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寶斐然 第76節(jié)
“要演出?!?/br> “哦,”方隨寧完全不意外他的答案,“那好吧……” “等下?!?/br> “?。俊?/br> “多聊兩句?!?/br> “啊……?” 方隨寧被迫跟他聊了半個小時的天,將自己跟男朋友中間的三次分合事無巨細地描述了一遍,最后,實在沒話講了,她說:“表哥,借我點錢?!?/br> 同是天涯淪落人,她因為執(zhí)意要退學去法國主修戲劇,已經(jīng)跟家里來回推拒了三個月,跟商明寶重逢那天正是家里給她下最后通牒的那天,后來她就被停了卡,失去了所有的經(jīng)濟支援,靠所剩無幾的存款吃白人飯度日。 方隨寧以前也不是沒跟向斐然借過錢,因為向斐然的全額獎學金不菲,老板大方,自己又能賺,何況還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萬年單身狗狀態(tài),借個千兒八百的不難。 她央求:“借我五百吃飯,有借不還的那種?!?/br> 向斐然回憶了一下最近的開支和余額:“五百沒有,五十可以?!?/br> 方隨寧:“……” 侮辱人是嗎? “要不要?” “要要要!” “……” 兄妹兩個對著電話沉默半晌,不約而同地問:“你怎么混這么慘?” 方隨寧大呼小叫:“我也就算了!你不是很能賺嗎!你又不養(yǎng)女朋友!萬寶路能要幾塊錢!你一個月能抽幾包!” 向斐然淡然一句:“!養(yǎng)著呢。” 方隨寧:“養(yǎng)什么養(yǎng)你養(yǎng)什么小烏龜能——” 嗯?嗯嗯嗯? 方隨寧瞳孔地震,cpu緩緩地燒得冒了煙。 “我要告訴外公——” “借你五百,閉嘴?!?/br> 過了會兒,賬戶顯入賬五百美元。方隨寧喜不自勝了一會兒,腦筋算道:等下,她本來要借五百的,后來變成了五十,現(xiàn)在又變成了五百,但是被收買了一個她秘密……? 方隨寧登上ig,試圖從表哥的社交賬號里尋找到蛛絲馬跡。 向斐然那個頭像是一片森林綠的帳號從不發(fā)布個人生活,但會在每周固定更新三組有關植物的照片,偶爾會po一兩張植物科學畫的局部。他不加tag,也不打文案,所以關注和互動都很少。 方隨寧絞盡腦汁也想不出向斐然會喜歡哪種女孩子,點進關注列表時做足了心理建設,生怕一不小心冒出一個大胸網(wǎng)紅或者卡戴珊式前凸后翹健身達人的帳號,雖然這兩者也很好但這兩者不能是向斐然喜歡的人!否則她會不知道怎么面對他! 方隨寧腦子里給他另一半預設的是清冷高知女科學家,結(jié)果……嘁,什么嘛,他還是只關注了商明寶一個女孩子啊! - 清冷高知女科學家商明卓從賓利下車時,已是跨年夜當天下午的兩點十分。 她是瘦高身材,清瘦臉龐刀削輪廓,扎一個簡單的低馬尾,穿一件奶白色的皮質(zhì)長款大衣,法棍牛仔褲,棕色尖頭靴,從不化妝的一張臉被耳垂兩側(cè)的金屬耳釘映襯得白皙明亮。她的人生只需要為實驗結(jié)果cao心,因此,與人想象的質(zhì)樸、暗淡、蓬頭垢面不同,她的身體發(fā)膚處處透露出被專人精細呵護的精致。 “紐約天氣可比波士頓好多了?!鄙堂髯康谝痪渚褪沁@個,摘下墨鏡,挨個與家人擁抱。 趁機會,她伏在商明寶肩頭問:“博士今晚上來不來?” 商明寶目光緊張,輕聲應:“當然不來,你不要露餡。” 向斐然這兩天都沒有來找過她,兩人只在線上聊天,偶爾視頻。他恢復了晚上的演出,要配合樂隊進行新曲目的排練,行程驟然便忙了起來。每次視頻時,他那邊燈光總是很暗,不是在酒吧的后門窄巷就是在什么排練室的樓道口,借著跑出來抽煙的借口陪她聊一會。 說好只聊一支煙的功夫,但煙抽完了,卻不提掛斷一事。商明寶會故意問:“煙抽完了,不走嗎?” 他說:“再抽一根?!?/br> 說是這么說,但并不點第二根,目光注視著屏幕里的她,不說話,唇角自然地勾著。 