦思冥想的模樣，『我說什么了？』

    『就是什么空虛什么寂寞……擁抱什么的?！?/br>
    鄰居先生一派茫然，『我根本不記得我們聊過什么?！?/br>
    是啊，你也是。

    可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就與被洗腦了一般，對生活的感知——那份愜意、輕松，那些你一直以來適應(yīng)的東西，一去而不復(fù)回。

    “黃鶴一去不復(fù)返，白云千載空悠悠?！蹦闵胍縻皭?，“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br>
    『你在說什么？』鄰居先生聽不懂漢語。

    你撇開眉眼，『沒什么?！?/br>
    唉，都怪福葛，讓你長出腦子了。硬是要求你翻譯講解古詩詞，那些早已忘卻的，又讓你記起。

    “日暮鄉(xiāng)關(guān)何處是？煙波江上那個使人愁啊，使人愁……”

    良宵好景，月明星稀，有鄰居先生做伴，你卻只想安然睡一場無夢的覺。

    不愿自己清醒，于是讓自己忙碌。只須繁忙，就不用再去想什么愁、什么怨。

    『嗨！我們又見面了！』

    店門推開，是熟悉的黑手黨一行。米斯達(dá)率先向你招手，你正記錄著客單做奶茶，百忙之間對他微笑一下。

    由于奶茶暴利，面包房老板早已將店面升級為奶茶店與面包房融一體——即顧客可以在茶飲區(qū)域用餐。

    你平日除了制作面包，也需要在人流量高峰期時為一個人忙不過來的看板娘分憂。

    兩杯草莓奶昔（米斯達(dá)與福葛），一杯原味珍珠奶茶（納蘭迦），一杯百香果茶（布加拉提）。許久未見納蘭迦，此次見面，納蘭迦一直盯著你瞧。

    忙忙碌碌，與看板娘一同做完茶飲端給客人，時而記岔，看板娘還要替你道歉，免得招惹禍端。

    一般只要說你是殘疾人，那些生氣的顧客都會選擇原諒。

    亞洲人的地位比不上殘疾人，你不知自己該抱有怎樣的心情。

    『今天晚上有空嗎？要不要一起吃飯？』

    你將他們的點單端上桌，米斯達(dá)就興沖沖邀約。你在自己嘴巴上比一個開合的動作，提醒他自己不能說話，米斯達(dá)夸張地捂住嘴。

    納蘭迦還在盯你，但你沒閑心關(guān)注他。你不清楚以前那些奶茶店的員工累不累，反正你快累死了。沒心思去注意坐在休息區(qū)一直沒走的黑手黨，工作至天黑。

    『今天累是累了點，但是加錢！』

    面包房老板是位好老板，收你之前，他只開一名員工的工資，壓力小，所以天亮著就關(guān)門。如今多了一個你，原來的收入不足以給你發(fā)工資。

    再加上你提供給他的奶茶配方，老板的事業(yè)心與日俱增，眼見營業(yè)額噌噌噌上漲，幻想自己去世以前能將店鋪開遍全意大利。

    他說這是他壯年時期的夢想。

    『老板萬歲！』見錢眼開的貧窮看板娘歡呼雀躍。

    你向老板與看板娘揮別，取下圍裙，打開手電筒，從后門繞去正門。

    “嗨嗨！”

    你正想著晚上回去做什么吃，正門旁邊的米斯達(dá)就向你打招呼，這群人居然沒走。

    『走吧？一起去吃晚飯?！?/br>
    你：……

    這家伙怎么這么堅持??？

    布加拉提說他請客，不吃白不吃。你覺得有道理，自己還可以少做一頓飯。于是你給鄰居先生發(fā)消息，告訴他不回去吃。

    『這是你男朋友？』米斯達(dá)湊過來。

    你：……

    米斯達(dá)為什么非要向你這個啞巴搭話？

    『現(xiàn)在沒人啦，你不用裝啞巴了吧?！?/br>
    你：……

    『喂，米斯達(dá)，沒見人家根本不想理你嗎？』福葛壓低音量說。

    『有嗎？那她為什么不拒絕我，還看我??？』

    你：……

    真心無語了。

    米斯達(dá)一路在你耳邊嘚啵嘚啵嘚啵，你一路無言，心想這個米斯達(dá)怎么如此話多。

    納蘭迦還在背后盯你，他的目光幾乎化作實質(zhì)，要穿透你的脊梁。

    目的地不是你以前工作的餐廳，有點像動畫里暗殺組霍爾馬吉歐做任務(wù)所在的那家。不過就算是同一家，時間線也已經(jīng)推進(jìn)到暗殺組被雪藏，不會在這里撞見。

