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寶斐然 第96節(jié)
她知道他說的不是現(xiàn)在,那個“要”也不是之前的那種“要”。 她沒再能說話,向斐然不等她的回答,就復(fù)又吻住了她。這一次來勢洶洶,不留情面,舌抵進,輕掃她敏感的上顎,吮她的舌尖,咬她的唇珠。 商明寶在他的體溫和羽絨睡袋中冒了汗,交疊的雙腿輕輕地蹭。 她的身體就在睡袋里面,不著寸縷,活色生香。但向斐然的手始終沒有動。 商明寶快被他氣哭了,頭昏腦脹中說出不像她能說的話:“斐然哥哥,你……你摸一下我?!?/br> 好羞恥,她怎么能這么要求別人呢? “不行,答應(yīng)過你的?!毕蜢橙灰崎_唇,嗓音被灼得沙啞,口吻卻淡定。 “我反悔了?!?/br> “反悔沒用?!?/br> “…………”她走投無路,亂叫他:“向老師,向教授,向博……” 向斐然的耐力像戒過毒:“沒用。” 商明寶沮喪地呻泣了一聲:“那你滾開?!?/br> “為什么要滾開?”向斐然瞇眼,拉開她睡袋一側(cè)拉鏈,讓里面帶香味的熱氣冒出來,接著低首,一路吻下去,直到唇瓣快要碰到她想他碰的地方。 “商明寶,”他在這么關(guān)鍵的前方停了,清醒地說:“我剛剛說的是認真的,我想要你,你考慮一下?!?/br> 第58章 因為是第一次在如此高的海拔露營, 商明寶睡得并不好,太陽xue和后腦勺又開始鈍痛。覺得睡了漫長的一覺,睜開眼后卻發(fā)現(xiàn)月至中空, 才不過午夜。 如此復(fù)睡復(fù)醒, 直到清早時被扎西悠揚的吆喝聲喚醒。 商明寶摘下耳塞和眼罩,才發(fā)現(xiàn)身邊睡袋已空。她躺了一會兒后,翻身坐起,將衣服一件件穿上。 內(nèi)帳門已被向斐然卷起,商明寶拉下外帳的拉鏈, 將身體探了出去——如此不設(shè)防地,這世界的畫面讓她吃了一驚。 朝日還未爬過山肩照到這里, 空曠的谷地被天的亮色涂抹, 清晨獨有的藍彌漫在山體, 白色凝霜覆蓋草尖與嶙峋巖石。第一口呼吸到氣息是極其凜冽的,幾乎要凍傷脆弱的鼻腔, 在青草味的潮濕中,自木屋冒出的柴火味宛如香水中凸顯的后調(diào)。 明黃色的帳篷門在微風(fēng)中蕩過商明寶目不轉(zhuǎn)睛的雙眼。 這里不聞鳥鳴,天地間只余扎西悠長的吆喝, 是藏語,商明寶聽不懂。她跪在帳篷門間, 像只冒頭的地鼠,問扎西:“你在唱什么?” 扎西“嘢”了一聲, 這小姑娘, 還以為他在唱山歌。 “達魯丟了,我在叫它!”扎西扯著嗓子回。 商明寶吃了一驚, 為那頭小騾子緊張起來,連忙蹬進登山靴, 一邊走一邊勾上鞋后跟,問:“是不是被野獸叼走了?” “哦,不是?!痹髡J真解釋,“是貪吃跑遠了。” 商明寶:“……” 工作帳篷里,暖風(fēng)機的運轉(zhuǎn)聲嗡嗡,烘著標本夾。她鉆進去,果然看見向斐然在蛋卷桌上提筆寫著什么,鼻梁上架著眼鏡。 “醒了?”又寫了兩行后,向斐然才放下筆,抬眸望向她。 早上風(fēng)冷,最是容易被吹頭痛的時刻,他把自己的冷帽給商明寶戴上,“昨晚上睡得怎么樣?” 商明寶搖搖頭,“醒了好幾次,頭好痛?!?/br> 她說完,趴下身,從背后圈抱住向斐然的脖子。還沒刷牙,便只在他臉側(cè)親了一下。 向斐然僵了一下,剛剛還提筆寫字的手此刻指節(jié)蜷著,似乎不知道該怎么辦。 從沒想過,在野外工作的清晨,有一天會以這樣的方式開啟。 隔了一會,他才將掌心貼上商明寶的手臂,似乎很淡然地說:“過來,我給你按按。” 商明寶在他旁邊的戶外折疊椅上坐下,兩手揣在衣兜里,背對向他。向斐然的指腹揉按上頸后.xue位時,她頭皮一麻,貓似地哼喚了一聲。按著按著,向斐然一手橫過她腰間,一手攬她肩,將她抱進懷里。 他臉埋在商明寶的頸窩。