出來遠程陪她的時間越來越長,弄得樂隊幾個開始關心他是不是躲外面吸毒。 他笑笑,搖頭否認。心里知道跟吸毒沒什么區(qū)別。 家人團聚,才算真正有了些過節(jié)跨年的感覺。 圣誕樹還亮著呢,那些松柏冬青的環(huán)還很鮮翠,屋內(nèi)的一應軟織物卻已經(jīng)換了新的了,紅與金的交織得了溫有宜的親手指點,但見濃郁,不見俗氣。幾名管家分工明確,將整個房子和今夜跨年的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條。 到了晚飯間,祝福短信便從各人手機里此起彼伏地響動起來。 商明寶收到了方隨寧的祝福短信,撥了電話回去。 方隨寧沒錢,又第二十六次踹了男朋友,因此這個跨年夜過得便有些凄慘,正孤單一人去便利店買盒飯和啤酒。 寒風中,她吸吸鼻子,大聲祝商明寶節(jié)日快樂,新的一年萬事順遂。 商明寶聽出她情緒不對,問她要不要來家里吃飯。方隨寧很有分寸地拒絕了,說等會兒要跟同學去時代廣場跨年,雖然時間已經(jīng)很晚了,她不確定還能不能擠到觀看新年落球的最佳位置。 時代廣場的零點倒計時落球已經(jīng)成為紐約每年新年的標志性儀式,屆時還會有數(shù)以十萬計的彩紙從高空爆開、揮灑,飄舞在紙醉金迷的電子廣告牌和由無數(shù)普通人的人生所構(gòu)成的浩瀚人潮中。 方隨寧說今年死也要擠進去,因為她寫了愿望在彩紙上,現(xiàn)在應該已經(jīng)被收集到廣場一號的頂樓了。她要親眼見證自己夢想飄蕩的那一刻。 她抱了兩罐啤酒在懷,說:“好啦,我也不是最慘的,向斐然以前比我慘多了。” “……是嗎?”商明寶像是不經(jīng)意地問。 “是啊,他從來不過節(jié)的。” “除夕……也不過么?” “除夕過啊,可是對他來說過不過也沒什么區(qū)別,”方隨寧有點忘了自己是否跟商明寶提過他的身世,“頂多就是給我和外公通通電話,他爸爸已經(jīng)有自己的第三個家了。” “mama呢?” 方隨寧被她一問,怔了一下。原來她沒跟商明寶聊過。她笑了笑,故作輕松地打了個岔:“今天這日子聊這些是不是不太好呀?哈哈?!?/br> 她這樣生硬,商明寶忽然懂了,又好似沒懂,但心里已經(jīng)咯噔一沉。 掛了電話,方隨寧去收銀臺買單,勾了勾唇。外公今年也七十好幾了,倘若有一天不在了呢?他總有一天不在的,那么那一天,斐然哥哥就是一個無父、無母、無任何直系親屬的人。只剩下她這個沒心沒肺的表妹啦。可是她也沒有多少時間去關心他。外公去了的那天,這世界上還會有關心他的人嗎? 方隨寧常常懷疑,向斐然的獨來獨往,是否是一場大型的提前預演。他知道他人生的后半輩子大部份時間是在獨處中度過的,所以,他從十六歲那年就開始提前熟悉了。你看,天才總是未雨綢繆。 有一回,她開玩笑似地說,斐然哥哥,你不會等一天七老八十了,自己跑到深山老林里,在花花草草間死掉吧?拜托,那我怎么找你? 向斐然淡定地告訴她,真有那天他會提前發(fā)經(jīng)緯坐標軸給她。 還沒等走出便利店,方隨寧就拉開了易拉罐的拉環(huán),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大口啤酒。 曼哈頓的天總是黑得不夠徹底,因為人間太亮了。她仰頭看看淡灰的天幕,呵出一口氣。說實在的,她有點謝謝那個未曾謀面的向斐然的女朋友,因為她居然能勾起他所剩無幾的愛的本能。 該用晚餐了,商明寶放下手機。 年節(jié)吃飯向來是上圓桌的,一盞盛大的水晶燈懸在中空,將一切銀器瓷器都照得閃爍星芒。自燈輝下,商明寶緩緩地看過商檠業(yè)、溫有宜和商明卓的臉。那是她的爸爸、mama和二姐。過一會,她的大哥、大姐和小哥哥也會撥視頻過來。 她有一個熱鬧的家,數(shù)千億的財富,不可思議,竟還恰巧那么幸福。沒有明爭暗斗,沒有貌合神離,也沒有鬩墻誶帚,所有人的心都是真的,比鉆石黃金還要真。 她是生活在一個多么巨大的僥幸之上。 