    說起來，那次在米蘭遇見的紫發(fā)眼罩男……那裝扮，不就是梅洛尼？當(dāng)時他在米蘭做任務(wù)？

    被喬魯諾救下，又成為喬魯諾的經(jīng)驗包、被喬魯諾殺死。自己那時的駐足，其實是在完成喬魯諾與梅洛尼之間的命運(yùn)節(jié)點？

    假使梅洛尼提前死亡，喬魯諾就不會在與娃娃臉的對戰(zhàn)中解鎖奶媽技能。

    因為喬魯諾是幸運(yùn)S，所以命運(yùn)就推動你去幫助他？

    不，也有可能梅洛尼會被隊友救走，里蘇特能夠隱身，指不定他當(dāng)時就在現(xiàn)場。

    你發(fā)散著思維，從他們?nèi)ッ滋m是做什么，到是不是全員都在米蘭、當(dāng)時的爆炸與暗殺組有無關(guān)系……轉(zhuǎn)了好大一兜，也沒想清楚。

    布加拉提問你想吃什么，他把菜單推來，你大致掃兩眼，意大利菜名很好認(rèn)，指尖在樸實無華的“xx菇燴飯”上點一點，布加拉提驚訝。

    『吃這么點就夠了？』

    你點頭。

    牛排什么的晚上不好消化，又不想夜間運(yùn)動，吃完就想睡。

    啊，還要自己走回去，的確要多吃一點，不然剛到家就又餓……你加點一份海鮮燴飯。

    布加拉提還在驚訝，但這次沒說什么。

    『兩份燴飯，你很喜歡吃燴飯嗎？』米斯達(dá)又向你搭話。他可真是鍥而不舍。

    念在舊日情分，你不再敷衍他，低頭打字，『燴飯比意面與rou類好消化，兩份燴飯能吃完，也不會走回家時饑腸轆轆?！?/br>
    你向米斯達(dá)豎起手機(jī)，他們都有點懵。