這里該有一句“我愛你”的,但他沒說話,而是就這樣無聲地抱了她很久,直到達魯?shù)拟忚K聲穿過曠野重返。 今天的行程很短,只有三公里,但采集任務(wù)卻很重,走的都是野路——或者說干脆便沒有路。 商明寶拍照越來越得心應(yīng)手,效率和出片質(zhì)量都比昨天有很大長進。她不僅記錄向斐然要求她拍攝的植物,也拍攝自己感興趣的。 當(dāng)晚,在整理標本的向斐然的身邊,她在筆記本上寫下今天的植物:紫苑,高山大戟,高山豆,圓穗蓼,刺葉高山櫟,灰背杜鵑,小葉栒子、腺毛唐松草,星狀雪兔子,小葉金露梅,肋柱花。 太多了。 她一一對應(yīng)照片,志向并不在于要記得入眼的一切,而只記錄自己喜歡的植物。 “終于見到了第一株龍膽科的植物,奇怪的名字:肋柱花,但3月還不是它的花期。從斐然哥哥的相冊里看到了它開花的樣子,低飽和的藍紫色,深藍色的縱脈紋比畫家的線條更流暢。” “腺毛唐松草,有一股亭亭玉立的可愛,每一棵都很認真地長在巖石和山坡下?!?/br> “星狀雪兔子(未開花),從斐然哥哥的相冊里得知是紫紅色的伏地蓮座,在草甸里美麗潦草且張牙舞爪?!?/br> “小葉栒子(未開花),蓬勃的枝條與小葉和巖石相得益彰。原來早就在庭院里跟它見過?!?/br> “小葉金露梅(未開花),黃色的五瓣圓花,好標準,標準得像每一個小朋友會畫下的人生中的第一朵花?!?/br> …… 這些生長在高山上的植物,往往低矮或干脆貼地生長,為了詳實地記錄下它們的細節(jié),手持微距鏡頭的商明寶由站立至蹲下,由蹲下至匍匐,由匍匐到趴下。 近一點,再近一點。 看到花瓣上的絨毛,看到葉緣上的鋸齒,看到花粉的蓬松或黏稠。 因為頭痛,也曾感到目?;秀?,只好就地翻倒躺下,從亭亭玉立、只有十公分高的唐松草的視野看到天空、樹木與飛鳥。 一輩子的小矮子,還長這么認真。有無羨慕過頭頂那些冷杉與松柏的巍峨呢?但是與地錢、苔蘚、菌類作伴的風(fēng)景,它卻比冷杉看得清楚。 一天的拍攝下來,商明寶的黑色沖鋒衣褲都成了灰黃的,前胸、膝蓋和兩個肘彎都被砂石和泥土磨進了土色,回到營地后,她站在水渠邊洗了很久也沒洗出,只好作罷。 日落前,向斐然帶她穿過野徑、翻過山坡,來到高山湖泊旁。 正是枯水期,湖的面積大大縮水,露出淤泥與石塊。踩著大小不一的巖石,來到湖畔林后,看到一條被藏在這里的獨木舟。 他們泛舟湖上,黃昏的霞光下,天藍云白,山影投在湖心。船槳攪動水聲的嘩啦聲如此靜謐,直至水最深處,槳聲停了,他們仰倒在獨木舟上,在暖風(fēng)中睡了很短的一覺。 在向斐然懷里,她不害怕船翻。 在后來因為這些經(jīng)歷而拓展起來的閱讀中,商明寶找到了一句話: 「在那些季節(jié)里我成長起來,就像玉米在夜間生長一樣?!?/br> 那是《瓦爾登湖》里句子,商明寶摘抄下來,寫在那本被她越用越厚的筆記本的扉頁。如果翻開她的筆記本,我們會看到她從一個陪男朋友玩票的少女,成長為有自己主心骨與目的的野外考察者的痕跡。那是字跡、畫筆與涂改,風(fēng)霜、露水與泥土所留在紙張上的歲月。 商明寶在每一種植物旁都配上了手繪速寫,起初,她只當(dāng)是晚上入睡前的調(diào)劑,潦草而稚嫩地畫幾筆,沒有重點、沒有解剖。后來,在向斐然教她科學(xué)畫的畫畫技法后,她融會貫通,逐漸有了自己的特色。 她尤為關(guān)注花與葉的紋路,那些濃淡的相間與優(yōu)美曲線,以及樹干因樹皮不同的剝落方式而形成的獨特紋理、葉柄凋零后在枝條上留下的葉痕。 當(dāng)然,在后來陪伴向斐然的一次次有關(guān)生物多樣性的樣方調(diào)查中,她也特別仔細地記錄了不同植物組成群落的方式,藤與葉的纏繞,花與枝的點綴。 兒時學(xué)得她形憊意懶猛打哈欠的繪畫,成為了商明寶記錄的工具,她從不求畫得多精美,而只為記錄讓她靈感一現(xiàn)的細節(jié)。 