商明寶忽然覺得眼眶酸熱,在溫有宜溫柔地回給她笑意和注視之后。 認識這么久,她從沒想過向斐然的家。她不知道他的外公外婆是否健在,mama是否另組家庭,逢年過節(jié)是否有人陪伴在身側(cè)。他送她去機場,說出“別讓爸爸mama久等”時,她覺得好當然啊,也沒有問一句你爸爸mama會來看你嗎? 難得小團圓,這一年最后一天的飯,一直用了兩個多小時。 壁爐里的火一直旺得應景,花瓶里的鮮切花卻還是新鮮欲滴的,刺繡著花鳥的絲絨沙發(fā)合圍著茶幾,壁掛式的電視始終開著,不間斷地傳來新聞播送聲,那上面輪番上演著各處精彩紛呈的跨年活動,下面的滾動字幕條則預告著紐約各處煙花表演的地址。 酒吧今夜爆滿,還沒過八點,入場就已經(jīng)開始排隊了,內(nèi)場則轟鬧得不得了。 玩樂隊的怎么會寂寞?幾個人的女朋友都帶了朋友來酒吧跨年,于是小小的后臺動輒就涌入一批喝高了的人,到處祝happy new year。因為是“啞巴”,向斐然的沉默便顯得不是那么扎眼,有人跟他cheers,他便抬起啤酒瓶跟對方碰碰。 八點時,向斐然借故走開,去后巷給向聯(lián)喬打了一通電話。 國內(nèi)已是新年第一天,晨光很亮,向聯(lián)喬在任時,這種年節(jié)也忙得腳不沾地,如今安然退休,才有了坐在書房里聽著鳥鳴跟他打電話的怡然之樂。 向聯(lián)喬問他今夜干什么,向斐然告訴他跟組里人一起去時代廣場看落球,此刻這么安靜,是他正坐在計程車里。 向聯(lián)喬摩挲著折在膝頭的晨報,摘下眼鏡:“你又騙爺爺?!?/br> 向斐然笑了笑,把嘴里的煙取走:“瞞不過你。沒舍得打車,在走去地鐵的路上?!?/br> “紐約的冬天這么冷,你寧肯在那里凍著,也不回來看爺爺?!?/br> “春天回來,有個項目,已經(jīng)安排好時間了?!?/br> 向聯(lián)喬提攜過的后輩和學生桃李滿天下,這會兒都緊著慢著地給他打電話發(fā)微信,向聯(lián)喬也沒多少清靜工夫,掛電話前,叮囑向斐然勸勸方隨寧。 向斐然笑了一聲:“為什么要勸?隨寧雖然笨了點,也是個聰明人?!?/br> 掛了電話,向斐然將剩下的小半截煙抽完。有一次,大約是向聯(lián)喬發(fā)現(xiàn)了什么痕跡,于公務之外抽出了很難得的時間來學校,問他是否染上了煙癮。他說沒有,向聯(lián)喬叮囑他要注意身體,抽煙可以,但至少要過了十八歲。講完這些,他就在助理的陪同下匆匆走了。 這只是很小很小的一件事,卻在這時候模糊地劃過了向斐然的腦海。那天的天氣,向聯(lián)喬穿的正裝,原來他都記得這么清楚。此去經(jīng)年。 城市的熱鬧像一場遙遠的回響,更襯得這一隅寂靜。向斐然將煙蒂丟下,回到酒吧。 演了半場,中場休息時,看到了商明寶的信息。向斐然便跑出去給她回電。 并非一開始不撥給她,而是一家團聚的場面離開他太久了,他已經(jīng)不太記得一個完整的家這個時候會在做什么。總而言之,大約是很忙的。他怕打擾她,將她抽離出來,反而讓她顯得冷清。 商明寶接得很快。 “跟家人吃完飯了?”向斐然問。 “嗯?!辈坏人麊?,商明寶就一五一十地告訴他今晚上吃了什么,哪個特別好吃。 向斐然安靜聽著,等她說完,笑了笑:“喝酒了嗎?” “只喝了一點?!鄙堂鲗毠郧傻卮?,“爸爸mama在呢,不敢喝多?!?/br> 她問他今晚上演出順不順利,向斐然說樂隊幾個都喝多了,出了點小狀況,比如談錯音或走調(diào),但除了他,似乎沒人發(fā)現(xiàn),在快樂面前,錯誤顯得不重要。 “接下來呢,打算干什么?”向斐然問。 商明寶吸吸鼻子:“去看落球,在去時代廣場的路上,好堵?!?/br> 向斐然一愣,失笑著搖了搖頭。怎么,今晚上一個兩個都跟時代廣場杠上了? 今晚上他要演出到跨零點,后半場未必有空,于是他提前說:“新年快樂,bab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