    『你……呃，不是在享受吃飯？』米斯達(dá)一副讀懂了也難以理解的樣子。

    是了，這就是你與他們——尤其是米斯達(dá)，最大的區(qū)別。他們除了工作以外，做任何事情都可以為了享樂，但你不行。

    你沒有那么多的樂可以感受，你體會不到。

    悲傷……快樂……這些情緒在平日里都極為寡淡。但他們的情緒都濃郁得像鍋新鮮熬出來的湯汁，連不常表露的布加拉提與喬魯諾也是。

    阿帕基……他是怎樣的？

    你忘記了。

    忘記，是一件好事。

    『你是不是累了？吃完飯我就送你回家。』

    布加拉提出聲喚回你的心神，你對他點頭，又想起還未回米斯達(dá)的話，可你不想解釋，只好對他笑了笑。

    米斯達(dá)撐起臉看你。

    服務(wù)員上前菜，芝士與各種冷rou，開兩瓶酒。你旁觀他們碰杯吃喝，搞得他們不好意思，也叫你吃點喝點。

    不是你掏的錢，他們不好意思什么？

    與以往的相處差別甚大，你不懂他們是怎么想。盛情難卻，布加拉提給你倒小半杯紅酒，你從拼盤上拿走一小塊芝士與薩拉米（香腸）。

    納蘭迦時不時瞥你，而每當(dāng)你順著視線望過去，他都別開眼，亦或低下頭。

    他在回避你。

    以往都是你回避別人，這次你成了被回避的對象。

    米斯達(dá)不停地對納蘭迦使眼色。

    你再一次奇怪，為何米斯達(dá)與納蘭迦在這一回的互動如此之多？不過這與你無關(guān)。你與他們碰杯，慢慢吃起來。

    咽完這兩小塊，燴飯也端上。你邊吃邊發(fā)呆，清空一盤半，那小半杯紅酒才被你飲完。

    葡萄酒下胃，你并未產(chǎn)生任何異常?？赡苁嵌葦?shù)低，也可能是身體發(fā)生了某些變化。

    一種奇妙的預(yù)感——它告訴你這份變化稱不上是件好事。

    你默默咀嚼吞咽，他們在聊天。

    與原作相似，米斯達(dá)暢談自己的想法，納蘭迦也奇思妙想，福葛負(fù)責(zé)吐槽。布加拉提偶爾笑著、摻上一嘴，大部分時間與你一樣，沉默地吃東西。

    『怎么樣，好吃嗎？』

    布加拉提輕聲問你，你點頭。

    每當(dāng)這個時候，納蘭迦與米斯達(dá)都不說了，四只眼睛緊盯你們。

    空中彌漫的怪異感覺讓你渾身不舒服，垂下眼，繼續(xù)咀嚼。

    這樣的情況重復(fù)好幾次，你愈發(fā)不適，解決完燴飯，匆匆起身，不與他們告別，從氣悶的房子里鉆出去。

    立于門口，你握緊自己的手腕，那里在發(fā)抖。

    布加拉提追出來，『要回家了嗎？我送你?！?/br>
    你沒說話，沒拒絕。

    路上，布加拉提也向你搭話，問你平日怎么樣，過得開不開心。次數(shù)不多，可你聽著甚是心焦。

    好焦慮，好焦慮。

    好焦慮。

    怎么辦。

    怎么辦。怎么辦。怎么辦。怎么辦。你該怎么辦。

    自己到底怎么了？發(fā)生了什么？為什么會這樣？自己做錯了什么？為什么要讓你這么不舒服，為什么就不能讓你舒服些？

    腳下的地面在鼓動。

    到了家門口，你站定。

    『你是不是覺得，我這種日子過得很沒有意義？』

    你問布加拉提。

    『既然有了目標(biāo)，就應(yīng)該去實施，而不是像我現(xiàn)在這樣擱置不管。明明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完成，卻拋棄使命，放棄本應(yīng)有的行動……』