這些成為她后來進行珠寶設(shè)計與鑲嵌的美學(xué)來源。 在那些有向斐然的季節(jié)里,她成長起來,就像玉米在夜間生長一樣。 - 野外考察的最后一個下午,扎西要帶向斐然去找那片提前開放的華麗龍膽。 商明寶一邊烤著火,一邊問:“到底有多華麗?” 她早就想問了,忍了好久。到底多華麗,連扎西都忍不住用上這么書面形容詞! 向斐然被她問得一怔,失笑著略搖了搖頭:“是學(xué)名叫華麗龍膽,不是指一片華麗的龍膽?!?/br> 商明寶:“……” 她忽然突發(fā)奇想:“那可不可以有一個叫明寶龍膽的?” 明寶龍膽……聽上去像是游戲里吃下去能讓人起死回生的特級藥。 “理論不可以,因為植物的命名要嚴格遵循林奈雙名法的規(guī)則?!?/br> 林奈雙名法商明寶是知道的,但是她聽出他還有后文,雀躍起來:“但是呢?” “但是,一,也許可以成為某種龍膽的園藝名,你可以理解為藝名,譬如某種龍膽屬花卉終于實現(xiàn)了園藝馴化與人工培植,大范圍進入園藝種植,人們也許會為它擬一個好聽的藝名。就像虞美人原本是雜草,被馴化栽培后,有了不同的花色和名字,比如維多利亞公主、佩基小姐、雪莉?!?/br> 這是新知識,不僅商明寶目不轉(zhuǎn)睛,就連扎西也聽得津津有味。 “二呢?”商明寶問。 “如果一定想成為學(xué)名,有兩種方式,成為某種新種的發(fā)布人,那么你的姓名可以作為種加詞后的后綴,但這種方式只會體現(xiàn)在完全的拉丁文學(xué)名后,在中文表述中不會帶到。” 商明寶舉手:“那斐然哥哥,你之前發(fā)了那么多新種?” 向斐然頷首肯定:“你可以在那些新種的拉丁文名后看到我的姓名拼音后綴?!?/br> 商明寶訝然了一下:“從沒聽你提過!” 她覺得這是好了不起的一件事??!在地球的某一個角落,發(fā)現(xiàn)三十七萬多種植物中的遺珠,敏銳地發(fā)現(xiàn)它與別人的不同,耐心地證明它與別人的不同,最后,為它命名。植物無論有沒有姓名,它當(dāng)然都屬于自然屬于地球,可是,被命名后的植物,從此被記錄在冊,銘刻于人類文明的長卷。 有了姓名,是有了靈魂的開始,即使滅絕,可是當(dāng)人們翻閱長長的物種名錄時,將會知道它曾來過。 “發(fā)表新種只是不值一提的學(xué)術(shù)成果?!毕蜢橙恍α诵?,“沒什么好提的?!?/br> 他還有一些種沒有發(fā)布,因為實在太忙。發(fā)布新種雖然于學(xué)術(shù)上來說是小事,也有一些學(xué)者靠這種方式來積攢履歷、把持某個屬的話語權(quán),但真正嚴謹?shù)?,在發(fā)布新種前會進行不同物候期的生長觀察、形態(tài)學(xué)的對比,以及運用分子實驗、dna測序和系統(tǒng)樹的方式來進行遺傳和基因?qū)W上的厘清。 商明寶掌尖拍著桌沿,像只著急的小海豹:“那第二種呢?還有第二種方式?!?/br> “第二種,就是成為對植物學(xué)有重要意義的人,為了紀念他對植物學(xué)的貢獻,他的姓名可以被命名給新種?!?/br> “……”商明寶皺眉,泄氣下來,“這個好難?!?/br> “也不是不行,比如……”向斐然頓了頓,似笑非笑,“贊助了幾百萬給某實驗室?!?/br> “幾百萬就夠了嗎?”商明寶眼眸明亮,一看就知道她是認真心動上了。 向斐然對本學(xué)科的經(jīng)濟情況有充分客觀的認知,頷了頷首:“對于別的學(xué)科不算什么,但對于植物學(xué),尤其是植物分類學(xué),是一筆巨款?!?/br> “……” 又休息了半刻鐘,出發(fā)前,扎西仔細地為他們描述通往那片華麗龍膽的沿途。 “先過海子,再上流石灘,翻過埡口后,可以看到第二個海子,就在它旁邊?!?/br>