    『不，我沒那個意思?！徊技永岢鲅源驍唷?/br>
    『那你為什么出現(xiàn)在我面前？』你回首，『我說過了，我不想和你做朋友。』

    布加拉提看待你的眼神，像是在指責(zé)你的不可理喻。

    哪里不可理喻。

    『只要你一出現(xiàn)，我就不得不想起來。』

    你擰開家門。

    『你要是真心想幫我，就別死，死了也別讓我傷心！』

    最后，轟地關(guān)上門。

    進(jìn)家，你沒動。

    聽不見外邊的動靜，你在門前站了好一會，才去換衣服，進(jìn)衛(wèi)生間洗漱。

    衣裙被你摔在地上，洗完澡出來，低頭凝望地上亂糟糟的衣服，又不得不把它們都拾起來。

    接盆水，給它們泡上。

    不可理喻的明明是荒木硬塞給你的使命。

    洗衣粉該買新的了。

    水龍頭射下的水柱激起水盆里波蕩的泡沫，透明的弧面逐步被濃稠的液體染紅，鼻腔里凈是些腥味，你聽見依稀蟲子的叫聲。

    ——是rou塊的叫聲，蟲子們在分食rou塊。

    胃在翻涌，那里面有好多蟲子，你好怕它們會吃掉你，從內(nèi)部一點一點啃食。你拿開水盆，趴進(jìn)洗手池里扣自己的嗓子眼。

    吐出來了好多，好多好多好多……分辨不清那里面有什么，只嗅到嗆鼻的酸味、看見它們在跳動。

    擰開水龍頭，想把它們沖下去，但水龍頭里流出來的不是水，是紅花花的血液。

    你想關(guān)掉，可是怎么關(guān)也關(guān)不掉。

    溢出洗手池的液體很快就埋上你的腳，抬起腳后退，黏糊糊，血漿的表面還在拉絲。

    這輩子都不想吃番茄醬配芝士了，你恍惚地想。

    幾秒過后，赤色消失。沒有蟲子，沒有rou塊。水龍頭流下的是干凈的水，洗手池里也一干二凈。

    你關(guān)掉水龍頭，要習(xí)慣了。

    空氣里還彌漫著血腥味。

    洗完衣物，已是一個小時以后。你躺床上，橫豎睡不著。

    『對不起，我最近情緒不好，你忘了吧，不是故意針對你，這段時間我的心情實在控制不住?！?/br>
    你發(fā)給布加拉提消息，布加拉提很快就回。

    『理解，沒關(guān)系，你也不要在意:p睡個好覺！0u0』

    布媽咪可可愛愛的顏文字。

    驀然松懈，終于被人從混攪血漿的蠕蟲巢xue里打撈出來一般，空氣不再濕悶，也沒那么多討人反胃的葷腥。

    至此你才醒悟，自己先前竟一直愁眉不展。

    『謝謝你們的關(guān)心，布媽咪替我謝謝他們～！XD』

    『媽咪？好吧-_-我會幫你轉(zhuǎn)告的?！?/br>
    假如有表情包，布加拉提肯定發(fā)過來流汗黃豆。

    胸中的煩悶一掃而空，你不懂這是為什么。裹緊被子，在床上打幾滾，覆蓋上幾許困意。

    什么夢也沒有做，中途也沒有醒。

    八月，一如既往的圣母假期，你幾乎要喜歡上瑪利亞了，因為一整個月都不用工作。

    爽歪歪，癱沙發(fā)上看《百變小櫻》嗑瓜子，正滋潤著，門鈴被按響。你去開門，門外站著的是幾名熟悉的黑手黨。

    『咳咳，跟我們走一趟吧！』

    幾名黑手黨互相使眼色，一副要綁架你的架勢，而你確實被綁架了。

    被押進(jìn)車?yán)?，你滿腦子都在質(zhì)問為什么。

    你只是與他們吃了幾頓飯、加了聯(lián)系方式，這不代表關(guān)系好，所以這一定是綁架。

    雖然他們貼心地幫你關(guān)掉電視、拿來鑰匙，又鎖好門。

    『給，你的手機(jī)，鑰匙?！?/br>
    右邊是納蘭迦，米斯達(dá)從左邊上來，丟給你手機(jī)與鑰匙，把你夾在后排車座的中間。

    駕駛座是布加拉提，副駕駛是福葛。人員有變動，但位置過于相似，這趟旅程大抵躲不掉。

    『我們本來想去看賽馬，但是你不喜歡人多的地方，所以干脆去爬山吧！』

    不，你一點也不想去爬山。

    米斯達(dá)興致勃勃，納蘭迦與福葛聊起去哪座山，唯一想癱家里的死宅咸魚你一臉無望。

    『你怎么還不說話，現(xiàn)在沒別人了，不用裝了吧。』

    米斯達(dá)盯你，仿佛你不說話他就不眨眼。

    好像全員除了米斯達(dá)，其他人都聽過你的聲音。

    “……哦。”你意思意思出一聲。

    『哈哈，米斯達(dá)，她都對你無語了！』

    『我想聽怎么了，就你們聽過，這不公平！』

    米斯達(dá)與納蘭迦隔著你吵吵鬧鬧，你好想換位，同時納悶，這次米斯達(dá)怎么與納蘭迦互動率這么高，你漏看劇情了嗎？

    出神地望著前車窗，突然一個激靈，遲遲意識到，幾乎所有人都能通過車內(nèi)后視鏡看見你——因為自己就正對那小小的方片鏡，不漏一隅。

    一旦意識到自己是車內(nèi)視線的焦點，你就感到壓抑、喘不過氣。

    腳底上升寒冷，被堅冰灼燒，又像是被注入麻醉劑。被捆扎在車座上，嚴(yán)絲合縫的玻璃車窗就跟完全隔絕了空氣，沉悶、窒息，胃里從咕嚕咕嚕冒泡到翻箱倒海，你在翻滾、車在翻滾，你倒向一邊。

    “……啊喂！”

    這一切都是錯覺。你睜開眼，自己正被納蘭迦與米斯達(dá)扶著。前排的兩人也在看你，你接觸到后視鏡里布加拉提與福葛的視線，驚慌失措。

    “不要看我！不要看！”你捂嚴(yán)實自己的臉，“Don't  look  at  me！”

    “Don't！Don't！Don't！啊啊啊——！”

    『沒看了！沒看了！我們沒在看了！』

    你在喊，他們也喊。你把手下移一點，只見他們都縮起脖子、捂緊耳朵，躲避你的尖叫攻擊，車內(nèi)這場面簡直像在放鞭炮。

    好嘛，這滑稽的場面搞得你一點也不恐懼。

    『呼……剛剛喊那一下嚇?biāo)牢伊恕！?/br>
    米斯達(dá)拍拍胸口，驚魂未定。你轉(zhuǎn)頭，用蹩嘴意大利語說要跟納蘭迦說換位?？傊悴灰虚g。

    空間狹窄，你們兩個艱難換位，還撞到了頭。可算安穩(wěn)坐下，看不見車內(nèi)的后視鏡，也成功遠(yuǎn)離那個時刻散發(fā)熱能量的米斯達(dá)。

    『你怎么反應(yīng)這么大，我們還沒對你做什么……』

    還沒？所以是有打算對你做什么？黑手黨真是用心險惡。

    綁架！這次絕對是綁架！

    『社交恐怖分子永遠(yuǎn)不懂社交恐懼分子。』

    你沉著臉色低聲說道。

    “哈？”

    米斯達(dá)完全聽不懂你的吐槽，『恐怖分子我知道，那個社交恐怖分子是什么？社交恐懼分子又是什么？』

    『這是一種比喻，指一個人的社交能力發(fā)達(dá)到令人惶恐的地步，社交恐懼分子應(yīng)該是指社交恐懼癥患者。』

    福葛除了初次見面就沒與你對過話，而他竟然第一個理解你的意思。

    『你有社交恐懼？那么讓你跟我們出來真是難為你了?！?/br>
    福葛太聰明了。

    你不知該如何應(yīng)對這樣的福葛，很怕再次出現(xiàn)之前（被福葛老師逼學(xué)習(xí)）的情況，沉默以對。

    『什么？我太主動讓你不舒服了嗎？』

    米斯達(dá)總算轉(zhuǎn)過來他的腦筋。

    『什么？那我也讓你感到不舒服了嗎？』

    納蘭迦手指自己，瞪著兩眼向你求證，你立馬改變臉色，『怎么會呢，納蘭迦最讓人開心了?！?/br>
    『？！你語氣都變溫柔了啊喂！』米斯達(dá)的語氣難以置信，『你雙標(biāo)！你是不是喜歡納蘭迦！你肯定喜歡他！要不然為什么對他這么特殊！』

    『真的嗎？』納蘭迦的臉頰浮上一層紅，『你喜歡我嗎？』

    ……？

    哪里不對勁。

    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大腦瘋狂回憶自己對他們做了什么，為何這次如此不同。

    為什么米斯達(dá)會變得這么熱情？是性格改變？總感覺這次他的情緒特別高漲，和以前哪一次都不一樣。納蘭迦也是，對你的態(tài)度有些奇怪。

    可是布加拉提與福葛的性格也有變動，他們對你的態(tài)度卻很正常。

    問題出在哪里，會影響之后的劇情發(fā)展嗎？

    『啊……我嚇到你了嗎？你不喜歡這樣子對吧，對不起……』

    納蘭迦含帶歉意對你笑了笑，很勉強(qiáng)的表情。他坐回剛剛傾向你的身子，不再發(fā)言。

    他到底是因為什么才變成這樣，你還在沉思。

    頭好痛，為什么一定要讓你想這些？簡直是在備戰(zhàn)考研……

    『去多洛米蒂吧，到現(xiàn)在那里還沒去過，我也想去看看。』

    車內(nèi)沉默一陣，福葛打破這份寂靜。多洛米蒂位于意大利的北部，自駕游過去大約要十小時。多洛米蒂山是阿爾卑斯山系的一部分，豐富的地貌景觀，碳酸鹽巖臺地，獨特的白云巖，他特別想去瞧一瞧。

    你聽福葛說出好多好多地理名詞，只聽懂了喀斯特地貌。

    這個你記得門清，不僅是課本學(xué)過，更是因為高考結(jié)束后被家人拉去張家界旅行。假期人流巨多無比，那里宣傳為《阿凡達(dá)》的取景地，排隊拍照的人堆成巨人球，那時你累得要死，想下山，還擠不過別人。別人開開心心，你只想從山頂跳下去。

    『好哇好哇，就去那里！』原本無精打采的納蘭迦頓時有了神采。

    你閉上眼，心想，大概能睡幾個小時。

    別叫醒你，魚與山屬性相沖。

    發(fā)動機(jī)嗡嗡作鳴，越野車輪碾壓過油柏路。白噪音與車身晃晃蕩蕩，半睡半醒的意識也隨之搖曳。

    自己倒在誰的身上，他沒推開你，停頓一會，反而摟著你。

    沉重的心跳聲徹底將你拉入意識的黑夜。醒來之際，納蘭迦正歪著頭，與你依偎在一塊，他也在熟睡。

    除了開車的布加拉提，車內(nèi)的大家都睡著了。

    他們居然沒有聊天，在你的印象中，車內(nèi)總沒有這般安靜，所以你才不會喜歡——

    不是說不喜歡跟他們待在一起。

    你靜靜地坐著。

    坐直了，但納蘭迦隨重力倒在你身上。他睡得很香甜，健康的小臉在熱氣中紅撲撲。

    這不是你第一次打量他，但這是第一次這般近距離觀察他的睡臉。納蘭迦與米斯達(dá)都是黑頭發(fā)，如果不是著裝不同，納蘭迦又閉著眼，這兩人你是壓根分不清。

    現(xiàn)在你好像認(rèn)出了一點，納蘭迦的臉軟軟圓圓，比喬魯諾的還要軟。

    雖然納蘭迦會死掉，但他手感這么好的臉蛋完好無損，真是太好了。你捏著他的臉，想著。

    納蘭迦被你捏醒了。

    他什么也沒有做，保持原樣，靜置在你懷里，只睜眼看你。隨后，你的手心感受到他臉頰逐漸上升的溫度，眼睛也亮晶晶，像是鋪了一層水，被潔凈過的水葡萄。

    米斯達(dá)不知何時也蘇醒，你無意中抬眼，對上他緊盯你們的目光。

    你手里的動作停止。

    『哦，不用管我，你們繼續(xù)。』米斯達(dá)抬一下手，臉扭去一邊，權(quán)當(dāng)自己什么都沒看見。

    然而他這一聲劃破了車內(nèi)的寧靜，布加拉提與醒來的福葛都往這邊瞥一眼，福葛側(cè)過身來，瞪大眼，『……你們？』

    你細(xì)細(xì)品味他們這些反應(yīng)，『我不可以捏他的臉？』

    福葛猶豫地道：『如果他自己愿意……』

    『我愿意??！』

    納蘭迦回答得毫不猶豫，福葛無言扭回去。

    “咳……”布加拉提插一句，『車?yán)镉形闯赡?。?/br>
    好一會，你才反應(yīng)過來他是對你說的，因為只有你和布加拉提是成年人。

    但他這話是什么意思？

    進(jìn)服務(wù)區(qū)吃中午飯，吃完，回車上，你還在沉思。

    『布加拉提，你之前的話是什么意思？』你著實品不出來。

    『嗯？之前？』

    『有什么事是我可以做，但是未成年不可以做的？』

    “……”

    布加拉提和福葛都愣住，喝飲料的米斯達(dá)一口噴出來。

    『不，沒有，沒這回事?！徊技永崾缚诜裾J(rèn)。

    『告訴我，我想知道答案?！?/br>
    『是呀是呀，是什么？』

    你堅持，納蘭迦也同你一起瞪著純潔無辜的一雙眼睛。

    “……”

    那三人也瞪著你們兩個。

    『納蘭迦，你怎么會不知道？！』

    『什么啊？知道什么？』

    『不對啊……你怎么會不知道呢！』

    『所以到底知道什么啊？你說啊！別在這說我聽不懂的鳥話！』

    米斯達(dá)與納蘭迦他指他推的嚷嚷起來。

    『你……冒昧問一句，你有男朋友嗎？』

    福葛湊近你小聲問，你因他的靠近身子一僵，謹(jǐn)慎地說沒有。

    “？”福葛面色古怪地打量你。

    你更是僵硬。

    『為什么唯獨我跟你說話你就緊張？』福葛試探著問，『還有你的口語，比剛認(rèn)識時候好多了?！?/br>
    臥槽！

    你頭皮發(fā)麻，僵著臉干笑說謝謝謝謝。

    千萬別想當(dāng)你老師千萬別想當(dāng)你老師千萬別想當(dāng)你老師……

    『而且這個發(fā)音方式怎么這么耳熟……』

    聽到福葛這半帶思考的沉吟你就深知大事不妙，趕緊把話題換回去，『布加拉提你還沒給我解釋！』

    “啊……”這次輪布加拉提一臉逃避。

    『對啊布加拉提，那是什么意思呢？』

    納蘭迦也不再跟米斯達(dá)吵，再一次與你一起純潔無辜地望他。

    布加拉提抿緊嘴，眼睛探路，但兩條眉毛顯然擰成一股繩結(jié)。

    算了，不為難他。你剛想結(jié)束話題，米斯達(dá)就弱弱出聲，小心翼翼抬眼看你一眼，神秘兮兮地湊近納蘭迦。

    『就是這個啊……』米斯達(dá)在納蘭迦面前比出一個圈與一根手指的動作，『這個……你不會不知道吧？』

    『哦，是這個啊?！患{蘭迦還沒反應(yīng)，你先恍然大悟，『可是怎么會在車上zuoai？』

    “？?。俊?/br>
    米斯達(dá)瞳孔地震，福葛不止咳嗽，納蘭迦轉(zhuǎn)頭看你，眼神直直，似是要把兩顆眼珠子瞪出來。

    『做、做做做做做？』納蘭迦全身發(fā)抖，『你？我？你？車？？？』

    他看上去整顆腦袋被煮熟——紅透透的了。

    你微笑起來，『哎呀，突然想起一個小故事。』

    咸魚故事會開啟，你用亂七八糟的意大利語講述一個關(guān)于夜里酒會結(jié)束公司前輩送醉酒的可愛后輩回家、在出租車上這樣那樣一直做到膠囊旅館、最終誰都沒回家的霓虹本子故事。

    納蘭迦聽得面紅耳赤，不停低頭扣手指。其他三人都安靜如雞，尤其是你講到“可愛后輩”那里。

    “呵呵呵呵呵……”

    你久違地因為一個人歡笑起來，不是因為哪個搞笑段子，也不是因為某個諧星角色。

    『納蘭迦，你好可愛?。　?/br>
    頭一次遇到會因為你講這種故事就這么臉紅害羞的人，不可思議。不是說歪果仁都很開放嗎？他們還是黑手黨，怎么會因為這種故事而害羞？

    『我好喜歡你！』

    怎么會有反應(yīng)這么好玩的人呢？

    再多讓你玩一玩，讓你累計一些快樂值。

    讓你離那些不高興的事都遠(yuǎn)點。

    “啊、啊……”

    納蘭迦恍幾下眼，不得已近距離面對著你。他的呼吸與你驟然而出的激情交錯交織，你凝望他在午后陽光下亮閃閃的紫色眼眸，望著他在炙熱呼吸中難以褪下的潮紅。

    好可愛。

    他的反應(yīng)好可愛。

    你專心致志注視著他，納蘭迦抿起嘴，也回望你，腔中發(fā)出細(xì)若蚊蚋的聲響。

    “嗯……”

    他看著你的眼睛亮晶晶，你從他的眼睛里，也看見自己的眼睛，亮晶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